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如王公公赵公公看来,陈国公府还真是胆大,几乎一无所有,竟想来攀摄政王这棵高枝。
这要是在六年前,给颂渊头次选妃的时候,陈国公府哪里入得了太后的眼。而此一时彼一时,当下她最需要的小儿媳妇,不正是陈婉秋这般背景?冷艳不冷艳全在其次,她小儿子何等样的气魄,就算是傲雪梅花,不过随手一折,还不是卧在手中任君赏看。
岳麒麟听到陈国公的名字,心里一个咯噔,皇叔前阵生病,晚上穿着夺目锦衣出府,她一路尾随,他访的不正是陈国公府?那日薛云鹏手中也持着陈婉秋的小相,他口口声声那不是他的东西,而后便等着皇叔急急出宫去了……
她是不该胡思乱想,可是这陈国公……此前究竟是在是在哪里听过的的?
卓成义仍在咕哝:“朕不喜欢这种冰山。”
太皇太后笑劝:“皇上不喜欢有什么打紧,那是你叔叔的爱妃,只要他喜欢便好了。”
无非见陈婉秋入了太后的眼,喜不自禁,傻呵呵从旁提醒,这都是他的功劳:“太后,奴才就是因为听闻,王爷近日与陈国公走得甚为热络,故而才请陈国公府的人拟了府上千金的小像呢。”
卓成义瞪着他恼怒极了,原来都是这个奴才作祟!
太皇太后大喜:“真的么!”
她仪态万方地走了,走前又转眼望着丞相,“怪不得我看这位陈小姐与可怜的已故四王妃真是有些神似之处,丞相莫要伤心,摄政王究竟是个念旧之人,他待您一向也是不错的。”
太后并不知道丞相女儿与人私奔的内情,丞相胡乱对着太后的背影应了几声,脸孔红一阵青一阵,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个栗子。
而岳麒麟只顾闷头吃栗子,几乎要将眼前一盘剥好的栗子一扫而空。
卓成义心中亦很伤感,天要下雨,皇叔要娶婶婶,他似乎真的是不好置喙。这世间情缘真是,薛大人与皇叔这么多年……尚且不能登堂入室,岳哥哥与皇叔那点若有似无不好说破的情愫,终究是要被雨打风吹去的罢。
他唯有体贴地给岳麒麟递水:“岳哥哥慢吃,岳哥哥,你真的,一个也……不给皇叔留了么?”
岳麒麟不答,塞了两颗栗子填小肉包的嘴:“皇上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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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岳麒麟与皇叔照例同乘一车回府,一上车见她空着手,皇叔笑着伸掌,管她要东西:“栗子。”
岳麒麟闷闷道:“……孤吃光了啊。”
他一皱眉,有些好笑,声音里又稍带委屈:“把我忘了么?”
岳麒麟又不好意思发作,心底更委屈:“嗯。”
卓颂渊心中倒不曾恼,看她裹着棉纱的一个食指,随手攥起来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卓颂渊拽起麒麟两只手反复看,倏地捏紧了:“剥伤了手?”双手食指和拇指全是通红,显见那根食指是如何伤的了。
岳麒麟慌乱将手一抽回来,藏在了背后:“没有。”
卓颂渊似在嗔怨:“你这孩子这般不懂节制,你觉得我下回还会不会给你买了?”
岳麒麟垂下眼睛:“不买……那便不买了好了。”哼,去给你的陈婉秋买,岂不皆大欢喜?
他猛地望着她:“怎么了,一上车就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丞相虽然很有一些老天真,丞相的女儿,也就是那段将军的夫人,看着确然是有些高贵冷艳的。皇叔此前念念不忘旧情,岳麒麟是见识过的,却不知他原是偏爱这一型的女子。从来看不出来呢。
岳麒麟本来张口欲问,转而又觉得自己全无立场,皇叔待她再好,她也不过是个迟迟早早要走的客人罢了,又能算作是皇叔的什么人?
“哪有。”
皇叔心情许是真的很好,听她声音愈发黯淡,他只当麒麟自知理亏,却转身拧了一把麒麟的小鼻子:“那……下回少买一些,好不好?给你买把钳子,不要用手剥了。”
麒麟被他拧得面上发烫,嘴上嘟囔着:“痛的啊。”
皇叔松了手,却又轻轻覆掌上去:“我揉揉。”
麒麟本来就没多少脾气,只觉一颗心全被揉成了水,胡乱嚷着:“透不过气!”
