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的都没有。
战子秦一直随杜北的司令部行动,一路仿佛游山玩水一般的悠闲,看得杜北牙根子禁不住的痒痒。“惬意啊?”他挑着眉看着战子秦在照相。
“惬意?”战子秦挑眉笑道,“老兄,你看我像惬意的样子吗?”
杜北看他一身军服上宴会一般的整洁,就差没在胸前钉那一排勋章,再弄个金绳子拴肩膀上了。拿个照相机,跟个二鬼子一样的照来照去,跟玩儿似的,还不惬意?
“你那两个军你不管?”
“老头子下过命令了,如今他们还是你联军序列里头的,杜督军只管吩咐,在下不敢越俎代庖。”
杜北心里冷笑,难怪大哥不待见这个亲弟弟,这人沾上毛比猴都精,武胜关那一仗,胜得极是漂亮,后头逼打谈联,当真是让人目眩神迷,不过怎么看都带着点取巧。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既然都交给了我,你还呆在这干什么?”
战子秦依旧是云淡风清,“我要看到你们到达 。”
杜北知道他是要监督自己约束潘胜和田文义不会离开联军去和中央军较劲。不由得冷下了脸,战子秦不救他四哥情有可原,但是这样乖张地对待那些对他四哥忠心耿耿的人,不怕将来哪一天被那些人后面一刀?
队伍过了上垄,魏雄在京里回电已到,这边杜北的联军开往兰坪坝,姜大帅已然开始略有松动,战子秦的舅舅徐世的软禁已经解除,战子楚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谈,第一军也希望能调往前线,接战子楚出来疗伤可以,但是“建议”送往京里的陆军总医院。
战子秦看完电报递给杜北,杜北扫了一眼立刻撕了个粉碎。“你他妈的白给人家示弱了,姓姜的可真他妈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非得赏他几巴掌才能让他清醒过来。”
战子秦不说话,冷冷地撇着地图,却仿佛根本不是在看,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杜北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怎么?没反应?是打算给姓姜的妥协,把你四哥送过去当囚徒人质?”
战子秦依旧是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样子,转开目光,径自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了,“杜督军怎么看?
杜北紧盯着他,“如今龙山岳的主要兵力都在上垄,天苍的围困肯定薄弱,那里三面是山,我们派一只奇兵穿山进去,先接他出来。”
战子秦默然摇头,“我的飞机又不是玩具,我也不是没人能杀进去,我四哥虽然伤了,但是凭第十六旅未必不能杀出来,他为什么不动?”冷冷地一晒,“这件事情不说清楚了,他一动,就成了畏罪,我们战家没有妥协的习惯。”抬头望向杜北,“我想杜督军也是明白的,不然凭你手下的这帮人马,冲进天苍抢我四哥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现时不同往日了,你不拿出个清白的态度给中央看,怕是会被他们看死,这里这些人就未必肯听你的,战小七,你以为我们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是为了吃你东瑾的米香?”
战子秦最不忿这样的对白,为了什么?都是为了摆脱中央的压迫,为了能在抗日战场上打一场能让子孙骄傲的仗,为了扬眉吐气地顶天立地,难道都是为了他四哥?刚要发作,就听见马贲掀开帘子进来,“七公子,东瑾急电。”
他接过一看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杜北,现在不是和中央军置气的时候。”电报递给他,杜北一看也是眼中放出光来,他们这一路上走的并不快,招摇造势的成分居多,行军的路线自然不可能保密,日本人在天龙山给他们设下了口袋,想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行军队列散得比较分散,一时之间很难回合成作战的队形,日本人的空军又占有优势,情况对他们十分不利。
杜北是个见仗就喜,见血就狂的性子,电报立刻揉成一团,“太好了!”
战子秦手在地图上一划,“你的奇兵连夜出发,就掐在凤凰山,其余的队伍迅速向上垄收拢沿着垄边布防。”
“垄边?”杜北皱眉,“把上垄让给日本人?”
