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麒麟擦擦汗,微咳一声:“本来这些事情你若是不告诉孤,孤是一桩都不知道的。”
刘头皱眉思索,点头道:“这倒是的。所以您就体恤体恤小的们,不要进府去堵大人的心了,这就打道回府,装作没来过,也给我们大人留个面子罢。”
岳麒麟奇道:“薛大人的样子很不能见人么?”,
刘头紧了紧眉头:“见是能见的,就是和他本人……不大像,也不怎么好看了,您知道大人最爱美的。”
岳麒麟对薛云鹏好看不好看的事兴趣不大,依她平常的性子,并不是不肯体谅刘头,打道回府大不了明日再来嘛。可今日不同,她是为天大的事情而来,上次就是她拖拉给耽误的,这会儿她一天都不打算耽搁了。故而她摆手不以为意道:“孤又不是来看美人的,孤来找薛大人借几本书,借完便走。至于他怎么挨打的……您传给他听,孤是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连王爷都不告诉便是。”
孤有自己的的美人要宠幸,哪来工夫看他?
刘头拗不过岳麒麟,只好入府通传,不多会儿回来领她入内,说薛大人在书房里等她。
虽然薛大人躲在案卷后头死不肯露脸,岳麒麟内心究竟好奇,终还是举了灯盏近前,薛大人掩饰得是不错,殊不知灯火之下,一侧的墙上映出了一个肿胀的人头。岳麒麟约莫算算尺寸,薛大人现在大概就像一个在水里泡过的大头鬼,不禁为薛孔雀哀叹了好几声。
幸而这几日春宴,朝中忙着大宴宾客,免了朝会,不然薛大头鬼明日必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重臣近臣爱臣挨了这般毒打,只恐怕皇叔也会很没面子的。麒麟顾念皇叔的脸面,咬唇忍笑,答应回头给他送一种褚神医新制的消肿神药来,保管药到病除。
薛大人心中亦很委屈,这个嫂嫂真是的,你还不如笑出来算了,本官若不是为了排查你府内府外那些个奸细,能吃那么大亏?随即一想,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那个婢女是王头他们抓错了人。该死的王头,便服在外,扮什么不好,生生把他往一个强抢民女的提笼纨绔里塑造,正巧今日他早上出门出得急,穿得又很是花哨……
这事说到底他是没脸之极,故而他并不好多言,只以案卷遮面:“嫂嫂您就是来看小弟笑话的么?快别近前了,您肯定做梦做到了此事,故而前来,而后打算告诉王爷,与他同乐的是不是?”
岳麒麟摇摇头:“没有没有,孤哪里知道这些,孤是来找你借书的。刘头说大人早上方才挨的打,孤难道做的白日梦不成?”
薛云鹏暗骂一声刘头,想想麒麟说得也是,便道:“可惜我不便跑去藏书楼替您寻书,嫂嫂欲借什么书自取便是,不用知会我。”
“真的可以么?”岳麒麟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带自己去找。
薛云鹏捧高了手中案卷,想都未想:“有何不可?几册书值什么,送给嫂嫂也是无妨。只是小弟不明白,上书房的藏书难道不小弟府上广博?嫂嫂如何不在那里头找寻?”
岳麒麟又不好说,孤估摸着上书房无有那样的书,你薛大人才有,只连声客气:“孤方才挑灯夜读,正好有些大惑不明之事,欲往书中求些答案,这时候如何去得宫中?若为皇叔知道了,少不得还要亲自费神教导于我……呃,他近日疲累不堪,孤实不想为此等小事扰他。”
麒麟说得无比诚恳,薛云鹏一听,也没往歪处想,还琢磨着嫂嫂这小孩如今真是愈发长进懂事了,王爷近来忙得没工夫过问她的学业,她竟然就自己背地用起功来,真是好生替颂渊欣慰。便应道:“那好,嫂嫂自便就是,我也不会同王爷多嘴的。”
岳麒麟由刘头领着上了薛府的藏书楼,举灯寻了小半时辰,可算找到了那个令人感为观止的架子。麒麟随便翻了两册,眼珠都瞪圆了,好生详尽的读物!这些便是了。
《养生方》、《十问》、《合阴阳》、《容成经》、《彭祖经》、《j□j》、《洞玄子》、《玉房秘诀》……难怪薛大人什么女人都不肯辜负,原来坐拥此等学识。
其实薛云鹏冤枉得要命,家中这些藏书,薛云鹏也不定就都读全了,特别是关于这些花鸟鱼虫、奇情异趣、浮生之乐之类的藏书,全是薛国老致仕之前攒下的,说是一旦得了闲要好好读。结果又舍不得老家宅子,这老顽童又住回老家钓鱼养鸟去了,却将这一屋子的书丢在了京城。他薛云鹏日理万机,如今何来工夫读这闲书!
