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荷比她年长好几岁,进府又早。想起前些时日她跟奴仆阿财走的利落,怕是早已有心。阿财是前院杂事总管,只是人长得差些。矮个子,头发稀松,牙齿有些暗黄。做活却利落,头脑也机灵。虽比上不足,但足以给绿荷稳定生活。
有情有爱,总是美的。
从前她只为生活打算并不觉着,今日见了萧岳塘心竟变得不安稳,一蹦一跳乱的厉害。
儿时听书时有过这样的段子“天地初开日,混沌远古时,此情已滋生,代代无终息。”只觉得美便记了下来。不可否认,只淡淡地一撇他竟在她心里起了涟漪。
然她心里清楚,他亦不会是她的良人。
她呆了一会儿,渐渐定下心来。西院里珠帘罗帐,玉鸭香炉。都不如这简陋的大通房来的踏实。
锦娘想刘氏请萧岳塘绝非引桥搭线如此简单,在府上这么久对她的秉性最清楚不过。她向来只在暗处出手不留半分情面,自己在她眼皮底下混迹这么久已然挑起她的怒火,而今柳姐姐的事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她用来接近萧衡的手段。刘氏只怕更不会留她。
此时绿荷推门进来,或是许久未见她分外亲切笑着道“今日怎这么早。”
绿荷见她先是一惊转而正色道“见过小姐。”
锦娘原以为她是开玩笑亦板起脸配合着道“免了。”
谁知绿荷一本正经的道“此处不是小姐该来之地。”
锦娘见她如此笑容僵在嘴边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尊卑有别婢子只是提醒小姐。”
“绿荷你。。。”锦娘疑惑,她向来心直口快不是这等虚假伪作之人。如今这番模样倒真让她措手不及。
“还请小姐移步别处吧,免得扰了小姐清静。”
锦娘起身道“叫人将这里洒扫一番,一股怪怪的味道。”
“是,婢子领命”
锦娘拂拂衣袖举步向前,一颦一动雍容华贵。如今自己身份颠覆又怎能要求别人依旧呆在原处。
“小姐慢走。”绿荷对着她的背影躬身,心想夫人说的果真没错。没想到锦娘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城府竟如此深。
锦娘迈着碎步心绪繁杂。往日去柳姬处总是急匆匆的。一大堆活等在身后,似有千万只眼盯着她似的。不像现在闲的发慌。迎面遇上含笑走来的萧岳塘。
“咦,柳妹妹好巧。”萧岳塘不知就里,只当她是柳姬的妹妹自是姓柳。
锦娘不予解释福福身道“见过公子。”这井院是下人住的地方,连着的只有西边的耳房再往后就没了路。萧岳塘出现在这里明显是奔着她来的。
“柳妹妹无须如此见外,称我岳塘便好。”
锦娘但笑不语。暮阳划过屋顶光滑的琉璃瓦片照到锦娘丝绸般柔和的面庞上。心智再沉稳也脱不了少女的清新与羞涩。她沐浴在阳光下浑身散发着媚人的光泽,萧岳塘喉咙一紧。府中佳丽皆黯然失色。
他自貌比潘安才华满腹向来放荡不羁,上前握住佳人柔荑唤道“锦娘。”
锦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挣扎了一步退后道“请公子自重。”
萧岳塘见她变了脸色也不着急,女人他再是了解不过。她不是愚蠢之人想必是挨着面子。眼见锦娘举步欲走他一侧身便堵住了她的去路。
从未有过此等尴尬境遇她喃喃道“公子。”
他心下一动道“要是你肯唤我岳塘我便放你离去可好。”
“你。。。”锦娘又羞又急,许是挨得太近他灼热的呼吸悉数喷至脸上。她红着脸唤道“岳塘。”
成年后第一次叫男子的名字,不由心中一颤。如若抛开了时世的束缚,私欲的禁锢,她只是她,他亦只是他,那么这一颤许是一段良缘的开始。
萧岳塘对着她又急又羞的倩影道“长河连天,一世红颜。”
从他的穿着她便知晓他是个懂诗书的男子,听到他的话锦娘脚步一顿又快步向深处走去。似是瞥见一个桃红色玲珑的背影。
含香园没了主子下人们自是要重新安排,刘氏亲自把绿荷调去照顾来访的萧岳塘。想着今日绿荷的变化以及刚刚慌张的逃窜。莫非?