战子秦轻声笑道,“我们占了垄边,龙山岳再不为了上垄拼命,他的补给可就全断了。怎么样,杜督军,我们干这一场?”
杜北当下一拳砸在桌上,“干!”
二月一日,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天上阴云密布,杜北站在垄边的阵地公事里仰天哈哈大笑,“天助老子灭了这帮小日本,天上下雨,小日本的飞机来不了了!”
战子秦却是没有这么乐观,队伍收拢得太慢,他们当前就是加上龙山岳也不过是六个师,其余的部队还在靠拢中,尤其是潘胜的第二军和田文义的第六军,原本是联军中最能打的主力,可是这次却是出奇的行动迟缓,似乎是顾虑重重。战子秦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是原计划要突袭天苍,日本人的突然袭击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在犹豫是不是要听从这个命令。这两个家伙简直是不知道轻重。
杜北直接电话打过去,破口大骂一番后,这两个人才开始正经起来急急向垄边靠拢,但是在他们到达垄边之前,日本人的突袭已经开始了。
220
这一天对于战子秦来说是极长的一天,也是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天。
敌精锐而我散弱,这一仗其实是被迫防御,以田文义打老了仗的人看来,胜算并不大。可是老帅一连几个电报的呵斥,他和潘胜却是不敢不听战子秦的调令拼命地往上垄赶。
日本人攻击得疯狂,杜北他们的仗打得极苦,他们赶到垄边,只见一片焦土里焦眉赤眼杀红了眼的兵,连人的模样也没有了。指挥所里只有杜北,相询之下,战子秦居然自甘为质前往龙山岳的指挥所,承诺不论结果如何都让出上垄,换龙山岳并肩作战。龙山岳初初犹疑,上垄城里的方天化大开城门全军撤出,当着龙山岳的天下第一军杀入阵中,龙山岳终于触动,慨然应战,终于稳定住了战线等到了他们的到来。
晚间战子秦与龙山岳半夜里突袭日军的侧后,大出吉田的意料,杜北精明,战子秦那边枪声响起,他这里已是响应,不顾疲累的一阵狠打狠冲,加上第二军第五军是未受损失的生力军,终于在鹰嘴涧三军回合,反将日本人包围其中。
吉田败在孤军奔袭又遭围困,被迫往西突围,杜北没有阻拦,让开一个口子让他钻进吴山奔逃,全军在后乘胜追击,气势如虹,日本人再彪悍,溃退之时建制难以完整,被他们掩杀过去,这一仗居然取得大胜。
上垄城中原来胡文海的驻军司令部,倚着校场的那座三层小楼,正是欢庆时分,战子秦和龙山岳都是傲物不靳的人物,偏之前不过是打打土匪,或者对阵同胞,防着自己人的心思比对敌人要多得多,这一仗方是对敌寇酣畅淋漓的一胜,均觉得胸怀大畅,杜北拖着方天化赶过来对着龙山岳劈头盖脸一顿大骂,骂完让卫士端酒上来,非要痛饮一番。
楼上战小七与杜北、方天化并龙山岳军中的高级军官嬉笑怒骂、称兄道弟,楼下校场上一堆堆的篝火照得周围一片通亮,杜北命人将全城的酒都收罗来,除了执勤的各部军官部众都到校场来喝酒欢庆,一时之间胡文海司令部前的大广场上几千人喝得面红耳赤,三幺五喝,东倒西歪的闹成一团。饶是田文义看惯了世上的风云变化,恩义情仇,可是这一出唱的,当真让人目眩神迷恍如做梦一般。几日之前这些人还都是仇人,是敌人,是彼此互相猜忌的对手,可如今烂醉如泥地倒在一起,仿佛生来就是兄弟一般。几碗烈酒下肚,才感觉当真是活在这个世上,眼前的一切当真都他妈的是真的。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战子楚回东瑾之前的嘱咐和眼神,莫名心里就是一阵的恍惚,潘胜走过来,看着楼上露台上战子秦和杜北勾肩搭背的亲热,“老田叔,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田文义无法回答,他们追击日本人进入了巫山,龙山岳如今和战子秦称兄道弟,肯定想不到他会突然发难攻破天苍,机会大好。