这一群人中,郓、张和四仆中的三个俱已负伤,有轻有重。
他们藉着殿内的风灯,很快就瞧清楚了里面的人。以计多端那般深沉多智之士,也为之面色一变。
他一挥手,众人俱往后退,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庙门当中。秦天宇举步上前,道:
“尊驾深夜中率人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计多端拱手道:“兄弟乃是无意中误闯至此,非是有意。”
他目光转到右边墙下那堆人,又道:“那些人怎么啦?”
秦天宇淡淡道:“他们亦是误闯至此,让我们强行留下了。”
计多端早就猜想到必是如此,顿时面现喜色,道:“那敢情好,兄弟等人就是与他们拼斗了一场,其后在雷雨交加之时,互相失散。兄台既然留下了他们,想必识得敝上春梦小姐了?”
秦天宇摇摇头道:“不认识,但业已得闻她的大名。那边的人是朱宗潜的一派,你们是春梦小姐的一派,奇怪的是你们双方的头儿都不曾出现。”
计多端一听这口气不对。
早先他还以为对方既是剩下一影大师等人,定是与东厂大有关系,谁知他们又是另一路人马,当下又拱手道:“既然敝上不在,兄弟就此告退。”
秦天宇呵呵一笑道:“诸位只怕不能如愿回去了!”
计多端心中大为震惊,这是因为他眼见那铜面凶神佟长白居然也不哼声地站在一旁。
可见得对方真有一套,决非虚声恫吓。
但他面上丝毫不曾流露出来,道:“这样说来,兄台竟是想把我们这些人也留下来了?”
秦天宇道:“不错!”
计多端道:“兄弟单身入庙,其馀的人都在外面,假如他们分头窜散。兄弟想不出你们有什么办法阻止?”
这话说的很大声,庙门外的人无不听见。
秦天宇明知他藉此通知其他之人准备这么做,但可真想不出有何妙计,能把这些人一一截住?
是以怔了一下,无法立刻回答。
计多端一计未完,一计又生。大声道:“不但如此,假如我们被迫无法,非动手不可的话。兄弟深知你们诸位一定功深艺精,不易相与。但俗语道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兄弟只要跟那边被困的几位仁兄打个商量,暂时化敌为友,同心合力对付你们。哼!哼!只怕你们几位也够忙上一阵的了!”
此计果然厉害,秦天宇不能不考虑到说话之时,如若激怒了佟长白他们,很可能就毁诺出手。
因为又怔了一下,更答不出话来。这计多端不愧是智谋过人之士,连环两计,已杀得对方头昏脑胀,难以应付。
而他第三计又使出来了。
只听他冷笑一声,又道:“诸位意欲强留我们之故,无非是怕行迹□露,难保机密而已!假使兄台没有商量,定要留下我们。则兄弟一定在动手之时,乘乱放一把火,烧屋焚林。那时节不论我们是生是死,兄台你决计保不住机密了,对也不对?”
秦天宇瞠目道:“尊驾计谋百出,狡变如狐,实是不好对付!”
计多端淡淡一笑道:“咱们商量个两全其美之法如何?”
秦天宇见那黑衣人没有指示,只好自行应付,当下道:“尊驾有何两全其美之法?”
计多端道:“假如我们都是守信践诺之人,则兄台与其把我们留下,要我们不得妄动,倒不如要我们答允保守机密,各行各路,彼此都省事方便。”
秦天宇笑道:“讲了半天,你还是要走。”
计多端道:“不错,假如敝上在此,我不走也没关系。”
秦天宇讶道:“这却是何缘故?”
计多端掠瞥佟长白等人一眼,道:“实不相瞒,那朱宗潜极是仇视于我,大有非杀我方始甘心之意。兄弟本来也不怕什么人,独独对他有三分顾忌。敝上既然不在,兄弟非走不可!”
秦天宇道:“朱宗潜果真这么厉害么?”