锦娘自下人嘴里听到上皖求和信已到。送了两个城池作礼皇上龙颜大悦,萧衡已经班师回朝。即日便到。
整个萧府风平浪静。刘氏操持着为萧衡接风,姨娘们照样早晚跟她请安。她身份不定自不用去,连着几日都谪居在房。她要躲的并不是祸端。而是在躲自己的心。亦是在躲那句“长河连天,一世红颜。”
有一种缘分叫惊鸿一瞥,带着遗憾的美划过柔软的生命。只是此刻,她与他皆不知晓。
她不出门他自是不敢来房里找她,锦娘把玩着垂下的碎发。她想萧衡回来定是不会放她离去。至于萧岳塘听那日萧霖的话头他不过是个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她绕着弯问过竹影,知晓他父亲任裕山知州虽家有良田百亩,可父子二人皆妻妾成群再丰厚的家当也显得薄弱。可见好色之心与萧衡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与他而言又能如意多久。
况且她断定刘氏请他来定不是要将她送出去。
竹影进来道“小姐,绿荷想见你。”
锦娘放下手中的象牙檀木梳收拾了一下道“叫她进来。”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
竹影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绿荷进来。
“婢子见过小姐。”绿荷熟练的躬身请安。
“起吧。”锦娘看着这个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浅浅的道。
“谢小姐。”
“姐姐今日来有事么?”
“回小姐,公子想请小姐明日到竹园吃午饭。”
“告诉公子锦娘奉命在此为柳姐姐守孝诸多不便,还请公子体谅。”
“不过是吃顿饭哪会犯什么规矩。”绿荷突然直起身大声道。
“姐姐前些日子还教锦娘理应尊卑有别,这会儿是否知道主言婢顺。”锦娘语调适中却带着明显的恼意。
绿荷似是被这样陌生的锦娘吓到连忙躬身道“婢子该死。”
“下去吧。”避开她的话头复了常态。
“是。”
锦娘看她离去的背影不禁心中一紧。
正文 第八章,困境
锦娘自梦中醒来,外面昏沉沉的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昨夜雷声特别大,她一夜反复凌晨才朦朦睡去。过去没有牵念的事没有牵念的人,亦鲜少做梦。
大脑一片空白心似沉浸在原始的混沌里。
梦里,月光单薄清冷,不见星辰。绿荷只着中衣光着脚湿淋淋的站在井院中,面无表情。
锦娘在冷气中渐渐清醒过来,昨夜的梦更像是一个诡异的画面。没有言语没有故事,却真实的可怕。
屋内的炭火生的不似隆冬时那么暖,恐是昨夜便早已冷却了。她把被子往身上卷了卷。纤指触及到通红的锦缎面罩,冷冷的似是沾染了些许潮气。
“竹影,竹影。”
“哎。”竹影快步进门道“小姐叫婢子何事?”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过晌午。”
“哦。”锦娘快速起身,十几年来从未睡过这么晚。
竹影上前伺候她更衣,锦娘被人服侍了一个多月已习惯性的伸开手立在床前。罢了,竹影才道“方才二姨娘房里的紫翠来过了。”
“哦,可有留话?”
“二姨娘说若小姐闲的无聊可到她房里走动走动。”
“只这一句?”
