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跑不了。昭律这么说,基本上是摆明了要查秦党。而他之前已经推脱过一次,昭律又在表面上先退了一步,再说不行的话,就显得他是在心虚了。
“王上英明。”秦兴思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是在咬牙切齿,面上却依旧带着和煦的微笑。哼,要查便查,真逼急了,难道他们还不会毁尸灭迹、栽赃嫁祸么?
前朝轰轰烈烈地闹了开来。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后宫,但偏偏还牵扯到了。因为后宫妃嫔,多的是和朝臣的关系,昭律为了避被吹枕头风之嫌,宣布在调查期间不宣相关妃嫔侍寝。
这一来,后宫可闹腾开了。这次就连秦文蕙都在这范围里,更别提其他女御美人了。结果到头来,这事情的好处全落在了虞婵头上——她娘家远在樊国呢,和这件事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是众人再妒忌,这也是没有用的。难道能妒忌虞婵投了个好人家么?那之前樊国被围的时候又怎么不嫉妒?难道能妒忌虞婵能让昭律清查朝臣么?也太开玩笑了吧,清君侧这种事情,就算是言官也要和天借几分胆子才敢做,虞婵难道是吃饱了撑着的嫌命太长,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也不会做这种事,更何况虞婵还不傻。
这结果,众妃嫔就只能自认倒霉了。而朝臣这么多,从选派何人来清查到如何清查,从如何算里通外国到顺带的贪污舞弊如何处理,朝廷上也一天吵得比一天欢实,丝毫不逊色于东街口的菜市场。
这件事折腾了大半年,结果就是,昭律终于清掉了一些呈都里的钉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总算觉得安稳了点。秦兴思损失了几个好不容易安在军营里的左史之类,气得牙根疼。当然,他也实现了他的誓言,也顺带拉了几个王党的官员落马。本该是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样半斤八两的事情,他愣还是觉得被比下去了,这次斗输了——
因为虞婵孝期已经在他们热火朝天的对掐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而秦文蕙的肚子依旧没动静。是啊,怎么可能有动静呢,昭律都名正言顺地只宿岚仪殿,其他妃子真有反应才见鬼吧?
没错,昭律现在要么就睡自己的朝明殿,要么就睡虞婵的岚仪殿。只不过正值朝中多事之秋,他每每累得半死,又或者就被虞婵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推搪过去。他看出来了,他这爱姬就一个意思,反正就是不从。
昭律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这件事简直能比秦党的事情还烦心。他自觉得尽心尽力,对着其他妃嫔连个好眼色都没给,虞婵也不该是吃醋吧?或者谁来直接告诉他,他到底是哪里还做得不够?
和他们俩变僵的关系一样,天气也渐渐冷了。只是今年有件事情必须要做,就是所有国君都要前往洛都,给天子虞墴述职。蒲朝向来讲究礼节,宴会必不可少,夫人也就是绝对要带的了。
这一回,没人去和虞婵抢。她能管天子叫一声堂哥,就凭连昭律也做不到的这点,还有谁能比得过她?
洛都在洛水中上游,距离呈都一千五百余里,坐马车过去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月。去到洛都还要惯例地走亲访友、拜谒王公大臣,走不了十天八天以上的,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诸侯。所以基本上,远一些的诸侯,比如说越国,在年关的前三个月就已经开始准备各色事务,前一个月就必须动身前往了。
按照昭律的意思,这绝对是在劳民伤财。各国国君为了这一次述职,前前后后要打点不知道多少洛都中的官员,送礼行贿蔚然成风,都已经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了。因为天子虞墴是个不作为的,整天只知道吟诗作对写书画画,弄得前朝一片乌烟瘴气。
而后宫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虞墴专宠丽妃,太后和御史大夫一遍遍劝一遍遍谏,他都只当没听见。御史大夫的意思是王上于后宫当雨露均沾,而太后虽然也是这么个意思,但好歹还是心疼自己儿子,不想强着来坏了母子情谊。若是丽妃是个强健的身子,能给她老人家抱个大胖孙子,太后也就认了。可是这丽妃身子柔弱,平时就要汤汤药药地将养着,若真是怀了,一尸两命的可能性倒是十分大。
虞墴自然舍不得,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反正他眼里只看得到丽妃。只是这事情折腾久了,宫里宫外怨言一片,就算是皇室秘辛,也已经被抖搂得差不多了。
靡靡之音,败国之象。
本来蒲朝就是让各个诸侯分权自治,虞墴名义上是天子,但手里的兵师也就够拱卫洛都而已。再加上虞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一看就知道这位置做不长久,难免人心浮动,各个都在心里谋划自己的小算盘。越魏两国打了十几年没人管,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绝大部分人都在等着,他们中的哪个是不是真的能成事,是不是需要提前站好风向,免得蒲朝败落的那天,他们就一朝从云端跌到土里。
