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宗潜严肃地道:“晚辈不能确定是谁,但自然不外是贵寺的金罗尊者,或是武当的哑仙韩真人这两位。”
法音慈眉一皱,道:“假如是敝派的金罗尊者,贫僧岂敢上前动手?即使是武当的韩真人,贫僧亦礼该退让。”
朱宗潜道:“大师即管放心,晚辈只要使你心中有数,以免一旦对上手,你不以全力周旋,便说不定遭遇惨败,咱们全盘计划尽皆落空。反正到时你决认不出对手到底是谁,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暴露出身份的。”
他想了一下,又指示了种种机宜,最后才道:“大师也许奇怪我怎会知道他们手中会有百岁红花的?这答案是昨天下午来访的那位朋友探听出来,告诉了我。”
法音道:“原来如此,他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李通天,由此看来,此人果然是通天晓呢!”
朱宗潜道:“不错,此人天生有探听世间一切奇怪事情的特殊能力,许许多多无形中发生之事,别人全未觉察,他却能早早感觉得出,立刻调查,很快就弄得明明白白。这位李兄有意跟随晚辈行道,但晚辈认为他的长才,世之所稀,定须让他独自在江湖上行走,方能发挥所长,是以我们只保持联络,不走在一块。”
法音从这番话中,不但得知了李通天的奇才异能,同时亦窥测出朱宗潜善于用人,发挥每个人的所长。这正是兵法之中所谓“将将之才”,意思是他善于使用大将之人,这也就是领袖之才了。
法音依计出门,向佟长白道:“朱大侠有请。”
佟长白道:“他找咱吗?好,你可得代守住房门。”
法音点点头,他才迈开大步,行入房间内。
朱宗潜道:“佟兄,小弟打算托你和法音大师一齐去把百岁红花取回来。”
佟长白大喜道:“咱早知只有你才有办法,怎样一个取法?”
朱宗潜道:“说来不算十分困难,但佟兄却免不了吃点苦头,这是小弟必须事先声明和致歉的。”
佟长白道:“为了小朱你,咱没得话说,你瞧着办吧!”
朱宗潜道谢过,才道:“你拿我这支阴极针,刺入自己『玉阙』等五处大穴,每一针皆须一寸三分之深。施完此术,就和法音大师一道出寺,直到取得红花在手,方可归来。”
佟长白讶道:“出去乱荡就可以拿到手吗?”
继而裂嘴一笑,道:“好,就这么办。”
他从朱宗潜枕下取出针盒,抽出阴极针,依言刺入。连刺了五针之后,身体并无异状。
但他也不多问,放回阴极针,转身出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揪住法音,道:“老和尚,咱们走吧!”
这佟长白的声音甚是响亮,隐隐有烦燥狞恶的意味。
法音大师心中一怔,一面点头,一面想道:“佟施主怎么啦?好像有人得罪了他,满胸充满了杀机一般………”
两人迅即出了迎恩寺,谁也不讲话,信步前行。不知不觉已走了六七里,猛然间都一齐停住脚步。
原来他们两人都发现身在荒郊之中,四下无人,是以停步流目打量形势。
佟长白先开口道:“喂,老和尚,你打算往那儿去?”
法音虽然已得朱宗潜指示求药时的机宜,但如何见得到想见之人,他却毫无所知,亦不明白佟长白何以忽然变得这股粗野凶暴的态度。
当下说道:“贫僧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特意上这边来呢!”
佟长白烦燥地深深一跺脚,迈开大步,又向前走。
大约走了里许,便又停下来,凶睛一瞪,道:“法音,小朱要咱们取药,可不是要咱们游山玩水,是也不是?”
法音道:“对呀!”
佟长白道:“对个屁,咱们眼下这不是在游山玩水吗?”
法音心想:天下间若然有人像你这般凶神恶煞地游山玩水的话,那才是古今第一奇闻呢!
他微微一笑,道:“那么施主勇往直前的走,竟是什么缘故?”
佟长白怨声道:“王八旦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难道咱们站在路上干耗不成?”