计多端道:“当然啦,难道我哄骗你不成?假如敝上或是朱宗潜在此,哼!你们休想留下任何人。”
佟长白厉声道:“老小子,你噜嗦了半天,就这句话中听。不错,朱宗潜如若在此,包管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计多端应声道:“敝上在此也一样!”
佟长白哼了声,才道:“可以这么说!”
秦天宇、韦浩等人,耳听这些人如此尊崇那朱宗潜和春梦小姐,可就不能不信他们的本事神通了。
都恨不得立时能够见到他们。
秋嫂突然插口问道:“听说这两人长得英俊美貌,是也不是?”
佟长白抢着道:“朱宗潜相貌漂亮得很,担保你见了他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说到这儿,有人不禁发出笑声。秋嫂勃然变色,显得十分生气,正要发作,佟长白已接着说道:“但那春梦小姐却长得丑陋极了!”
计多端道:“胡说,敝上焉有丑陋之理,除非你阁下姘媸不辨,美丑难分……”佟长白怒道:“老子亲目所睹,难道还会假不成?”
计多端道:“大概你那时眼睛有毛病。”
佟长白骂道:“放屁!”
他们这一斗口,秋嫂、秦天宇等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忽听法音大师道:“佟施主你瞧的不是春梦姑娘本来面目,无怪认为她很丑了。”
佟长白道:“除非是如此,但咱却瞧不出那是假面具。”
法音大师:“贫僧所见的,也不敢认定是她的真面目呢!”
计多端仰天一笑,道:“当然啦,敝上的月貌花容,人间国色,岂是随便让别人瞧的?
嘿!嘿!假如你们见过敝上的芳容,我敢担保你们再也不会说别的女孩子美貌了!香山诗称赞杨贵妃的美貌,说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他老先生如是见到了敝上,一定会改为天下粉黛无颜色了……”
这计多端虽然是老奸巨猾,但吐露真言之时,众人也瞧得出来,以是之故,无人能不相信。
黑衣人突然开口道:“尊驾计谋出众,言语便捷,又这般的忠心耿耿,贵上一定很倚重你了?”
计多端第一次听到这等低沉强劲的语声,吓了一跳。他早就认定这个不露面目的黑衣人,必是首领。
如今听了这等功力深厚的语声,更加确信没有猜错。当下应道:“阁下说得不错。”
黑衣人道:“既然如此,我们只要把你□下,强似捉□百十个旁的人了,秦兄动手吧!”
秦天宇应声出笛攻击,这一招就把计多端迫得绕圈急退,因而远离庙门,难以再行冲出。
计多端也掣出缅刀迎敌,招架了七八招之后,好不容易才攻出一刀。但见他刀势威猛得如迅雷横劈,登时扳回劣势。
韦浩等人甚是惊讶,凝目观战。那计多端的雷霆刀法一招得手,岂肯坐失良机,紧接着又攻了三招之多。
秦天宇十分吃力地招架,脚下禁不住连连后退。
黑衣人突然用那奇怪的言语叽咕了几句,计多端第四招时就被封住了后续变化,但仍威势迫人,秦天宇也无法抢得主动之权。
两人又迅速的拆了数招。
黑衣人道:“这雷霆刀法本乃武林无上绝学,可惜你气质功力都配之不上,是以难能发挥全力。”
计多端一听对方居然说得出这一路刀法名称,登时心寒气馁。
黑衣人叽咕了几句,秦天宇铜笛一挥,趁计多端刀法微见散涣之时,猛施反击,奇招迭出。
三招不到,已点中对方胸口穴道。计多端一交跌倒,就此被擒。
佟长白见了计多端的真正武功,嘿然不语。
心想春梦小姐麾下竟有这等高手,无怪一上来就把朱宗潜弄得昏头转向,差一点儿全军覆没了。
方在想时,韦浩巳站在门口向郓水云、张奇等人说道:“你们听着,我等并无伤人之意,假如你们安安静静的留下,只等我们之事办妥,即可回去。如若定要窜逃,我们为了保持机密起见,只好大开杀戒,极力迫杀。而第一先遭惨死的就是这个被擒之人,你们怎么说?”
