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撒谎的本事其实不高明,他却宁愿此刻没有看穿,坐在床沿,看了她半天,突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不能和你说这些,乖,是不是还想着那些事情?过来。”装着平静如常,将她重新抱进怀里,“不许想了,想睡就再睡一会,想回清江去我让他们安排,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这怎么是胡思乱想?她夜不能寐全是那混乱血腥的场面,还有他父母哀怨深沉的目光,一时间战子楚倒在了他的枪下,一时间他浑身是血地抱住自己,悲哀的是这些都可能从她的噩梦里跳出来变成真的。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你。” 她拽他的袖子,不知道怎么了,这每一天他不过是去办公厅而已,她就是觉得仿佛他离开了就会不回来了一样。他笑她突然粘人起来,让她和往常一样去办公厅陪他,可是她却本能的抗拒,生怕接触他要做的那些她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总是轻易能看穿她,她知道她的这些反应让他难过,隐隐还带着怨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越是对他乖顺,他看她的眼神越是隐藏着怀疑和伤感,他不信任她,他从来不曾和她说过那些可怕的往事,如果不是那天情绪太过激动,他也不会那样坦言相告,如今她似乎做什么,他都在怀疑她是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起来陪我吃早餐好不好?”战子秦故作轻松地抱她起来,不愿意和她多说,也不看她的眼神。她看着他率先起身离开,心里更是悲伤,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换了衣服下楼,他看着报纸坐在早餐桌旁边等她,浑然无事一般地轻笑,“宝贝,这可是你第一次肯起床陪我吃早饭。”
她微笑,他却不看,低头又埋进报纸里,仿佛里面真有他感兴趣的新闻。
“秦,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她慢慢地将黄油抹在烤好的面包上,小小的黄油刀反射着清冷的光,让她感觉分外的孤单,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放下报纸,吸了一口气,端起了咖啡,“怎么了?”语气里依稀带着急躁的敷衍,他明显不想和她说话,不想和她讨论这个,在他家里的问题上,他压根不愿意她参与。她其实也不想参与,可是根本不能够,她不是他的妻子吗?她为他感到害怕难道都不对?
“你不想和我说话对不对?”她放下那把小刀,把面包放回盘子里,“我知道你不想谈这个,可是我很担心,我……”
“你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宝贝。”战子秦打断她,口气突然不耐烦起来,“夏月,你要是担心我,那大可不必,我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你也说过,我不是一张烈士的脸。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就是我向他保证了这个,我会保护你,也会爱护我自己,若是我当真输了,我就带你到英国去给他当养老女婿,这下你放心了吧?”
停顿了一下,又突然开口,“若是你担心的是其他的人的话,夏月,那就不要开口,不要让我知道。”扔下餐巾站起身就走了。
夏月呆呆地看着他离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坐在餐桌前看着咖啡冷下来渐渐泛起奶末,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总是没法子掌握身边发生的一切,她也很想向他说得那样不必担心任何事情的信任他,依赖他。可是这怎么可能?她知道这样的胡思乱想才是最可怕的,可她不能不去想,她和他永远都将沉浸在这种不得安宁的情绪里,她没有他的坚强,她也知道他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坚强,她不可能这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你担心的是其他的人的话,夏月,那就不要开口,不要让我知道。”他的话抽着她的心,她连恨他都没办法,他还在怀疑她,他总掩饰得她以为他忘记了。他怀疑着她,他不愿意听她说话,她呆坐在那里,说不出是委屈还是害怕,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说不出的郁闷哀伤,让她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四哥那里的调度供给掐得那么狠,眼看冬季到来,雨雪双至,前线困苦,不仅补给不足,就是弹药也异常匮缺,父亲如今是心急如焚,岳父此番回京去还请多多斡旋,那边取胜原本不易,再这样下去,战线一旦崩溃,不管是中央那边还是日本人那边都不会放过我们。”
“总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更何况如今他的境地也不好过,你舅舅这次不能回来给送东来一程也是这个原因。财务部预算上面,西南前线的拨款是在的,难的是难以到位。”
“姜伯父怎么看此事?”