麒麟暗叹自己找对了地方,若是去那书肆,何得如此全面而通古博今丰盛指导?她看看这本也好,那本也是必须一阅,结果足足取了七八册,以包袱皮包了一兜……觉得待自己学完这些,必能让皇叔对她刮目相看。至于薛大人那游戏花丛的本事,还是不要学的好……看看他如今的后果便知道了。
岳麒麟走的时候,肩头扛着老大一个布包,去同薛云鹏告辞:“薛大人孤去也,阅完孤再来亲自送还!”难为薛大头鬼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这时还有心分神管别人,高声唤:“刘头,如何让太子亲自扛着包袱?还不快过来帮忙!”
麒麟担怕同旁人换了手,反而散了书册。宠幸皇叔是极私密的风雅之事,这些书名她只要想起来就觉面烫耳热,如何怎么好让旁人知道?见刘头木愣愣打算近了前,她忙逃窜而走:“不用不用,孤运到门前就好,门前有车。大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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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只道得了书,就拥有了通往那扇门的的钥匙,摩拳擦掌,心头一高兴,神头看夜空里云是软的,夜风也是软的,连这车上的座椅,也恍恍惚惚是软的。车动了不久,她便蹭去了车门口与隋喻闲聊:“喂,隋将军,我说你几时娶妻?”孤都要娶了,你还长孤三岁呢,打算蹉跎些什么?
隋喻被她问得一怔:“殿下何以问臣这个?”
“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如今仕途坦荡,难道竟无娶妻的打算?”
隋喻默然一瞬,淡淡问:“殿下想让我娶谁?”
岳麒麟记起上回宋福气透露之事,又想起隋喻从小不愿提及的母亲,忽而有些了然,那头父母之命都没有,让隋喻娶谁去!只因心情实在甚佳,迟疑一瞬,又劝慰道:“一切还要看机缘,你忘了我们小时候跑去明觉寺求的签了?我们求问的是逃学会不会被祁先生发现,你小子却求了支‘五月桃花晚更红’,嘿嘿”
隋喻瞥她一眼:“祥瑞,你记性有时不好,有时却又甚好。”
岳麒麟极不服:“什么啊!我的记性一向是极好的!”
夜春风吹拂的路上,麒麟挨着车门继而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隋喻频频而答,二人仿佛回了无邪少时。
要不是后脑后忽而听见一阵破空风声,白光一凛的话,一切真如时光倒流。
岳麒麟悄然侧头一望,赫然是一支刺入车窗的短剑。此时屏息而听,果然是有人趁他们相谈甚欢大意之际,神鬼不知地伏在了车顶之上,身手直如鬼魅。
她大意不知,此人竟连隋喻都骗了去,必是位高手了。只是自从去岁刺客团破获,燕太子有隐疾、燕太子是断袖……之类丑闻又频频而出之后,她只管安心出门游逛,已然许久不曾遇见刺客了。亚父明日便要抵京,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幸而夜黑,刺客未曾摸清麒麟方位,麒麟冷汗骤然而出,冒险凑出车帘与隋喻低声耳语:“车顶有刺客,你将车赶往西边赶,孤窜到拐角处的小灌木林里藏身。”
隋喻了然稍稍阖了阖首,一声未应,却已是依言照做,岳麒麟趁车行至拐角,借势轻身破开车帘往灌木丛中一跃。
麒麟隐约可以知觉,那刺客闻风而动,亦往她的方向扑来。
往常她活得浑噩的之日,总觉得人命天定,就算怕也是白怕的,能多活一天自然是好,活不过也就算了。遇见这种事情,她多半出于玩心,也是要凝神预备殊死一搏的。如今有了皇叔,心中却似有了无穷牵挂,心中竟是前所未有地,为贪生之念所填满。故而她只团身躲在了一棵稍稍粗壮的树后,打算伺机而动。
那刺客却迟迟不曾跟来,她正担心这人身手鬼魅,潜入林中也不可知,却闻前方一记细微轻软的闷哼,有身体直直跌入路面的撞击声。那刺客显见得是被隋喻使计给绊住了,而后便更有厮杀过招之声,隋喻一贯总是默然不语的,而那刺客喉间频有低低喝斥之声,仿佛既难招架,又对隋喻有些忿恨,那声音……俨然是个女人。
岳麒麟自问没有多少义气,直至隋喻出声唤她,她才缓缓从灌木林冲踱出去,那名女刺客……已然离了此间多时了。
她本想问一声隋喻:“你就没有什么要同孤解释的么?”