“是。”
锦娘坐在妆台前由竹影为她梳头,思量了一番道“去备些点心。”秦氏面上说是走动实际上就是请锦娘过去说事,这萧府的女人各有各的心思,她现在毫无反击之力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锦娘收拾停当依旧素面简衣,垮了竹影手中的篮子走出门去。
“还是婢子拿着吧。”竹影道。
“你跟着便好。”锦娘小步快走,湿漉漉的石道沾湿了红豆文案的绣花鞋。
秦氏住在西厢房的第二间房子,门前的辛夷花树探出了细细的嫩芽。那些在冬天里唔得太久的心情也该在辛夷花舒展的季节里抖落灰尘。
锦娘进门便闻见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不是很浓却足以麻醉人的意识。她不懂医自叫不上名字。
“二奶奶,二奶奶。”连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回身亦不见竹影。心下顿时明了,赶忙拿过水壶浸湿了帕子。往鼻子上一掩,闭上眼安稳的趴在桌上。
不一会儿门被人推开,有婢子进来端出内室的熏炉,锦娘这才暗中收了手上的湿帕。
接着绿荷的声音传来“二奶奶真是好本事。”
秦氏啐道“不过是刚出来的妖精能有多少能耐。”
“那是。”
“她能睡多久?”刘氏的声音传来。
“一日不成问题。保证老爷下午回来能看一出好戏。”秦氏得意的道。无论她们暗地里如何斗,一旦有新人进来这萧府的女人便立刻同仇敌忾。
“都安排好了么?”
绿荷道“回夫人,都按着您的意思安排妥当。”
“精神着点。”
“是。”
“抬过去吧。”
“夫人,小姐是个好人求夫人饶了小姐吧。”竹影突然跪在地上哭着道,锦娘心里一动。这高墙深院里有婢子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狗奴才,才跟了几日就忘记主子了。”秦氏怒道。
“夫人,你行行好就放过小姐吧。竹影求你了,夫人。”
“这贱婢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如此帮着她。”
“小姐对婢子好,婢子定然感激。求夫人开开恩饶了小姐吧。”
“给我拉出去。”刘氏怒道。
“夫人,求你放了小姐吧,夫人。。。。”竹影的声音渐行渐远。
锦娘被两个男仆抬着出门,竟是去竹园的路。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昨日绿荷来请她若答应便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如今她又该怎么办。若是真的跟了萧岳塘依萧衡秉性岂会轻易放过她?而萧岳塘自不会为她得罪他强大的伯父。刘氏这招真够高明,如果把她送于了家中奴仆萧衡定会怀疑是她做的手脚。而她若是委身与萧岳塘外人说来也不过是她生性放荡。
锦娘平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绿荷在一旁守着她。始终想不通到底何时把绿荷得罪了,又是什么把简单直爽的她变成现在这样?突然又想起了昨日的梦魇,那又将预示着什么。而如今最重要的是她又该如何脱身。
“表妹你真是扫兴,正玩得起兴便被你扰了。”萧岳塘的声音响起,锦娘一颤强压着内心的恐惧。
“婢子请小姐安,请公子安。”绿荷起身道。
“嘿嘿,表哥来了这些时日我不是还没请表哥吃过饭么。”萧霖兀自说道。厌恶的瞥了绿荷一眼。
“你请吃饭也应在听雨楼怎跑我这竹园来。”
“我整日呆在听雨楼都腻了,还不如这竹园来的雅致。”
萧岳塘疑惑道“哦,表妹今日很反常哟。”
“哪有?红梅上菜。”萧霖心虚的道。
“伯父今日回来了吗。”
“爹爹昨日派人来说今日下午便到。”
“哦。”
“表哥最近好像很关心爹爹。”
“来,表妹吃菜吃菜。”萧岳塘避开她的话道。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岳塘感到一阵燥热。身体起了变化,他盯着萧霖冷声道“表妹,你这菜里加了什么。”
“哪有什么,我不是没事么。”萧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他这表妹向来狠毒却不阴险,下药这等事她自是做不出来。可他身体上起地反映又该如何解释。
萧霖放下筷子慢声道“其实表哥的心思我也知晓。你找爹爹不就是为了锦娘那贱婢,想讨了去。”
萧岳塘此时已心智模糊,额际有汗水溢出。可对面的人是伯父的掌上明珠岂容他染指。只能用剩余的意识强忍着欲火煎熬。
萧霖看他如此难受的模样娇笑着道“其实这点小事表哥就不用去麻烦爹爹了,表妹我自是帮你办妥了。”说着拿筷子指了指珠帘后面的锦娘。