昭律原本是很不耐烦来摆笑脸拉关系的,在他看来,洛都里的官员简直比秦党的官员还像国之蠹虫。但是想到田克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也就不能坐视不管。诸侯在洛都逗留差不多一个月,这时间足够长到指鹿为马了,田克的能力绝不可小觑。
越国车队在路上颠簸了十几日,终于远远地见到了洛都高耸的城墙塔楼。这一路上,昭律和虞婵各坐一辆马车,顶多就在吃饭的时候见个面,气氛可以说是不能再僵硬了。不过眼见着到了地方,在洛都里就绝不能是这个样子了。昭律就算再碰一鼻子灰,也终于忍不住先钻进了虞婵的马车,道:“再个把时辰就到洛都皋门了。”
虞婵一路上在心里思考了不少事情,对于洛都的事情知晓得也差不多了。至于昭律这头,他脸色不虞也是正常的,但她也绝不会退让。夫妻关系僵硬,那也没办法,日子还是要过的,也不能见台拆台。如今听到昭律这么说,她也就应道:“嫔妾知道了。”不就是演个相敬如宾么,又有何难?她再不济也不可能叫别人瞧了自己家的笑话。
昭律见她神情平静,之前感觉是冒火,现在感觉是挫败。任谁再生气,见对方毫无反应,也会觉得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他顿了顿,又道:“洛都里多得是你的亲朋,外出走动的时候也要小心。”他作为一个国君,要做的事情也不少,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在虞婵身边。
虞婵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算是摸清楚他们两个的脾气了,都是嘴硬心软的类型,谁都不肯先低头。如今昭律肯对她说这么一句,也足见他的心意。“嫔妾会注意的。不过这洛都里头,最遭人惦记的定然不是嫔妾。”
昭律听她多说了一句话,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当然了,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丽妃才是这整个洛都里最遭人恨的那个,因着虞墴的宠爱。
哼,若是他在虞墴这位置,绝不能叫自己宠姬受了一分半分的委屈去了。
不对,那时候应该是宠后了,他一定能立起来,哪里像虞墴迫于内外压力,只敢把王后一位一直空悬?
昭律先想到这两点,然后才想到,这话从虞婵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了?虽然虞婵和丽妃根本是两个类型的女人,他和虞墴也是完全不同的,形势如此,又怎么能一样?
“爱姬,别想多了。”昭律心中一动,就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下,他平时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容易心软?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不是丽妃,寡人也不是你天子堂哥。”
虞婵这次看他的表情简直就是惊诧了。她当然知道不是,但是昭律竟然看出来了她深藏的忧虑?虞墴当然不是个好国君,但他很可能真的是个好丈夫,当然,仅对丽妃而言。也许她进了宫便能知道,这乱世中,是不是真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童话故事了。
昭律见她神色更是忧愁,正待再劝,突然就听得外面马蹄之声,有一骑飞马来报:“王上,洛都将至,御史大夫邹南子正奉命在皋门相迎。”
这消息把刚才那点刚刚攒起来气氛都冲光了。昭律和虞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异。御史大夫邹南子是洛都内清流官员领袖,官职是十分大了,但出了名的食古不化愚忠于君,对着昭律这种明目张胆称王的哪里可能会有好脸色?
这一开始,就要领一个下马威么?
作者有话要说:蒲朝官职:
御史大夫…………最高的监察官。
三更~
感谢懒懒红兮亲的火箭炮~我是不是可以对你表白了~”o((》w《 ))o”~
第四十一章三千弱水
实话说,邹南子的确对越国没什么好感。在他眼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诸侯们便是分封出去了,也该对天子报以最大敬意。封了公更当感激涕零,又如何能有犯上之举、自称为王?简直就是大不敬,犯上作乱!确切地说,他眼里只认皇室血脉;再确切一点说,无论虞墴做了什么,他都是虞氏正统,都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若是昭律自己来,他说不定还没心思拖着一把老骨头在城边相迎——他需要给这样的人面子么?等到众位诸侯都到齐了,他再慷慨陈词一番,叫昭律当众悔过,岂不是更好?
邹南子一年多前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时过境迁,越国里又多了一个他不得不注意的变数,虞婵。她血统纯正,身份尊贵,性格贤良,不说名声开始显于天下,就连清流派都挑不出错来,可以真心地赞一句,不愧是宗室里的人。便是知书达理,学以致用,他们也都觉得是件好事。
只不过,这点若是被昭律用在请乐常出山、以督军工上头,感觉就不大妙了。连年征战,越国封地本已占了蒲朝近一半的江山。若是再军强马壮,又有不臣之心,那就是蒲朝最大的威胁。虽然称王并不是昭律提出来的,但昭氏这一脉相承,他总不能见着自家人胳膊肘儿往外拐,帮着昭氏来灭了虞氏自己吧?
