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急将小玉葫芦往外带……本来只是弄破了他的外衣襟,如此一心急,便连皇叔中衣的衣襟也一并撕破,害得胸口豁了道口子。好端端的内外衣衫全撕烂了。
麒麟顾不得这些,摊掌轻倒了一颗小药丸子在手心,急送入皇叔唇边,眼看着他吞服下去。她的泪簌簌滴在他那片裸|露的胸口,她不理也不抹,只问:“好些了么?”
皇叔浮起些虚弱的笑来,声音很低,双唇发干:“方才便好些了。”
麒麟听他声音似是松了些,心底亦缓缓松了口气,又伸手替他擦了会儿汗,温声询问:“我去弄点水来给你喝可好?”
她本来蹲着,方欲起身,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臂:“不要走。”
岳麒麟脸颊绯红:“怎么啦?发烧自然是要喝水的。”
皇叔绷着脸:“放你跑开好将本王丑态告诉云鹏么?”
麒麟道:“哪里丑了……丑也不会告诉他的!孤那是为了救他,薛大人那个笨蛋,他连马都摆不平,如何到得了此间?”
“哼,美人救英雄么。我们的薛大人有美人相助,自是无往不利。”
岳麒麟脸一红:“方才薛大人的马受了惊,孤不救他,他就得死。皇叔不要血口喷人,孤还得给您找水去。”
皇叔仍扣着她的手,眼神如怨如诉:“方才……只是头一阵,随后会有好几波……”
麒麟重新蹲下来审视他,皇叔竟也有如此无助的神情,脑中皇叔骑在马上的英伟样子,竟是全然无法与眼前之人重叠,她心疼得几难呼吸,不住点头:“孤不走的,孤一直陪着您。”
皇叔探手往麒麟的面颊,小泪人面上挂满了泪水,他轻轻一抚,那些泪珠串子便一一断在了他的指尖。
**
痛意再次袭来时,她将自己的手交予皇叔握着借力:“皇叔放心下力,孤可是练过的,决计捏不残。”皇叔哪里会听她的,只肯虚虚握着,只怕是捱得更为辛苦。麒麟无法,只得伸臂轻轻拍哄,就似那夜皇叔哄自己入睡那般。
其实很难说究竟是谁在安慰谁,岳麒麟无论如何搜肠刮肚,死活只说得出一堆好吃好喝来诱他分心,皇叔又不是一个吃货,始终虚弱笑着,始终在为麒麟抹泪。
想是彻夜策马奔袭太过劳累之故,皇叔此番毒发竟有胜于此前任何一次的来势汹汹。
一昼夜马上奔驰不能合眼,如此几波汹涌痛意真正过去,他是真的昏昏欲睡。麒麟见他体温升高,此时又无法出门去搬救兵,索性搬了把椅子在旁,豪爽将他的脑袋一揽,还挽着轻拍了拍:“皇叔凑合睡一觉罢!”小身板纵然不能将他整个揽紧,好歹有肩头借他倚靠。
卓颂渊起初身子一僵,还略挣了挣,然而毒发过后虚汗涟涟,根本无力,麒麟却又一揽:“皇叔扭捏什么,孤又不会趁人之危的!”
听得他哭笑不得,轻“哼”一声,竟是真的渐渐入了眠。
岳麒麟被他这声“哼”弄得很是忐忑。一时心疼,一时难过,一时又觉得自己顶天立地居然可以为他所需,心头欢喜满溢。时而伸手替他抹一抹汗,时而又安抚着拍一拍。
卓颂渊其实并未睡得很沉,只觉得身与心皆很踏实。今夕何夕,此身为谁?上天究竟可以恩赐他几遭?此时此刻他不愿多想,陋屋虽破,惟愿这场梦驻得长久一些。
岳麒麟只当皇叔睡得深沉,便自言自语:“还好意思哼孤。您的陈婉秋可会这般陪着您?”
无人应她。
“那夜分明欢欢喜喜着了绯袍子上门相亲去的,如何又策马跑来这里,定是那陈小姐嫌您老了罢?”
还是无人应她。
麒麟又道:“您别伤心,总有人……不嫌您老的。皇叔可是因为气孤出走才犯此急症?”