法音道:“当然不是呆立不动。”
佟长白哼一声,道:“废话,讲了等如没讲。”
法音道:“事实上贫僧以为朱大侠已经告诉你地点和走法,是以贫僧一心一意的跟着,殊不料你也不知地点。”
佟长白眼中凶光闪烁,狞声道:“胡说八道,刚才咱们一直是并肩而行,但你却说是跟着咱,可恶的家伙!你这简直是存心呕咱。”
法音摆手道:“别生气,你这是怎么啦?”
佟长白厉声道:“咱的老毛病犯啦,非得杀人见血,才能心情平和下来,此地找不到别人,就该你倒霉。”
法音顿时明白朱宗潜所说要对付佟长白之意,敢情这佟长白凶性发作,如若不能制服他,只有遭他毒手。
他也没往深处想,淡淡一笑,道:“佟施主,你忘记了咱们的交情了,是不是?”
佟长白烦心地道:“要不是咱们是好朋友,早就劈了你啦!咱忍耐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你若是真真正正的出家人,那就施舍一条手臂给咱。”
法音肃然道:“这话很有意思,贫僧决不吝惜一条手臂,自问也忍得住断臂之苦。但贫僧须得弄个明白,那就是贫僧这条手臂,能不能使佟施主从今以后,不再犯这种奇怪的毛病?”
佟长白道:“那自然不行。”
法音道:“既然如此,贫僧岂能轻贱自家肢体?”
佟长白钢牙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声,十分可怕,狞恶地道:“那么咱们只好动手拚上一场了。”
法音黯然一叹,道:“佟施主,咱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但终不免于动手拚斗,与其说是天意,倒不如说是恶魔侵入你心中,这是十分可恶可怕之事。”
佟长白摇动手中的兵器,那枚巨大的钉锤,把那三尺长的钢□绷得毕直,发出金属磨擦时的刺耳声。
他厉声道:“还用得看你告诉我?咱早在多少年前,已晓得被魔鬼附体了,你如是精通佛法,那就替咱除去心中的恶魔,如若不然,你只好自认倒霉。”
法音道:“我佛慈悲,贫僧早晚定必替施主你除去心中之魔。”
佟长白狞笑道:“等你活得成再说,呔!看锤。”
但听“嗡”的一声,劲烈震耳。那钉锤在朝阳之下,所有的尖利钉牙都闪跃出惊心动魄的光芒,迅若闪电般向法音光秃秃的头颅砸下。
法音右肩一耸,架在其上的禅杖呼地弹地,向钉锤击去。双方使的都是重兵器,谁也不肯相让,“当”的一声大响,锤杖相碰,各自退了两步。
佟长白厉声大喝道:“好臀力,再接咱两锤瞧瞧。”
又是两下巨响过处,竟然是势均力敌之局。
佟长白退后三步,瞠目道:“法音你的功力似是精进了很多?”
要知佟长白以往曾经跟法音较量过,是以深知他的造诣。
法音微微一笑,道:“施主在心烦气燥之下,力道驳杂不纯,如若除心中之魔,情势当必大不相同。”
佟长白道:“这话有点道理,但咱却定要试上一试。”
他抡起钉锤,再度进攻。这回双方不约而同的使出奥妙招数手法,互作攻拆,并非再是一味硬拚气力。
那佟长白施展出一身本事,凶狠威猛之极。稍差一点的人,单是见了他这一副凶相,就将骇得魂飞胆寒,无有抗拒之能了。
两人翻翻滚滚的鏖战了四十招,法音大师业已换使过四种杖法,仍然只斗成平手。假如他不是已从有相神功转化入无相神功的境界,杖上潜力增强了许多,定然已抵不住佟长白这一轮猛攻之势。
法音眼看竟然无法赢得对方,又变换杖法,改使一路“天王降魔杖”。这一路杖法只有四招,每一招化出四式,一共是四招十六式。
以前他老是不敢施展,因为这路杖法定须功力特强,力能藉以弥补杖法的空隙,不让敌人趁隙侵入。
而另一方面由于他出杖攻去之时,杖法本身非是尽善尽美,只求攻敌得手,不用顾虑得太过全。因是之故,威力之强,天下无双。
但见他朗朗大喝一盘,千重杖影突然收敛,清清楚楚的只是一根禅杖,当头劈落。这一招称为“广目天王杖”,内含四式变化,由至简变为至繁,奥妙无穷。
佟长白连扫三锤,法音的禅杖尚未击落,但佟长白仍然感到无从封架之苦。他顿时激起了凶野恶性,厉吼一声,撇下当头劈落的禅杖不加理会,迳自抖锤猛撞敌腹。
这正是法音杖法中唯一的空隙,如若不是佟长白,别的人实是很难看得出这么一丝可乘之隙。
这也正是法音必须以强绝无伦的奇功,弥补杖法空隙之时。
但见他左袖一挥,喝一声:“去吧!”