孰料隋喻伏于地上,月光之下他一抬头,额上满是汗珠,神情痛楚,赫然就是受了伤。
岳麒麟连问数声,想知道这家伙伤在何处,可他照旧一言不发,连哼都未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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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燕皇抵京,身为燕国储君的燕太子,必得去赴其亚父的接风宴。
少时在燕宫之中,亚父也曾手把手教导过自己习字,岳麒麟当日并未料到,再见亚父之日,他竟已成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望着上首那与皇叔把酒言欢之人,心中真是涌起千种滋味。
并不是冲动到这刻就要手刃此人才得解恨,然而皇叔教给她的那些场面话,此刻句句就在唇边,却也一句说不出口。皇叔高看了自己,她的演技还不曾好到这个地步。
幸亏卓颂渊向他招招手:“麒麟过来,来本王身边坐。”皇叔人前从不这样待她,亲昵之态竟是毫不避人。
燕皇至此,亲侄儿却挨着人家的叔叔坐,这也并不是很合常理。
岳麒麟闻言依礼见过亚父,还是顺着皇叔指的座位去了。
卓颂渊替她斟酒布菜,笑她迟到须得罚酒,又无所旁忌地低声问她:“今日护驾之人,如何不是隋将军?”
麒麟忙答:“镇南将军昨日归京,孤让隋小将军回家省亲去了。”
81岳长宁
大公主岳骐骥身为女眷;本不便出席楚国摄政王招待的接风宴;她又因有事缠身须得晚到京城几日;故而这日岳麒麟并未见着她唯一思念的姐姐。而那位同为女眷的堂姐长宁公主,却是着了男装赫然在列,坐于老狐狸的下首。
想见的人见不着;面上还得绷着没心没肺的假笑陪坐;这餐筵席;麒麟吃得食不知味本在卓皇叔意料中。以他看来,麒麟做得已然比他期待的要好上许多。
而二人时不时窃窃低语,落在燕皇那只老狐狸眼中,自是怎么看怎么惶恐。
这位摄政王年纪虽说不大,当年却是躲过了他叔父魏王的一场夺命追杀,方才活到的今天。那场追杀老狐狸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年他本人与楚国的魏王暗中勾结,私定盟约,故而当日在燕京以喂了毒的刀刺伤卓颂渊之人,正是老狐狸亲派的杀手。
造化弄人,后生可畏。这位摄政王当年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断肠草毒都未能要了他的性命,他死里逃生,领精兵、卷故土,一举平了楚国的三王之乱。而老狐狸的昔日盟友楚魏王殿下,却在五年多前就已成了这位摄政王的刀下亡魂。
如今老狐狸不曾入京却已风闻,这位楚国的摄政王为讨侄儿岳麒麟欢心,近日于楚京西缙云山中大兴土木建造行邸,传言是有带着岳麒麟归隐之意。昔日那么个人人闻之色变的角色,难道竟是颗风流种子,栽倒在他那吃货侄儿的温柔乡中,不肯自拔了?