所以,这才是邹南子要来迎越国这一行的主要目的。而与其说他是来迎昭律,不如说他是来迎虞婵。听说虞婵甚是受宠,若是能从她这里下手,说服昭律的事情也不用摆到明面上了,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而虞婵这边,早就看到了高耸森严的城墙。洛都为天子之都,自然要比诸侯的国都大得多,正是所谓的非壮丽无以重威。按照惯例,诸侯进城之时,定要弃车马而步行,以表敬意。尤其邹南子身为御史大夫,在洛都里和丞相平起平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想在后头那大半个月里在洛都里过得不那么糟心,现下就最好让邹南子满意而归。
临近皋门之时,昭律先下了马车,然后帮忙把虞婵扶下来。他们本就长得登对,如今一个浅笑倩兮,一个曲意柔情,这种动作看起来就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典范。知晓各国国君将至,路边上早就围了一些平民百姓,此时不由得纷纷露出艳羡表情。
邹南子原本板着一张脸,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稍稍松缓了些。看起来虞婵的确颇为受宠,他的计划就先成功一半了。“微臣邹南子,恭迎越伯及夫人。”他做了个揖,并不跪。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自然只跪天子。
昭律早有所料。这个开头已经比他设想的好太多,他还以为可能会被当街相斥——武王昭崇就曾经被邹南子在天子殿上含沙射影过。故而他只做了个虚扶的动作,道:“邹大人客气了。到了洛都,你我都是臣下,之间又何必多礼呢?”虽说洛都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便是言语上让了一二,也不亏什么。
而他说到也是臣,正好戳中了邹南子的心思,神情也为之一松。昭律刚过二十,在他看起来还是个黄口小儿,还是冲动的年纪。就是打了场仗,那仗本也就是不战而胜的。若是之后能慢慢潜移默化,说不定还能掰回来。“话是这么说,但君臣之礼自然也不能废。”
昭律听他这一句话,就知道对方的确甚是迂腐,而且还对他心存疑虑。反正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又只在洛都待不到一个月,应付着便过去了。于是他脸上也没显出什么别的神色,只端着笑容说了几句客气话,几人一起进了皋门,再换车改轿,前往洛王宫。至于随行的越国卫队,按规制,大部分被留在了城门外。
洛都为天下繁华之所,凡是街道酒肆、杂摊食处,无不热热闹闹、人满为患。虞婵听着外头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对她从未见过的天子堂哥起了一点揣测。也不知道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天子是不是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再想到这次是各国诸侯齐会,她肯定能见到她亲哥哥,不由得又安心了些。且不论这都城是歌舞升平的金陵还是风雨欲来的汴梁,她也总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
洛都驿馆离洛王宫并不多远。此时众诸侯已经来了一些,但这时间紧迫,越国一行人并未一一见过。邹南子和虞婵说了几句话,虞婵一一客气地答了。他觉得这女子还甚为知书达理,定然需要再慢慢打通。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他只能望着昭律和虞婵轻车简从往洛王宫去,心里还想着要不要禀告一下太后。
而驿馆中,人人都知晓,越国和魏国是诸侯国中权势最盛的两国。若是论距离,魏国绛都离洛都的距离还近些。如今越国竟然先到了,议论的风声不由得就变了风向。
不过这点虞婵暂时不知道,她的注意力全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此时宫殿都是高台建筑,将土夯在底下做成一阶一阶的土台,房屋便依着这地势而建,层层往上,高大巍峨。最高的宫殿自然就是正殿清平殿,其周围全是整块石头铺成的阶梯。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无尽石梯绵延,就连清平殿的一个龙腾卷云半圆瓦当都看不见。
“……这是要自己走上去?”虞婵不由得愣了。昭律自然是去见虞墴,她是蒙了太后召见她这个侄女,就要在这清平殿前头分道而行。天子王宫大得超乎她的想象,以至于她进了宫门以来就一直在腹诽劳民伤财,结果光这一个清平殿,又刷新了她的认知。这台阶没一千级也有八百级吧?做了到底有什么用?让人跑断腿么?
昭律听出来她的惊诧,不知道她是在觉得王宫建到这种程度真是挥霍无度,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体力承受不了,不由得笑道:“前一次也不是这样么?婵儿,你许久未来洛都,和伯母长辈说些体己话儿也是当然的,不过切莫忘了时辰,我会在路门外等你。”洛都可不比呈都,他还是要上些心的好,别让太后把人留在宫里了。
“嫔妾知道了。”虞婵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她对当人质一点兴趣也没有,自然会装得温柔无害些。昭律现在说了在路门相等,那她到时候再怎样也有借口溜了。话再说回来,如果昭律一直都这么对她,恐怕铁石做的心也得化了。
昭律见她脸上淡淡地透着粉,只想将人搂入怀里怜爱一番。不过此时时候甚是不对,他干咳了两声,道:“你先去罢。”等到虞婵上了轿子,他才开始往阶梯上走。看他爱姬的表情,他肯定就只差一点点了,最后那一点点……到底是什么呢?
一个半时辰之后。
虞婵从太后的永泽殿里出来,觉得她的脑细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若是平时的唠家常还好,她还能应付一二。实际上一开始的确是的,太后问了下越王宫的子嗣,听说也是一个也没有,就催促了虞婵两句。不过想想,昭律才二十出头,她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她却到现在也没抱上孙子,就开始长吁短叹。
这也就罢了,许是虞婵表现得太谦恭,亲缘关系又近,太后后头干脆就拉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