郓水云和张奇都是名震一时的高手,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阵仗,善能观看风色,决定进退行止。
眼下一看连计多端也全不济事,焉能再以强硬态度应付?当下都默然不语,亦不退走。
三婢四仆之中彭二、蔡三两人负伤较重,蔡三根本已不能行走,人也陷入昏迷状态中。
此外,轻伤的人计有郓水云和素妆、玉葱三人。
似这等渍不成军的阵容,自然难以出手拒敌。秋嫂、邓敖两人出庙,叫他们通通进去,不许站在庙外。
那秦天宇已用铜笛在佟长白等人对面的墙角下,也画了一个半圆形,教郓、张等人聚集圈内。
黑衣人缓缓道:“韦兄你瞧新来站在东边的这些人,能不能像西边这班人一般守信不渝?”
韦浩道:“在下认为不大靠得住。”
黑衣人道:“若然如此,咱们如何防范?”
韦浩道:“在下建议使用昂拉陵湖蓝花粉。”
黑衣人沉吟一下,才道:“用不着了,我另有主意。”
韦浩走近东面墙边人群面前,沉声道:“等一会我们有对头到此赴约,你们不论识与不识,也不得答理,亦不许踏出这条界线。如若你们应承之后,到时真的办到了,我们决不动你们一条毛发。假如应允之后不能遵守信诺,可就莫怪我们手底毒辣无情。”
郓水云回头望了众人一眼,见无人表示意见。这才答道:“好,一言为定!”
韦浩含着冷笑退开,神殿内复又一片寂然,郓、张二人用尽心机也没有法子解得计多端的穴道,只好作罢。
过了好一会工失,黑衣人突然说道:“有烦秦兄出去瞧瞧,约定时间已过,如何还不见他赴约?”
秦天宇奔了出去,过了一阵,黑衣人沉吟自语,道:“奇怪,莫非他已来了?”
韦浩露出紧张的神色,道:“上座可是有所警觉?”
黑衣人道:“那倒没有,但秦兄出去打个转,何须这许久的时间?”
韦浩道:“在下出去查看一下如何?”
黑衣人似是寻思一下,才道:“好,你和秋嫂、邓兄三人一同出去,须得分散而行。秋嫂万勿远离,定须在庙门三丈以内。”
韦浩等三人迅即动身奔出庙外,秋嫂果然在门口丈许处便停住脚步。韦、邓二人则分头搜查。
竟然不见了秦天宇踪迹,都甚感奇怪,因而扩大了搜索范围。
韦浩、邓敖都心中有异,是以行动十分小心。韦浩顺着寒云岭向西走,残月在天,还算明亮。
因此可以看得很远。他大约奔出三十馀丈,突然见到一块巨石后面影子一闪,当下提聚功力,缓缓蹑足掩近。
绕到石侧,忽见数尺外的石角伸出一只人手,雪白夺目,宛如上佳之玉琢成,美不可言。
韦浩不禁一怔,心中微微迷忽,举步走去,到了近前,那只雪白人手突然一挥,指尖射出数缕劲力,立时闭住他的穴道。
另一方面邓敖走近一座树林,忽见林内似是有人,蹑足走上前去,看得真切,果然有个人站在林内枝叶中。
于是沉住气缓缓迫近去,到了相距五尺左右,突然间吃了一惊,敢情那人只不过是一件长衫挂撑在枝叶间。
若不迫近,决计瞧不出。
他方自惊讶之际,一缕微风袭到腰际,奇怪绝伦。邓敖察觉之时,已无法闪避,顿时呆如木鸡,全身麻痹。
庙内的黑衣人等了好一阵,问道:“秋嫂,他们上那儿去了?”
秋嫂应道:“韦浩向东,邓敖向西,分头搜查,而不见他们回来,也没有听到奇怪声响。”
黑衣人道:“他们一定遭逢意外了。”
秋嫂道:“就算敌方之人比他们高明百倍,难道他们也不会叫喊么?”