此刻长宁公主亦在冷眼观望对面二人,父皇可是认真的,要她嫁给那位楚国的皇叔?断袖之事她懒得置评,可难道要她横插在那眼波递来递去的卓皇叔与小堂弟中间,只为了替这位一表人才的皇叔生儿育女么?呵呵,这真像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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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很不高兴。
要她同仇人虚与委蛇,但须想着报仇十年不晚,他日必当教他血溅四处,这些都还尚可隐忍;皇叔特意在老狐狸面前,展现同自己亲密无间的样子,想必也是谋之所需……可他听着他一声一夸自己的那位长宁堂姐,麒麟便很有些不自在了。
岳麒麟是个很需要夸赞的人,皇叔一句夸,真真比喝了鸡血还管用,卓颂渊知道这个妙用,对她的夸赞反变得十分吝惜,说是夸多了她会不稀罕。嘁,这算什么荒诞理论。
今夜麒麟眼看这皇叔对着岳长宁,竟是赞美言辞滔滔而发。卓颂渊不过就去岁燕南干旱之事,引这位锋芒毕露的公主殿下随口道了几句寻常政见,这下不光是他,连一旁陪席吃酒的朝臣们,亦是一哄而起,纷纷猛夸起这位长宁公主来。直将她夸得聪睿过人、明达无双,简直是上天为燕国度身而造的真命天女。
别人如何夸岳长宁她可以不在乎,这话从皇叔口中说出来,她心里简直打翻了醋缸子,她岳麒麟耳濡目染日久,那种平庸政见,她岳麒麟随口一说的不知比之高明多少!为了掩饰不快闷头而吃,却是吃什么自然都是酸的,乃至散席归去的车厢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岳麒麟近来数日才得见皇叔一面,朝思暮想,见着了都不得一抱,忍耐至今,心中好不幽怨,借机发难道:“都说摄政王智计过人,今日在亚父跟前做戏做得有些过了罢?平日人前,你何曾肯为孤斟酒布菜?”
卓颂渊宽慰她:“你亚父来楚,头一桩意欲求证的,便是你我关系,与其掩掩藏藏,不若让他看一个安心,他心中那颗石头反倒落了地。”
“他看了就会信?”
“套用一句云鹏的话:他信不信,取决于接下来还让他看到些什么。”
“薛大人的话……”岳麒麟想起薛云鹏肿胀的脑袋,不禁更忧心了,那个不靠谱的薛大头。她答应了为他保守秘密,故而噤了声不曾再提。
皇叔多日未见薛云鹏,却是不明所以,只抚着她温声劝:“东西,沉住气就好。”
岳麒麟终得此发泄之机:“哼,孤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惯了的人,自然是沉不住气的。长宁比孤沉得住气多了,况且她在你心中这般好,你不若娶了她,岂不圆满?想来这样太皇太后与亚父都会高兴的。”
卓颂渊听惯了麒麟强凶霸道的言论,此刻见她难得作此小女儿态,竟是知道撒娇吃醋的,心中倒别有一种欢喜,好笑道:“小东西又来胡言乱语,场面上的话也作得真么?你如今的长进,何用我炫耀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而长宁的用处,你却是知道的……说多了你却怨我满腹阴谋,我只愿娶谁,你不知道?”
岳麒麟也没工夫计较谁娶谁的问题,毕竟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有些过意不去,心中稍定,却实在没好意思腆着脸笑出来:“呃,都说堂姐脸盘眉眼全生得同孤几乎一模一样,今日她作男儿打扮,你觉得她究竟像不像孤?哎,孤看她英姿飒飒,想必是完胜了孤的。”
卓颂渊闻闻这缸子醋的酸劲甚足,捧起她的脑袋左看右看,爱怜地抚她眉眼,笑曰:“哪里像了?我看就没有一分一毫像的地方。”
岳长宁眉眼之间戾气十足,一望便知此女城府深沉,所欲颇多,怎奈只有那么一号徒有狠辣心肠的爹,年岁尚小,终究欠缺许多教导历练;麒麟眸子晶亮狡黠,头回见时就知道这家伙不折不扣是个让人头疼的小捣蛋,二人何来可比之处?
岳麒麟满意点头:“父皇也说不像,他说长宁太厉害了,将来要寻个降得住她的人,却是不太容易。”
“你往日同这位堂姐走得可近?”
麒麟摇头:“不算近,少时长宁去了西麓拜师,长年不在燕京,后来年岁渐长,亚父又窃居了皇位……自然再也近不起来了。当然了,哼,岳长宁也不屑同我这纨绔霸王走得近,以孤后来听到的议论,她对孤的观感十分够呛……”
“怎么?”
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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