他便揉得更缓了,又道:“麒麟,启国今日来了位敕使。”
岳麒麟顿了顿:“我舅舅的人?”
皇叔手上仍是缓缓揉着,低声道:“敕使本想见你,让我不由分说给挡了。”
岳麒麟满脸失望:“挡了!舅舅每年都会派人去燕国给孤送羊乳饼、小香肠、牛肉干、鱼子……”
“启皇陛下像是误会你在楚地过得不好,此人……仿佛有接你走的意思。我直接回了他,太子在我国为质,不可擅离楚地……可会嫌我自作主张?我并非这个意思,你该明白我的打算……”
皇叔自然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好。麒麟知道自己当真没什么出息,心中那些可望不可即的将来,并非报得父仇,也非登得帝位,而是……算了罢,三天开外的事情,真的不是她所擅长。
岳麒麟鼻头一酸,对着皇叔拼命摇了摇头。
“那位来使你还要见么?”
岳麒麟不忍皇叔不快,继续摇头,答应得十分诚恳:“孤见他作甚,孤绝对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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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本来只知舅舅要派人来,并不知道会派谁来,见皇叔不喜,便收了念头,乖乖待在府上。
夜里她在桂树下散步,不料面前嗖地飞过一枚飞镖,她还道刺客又袭,闪身到了回廊柱后头躲着,未露声色。可等了会儿,周遭竟是悄无动静。
岳麒麟鼻子轻嗅,觉得不对,她探出头去望,赫然发现廊柱之上斜插着一枚小金镖。好阔气!
再看那金镖之下,钉着一袋香喷喷的羊乳饼、一袋牛肉干,还有一张字条。
岳麒麟悄悄攀上墙头,喵呜一声:“秦叔叔好不地道,不用麻袋装的也好意思唤作零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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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天岳麒麟昏昏欲睡,回回都是小肉包偷偷唤醒的她,她被师傅李大人训了好几回,差点罚抄。
下午皇叔领着阅折子,肉包子日益精进,半数的折子竟能回复自如,很令卓颂渊欣慰。再看这个岳麒麟,却是脑袋一耷一落,一下午的工夫居然睡着了五六回。
回府的路上皇叔板着脸孔问她:“昨夜没曾好好休息么?”
“休……休息的!”麒麟刚说完这句,脑袋一歪,竟然歪在皇叔肩头上睡着了,夕光洒进车窗,将那张玉瓷般的脸映得微红,他心神微乱地闻见她身上淡淡乳香……
等等!这气味绝非她平常那种的青草香,像是……羊乳饼?
下车的时候,这家伙仍未醒转,沉沉睡在皇叔怀里,隋喻不动声色将他们迎进的府。
卓颂渊将麒麟安置好回前厅,也不拐弯抹角:“敢问隋将军可知太子昨夜几时回的府?”
岳麒麟是拖着隋喻一道出的门,凌晨晃晃悠悠回到府里的时候,她还嘱咐他说:“不要将孤出门的事情告诉摄政王。”
啐她个不要告诉。一来她现在这个睡神样子,她以为瞒得了鬼?二来,他隋喻是有私心。殿下真要随着秦将军回启国么?此去迢迢,他们从此大约真的要生死永隔了。
此时隋喻深知瞒不住,便照实答:“寅时。”
卓颂渊强抑怒火:“看来隋将军是同去的?她去的哪里?”