但见左袖宛如灰云涌出,托住钉锤,向左方送去。那枚钉锤来势何等迅急强劲,莫说是一只软软的衣袖,即便是一堵石墙,亦能洞穿。
但法音衣袖一挥,竟把钉锤弹开,而他右手禅杖也趁势一落,避开佟长白的头颅,架放在他肩头上。
他杖上传出一股柔和然而强大的力道,重如山岳,佟长白两腿居然挺不住,砰一声跌坐在地上。
法音心中如释千斤重负,伸手抹去额上的冷汗。要知他自己也不知道刚刚炼成的无相神功,能不能抵住佟长白这一锤。然而其时正是骑虎之势,不得不冒险一试。虽然是成功了,他却不由得沁出一额冷汗。
佟长白坐在地上,咧开大嘴,瞠目注视法音,眼光露出既凶而又惊佩之色,显然法音这一手已镇住了他。
法音道:“你没事吧?”
佟长白道:“和尚你何必饶咱之命?须知咱心中之魔仍然迫咱非杀人不可。”
法音道:“慢慢来,谁教咱们是朋友呢?贫僧总得设法除去你心中之魔,方肯罢手,但现在咱们怎么办?你没有忘了取药之事吧?”
佟长白又烦燥起来,跳了起身,叫道:“谁忘记了?但咱心中烦得要命!”
他自知非是法音之敌,已不能向他动手,急得直跺脚,突然间放步向西北方奔去。
法音叫道:“喂,你往那里跑?”
佟长白头也不回,迈开大步,一迳向前奔行。
他们横越过荒野和山林,走了许久,佟长白在一株大拭瘁面,忽然停步,向前面观看。
法音赶到他身边,眼光到处,只见一角红墙,从山坡一片树林露出。
法音轻轻道:“那不是一座庙宇吗?”
佟长白道:“是呀,若是连你也看不出来,当真是枉为出家之人。”
法音讶异忖道:“奇了,他这刻似是不再烦燥狂暴,居然跟我开起玩笑来,这是什么缘故?”
方在想时,佟长白又道:“法音,据你的看法,这寺内尚有什么人物?”
法音道:“左右不过是一些僧侣罢了,难道还有别的人不成?”
佟长白道:“咱跟你打赌,冰宫雪女一定在寺内。”
法音大讶道:“冰宫雪女?贫僧虽然未见过她,但咱晓得她这个人。听说她把欧阳帮主的公子欧阳谦劫走,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她到底是何许人呢?”
佟长白道:“咱也只知她是冰宫雪女而已。”
他突然现出含怒眼光,道:“咱要问问她何故劫走欧阳谦,瞧她可是看上了人家长的年青漂亮?”
法音讶然想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大为吃醋,这真是奇怪不过之事。”
当下微微一笑,道:“佟兄,咱们见到冰宫雪女之时,你先别找她麻烦,待贫僧向她讨取了百岁红花,你才可生事,不然的话,她一生气不给灵药,岂不是害死了朱宗潜大侠?”
