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蹑手蹑脚的过去指了指一旁的老嬷嬷同样压着嗓子道“要死啊,还不睡。”
“知道么,我们那位可能快完了。”她从床上坐起来裹紧了被子低低的说。
“这么快。”锦娘低低的呢喃,语气中带有浓浓的失落。
“快?你可知道她一失宠最有可能翻身的莫过于柳主子了。到时候你回了含香园可别忘了我啊。”绿荷并未察觉锦娘语气中的失落感。她是个直性子,人也实在。算的上是锦娘在萧府的一个好朋友。
锦娘刚想问她缘由老嬷嬷一个翻身,粗壮的大腿换了一个姿势。吓得她立刻噤声。瞧她鼾声依旧才放下心来接着问“怎么,出事了吗。”听雨阁是独立的一个院落,白天她也不用每天陪萧霖去前面请安。晚上又得去柳姬那里读书免不得错过了一段段好戏。所以前院的事她现在几乎都不知晓。
“你不知道?”绿荷惊讶的问。
“最近太忙。快说到底是何事。”锦娘哆嗦了一下催道。
“我们北祈和上皖翻了脸好像要打仗了,老爷作为六军首领当然是首当其冲。莫主子要老爷把她一家子迁到北祈被老爷拒绝了。为这事他们已经呕了好些日子了。老爷这些日子都在二姨娘,四姨娘,五姨娘那里歇的。”
这时旁边的老嬷嬷开口突然道“你们这些个浪蹄子,成天叽叽喳喳仔细明日被主子揭了皮。”绿荷吓了一跳,老嬷嬷的鼾声又重新响起。她抚抚胸口道“还好只是梦话。”
她还想说什么锦娘摆了摆手回到自己处就着暗黄的灯光褪下衣物裹进被子里。她知晓刚才老嬷嬷并不是呓语,这么多人一张炕,这么多双眼睛和耳朵。任何事都是透明的。
她翻了个身,早就听说那位上皖女子刁钻任性,萧衡怕是挨着御赐的面子不敢怎样。如今两国都翻了脸,他便也没了顾忌。
那位莫主子恐怕再无回环之日。
希望柳姐姐可以就此安康。
进了这繁华的将军府内,与谁而言。皆是不幸。
正文 第三章,初露(二)
将至岁末,萧府的女人没了往年的兴致。除了夫人刘氏全都懒洋洋的呆在屋里。只源于萧衡不在府中,他即将带兵出征连人带行头已经搬入帐内。
相比之下下人们显得兴奋的多,过节代表着他们可以得到赏银,食物以及添置新衣。
锦娘拿着刚分到的红色对襟夹袄出神,她故意多报了两个尺寸。丰腴的身体裹在过分宽大的衣物中不是那么显眼。
她摸了摸愈加滑润的面颊,萧府有规定每年除夕婢子丫头们都要去给主子请安。初来时她面黄肌瘦,并不担心。可如今。。。。。。
拿起桌上的油灯,走至铜镜前。
镜中的人如春半桃花。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云髻蓬松,青涩中添了一抹妩媚。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俏润初妍。锦娘盯着镜中的自己触眉,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美的。如此素颜依旧能唤人流连。
与她这般女子而言,美是一种负累。
亏得她在听雨楼做杂不与前院交集,否则她恐怕早就凋零。然而她亦到了思索去处的年纪。
北祈有对婢子去处相应规定。一旦卖身如若主人合意便可收作近人。身份比妾低一级。也有些婢子刚开始是近人而后转成妾侍的,再往上就没了希望。还有经女主允许赏于他人,但都是些不入流的或是乡下沾亲带故的男子。再或是如井院里的老嬷嬷一般在主人家中老去。但不能终老,没了力气主人会给上一笔足够她上外面租个房子的钱,悄然了去。
锦娘每次想到这些问题脑仁儿钻心的疼,然越是想逃越是无处可避。似是迫在眉睫。
像她这等女子早就飞出了正常少女在爱中的束缚,没有奢望可以与谁缱绻一生。想的只有安定的生活。