隋喻一点都不想替她相瞒:“番馆。”番馆乃是楚国招待外国来使暂住的地方。
卓颂渊袖子一掷,黑脸径直回了太子卧房。
45小骗子
卓颂渊本来怒形于色入的房门;望着榻上蜷着的那个家伙,深秋的暮光薄而轻软;罩在那团小身躯上,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因为他走近而惊醒。他实在不忍心出声唤麒麟,(文*冇*人-冇…书-屋-W-Γ-S-H-U)小心在案边坐下,在屋子里直守到天黑。
喜望时刻留意太子身体,深知太子近来……成了大人;却不晓得这家伙早在人前露了底。他知她平日同皇叔走得热络;颇为担心;前后几番叮咛;岳麒麟只报以一声淡淡的“哼”。
喜望不明太子最近如何加倍厌恶起自己来。他侍候起来更是小心备至,亲手缝制了许多备用物品;又体贴地替她改造贴身衣物,太子却仍是一个字,“哼”。
太子平素不让他们进房门,一干随侍们只知她多年前便开始夜眠不安,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一个人,夜半总易哭醒,大约总会抽噎许久,而后才能够慢慢重新入睡。
这会儿喜望不放心摄政王独在太子房中,又怕去了挨太子骂,支使喜宝前后跑去观了三回。喜宝回来都笑他小人之心,太子好端端睡着,摄政王好端端点了灯,在一旁看书。摄政王想是有话要问太子罢,这才守着不走。
喜望只好拖着喜宝一道去了第四回,天光已黑,外头望进去,那坨团着的人形,依旧软软伏在榻上。听起来悄无声息,倒是比什么时候都要睡得安稳祥和,简直有睡它个天荒地老的意思。
卓颂渊正襟危坐得很好,许是怕带累太子好眠,这会儿已然灭了灯,喜宝同喜望耳语,说他真是小人之心,又不过意地问皇叔:“摄政王要不要先用膳?”
卓颂渊道:“待太子醒了再说罢。”
喜宝答:“这个……回回您只要在府上吃得少些,随后太子都会数落奴才们不懂待客之道。”
“哼,全是客套罢,她真有如此上心倒好了。”
他因为声音太低,喜宝并不曾听分明,不解问了声:“啊?”
卓颂渊忽问:“秦将军来府上吃过饭么?”
喜宝问:“秦将军?奴才认得姓秦的将军,仿佛只有启皇陛下的近卫秦伯纲将军一人。”
卓颂渊只答:“是他。”
喜宝这孩子比较天真烂漫,喜望拼命在下边捅他,他仍是快人快嘴:“秦将军怎么会来楚国?从前倒是年年见他进宫,因他每年都会代启皇陛下来燕给太子送信送吃的,太子与他拉了勾,每年不要别人来,只要秦将军来。因为太子小时最喜欢秦将军的大胡子,总教他抱坐在腿上玩胡子。秦将军还做得一手好烤肉,他回回来都会亲手给太子烤回羊腿,您知道太子有多挑剔,总嫌这里太焦那里不嫩,秦将军提起太子便用胡子蛰……您说太子怎肯吃这个亏,太子调皮捣蛋得很,趁秦将军睡着了,便去拔他的胡子。是不是很好笑嘿嘿嘿……”
喜望愈说愈觉得好笑,咦?摄政王为什么无声无息,连喜望都不笑!
喜望死命催着他走:“嘿你个头,走了,快走,你太啰嗦!”
喜望兀自先头走着,喜宝隐约觉出不对在后头默然跟,周遭只剩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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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迷迷糊糊拧了拧睡眼,她记得此前好像还不曾同皇叔道一声再会,如何竟是一睡到天黑。
眼前灯火渐次亮起,她恍惚见着了眼前人的脸,倒并不会感到惊愕:“皇叔你在啊,这是什么时辰了?”
卓颂渊脸虽冷着脸,语气却是很柔和:“太子饿不饿?”
皇叔已然许久不在私下唤自己太子了,这会儿岳麒麟竟有些不习惯。这一觉睡出她一脑门的虚汗来,她伸手摸了摸:“……饿的。”
“太子今日困意丛生,可是昨夜歇息得不好?”
秦叔叔说起来也算自己的一个忘年交,本打定主意听皇叔的不去见,可昨夜人家特意上门送信……偷跑去取一麻袋零嘴回府不为罪过罢?
前阵接舅舅信说要派人入楚,卓成义、丞相、宋福气……连薛云鹏跟前她都是说下了大话,说到时定然有远邦的好吃好喝分送诸位,这个如何好意思食言。
虽说外国使节私见他国质子的确不合规制,可启国来使又并非外人,况且皇叔待自己……无论如何,皇叔睁只眼闭只眼,到时候也就过去了。
岳麒麟早料皇叔会有此问,昨夜才故意拖隋喻下水,且很笃定那家伙不会出卖自己,这会儿装模作样挠了挠头:“昨夜?还……好罢。”
卓颂渊耐着性子又给了趟机会:“或许是神游了什么好地方?”
