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平静,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她居然还看了一眼他的体温记录,说了句,啊,不烧了啊。仿佛根本就没那天晚上那回事一样。
于是病房里的气氛从压抑转化成为诡异,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觉得必将有风暴来临,偏偏夏月就是平静无波。她就住在隔壁的病房,战子秦病中仍要办公,她因缘际会在韩莎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他做些整理,战子秦借机缠上她留在身边,她也没有拒绝。几天下来,她这个秘书当的也甚是称职,董震再从办公室拿文件过来都是直接交给她。一切看似平静温馨的很,但是气氛就是不大对。
夏月太平静,平静的仿佛失去了活力。静静地坐在一边记录,外面的阳光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她白腻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长长的睫毛尖端仿佛点缀着细细密密的金色宝石,衬着棕黑色眸子闪烁着一种琥珀色的光泽,光影轻轻流动,让人移不开眼睛,战子秦一份指示口述到一半,倒把后面的条目都忘记了。
“后面的呢?”夏月抬起眼睛看他,安静而美丽,他却觉得她根本没在看他,无奈地笑笑,“没想到你还会速记,你还会什么?”
夏月用铅笔敲着速记本,“大学里面学过一点。”
他打趣道,“你大学都学了什么?可是学如何做个好太太?”夏月学了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想开开玩笑,她太温顺,也太冷淡,他宁愿她和自己闹。
夏月居然没有反应,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杜兰甫原先是想这样,给我选的专业是家政,便是你说的好太太培训,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她对家政极为反感,好太太这个名词让她敏感,不想讨论,“接着说吗?”
“看着你我都忘记了,休息一下吧。”他们这样的对话这几日来非常平常。夏月“哦“了一声,将速记本放到一边,想了想又收到旁边的柜子里,锁上。
战子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个也锁起来?你当真想给我当秘书?”他刚刚说的不是什么机密,她倒是很谨慎。
夏月转到房间的另一边,倒水,摇摇头说,“不想。”
战子秦看她的背影,那样纤瘦,初初见她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夏月精致而娇艳,丰润得如同花房里刚刚采出来的玫瑰。
夏月感觉到他在看她,垂下了眼睫,摇了摇杯子,“你要不要喝水?医生说要多喝水。”
“好。”趁她递水过来的机会抓住她抱进怀里,门口坐着的卫士立刻弹起跑了出去。他反反复复地吻她,她的嘴唇那样柔软,好像最娇嫩的花瓣,他怎样吻也吻不够,放开她的嘴唇,轻轻拨开她散落的发丝,“去和医生说,我下午出院。”
夏月抬起眼睛看他,“你可以出院了吗?”眼睛水汪汪的,又微微地带着一丝朦胧,这才是他的夏月的眼神,被吻过之后的眼神。他怎么还能在医院里待下去?刚才那样的说话方式会逼疯了他。
“不想给我当秘书,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想出国读书。”她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却是冰冷的,便好像那冬日艳阳,温暖得虚假。战子秦抓住她的手把玩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心里涩涩的,他不让她这样离开,他又让她伤心,他怎么能让她伤心地离开?
夏月没有说话,温顺得仿佛一个娃娃,他只觉得心里揪痛得上不来气,他不能在医院里呆下去,他要回家,回他们俩的家,他不要被这么一大堆人围着,他要好好和她说话。
110
战子秦坚持出院,医生也没有办法,不过好在不用再打点滴,回家休养也不是不可以。方军跑到福夏路来探望,人明显累得脱了形,“七公子,当真完全好了?”
战子秦换了平常的衣服,灰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薄呢裤子,端着薄荷花茶坐在书房里,医院养了几天气色其实不错,除了眼角似乎有些发红,倒似比在汉滨出差的时候还胖了一些,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玻璃茶杯,“怎么?催我回去办公?我出院可不是为了可怜你。”
方军奇怪,既然不回去办公,出院又做什么?“七公子有什么打算?”