她双颦微蹙,以上这些皆不合她意。然而在繁复的世间她一个薄弱的女子又有多少选择。诺大的将军府内,连个公子少爷都没有。只有萧衡一个天一般的男人却有簇拥着一大堆花团锦簇的女人。她若真的得以怜惜亦不过是步了柳姐姐的后路。与其那样倒不如在这幽暗潮湿的井院中萧条一生。一人花开,一人花落,从头到尾无人问询。
然而这亦不是她想要的,她专心从柳姐姐那里学诗作画亦不过是想结束这种生活。
破晓的啼鸣拉上了冬季的暖阳,心里暗处的思潮被照的四散游离。
老嬷嬷最先醒来对木凳上坐着的锦娘啐道“这是作甚。”
锦娘起身披上肥大的衣物道“回嬷嬷,婢子睡不着。”老嬷嬷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只当她是不甘寂寞。
她亦不予多说,起身端起铜盆去倒水净面。
老嬷嬷看她淡定的背影无声的叹了一声,如今这井院甚至整个萧府都找不出眼前这等佳人。这小丫头,向来淡定,话不多,为人谦和低调,浑身上下透着与身份不符的雅致。且不说她闭月羞花的面貌,如若真在萧家站住脚倒不见得会成为第二个柳姬。。。。。。
等内室的女婢都出来的差不多了,锦娘才姗姗而来。
井院女婢分为七列按着房间顺序依次站开,锦娘她们由嬷嬷带领在第五列。
她快步走去站定。绿荷惊道“你去毁容了么。”锦娘拽拽她的衣袖狡邪的一笑示意她不要出声。前面的嬷嬷回头亦看到锦娘这副人模鬼样,脸上的胭脂擦地足有红梅两倍厚。秀眉弹得又黑又粗,身子躲在肥大的夹袄中,不是熟识几乎认不出来。幸好锦娘性情淡然,不好事。除了房里的几个婢子几乎都不相识。
她感到嬷嬷投来的目光低头躲避。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用意。萧家的丫头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内宅一向由刘氏打理,她向来不收俊俏的丫头。锦娘来时幼小瘦弱,可以算是漏网之鱼。
女婢们一列列的出来,终于轮着锦娘这一支。她跟在队伍的末尾处,进了门成一字排开。
跪至堂前道“婢子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刘氏声音从头顶传来。
“谢夫人。”
俯身下去,又齐声道“见过各位奶奶。”
刘氏笑吟吟的道“抬起头来。”
锦娘这才看清屋内的格局。萧家没有老夫人,刘氏自是坐在主位上一派主母风范。她身着碧绿翠烟小袄,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画时下盛行含烟装,半藏半露,凤髻露鬓,斜插一支金丝珠花钗。
左右座下个有三四个女子,皆是萧衡的妾侍。浓妆艳抹,发髻梳的极高,朱钗宝饰满目琳琅。这样一比主位上的刘氏便显得大气的多。满屋子看了看,独独少了那位含香园的莫主子。
刘氏坐在太师椅上,屋内满座无语。衣袖的摩擦之声在这寂静的午后清晰可听。青花瓷盏上下开合的脆声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衡不在府中这些姨娘们更是不敢动,她们再受宠也终究是妾。
刘氏慢慢的晃动着茶碗,似是很享受这一刻。满意的看着自己收进来的人儿。与她们,她自是放心的。直到茶叶见底,让一旁的刘嬷嬷重新添水。她才放下手中的青瓷盏。说了些教诲的话。
婢子们又俯下身齐声道“谢夫人教诲,婢子记着了。”
又分了些赏赐,这才道“下去吧。”
“是。”又是弓着身退出去。
一群婢子终于熬了过去,然而主子们还得挨着。
锦娘不禁怅然,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生活与她终是煎熬,不是身体的,便是心灵的。
余下的时间女婢们可以自由安排,当然除了出府。绿荷和锦娘最为要好,她道“真有你的。”
“不过是临时起意。”
“你这番可熬多久。”