“他自然是想借着此事做做文章,只是他也是行伍出身,这些子鬼蜮伎俩他不是总统的对手。”
“这也是我此次回东瑾的原因,岳父和舅舅不妨见见姜伯父,说我有意接下联军后勤这一摊子事项,钱从财务部直接拨我这里,由我统筹必无制肘,我敢给他打包票,四哥在前方,我在东瑾,前线绝无匮虞,联军也决不会散,还请他考虑。”
“我信得你及,只怕是你家掌了前线的兵权如今又向中央分财权,这件事情十分难做。”
“这就得岳父和舅舅替我开口,如今天下几分,其实都是一个国家,既然我有心为国出力,还请给此机会,不妨帮我放出话去,看除了我,谁能接下这个差事。”
杜兰甫赞赏地打量一番女婿,此番一见,已是全然褪去了顽童的娇气,杀伐决断敏锐果决,绝非池中之物。看来月月天生不是平庸的命数,这个丈夫将来必有一番不小的作为。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其实你舅舅已经着手在做,我回来之前他就建议组建一个专门的委员会监督西南前线的军费的支出和物资供给,你这样一说,不妨让他更进一步,把委员会设到东瑾来调研,先给你放块垫脚石。”
“父亲时常教导,上阵亲兄弟,杀敌父子兵,请舅舅和姜伯父说,只管让那些老爷子来我这里,我保证接受他们的监管就是。”
杜兰甫满意地一笑,却看见战子秦说着说着有些走神,眼睛似乎是望着别处,顺着他眼光看过去夏月在前厅里检查着自己回京的行李,小声地对着下人吩咐着。杜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兄妹两个开始说话。战子秦看见微微皱了一下眉。
杜兰甫看了一眼儿子女儿,又看了一眼女婿,“你怎么还这样盯着她?小心她又和你别扭。”
战子秦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所以她才总是喜欢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杜兰甫皱眉,“你应该学着信任她,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懂得分辨好坏。”
战子秦笑着摇头不语,他怎么敢?他后悔带她过来,他就该把他的宝贝小公主留在清江单纯的城堡里,隔绝一切的威逼恐吓,免得她那个混帐的小脑袋胡思乱想的让他心惊胆战。“我打算送她去国外呆一段,等这边平静下来再回来。京里的事情还请岳父和舅舅多费心。”
晚上回到家里,两个人都是郁郁无话,夏月打电话确认了一下杜兰甫乘坐的火车的准点时间,轻轻摸了摸他的衣袖,“舅舅后天走,你去送吗?”
他没有时间,她再想找话,却又一时没有找到话题,只好洗澡睡觉。他抱住她亲吻,早晨那样的对话,揭开了好几天来的隐忍的暧昧猜忌,他虽然料到了她会是这样,还是觉得难过,看见她隐忍不言的小心更是觉得伤感,这个晚上他特别需要感觉一下她的温柔。
夏月伸手环上他的脖子,轻轻迎上他的嘴唇,他深深的吮吻,却觉得悲伤。他的夏月就是一个小骗子,她心虚的时候就会这样刻意地对他好。
夏月立刻察觉他的不对,轻轻推开他,静静注视,突然翻身背对他把脸埋进被子里。他本能地扑上去抱住她的肩膀,可却又无话可说,慢慢躺过一边,手覆在额头上,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夏月突然翻身,一下子扑入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他心里一惊,随即又是说不出的甜蜜和酸楚,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再能将他们分开,可却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心灵上的平静?
155
袁中凯前几年中风,虽然西医中医看了不知多少,却依旧左半边身子不能动,就是说话也因为嘴不能闭而有些含糊。昔年运筹帷幄的军中诸葛,已经不理世务很多年了。但是形式变化得太过快速,东瑾的情势一日三变,战子楚始终不动声色,却让他泛起不安来。
四哥儿如今不比当年了。 若骂北方的汪家投靠日本人还有些冤枉的话,那么说石海平是日本人的狗那当真是没一点冤枉了他。石海平借着日本人的帮助大肆扩张地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原先东瑾离得不近,一向不会管这个闲事,但如今一是原本一直西进的石海平突然调头东来欺负到了紧挨着东瑾的潘文松的身上,二来汤总长坐镇东瑾自然不能再不管不问,这次中央抗日异常“坚决”,非但成立了西北联军指挥部决定要两路夹攻石海平,还将一向不听号令的西北杜家也拉了进来,当真是枪械如林、旌旗飘扬,一派要大杀一场的气派。这次东瑾出了西边的三个军,战子楚也同时西调担任联军的参谋长,而所谓的联军司令副司令都是难以到任的“忙人”,所谓参谋长倒是实权人物,实实在在是委以重任。东瑾偏安东南这么多年,这一仗要是打好了,那不说在东南,就是此染指江北中原也是指日可待。什么整军规制,倒那时候怕是他们整别人,谁还怕被整来了?
按理他们倒是该感谢石海平和日本人突然闹了这一出的,可是袁中凯的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王胡子是个莽人,却也是粗中有细的,当年处理了战小七周围的那帮子喽啰之后就说过,老爷子是不会待见他们了,战小七被送到国外,这夺嫡之事斩草不除根怕是后患无穷。果然四年之后战小七回来,手段全然不一样了,他看老了人情世故的人,也难以辨别他弄出来的那些花样那个是幌子那个是要人命的。
若说战子楚这几年位置是越发的稳健了,下面的人肯为他用命的也绝非王胡子他们几个,他多多少少看出来,四公子对他们原先的那些做派并不以为然,他心里的天下根本不指望他们这些老棺材攮子。所以只要四公子还念着当年那些旧情,他也就甘愿退了出去,由着新人跟他打拼,他一个鳏夫又无子,这一世人除了平安是再无所求的。
可这风云变换却不容得他这样安稳下去,那天他去医院看病,看着战小七探望完他父亲从大门里出来,迎着他打招呼,笑的是意味深长,“袁伯伯,瞧着精神不错啊,是不是又打算出山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话,战小七也就是当没听见,“啊呀,袁伯伯要出山了,那东瑾可就更要热闹了。我得先预备预备去。”
之前他是认定四公子在,战小七就是再折腾也翻不了天的,可是如今他并不这样确定了。这天下变了,战锋和罗东来都早没有了称雄一方的狠劲和霸气,底下的小字辈们精于谋而疏于战,这坐天下的方法变了,这坐天下的人会不会变就不一定了。
“四公子,您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东瑾?”袁中凯拖着半瘫的身子亲自赶到龙城前线,战子楚派人到火车站接了他,直接安置到丰原城里的平家公馆,不过一会,战子楚就从前方指挥所回来,衣服都没换,亲自过来拜见。
“袁叔叔,快躺下。”战子楚扶着袁靠回躺椅之上,袁中凯看着战子楚一派淡然沉稳的态度,却比几年前更添杀伐之气,他也许是并不该来,可是他却是觉得若是不来,将来一旦出了事情,怕是自己要后悔。
“四哥儿,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如今这个形势,你离开东瑾,就不怕你家小七背后给你一刀?”