可是战子楚的严电,“不可与中央军冲突,且不可坏我东瑾声名与国之大计。”犹在耳边。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旁边不知道是谁喝醉了,酒瓶子楼上摔下来,就落在旁边,吓了两人一跳。抬头,杜北突然勒住战子秦的肩膀一阵大笑,战子秦如同呆住了一样任他摇晃,突然想要挣脱,杜北却是死死扯住不放,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而周围的人的情形却又不是争执冲突的样子,两人对视,都是一头的雾水。
突然杜北拽着战子秦靠到了三楼的大露台上,扯过卫士的枪冲着天开了一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一枪给吸引了,酒瓶子拿在手上,呆呆地看着杜北一手扯开军装,仰天大吼,“都给老子把酒端起来!”众人听他狼嚎一样的咆哮,都是愣了,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哈哈地狂笑,酒瓶子一下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倒了个漫溢,突然停住了看着战子秦,陡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战老七他今日当爹了!”
那些刚刚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们立刻兴奋起来,死看得淡,这新生却是越发的珍贵,也许明日死了,可是却有自己的骨血继承留在这个世上,生死惨烈之间,这样的安慰弥足珍贵。战子秦于他们也许是陌生,也许是不解,但是今日此人与众人并肩血战,舍身引来强援,这突如其来的弄璋之喜让这欢庆的情绪骤然迸发,随着杜北的酒瓶子摔碎在地上,楼上楼下密匝匝的人群立刻爆发一阵吼叫,酒瓶子摔得噼里啪啦直响,杜北眯着眼睛看着众人欢庆狂喜,突然搪瓷缸子一阵猛敲露台的金属栏杆,巨大的拳头突然挥出,停在空中伸出两只手指,“儿子!两个!”顿时又是一番更喧腾的狂喜。
潘胜和田文义看着战子秦迷糊着,挣扎着,一路在众人的拍打祝贺中冲下楼来,迷迷怔怔地挤过他两个乘车而去,潘胜突然有种感觉,这个时候打死他多容易啊,可是,在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
战子秦匆匆离开欢庆之地去联系家里,清醒注视着他的不仅是潘胜和田文义,还有黑暗中伫立的贺青阳。
夏月的孩子安然出生了,他替战子秦欢喜,可是却不敢出去见他,如果说他没护送夏月一起离开东瑾战子秦还能原谅他,那么他后来应战京玉和罗菁的要求前往天苍,便再与之前不同了。
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认识战子秦了,他渴望上学,战子秦渴望逃学,董震大哥花了大把的钱让他进了东瑾城里非富贵不能进的学校,却也被战子秦拽着一同逃学到码头上来鬼混。于是他们便一起混,战子秦的课本送给他了,他和小六就着字典读完了书上面的字,年少时分青葱岁月,谁也不用为了谁做什么,似乎就已然决定这一辈子要生死相许,战子秦是能够做大事情的人,战子秦走的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也没有怀疑过他曾经是恨战子楚的,小六死的太惨了!战子楚下手太狠了!他也永远忘记不了战子秦被侍卫按在车里带走,用头撞着车窗玻璃,声嘶力竭地对自己和董震呼喊,“小五,董震,快走!”