她打了个寒噤,刚进府那年。府上有个女婢长得娇俏可人,亦被萧衡收作近人。后来据说冲撞了夫人被刘氏用绣针划了脸。当时她们还小,吓了好一阵子。
“你这胭脂来自何处。”绿荷指着锦娘画花的脸笑道。转的生硬。
锦娘卖身进府,又做下等劳力。不在主子身边自是得不着赏。又不与人为伍,何来的胭脂水粉。
锦娘笑而不答。绿荷眼珠子转了圈道“柳主子给的。”
她这才想到上午去时柳姬面上苍白,似是病了。对绿荷道“回头再跟你说。”
这才转身穿过井院朝柳姬处去。与往常一般进门便喊“柳姐姐。柳姐姐。”无人应答,不禁好奇。上午她还独自在房内抚琴。
掀开纱帘,映入柳姬虚弱的面容。
“柳姐姐,你怎这副样子?”锦娘跑过去焦急的道。
“锦娘,你真聪敏。”她故意避开锦娘的问题兀自说道。
“柳姐姐,你这样不行。定要去看大夫。”锦娘看着她毫无血气的脸坚持道。
“只是染了风寒,吃几幅药便好了。”她见锦娘着急的样子安慰着。
说的简单,瞧她面色决不是染了风寒这么简单。
可如今这萧府还有谁管她的死活。她又不能出府,这该如何是好。
正文 第四章,香消
今日萧府掌灯格外早,换了崭新的大红灯罩。油丝在里面滋滋呲呲的响着。
锦娘坐在院中为柳姬的病辗转,心绪不断涌动亦束手无策。夫人对每位姨娘都恨之入骨怎会出手相救。姨娘更是不会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萧霖处亦没多少可能,她由阿宝和红梅陪着去裕山游玩,回来怕是也晚了。其他的婢子丫头自身不适还要到主管那里批过才可以引医进府又有谁能帮的上忙。
她思来想去唯一能帮忙的便只有萧衡,可如今又不在府中。
无论如何柳姐姐的病是耽搁不起的。
婢子尖叫声惊扰了府里喜庆。
井院中女婢杂乱的脚步迫使锦娘收住略微紊乱的思绪,她随手拉住一个问“发生了何事?”
“含香园的莫主子坠楼了。”女婢挣开锦娘的手往前院跑去。锦娘一惊,又想莫主子坠楼这等大事萧衡定是要回来的。
来不及深思便跟着人群往前院走去。
眼前的女子,粉衣素面,长发铺散开了一地,光着脚。眼睑微微闭合,苍白的脸上嘴唇涂得鲜红。血液自前额溢出,冰冷的夜风吹走了灼热的温度迅速结成血块。迎合着刚刚挂上摇曳的红色灯笼。
人群静了下来,刘氏由嬷嬷扶着缓步前来,莲步摇曳,露出里面青段鞋面上的半个锦花图案。着大朵牡丹烟纱寝衣外披翠紫金丝厚长袍。发髻蓬松,几缕墨发垂在白净的雪劲间。
含香园的婢子跪在地上不住的抖动。院门口围着各房的女婢,见刘氏前来立刻分出路立在两侧。
她拿着帕子掩了掩唇,转而怒目对一旁的婆子道“杵着作甚,还不把人抬进去。”
“是。”婆子连忙应声上前,自有男仆上去帮衬。
纱衣女子被抬了进去,地上只留下一摊猩红的血迹。
她对刘嬷嬷道“去禀了老爷吧。”
“是。”刘嬷嬷转身离去,自有婢子上前扶住刘氏。
刘氏这才转身对两侧的女婢道“告诉你们主子,夜冷的紧仔细着凉。”
锦娘看她雍容的背影眯眯眼,这妇人果真厉害。言语间明明是关切却不动声色把各房敲点了一番。难怪萧衡放心把内室交与她,许是大院里的主母就应有如此本色。不知听雨楼里的萧霖是否会被调教成这个样子。
望了眼含香园被灯火照的通红的匾额,檐上的冰鳞在温暖的烛光下渐次化去,滴到地上又重新结成薄薄的冰片。
锦娘混迹在女婢之间离去。夜风吹动她飘逸的长发,人也变得清醒。
莫主子选择在此时离去想是定有深意。看得出是个刚烈的女子。出征在即,元帅家中死人已是扫兴。何况以坠楼的方式,满地见红更是不吉。
然与这院落中的女子而言亦不过是换来轻飘飘的一句“夜冷的紧仔细着凉。”
与她而言或是还了一个交与她读书识字的柳姐姐。
有婢子端来热水冲扫院中的血迹。
这世间的人各有自己的不幸,分不出怜悯布施她人。
次日萧衡果真回来,冷着脸训斥了一番独自进了书房。
锦娘定定的看着敞开的书房大门,她不能眼见着柳姐姐死。
“婢子参见老爷。”锦娘跪着不慌不忙的请安。