淡淡的薄荷清香萦绕鼻尖,依稀是那日她抱着他的头给他喂热茶的那个味道,他慢慢啜饮,嘴里含着那微苦的茶水,“我都没有度蜜月。计划去新黎再呆几天。”
什么?方军和董震都惊得不轻,这简直比住院还要让他们惊恐,医院好歹还在东瑾市内,新黎却在几百公里之外,要是有什么急事,该怎样联络?正自惊疑不定,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夏月推门进来,旁边跟着西北,轻轻向两人点头,又看向战子秦,“柳絮她们排的话剧今天晚上演出。”
现在她去哪里都会和他报备,他却觉得更加不安,一个看不见就怕丢了她,“夏月,我们去新黎呆几天?”方军不过一个星期没有见夏月,隐隐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不对,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倒觉得突然明白了战子秦的意思,他们的关系看来还要瞒一段时间,一个月之后就是除夕,照例罗战两家是一起过年的,留夏月一个人在家,怕她觉得凄凉,战子秦是想将她送到新黎去。
“你忙你的吧。”夏月看了一眼方军和董震,“我在英国呆了那么多年,这种天气习惯了的。”牵着西北走了。
方军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让芝琦留下来陪她?”芝琦也是孤身一个人在东瑾,唯一的亲人是在山南老家的一个阿姨,守着她家里的一点点地,认识方军之前,她也是极少回去的,偏偏方家过年的规矩也是极大的,她进不了门,反而更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顶风冒雪千里迢迢也要回山南的老家。战子秦不愿意强人所难,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也宁愿能和她多呆一些时间。“我在家呆几天,你们多辛苦。”
夏月并不是去柳絮的学校看话剧,汪家和日本人签订了新的经济合约,妄顾政府的警告又出卖了国家的利益,全国上下一片哗然,纷纷声讨谴责,抗日的热情更是高涨如潮,东瑾也算是人文荟萃,地杰人灵之地,几所大学纷纷组织学生上街游行,分发传单,编排抗日剧目。正是赶上这个时局,柳絮她们学校的话剧才有机会到凤凰大剧院这样的地方演出。她只与战子秦说是来看柳絮她们学校的话剧,却没说地点。她也不是真的想来看话剧。
作为剧团的主要成员,柳絮忙得小鸟一样满场纷飞,给她留的位置很好,恰在剧场中间偏前排,前方就是给贵宾专设的卡座,柳絮很愤怒地谴责战子秦的办公室拒绝了她们剧团的邀请,后来知道他病了才算作罢。她们这次演出当真有不少权贵名流前来捧场,夏月前方不远就坐着汤剑琛兄妹,让夏月比较吃惊的是,她居然还在那卡座里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罗菁,有些神情恍惚地坐在那里发呆,根本没有看见她,倒是汤六小姐汤瑾琛一眼就看见了她,投过来一个意味不明地眼神。她想到战夫人提到的那个和战子秦订婚了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战子秦出差其间,多是方军带着宋芝琦来照顾她,她听方军说了他如今的难处,他如今总理着东瑾的军政大事,其实却是个吃力难讨好的差事,中央政府要整他是分分钟的事情,他若是能娶了汤总长的妹妹,那当然是最一劳永逸的事情。他果然又找个了理由哄住了她,她那些个童话里王子公主的梦想,自己都觉得可笑,他那样的人,如何会当真?
她转过脸看话剧,没想到能这样吸引,她在巴黎,在伦敦,在维也纳看过的那些激情澎湃的剧目没有一个能像眼前这些年轻学生的稚嫩表演那样打动她,剧本来源于真实的人物遭遇,那个演春妮的孩子就是那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孤儿。东瑾外围的九阳,蔺都都挤满了北地来的难民,汪家和日本人签订了新的经济合约后,日本人在那里建立所谓的新经济试验区,大肆移民并驱赶原先的中国住民,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如今遍布大江南北,惨状催人泪下。最精湛的表演也比不过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剧目异常的成功,中场的时候柳絮过来找她,眼睛因为激动与兴奋而闪闪发光,夏月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柳絮将她的身体搂得生痛,她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111
赶到约定的地点,太商拍卖行的刘经理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看话剧入了迷,让您久等了。”
没料那个刘经理却认识她,“您不是夏月小姐?怎么是您?”