他也忘记不了他和董震过街老鼠一样在东瑾城里东躲西藏,一边寻找杀害小六的凶手,一边躲避对自己的追杀,也忘记不了战子秦远在德国拼命给舅舅写信,让徐世在东瑾的一个故旧找到了他,给他治伤,送他到龙平。他改换了名字,改换了身份重新参军入伍逐步来到战子楚的身边的时候,要握紧拳头才能不出手杀了他。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回忆变得不再是左右他行为的一切?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的为难,竟然觉得战子楚身边的日子随着他们兄弟日益尖锐的矛盾变得越发珍贵,有的时候他远远看见夏月和七公子卿卿我我就会觉得一阵的悲哀,战子楚不应该这样,落得一无所有。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恨夏月,为什么对战子楚无情之后,却又抵挡不了战子秦的攻势?如今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他们是世上最快乐的人,而战子楚……。身后突然想起轻微的悉簌声,他本能地警觉,猛然回头,却是愣在了当场,讷讷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董震看着他,不说话,说话都是多余,他们是快二十年的兄弟了,哪怕是没人告诉他,他也能感觉得到。看着贺青阳身上士兵的伪装,不由得偏开了眼睛,“来吧,去见见七公子。”
贺青阳苦笑,“不了吧,他这时候正高兴,我不想扫兴。”
董震皱眉,一把揪住他的肩膀,“你以为他高兴的时候不愿意见你?”
221
夏月的孩子是早产,可是这两个孩子却是坚强得不可思议,出声的时候哭声响亮,就徐馨看来,和他们的父亲生得是一摸一样。为此夏月很是感慨,战子秦当真是个祸害,老说儿子,不仅和他一摸一样,而且还是两个。她骨架娇小,这两个孩子几乎要了她的命,接到战子秦的电话,她当真是泣不成声,就在这同一日,夫妻两个都仿佛是再活了一遍似的。
战子秦在这边听着她娇柔地低语呢喃,当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有孩子啦,居然是两个孩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们,想要看看夏月,恨不得这一刻就赶紧飞回她们身边去,可是夏月这一日却是疲惫,和他埋怨着,倾诉着,分享着,渐渐地声音就低了下去,渐渐地就只剩下若有若无地几声抽泣,他不敢唤她,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莫名就觉得眼中涌出一阵的湿热,抱着电话听筒就靠在椅背上瞑目静听着。
贺青阳跟着董震走进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不曾见过战子秦了,这样的情景让他禁不住也是眼中一热,他原本该过去和战子秦拥抱,说祝贺的话,可是他却只能默默地走到了一边站着等候。
可是他并没有来得及和战子秦说一句话,就看见一个卫士急冲冲地冲进来,一份电报送到了董震的手里。董震尚未看完,战子秦已是睁开了眼睛,手一伸,“什么事情,拿来给我看。”
董震已是打开了电文,只扫了几个字就已是紧张了起来,听他开口赶紧将电报递给了战子秦,战子秦打开极快的读完,合上了电报夹子,却是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小五,四哥时间算的真好,他倒对我信得过。”
贺青阳呆了一下,他没想到战子楚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他原先想到战子秦必定会暴怒,然后发作一番,没想到却是如此的平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拿出贴身的密信来递了过去,“这是四公子给你和杜将军的信。”
战子秦拈着那带着贺青阳体温的信,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开了目光,“董震,请杜北过来。”
恩断情未绝,他们一别经年,其实有很多的东西可以说,战子秦却是起身去了柜子边上倒酒,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贺青阳等在那里,无声的沉默只让他觉得仿佛自己是一只离开了水的鱼,周围的一切都在压迫着他的呼吸。终于是战子秦先开口,“你从东瑾过来的?见过父亲?还有夏月?”
虽然战子秦问的这一些依旧是生疏了,但是贺青阳却依旧找回了呼吸一般,慢慢地开口,“老帅好,夫人也很好。”想到方才听见的急电里的喜讯,急干干地开口,“恭喜你们了。”
战子秦手指弹在玻璃杯子上,突然回头一笑,贺青阳仿佛愣住了一样,十多年过去了,可是这样的笑容却依旧停留在他的心上,他,董震,小五小六,敞着衣领在码头上并排而行,每每捣蛋后成功逃脱,战子秦便有这样得意的笑容。愣神之间,战子秦竟是端了一杯酒过来递给他,“居然是双胞胎,夏月之前吓得要死,总说孩子好像不只一双手脚,如今总算是放心了。”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