当然仍是无人应她。
麒麟道:“孤最后还不是没走?孤的狼狈皇叔看过,现在皇叔的狼狈孤也算见过了。孤要是跑了,皇叔的秘密就被孤带跑了,孤可是不想被灭口的。哼,孤绝不是放不下您!”
自然还是没有动静。
麒麟闲极无聊又叹:“哼,皇叔不说话是不是就代表不原谅孤?”
她觉得肩头略酸,微侧过身,调了一个姿势,幸得皇叔未醒。这样她转头时便恰巧望见皇叔的双唇,岳麒麟忽然想起卓成义老早教过她的一个……所谓杀手锏。
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他匀净安详的呼吸,她按捺了一会儿,心底里那个鬼胎却仍游游荡荡,徘徊不去。她终于悄悄探过去,往皇叔唇瓣上啄了一啄:“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原谅孤了?”反正是卓成义教她的,要怪也怪不得她。
居然这样软,一定是个错觉,他明明一向不是很凶很强硬?
幸亏熟睡的人并未被惊动分毫,麒麟已觉一颗心怦然欲出,绝不敢再去看他。然而只过了小会儿,她心间再次发痒,忍了一会儿没能忍住,偷眼看了看皇叔。
皇叔的睡相十分踏实,因为方才经了毒发的肆虐,眉眼的模样亦较平日里温润些。那双唇虽已缓缓回复了三分血色,却有些偏干,色泽也仍略显寡淡,唇瓣之上还有此前被他自己咬破的血痕,实在毫无诱人之处……故而麒麟嘀咕了声:“孤这么做,可不能算是乘人之危。”
既然不算乘人之危……她理直气壮再次欺脑袋而去,覆上那双唇,认认真真亲了一回。
真的很软。
**
薛云鹏自然不是笨蛋。
这座云阳驿荒了多年,而在当年,皇叔自燕国避祸潜回楚国之日,曾在此地宿过几夜,疗过几夜的伤。他先前看皇叔面色不好,揣测他毒发不欲让麒麟看见,现下看来果然是猜对了。
他不光自己寻了来,还央厨子李弄来了车马。
不过他远不及厨子李识趣,老李内力深厚,上二楼走廊老远便屏息探得了廊尽头屋子里的呼吸声。薛大人却死活不肯听劝,非得闯进去看了才得心安。
薛云鹏推门入内,正好望见麒麟偷香,避之已是不及……可叹那扇门年久失修,关上时重重掉下来,砸上了薛大人的脑门。
50日中天
木头不开窍;自有开窍人。
屋内麒麟孺子可教,薛云鹏是又惊又喜。
他的本意真的是打算悄无声息躲开的。奈何那扇旧门太不给面子;不由分说砸将过来,云鹏全无身法,躲闪无门,被门结结实实砸了中了一回脑袋。他立时哀痛出声,厨子李赶来时,薛大人的脑门已然起了个大包;前额惨拎拎渗着血。
厨子李眼明手快;一把将薛大人拎到了隔壁空屋;没让他杵在门前继续丢人。厨子李很快取了随身的白药棉纱;替薛云鹏简单包了一番伤口。
门内那个偷香贼早吓慌了神,脑袋一闪;身子一躲,外头又这般动静,皇叔早就被折腾醒了。岳麒麟心虚瞄眼皇叔,见他神色如常,面上只是有些将醒未醒的疲累,她窃窃放了心,他当不曾觉察她的不轨之举。至于那个薛云鹏,过会儿少不得威逼利诱一番,绝不能让他在皇叔面前露了口风。
“您醒了啊?方才薛大人好像被门……砸了。”
薛云鹏仍在隔壁哀号,耳听得皇叔唤了一声:“云鹏。”
薛大人哪敢过去,挨着墙根应了:“臣在。”
岳麒麟只怕皇叔要唤薛云鹏近前,着急替他拢了拢衣衫,悄声道:“衣裳都教孤撕烂了,这样子见人恐怕不大好罢?”她居然还知羞。
“嗯,云鹏太吵。”
岳麒麟窃窃笑:“您还痛不痛了?”
“尚好。”
“您方才可曾睡够了?”
皇叔默然半晌,眼角似是含笑,目中又像有迷离水雾:“……不够。”
岳麒麟做贼心虚,心慌慌移开眼睛:“那您要不再靠着眯会儿,孤自去看一眼薛大人?”