“是啊,四公子,你不知道,你这一回前线,福厦路那边就差没有放炮庆祝了。”袁衡也忍不住开口,他们在前面拼命,战小七在后面捣鬼,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真是让人气煞。
战子楚听见福厦路三个字,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夏月么?她会怎样看待这一切?罗菁曾和他说过,夏月选择小七是幸运的,小七用个水晶瓶子装着她,只让她小公主一样的生活,她什么都不知道,十年前的一切,他们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如果她知道,她会怎样?
他心头一阵纠结,她满脸泪水的样子立刻出现在眼前,夏月是个小公主,受不了一丝的委屈和伤害,她知道了这些,会吓死的。也许她选择小七就是因为小七瞒着她,宠着她,一点也不让她知道这些。而自己……也会这样隐瞒她?
“子楚,你为什么那么恨你弟弟?”她靠在他的怀里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因为你们都想做你父亲的继承人吗?”
他默然,她自顾自地分析,“可是为什么呢?谁都看他是一个胡闹的孩子,你不会觉得胜之不武?”
胡闹的孩子,他十年前还这样以为过,但是十年之后的小七,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他如今已然毫不含糊的锋芒毕露,把刀子都指到了他的鼻子尖上。此刻而她正靠在小七的怀里,看着那把刀子指着自己,她会怎样想?她如今还认为小七是胡闹的孩子吗?
“四公子?”他沉默得有些久,袁氏父子已然觉得有些离谱,他淡然笑道,“父亲在,小七翻不起浪的。”
袁氏父子看他开口,总算是吐了一口气,袁衡按捺不住,“四公子,话不是这样说,老爷子心软您不是不知道,我爹也算和他出身入死一辈子的人,当年那件事情后,他二话不说就将我爹给从军中踢了出来不说,王叔的事情出来,他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如今不能指望老爷子。”
袁狠瞪了一眼儿子,王胡子临阵脱逃的事情是战子楚的禁忌之一,怎么可以就这样提?当下赶紧开口,“四哥儿,这些事情不要提了,我来之前见过老爷子,如今和当年没法子比了。说句实在话,确实是老了,罗督军一去,他不靠旁人是撑不下去了。你不在东瑾,他非得靠到小七那边去不可。”
自从战子秦的第七军在武琊山口抢了头彩之后,他便隐隐感觉东瑾的风向开始乱了。战老爷子虽然说过位子是留给四公子的,督军夫妇当初也不曾有异议,但是如今情势却不相同了。十年之前他们没有外患,而如今中央政府已经逼到眼前了。
中央那个汤总长一来就弄什么改革,战小七人新军新,原本就恨不得天下大乱,改革当头,竟是和那个姓汤的很有几分臭味相投。汤总长对战小七特别看重的态度和嫁妹妹的意思,怎么看风向都有点不对。
一直以来,他们如今不论军权政权都比小七那边强的多,可这些东西若不彻底翻脸便都是虚的,他们这边都是行伍出身,若和商界,政界那些人交往总有那么些隔阂。龙飞是他□好送到四公子身边的,曾和他说过四公子和杜家那个小丫头的事情,当时王胡子的女儿是四公子的妻子,他们初初也没发现那个夏月的身份,等弄清楚了却是阴差阳错,误了一步绝妙的好棋。
杜家当年的声望不亚于徐家,在东南一带更是声望无双。若是能娶了他的宝贝女儿,四公子的位置那是稳定了的。可偏偏他们这边看中了,战小七那边也清楚,横刀夺爱生生将那小姐抢了去。如今杜兰甫在京中为了这个女婿奔走求告,总统暗中整治东瑾的手段都是他并着徐家在对抗,老爷子不靠他都是不行。战子楚在外血海中搏杀,拼出东瑾如今声势如龙,俨然四大军阀之首,朝中权贵趋之若鹜都要往东瑾转转。战小七留下来统管抗日军费的筹集和新军的统建,在东瑾城中与那些人应付交际,俨然主事之人,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就差叫出少帅来,谁还记得前线血里火里的战子楚?
如今形式就是这样,抗日岂是一天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