她心里砰砰直跳,不由得抓紧了手里的提包,“您认识我?”她在电话里和他说的是一个假名字。
“没有荣幸见过,不过您衣服上这个古董胸针却是七公子亲自从我这里订购的,我有幸在他那里见过小姐的照片。”
这个世界居然这样小,她怎么会想不到这个?战子秦专喜欢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东瑾做泊来奢侈品的又没有多少,她找这个号称牌子最老背景最厚的太商拍卖行当然可能撞到他的枪口上。
“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夏小姐效劳。”从见面到现在,她和这个刘经理都是站着说话,那个拿着餐牌的侍者在旁边候了好一会,都没有办法过来。看来这个老奸巨滑的刘经理是不打算请她这杯咖啡做她这笔生意了,战七公子不仅有钱还有手段。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她走去哪里董震都能找到她,董震就是如今青帮老大董志林的三弟。董家的汉和帮在东瑾的历史比战家还要久远。
“我想让你看件东西。”既然来了,也隐瞒不住,她索性就把事情办了,提包打开,盒子里是准备好了的一整套翡翠白金首饰,总算她留了个心眼,第一次没有选战子秦送她的首饰,这一套是结婚的时候杜兰甫送过来的。
“后面有凡纳赛公爵的图徽。真是精品。就是不知道夏小姐有什么吩咐?”刘经理随意地看了看那套首饰,他相信夏月决不会拿赝品骗他,而且压根没想做夏月这笔生意。这套首饰不光用料金贵,后面还有故事,可谓价值不菲,眼前这个漂亮小姐是七公子的心头肉,要花钱根本用不着卖自己的首饰,而且这一笔就不是千儿八百的小钱,他们太商是要在东瑾长期做下去的,七公子可是不能得罪,这样奇怪的买卖他是不愿意做的。
“如果刘经理满意,请给个价钱。”她合上盖子,轻轻开口。
“价钱好说,只是为什么夏小姐为什么不明日到我们行里来谈?”
“刘经理认为我这件东西不值得您跑这一趟?”夏月淡淡地开口,“放心,这不是七公子的东西。”
“不敢。”刘经理赶紧点头,总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极快地回旋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小姐的东西我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这个东西,我今天是不敢取的,外面世道那样乱,我连表都不敢带,更不用说是这样的珍品。”
“我明白。”夏月想了想,那次逃亡未遂遇险之后,她一出门身后跟着卫士还有青帮的人七八个,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把东西存到银行去。你开支票给我,我给你钥匙和存票,你检验完后给我兑现。”
“全凭夏小姐的安排。”刘经理抬眼看一眼对面的年轻女人,不大不小的年纪,身上混合着颓然世故和天真烂漫,全然不懂这一行的规矩,反应得却这样快,安排得也非常周详,看来今天这套首饰他不收也得收了,七公子的这个女人当真是不简单,就是不知道七公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夏月起身,赶回去看下半场。今天她虽然卖了一套首饰,但是却是失败的行动,她得想好说词应付战子秦的盘问。
“夏小姐?”汤瑾琛正拦在咖啡茶座的门口,剧院里就这一个茶座,她好找的很。
“汤小姐你好。”夏月今天出门打扮的很简单,深棕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窄肩掐腰的小牛皮长风衣,灰色的毛料长裤配着咖啡色的短靴,长头发随意编了一条辫子垂在耳边,站在一身玫瑰色礼服的汤瑾琛身边显得非常的随意,倒像是去逛商店的。
“想请夏小姐喝一杯咖啡,不知道可不可以赏光?”