佟长白恢复平静,点头道:“当得如此,但咱们把灵药弄到手中之后,咱向她理论,如若她翻脸动手,你可得帮咱一臂之力。”
法音道:“这个自然,贫僧焉能坐视不管呢?”
他对于佟长白忽然不再烦燥之事,感到万分惊奇。但目下取药之事最为重要,是以无暇探究。
他们商量了一下,便一齐绕到山门前,但见那山门甚是古旧,只掩上一半。法音依照原定计议,当先入内。
他一迳行过荒芜的草地,步入大雄宝殿。在殿内站了一下,看看四周没右什么可疑的地方,便参拜佛祖。
他晓得此时佟长白已经入寺,从左侧绕经殿后。而由于他数十年参佛的结果,这刻在佛祖之前,心中仍然十分虔诚崇敬,神情肃穆。
到他起身之时,右边的侧门已站着一个黑衣人,年纪约是四旬左右,双眼射出精明机警的光芒。
法音望了他一眼,合什道:“施主如何在这等荒僻的寺庙之中出现?敢是暗居于此的吗?”
那黑衣人眼光闪动,上上下下打量法音,歇了一会才冷冷道:“你虽然精通武功,但却当真是佛门中人无疑,你可是认识此寺的僧侣吗?”
法音摇摇头,道:“贫僧尚是第一次踏入此寺,也未见到主持的法侣,施主可知道他们在那儿?”
他抬头四望一眼,又道:“此寺似是乏人照料,已经十分荒废,殊堪浩叹。”
黑衣人道:“这儿找不出任何和尚,现在我有几个朋友借住数日。假如你有意整顿此寺,过十天八天再来。”
法音道:“施主贵姓大名呀?”
黑衣人道:“你既是出家之人,最好不要多问了,快快离开。”
法音道:“施主庇护之心,实是可感,因此之故,贫僧不便隐瞒,此来实是专诚来访,要见主事之人。”
黑衣人一怔,道:“你说什么?想见谁?”
法音道:“施主说过还有几位朋友,贫僧要见的是在你们之中作得主的人。”
黑衣人道:“胡说,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法音道:“贫僧不知。”
黑衣人道:“既是不知,如何能说专诚来访?”
此人果然不同凡俗,一点破绽也不漏过。
法音道:“施主问得好,贫僧提一个人的名字,瞧瞧施主听过没有………”
黑衣人道:“是那一个?”
法音道:“朱宗潜朱大侠,施主可曾听过他的名字?”
黑衣人仰天一笑,道:“难道说你是朱宗潜差遣至此?”
法音道:“不错,贫僧法号法音,乃是少林门下。”
黑衣人点头道:“原来你就是法音大师,兄弟早已闻名了,只不知朱宗潜何以得知我们借居此寺之中?”
法音道:“朱大侠不但武功盖世,最惊人的还是那过人的才智,天下虽大,人才虽多,但如他之才,却是永不复见。”
法音推崇朱宗潜之时,神色真诚,语调敬佩,都足以使人深信不疑,比之千言万语,更有说服之力。
黑衣人沉吟一下,道:“听起来大师容或有夸大之处,但他的才华超妙,却定是无可置疑的了。兄弟亦曾听说朱宗潜文武全才,智慧极高,乃是当代武林慧星,照亮了山河大地,使人不能迫视。”
他说到后面评赞之语时,法音点头如捣蒜,大有恨不得再加上几句之势。
黑衣人不觉叹息一声,道:“以大师在少林的地位,竟亦如此钦佩尊崇此人,可见得他当真是超凡绝世的高人了。”
法音道:“施主如若与他结交过,当必深知此言不假。”
黑衣人道:“朱宗潜晓得我们在这儿,所以要大师前来,是也不是?”
法音道:“正是如此,只不知施主肯不肯劳驾通报一声?”
黑衣人道:“兄弟姓麦名炳文,这就去通报一声。”
法音道:“有劳麦施主了。”
他心中一动,又道:“听施主的口音,似是南方人氏,只不知与岭南麦家可有渊源没有?贫僧记得岭南不少家派中,要推麦荣前辈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