皇叔似乎始终未曾醒透,以虚弱的声音道了一声“好”,便重新闭眼靠在了椅背。
岳麒麟又替他抹了一回汗,见他呼吸渐趋沉定安详,她大气不敢出,跨过地上那扇破门,蹑手蹑脚出了屋子。旁边那间屋子同是破败失修,薛大人脑门上绑着个颇滑稽的白布条。看见岳麒麟,薛云鹏又是挤眉又是弄眼,面上一派喜气,全不像个刚刚倒了大霉的伤号。
麒麟围着他转了圈,清了清嗓子:“大人的脑袋不要紧罢?”
薛云鹏偏过脸去同厨子李偷笑:“臣的脑袋无事,眼睛倒是快要长针眼了,也不知该怎么办?”
听得岳麒麟很是忿忿,又不好说什么,面颊上泛起一层薄薄红晕。
厨子李捋捋胡须,比了个口型教薛大人自求多福,下楼安顿车马去了。
麒麟正色问:“薛大人此行,可还惊动了什么人?”
薛云鹏摇头:“太子放心,未曾惊动,云阳县早被我打发回了衙门,旁的知情人惟有厨子李。”
岳麒麟放心道:“老李乃是孤最心腹之人,万无一失。只是……孤对云阳毫不熟悉,不知一会儿该将皇叔安置何处?皇叔身子欠安,受不起奔波之苦,此地年久无人,气味霉腐,连个歇息的软榻都无,亦非久留之地。”
薛云鹏暗笑着欣慰,颂渊的事情,这孩子果然无比上心,道:“自然是上王爷的云阳行邸。王爷就算一时难以回朝,此去京城路途不远,快马一日可达,可命他们加急往返京城与云阳,朝中又有丞相同皇上,误不了什么大事。”
厨子李雷厉风行,说话间已将一干车马侍弄妥当,只待上路。
**
待皇叔被侍候在自家行邸中安卧,无念无尘恰好皆已抵了行邸。
岳麒麟趁皇叔累极继续补眠,急急唤过无念,命厨子李将神医所在宁阳寺的地址交与了他:“无大人且先待孤去通禀一声,但须告诉神医孤此刻亦在云阳,只是有事羁绊,恐要过两日方可前往拜会。无大人记得万勿失礼。”
无念替王爷觅了多年的神医下落,此时妥妥地躺在自己手中,他握着这张轻薄的小小纸片百感交集,几欲大哭。孰料燕太子忽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一派委他以重托的模样。
无念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岳麒麟只好回身又拍了拍:“无大人别这样,传出去别人以为孤欺侮你了啊。”
无念只顾着一头哭自己的,太子根本不懂他在哭什么,疗身的神医有了,疗心的小孩也有了,王爷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薛云鹏挂心王爷情形,这天耽搁晚了回不了京城,便找刘头从车中取下一摞供状,以供他今夜宿在行邸中通宵查阅。
有桩贪污案子十分棘手,那嫌犯装疯卖傻得厉害,只肯将罪认下,要杀要剐,赃款的去处始终不肯交代一词。薛云鹏心念一动,想到了岳麒麟。
“太子回京之后,可否帮本官一个忙?”
岳麒麟起先答应得十分爽快:“好说好说,薛大人有差遣,孤自然是荣幸的。”而后却夸起皇叔的行邸来:“这宅子建的倒极考究,背面依山,前方却可闻涛听海,皇叔的宅子果然是一处比一处漂亮。”
薛云鹏低声笑:“不然怎么说你这位皇叔叔是土豪呢。云阳本是王爷封地,五年前先皇弥留之际,王爷请立今上为储,又自请去了这片近京封地。这封地上的宅子,先帝却是不由分说,仍留给了王爷。”
麒麟不解:“云阳这种天造地设的位置,在你们楚国,以往难道不是太子封地?”
薛大人长叹:“先帝格外宠爱王爷这个四子,故而当初倒是没那么多计较。况且当年澜太子薨后,先帝属意之人自然只剩下了王爷……怎奈……哎,臣不该说这些的。王爷如今当他的土豪当得乐此不疲,我们为臣子的本就无可置喙,云鹏我如今的心愿,不过是希望王爷过得舒心快活罢了。太子懂我……”
岳麒麟听薛大人说这话的末了,眼睛似是时不时扫过她的下巴,一时羞愤交加,怒哼一声:“孤也许并不懂大人,只是薛大人方才看到的事情,最好出了这扇门,对谁也不要说。”
薛云鹏咧嘴,嬉皮笑脸:“何事啊?”