夏月想了一下,不确定对于战子秦来说,是知道自己卖东西还是和汤瑾琛吃醋吵架刺激来的大,微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刚喝过咖啡了,而且这话剧非常精彩,我劝汤小姐和我一起回去欣赏。”
汤瑾琛扬起眉看她,似乎有些意外,“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夏月笑了一下,“我不介意交汤小姐这个朋友,谈话的机会还有很多,话剧可不要错过。”谈什么?谈她如何体面的滚蛋?她会走,不劳她挂心。
汤瑾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我和大哥恰巧在前面有个卡座,夏小姐过去和我们一起坐坐?”不依不饶的样子。
想到他们座上还有罗菁,夏月迟疑了一下接受了邀请。也好,正是一个她卖首饰的理由,她被他的“未婚妻”羞辱了,很是要争这一口气,从此再不要记他的帐,她软弱窝囊惯了,发一次脾气也是应该的吧。
凤凰大剧院是中式戏馆改建,前排的贵宾卡座倒是十分宽敞,汤剑琛见妹妹一中场就出去,便知道她要去找夏月,心里十分的不以为然。但是妹妹走了,倒留他有机会和罗菁单独相处,于是也就不管她了。没料开场之前,她居然带着夏月一同过来了。更让他惊讶的是,夏月竟然和罗菁非常亲密,两个人一见面就拉着手拥抱,仿佛亲人重逢一样。夏月和罗菁遇袭的消息在战京玉的安排之下封闭的非常紧。汤剑琛并不知道,汤瑾琛却是知道些内情的,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寒暄完毕,夏月自然坐了罗菁的旁边,有些奇怪地看见汤剑琛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地坐到了罗菁的另外一边,倒将妹妹单单一个留在了卡座的一侧。汤瑾琛撇了一眼大哥,毫不客气地坐到夏月旁边,拉她说话。
“我刚从京里回来,听说七公子病了,如今好点了没?”
“好多了。”夏月装作看传单上的剧情介绍,眼皮也不抬一下,倒是罗菁瞟了汤瑾琛一眼,汤瑾琛只当没有看见。
“不知道七公子住的哪家医院,我想去探望一下。”
“他已经出院了。”
“那我去家里探望,夏小姐不介意吧。”
罗菁坐不住了,看了一眼汤瑾琛,又看夏月,只见她慢慢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向台上张望,“我不介意,汤小姐只管去好了。”
“听说最近七公子的生活起居都是夏小姐在照顾,还请夏小姐给我安排个时间。”汤瑾琛不依不饶地笑着,神色里很带着几分轻蔑和鄙视。
汤剑琛撇了一眼罗菁抓在座椅扶手上摁得死紧的手指,也觉得自己这个妹妹闹得太不成体统,咳嗽了一声,“好像要开演了。“
夏月捏着节目介绍轻笑了一下,悠然答道,“汤小姐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必七公子都是无尚欢迎的。”
下半场是讲民众如何团结奋起抵抗侵略者的,全场都是情绪激昂,偏偏座里四个人都是各怀心思的,罗菁凑到夏月的耳边,“你理这个汤瑾琛做什么?”
夏月微微侧过头,“她缠着我不放,我是看见你才过来的。”
罗菁叹了一口气,“小七也太过分了,我去看你,他一律都拦了。”
夏月苦笑一下,“我想逃跑,你还帮我吗?”
罗菁怔了一下,眼睛看着台上,“你如果实在要跑再来找我。”
夏月想笑,眼里却酸涩起来,“谢谢你。”
汤瑾琛冷冷地撇着她们两个说悄悄话,只道她们是在嘲笑自己,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扇子,另一边汤剑琛也是好奇这两个女人怎么能亲密成这个样子,无奈旁边掌声如雷,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