萧衡这才从书页上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跪着的女婢。心里一动,怒气消了不少。没想到府中还藏着这样的可人儿。明明是粗衣打扮不着粉黛却掩不住她姣花水面,修眉联娟。艳若桃李,媚态与雅致天成。刘氏这些年在婢子中的小动作他也知晓,心里与她还是愧疚。从不深究,到底还是疏忽了。
他从案几处走下道“起吧。”既是自己上门他又何须拒绝,如此美人却这等挨不住寂寞到为她的美添了几分瑕疵。
“谢爷。”锦娘这才起来直视萧衡,她想他亦想不起早些年在柳姬身边伺候的瘦小丫头。萧衡年近四旬却没多少变化,依旧英姿卓越,刚毅沉稳。或是练武之人总比常人要来的壮实些。
“你在何处做活。”他踱步到主位上坐定,拿起一旁的青瓷茶盏。
“婢子在听雨楼做杂活。”
“霖儿那里。”他嘴角笑意更甚,怪不得。原是生活所迫,怕也没少吃霖儿的苦头。
锦娘亦瞥见他嘴角的嘲讽,想来他是误会了。也不辩解,只从容的站在原处。她就是想让他误解。
“叫什么名字?”
“锦娘。”
“锦娘?”萧衡复了一边她的名字,揉揉眉心似是在想什么。果真忘了。
“爷还记得柳主子么?”锦娘浅笑着进入正题。
“柳儿?”他喃喃道,又问“她还好么。”自她进了西边耳房他便再没去看过她,想来也有两年了吧。
“柳主子病了。”锦娘看着他蹙起的剑眉淡淡道。
“病了就请大夫。”萧衡道。心想这丫头到底想说什么。
“爷觉得这偌大的将军府有谁可以为柳主子请大夫。”她说的云淡风轻,却暗暗讽刺了萧衡的无情和刘氏的刻薄。
果然首座的萧衡脸色变得很不好。
“柳主子说爷是重情之人怕是不会眼见她病死冷塌。”锦娘见好就收。嗓音揉揉撩人心头。
“你为何帮着柳儿。”萧衡盯着堂下的人,这丫头虽为婢女却从容淡定。浑身透着慑人的贵气。心也聪敏竟懂得吊他胃口。
“不过是承了柳主子的恩情。”
“你是?”萧衡诧异,他想起来了。她就是早些年柳儿曾经跟他要走的那个干枯瘦弱的丫头。没想到几年光景竟出落的这番模样。
“爷既然能想得起婢子,是否也记着柳主子的好。”锦娘看着他嘴角弯弯。
他虽薄情但非无情,脑中逐渐浮起那个梅林深处抚琴的秀美女子。
他起身沉声道“带路。”
“是。”锦娘拂拂身走了出去。自有大堆管事婢子跟在身后。
萧衡随处看了看屋子虽说简单却没想象中的萧条,窗明几净。想是这丫头的功劳。
“柳姐姐。”锦娘扑上去摇着瘦骨嶙峋的柳姬。才两天她便成了这副模样,像是遇上了吃人的妖精一般。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身后的婢子被他冰冷的语调吓到唯唯诺诺的跑出去。
萧衡看着床上的人儿心里一热,毕竟是他曾经用心疼过的人儿。他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柳儿,委屈你了。”
她看着他虚弱的一笑,却耀若星辰。锦娘许久都未见过如此璀璨的笑容。
大夫很快便来了,锦娘退到一边并未表现的焦急。她已经做了该做的,了了她未了的。剩下的便只是命数。
萧衡看着一旁如此冷静的锦娘,一时间无法摸清她的心思。
如此佳人,亦是难得。
锦娘感到他投过了的目光,不回避也不回应。
她想。女人与男人,心绪还是不同。
半晌大夫放下纱幔摇摇头道“这位姑娘长期积怨成疾五脏皆以破损,怕是时辰不多了。”
萧衡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管事赶忙上来领着他离去。
“爷。”柳姬虚弱的声音穿过床幔。萧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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