岳麒麟默了会儿,直言道:“薛大人脑袋都差点碎了,还想装蒜?孤说的正是方才在云阳驿,孤占……皇叔便宜的事情。”
薛云鹏都听傻了,这小姑娘直率如此!占便宜……究竟是谁占谁的?颂渊那条狐狸,十成十不曾睡着!
“大人最好忘了此事,对谁也不要提,特别是皇叔跟前。”
薛云鹏更惊:“为何不提?”他压低了声,“提了有肉……诶总之本官这样的军师可是打着灯笼难觅……”他本想自称红娘,又生怕唐突了小孩子。
岳麒麟却笑着打断他:“孤虽不大明白薛大人缘何要当孤的军师,孤却知薛大人这人常走背运,若是真帮了孤什么倒忙……”
薛云鹏气得脑袋涨痛,脑门上那注伤口似要裂开一般,他小孩子心性大发,居然口不择言威胁:“没有本官,太子可是要走许多弯路的!”
岳麒麟嘿嘿一笑,继而装蒜:“孤不明白您说的话,孤只知道,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薛大人,总之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咳咳,原来您那么有打算啊!”
岳麒麟倒是颇伤感:“孤能有什么打算?孤一无所有,有的不过是些奢望罢了。大人不妨厚道些,你也算有求于孤,总得有个求的样子罢?”
薛云鹏嘿嘿点头,才不信她,她有打算就好,有打算颂渊就等着入瓮。
他在这小姑娘面前实在不敢太过直言,万一坏了王爷的事,王爷发起怒来,可远不及小姑娘这般和风细雨。
”太子其实不用以常人的心思来揣测王爷,比如王爷前些日子,将他的富庶城池换陈国公北疆牧场,这笔买卖虽看似有些亏……呃实则,它也是亏的。”
薛云鹏真是费尽心思,避开卓颂渊规定他的那些禁忌,又想向燕太子明晰表达王爷的关爱之心。
“北疆牧场?”岳麒麟脑中猛然间闪回那日在北寺山狱,审问那个小仓吏的情形,那个小吏说的是,几乎整个北疆的粮草皆让那个陈国公的弟弟垄断于手。
陈国公……皇叔近两月频出频入陈国公府,难道竟是为的商议换地事宜!
“前夜陈国公封地上的亲眷尽数到京,算是正式交接了那块地盘。因为王爷还须留用些人在北疆打理牧场,那夜还命臣特备了厚赐以表诚心,那大约便是太子说的聘礼了。”
**
岳麒麟木呆呆回到皇叔卧室,榻上之人已然饱睡一觉,面色和缓而好看,正坐着阅一本书,此时打书中抬头含笑望她,简直令人错觉岁月静好。
麒麟的面色却大不好:“皇叔您至少骂孤一顿解解气也好啊?”
“想要我骂什么?”卓颂渊放下书册笑,“过来。”
麒麟行至他跟前,恨恨探问:“听闻燕南屯兵用的粮草亦是陈国公封地上的牧场所出?皇叔近来替孤筹谋至此,为掌控粮草竟是赔出自己的城池,孤还不起的啊……”
卓颂渊气极:“这是谁说的昏话?薛云鹏?你无须听他危言耸听,我难道不能是为了北疆太平?想这么多本来于事无补,你不是一向只顾三天之内的事情?”
以地易地的事情本来寻常,然而薛云鹏非说他这是土豪所为。他能给的不过这些,云鹏非将此事为麒麟所知,只恐平添笑料。
岳麒麟却是犹自悔恨:“孤发现自己就是该多动动脑子,孤负气出走,害您日奔夜袭,毒发遭罪,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哦?那你来云阳作甚?”
岳麒麟听无念说,皇叔早年也曾派人北上苦寻神医数回,屡屡无果,早已绝了此念。此番麒麟真不想令他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定要将一个完整且靠谱的神医踏踏实实呈送在他面前,才敢和盘托出实情。
这会儿她默然半天,胡乱抢了句:“为甚来云阳?哼哼,孤不喜那陈婉秋……也不喜欢您那身绯色的锦袍子。”
他脸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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