萧岳塘看着帘影后面的倩影喉咙一热,更是难受。
萧霖笑着起身道“妹妹我就不打扰了,表哥慢慢享用吧。”
又对门口的绿荷道“还不快滚。”
绿荷道“回小姐,夫人吩咐婢子一定得守在门外。”
“既是母亲吩咐就留下吧。”
“婢子送小姐。”暗暗握紧拳头,凭什么她要过低声下气这种生活。她现在终于明白机会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锦娘已顾不得外面的动静,心随着萧岳塘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无措的纠结在一起。
此时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原是绿荷又重新走了进来。
“公子你醉了,我扶你去歇息吧。”
萧岳塘已经欲火焚身哪顾得上谁是谁,一把拉住绿荷火急火燎。
锦娘看了一眼床幔中热辣辣的场面舒了口气。
原来如此,想来她枕下的彩绘金丝荷包应是绣给萧岳塘的。贪念这东西真是可怕,足以吞噬一个人的秉性。
然而心绪再高,亦要知晓自己几斤几两。
床上春意盎然的绿荷,已不是她可以救得了了。
正文 第九章,归来
锦娘回至房中梳洗了一番。蹙眉坐定一圈圈较着手中的帕子,心里翻涌般搅动。竹影现在一定不会好过,但她唯一能为她做就是等在这幽冷的西院中。
与竹影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日夜防着她,不曾记得为她做过什么。但无论她是出于何种目的她自是不会坐视不管。
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际,这会儿怕是萧衡已经回来了吧。
刘氏净了身盛装立在门前。后面依次站着五位姨娘,皆盛装艳抹。然后是奴仆婢子,主人荣归自是要举家出迎的。
萧霖站在刘氏左则不安分的踢着脚下的石头又不断伸长脖子往远处望去。
刘氏小声啐道“看看你,哪有做小姐的样子。”
“爹爹怎么还没来。”萧霖不理会她母亲焦急的自语。
“小姐莫急,怕是路上耽误了。”秦氏笑道,知道她定是等不急了。也是,将军府许久未有这样精彩的事了。
正说着远处隐约有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便看见大队暗红色铠甲的兵士。萧衡骑着马,月银色的铠甲沾染了些许湿气。显得清冷而肃穆。
“爹爹。”萧霖欢快的跳起来向他挥手,一副少女撒娇的模样。
“恭迎将军回府。”主子们福福身,奴仆婢子跪了一地。
“起吧。”
“谢爷。”
萧衡道“霖儿这些天在府上可听话?”
“霖儿最近可听话了,不仅读书还跟着嬷嬷学礼仪呢。”萧衡抱着父亲的手臂撒娇。
“是吗?”
“当然了不信你问母亲和各位姨娘。”萧霖见父亲不信赶忙拉了一堆证人。
“这府上还有人敢说你的不是。”萧衡道。罢了,这丫头是他的心头肉不学就不学吧,只要他在就决不容许有人动她分毫。
“爹爹。”萧霖见父亲不信跺着脚嗔道。
萧衡犀利的扫过府内的每一个人,怒道“锦娘呢?”他在外这些日子心中竟放不下那个素雅沉着的女子。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薄弱的女子,又跟霖儿差不多大怎能对付的了这府上的激流暗涌。
刘氏见他变了脸色为难的道“锦娘妹妹她。。。她。。。”
“她怎么了。”萧衡冷着脸问。
刘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妾身该死,请爷责罚。”
“说。”
“前些日子岳塘来了。”
萧衡并未叫她起身,冷着脸听她的下文。
刘氏咬着唇一副无奈又无辜的样子道“他这会儿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
萧霖见母亲半天说不来一句话忍不住插嘴道“怕是跟那。。。锦娘在房里厮混类。”她原本是想说贱婢,可一想起上次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萧衡冷冷的站着,他想她是个聪明的人。就算真跟岳塘有什么也不会挑在今天。
“走。”他步入府中,亦没有叫刘氏起身。倒要看看她在耍什么把戏。
刘氏见萧衡当着全府的人拨了她的面不禁变得有些僵硬,由嬷嬷扶起冷着脸跟了进去。姨娘们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尾随其后。
竹园的门被人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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