岳麒麟继而昏头胡编:“皇叔是说孤梦游么!孤并无梦游的习惯啊,不信皇叔可以问隋将军。隋将军自从得了皇叔严令,府上防备更为森严,草木皆兵,孤若是梦游出府,那小子岂能不知?”
皇叔默了一阵,起身道:“去吃东西罢。”
“好好。”岳麒麟一跃起身,低头发现自己尚且身着出门的袍子,又嘱咐,“皇叔待孤换身衣裳。”
皇叔便真的耐了性子等。
岳麒麟坐下提起筷子,听见皇叔又问:“这两日太子言辞甚寡,是因为没什么趣闻么?”
岳麒麟猛想起皇叔纳妃之事,那个陈婉秋如刺一般扎在心里,却闷闷难出口。
“怎会没有趣闻!”她搜肠刮肚,昏沉沉半梦半醒整一天,难为她还真能找出一箩筐今日见闻来说与皇叔听,就连赵公公的徒儿小六子家乡的鬼故事也拿来讲了一回:“那个小女鬼真是太执着,竟真的奈何桥上一等五十年。约好殉情的那位病痨张公子却苟且偷生,哼,你看,薄幸人终须孤独终老,多活五十年亦是枉然罢。要我看,小女鬼当初还不如直接嫁了那郑屠户,生儿育女,吃尽天下好肉,痛快活一生呢。”
“噢?”卓颂渊耐着性子等她吃饱、讲完,酸溜溜又问,“说起肉,那位启国敕使此番给太子带的是何种肉干?好吃么?”
岳麒麟本不欲骗他,然而前番已然编了谎话,此时骑虎难下,虽不曾上他的套,却已是冷汗涟涟:“皇叔又来,这是在疑心孤不听话么?孤最听皇叔的话了!”
临回府,无念牵来了白夜,麒麟跑出府去目送皇叔上马,与那白夜一番亲昵,卓颂渊由得她与白夜耳鬓厮磨,只凝目望着,待麒麟松开小马,方才俯身替她惮拭肩头:“迷糊虫,这件衣裳当洗了,连羊乳饼屑都还沾在上头。”又伸指轻划过她的鼻尖,动作亲昵,声音却极冷冽:“太子说谎话的时候,鼻尖格外容易沁汗。”
他一晚上寡言少语,乐麒麟这个时候方才恍悟,皇叔却已是催马欲奔。岳麒麟轻身一步翻至马头,以身子死命拦住了白夜:“皇叔您这算什么!”
卓颂渊差点勒马不及,气得下马三两步将岳麒麟提回了府,松开手却仍只是立着,黑脸不语。
岳麒麟小心去拽他衣衫:“皇叔?”
“……”
“皇叔我错啦。”
卓颂渊转身再次欲走:“太子何错之有,不过是本王向来僭越,管得太宽罢了。”
岳麒麟委屈拦人:“给孤上了一晚上的套,兴致那般好,有话却不肯明说。”
卓颂渊冷声问:“还要我怎么说?”
岳麒麟看他脸上一派寒了心的模样,心中难过不已,急着直言道:“昨夜那敕使过来偷偷给孤送来两袋吃的,孤这人没甚出息,就……”
“恐怕不止如此,秦将军勾一勾小指头,太子便要跟他回启国去了罢。”
岳麒麟听不明白他话中用意,只觉得好生冤枉:“决计没有的事!孤岂是这般轻率之人……”
“当真?”
岳麒麟耷下脑袋:“孤哪里有法子跟他走啊,舅舅固然宠我,以一国之力都是无力替孤还击亚父的,孤好容易死气白赖,赖上了皇叔您,除非您发话赶人,孤傻乎乎跑去启国作甚?况且孤也舍不得……”
卓颂渊逼问:“舍不得什么?”
岳麒麟面红耳赤,急急答:“舍不得皇上!小皇上聪明可爱,待孤一片赤诚,还有丞相,还有……”她就差把薛云鹏也搬出来说事。
夜色里卓颂渊见她眼神闪躲,声音便也渐趋和缓:“太子当真什么都听本王的?”
岳麒麟使劲点点头。
“那好,本王便禁闭太子三天,三日后我要亲自查问太子功课,看太子是不是真的好好用了功。”哼,反正后日那秦伯纲可以回他的启国了。
岳麒麟心中叫苦连天,临死不忘为自己争取福利:“若是功课精进,皇叔给孤什么奖励?”
卓颂渊又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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