黑衣人道:“这便是我唯一想不通之处。”
佟长白忽然放声大笑,声震屋瓦,秋嫂奔入来,喝道:“你笑什么?”
佟长白笑声一收,向她直瞪眼睛道:“你神气什么?朱宗潜已经到啦!”
秋嫂道:“胡说八道,他在那里?”
佟长白道:“错非是朱宗潜,谁能在无声无息中擒下你们那些高手?”
这话也不无道理,秋嫂方自一怔,那边三婢中的玉葱尖声道:“乱讲,是我家小姐来了才是真的。”
佟长白咆哮一声,道:“你懂个屁,一定是朱宗潜。”
三婢一齐开口驳斥,坚说是春梦小姐。
黑衣人道:“你们别吵了,据我瞧来,大概是他们一齐到达。若然仅凭一人之力,决计办不到这等惊人之事。”
庙门处传来一阵娇笑之声,甚是柔甜悦耳。三婢一齐欢呼,黑衣人道:“小泵娘们忘了刚才的诺言么?”
三婢顿时停止欢呼,惶惑地望住黑衣人。郓水云生怕黑衣人说出如何处置她们之言,那时就不好办了。
当即先发制人低声斥道:“我们实在不该做声,假如你们不是年幼无知,我早就给你们几个耳光了。”
他故意提到“年幼无知”之言,黑衣人果然不再注意此事,目注门外,仍然用那低沉强劲的声音道:“外面来的可是春梦姑娘?”
人人都向门口望去,佟长白大是失望,叫道:“朱宗潜来了没有?”
门外一个清朗坚劲的男子声音应道:“兄弟来啦!”
佟长白怪笑一声,道:“你总算没让咱失望,但你可得小心些,这个穿黑衣的人乃是天下无敌的高手。”
黑衣人道:“佟兄过奖了,我只是奉命办事,还有人比我强胜得多呢!”
全殿之人闻得黑衣人这话,无不大吃一惊,都觉得难以置信。
佟长白忍不住厉声道:“你必须听令于他人的话,这个能指挥你之人,岂不是比你更厉害?”
黑衣人道:“不错,敝上比我强胜得多了。”
殿门口出现面覆白纱的春梦小姐,她一身青衣湿完又干,微见皱缩痕迹。饶是如此,看上去仍然体态曼妙。
她和那面庞藏在竹笠后的黑衣人遥遥相对,相映成趣都是不曾露出真面目。
秋嫂尖声道:“姑娘可曾见着我们的人?”
春梦小姐道:“那三人都被朱兄和我两人分别擒下。”
黑衣人接口道:“哦?是分别擒下的?这样说来,你们两位竟是使用武功以外的手段?
虽是如此,仍然大堪佩服。”
春梦小姐道:“老前辈好生厉害,竟从时间上推算出我们未能全凭武功擒下你手下的高人。但目下这一点并不重要,我们对付你之时,也决计不单凭武功。”
换言之,她乃是表示将用奇诡手段对付黑衣人。
秋嫂怒道:“不要脸!”
春梦小姐冷冷道:“你最好少得罪我,须知你本身武功有限,全凭别人庇荫。设若一时不慎走了单,哼!哼!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秋嫂气得双眉倒竖,厉声道:“贱婢住口!”
黑衣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道:“春梦姑娘故意如此的激怒秋嫂,不知是何存心用意?”
秋嫂一听这话,满腔怒气登时消散了一大半。春梦小姐格格笑道:“老前辈好会讲话啊!只不知你老人家昔年是不是也这般平易近人?你的门下子弟与你在一起时,会不会如沐春风?”
佟长白忍不住问道:“姑娘晓得他的出身来历么?”
春梦小姐道:“当然晓得。”
佟长白道:“他是谁呀?”
春梦小姐哂道:“你何不问问朱宗潜?”
一句话塞住了佟长白的咀巴,使他做声不得。
春梦小姐又道:“老前辈,我想带走手下的人,您怎么说?”
黑衣人道:“这事有何不可,只要姑娘能在我老头子手底走满二十招,即管带走你的人。”
春梦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