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望疑惑:“薛忠良?他是哪个?”
岳麒麟道:“就是大理寺卿薛云鹏!你也跟人家学着点,别总那么有眼无珠。”
喜望想不了那么周全,自然不会讲她昨夜失踪之事同薛云鹏联在一块儿琢磨。可要给薛大人送煎饼的事,当了皇叔的面说,简直不打自招么。
岳麒麟狠狠瞪了一眼喜望,只漏叮嘱一句,这小子就将自己卖了。这会儿无所补救,只得挥挥手:“还不快送去!”
喜望应声走了,岳麒麟转头对着皇叔不过意地笑:“都怪孤耽搁了时间。”
无念知道王爷不可能开这个口,忍不住冲里问:“太子殿下,薛大人最近在您府上搭伙了么?”
岳麒麟笑道:“没有没有,孤上回瞧着薛大人怪可怜的,衙门里也没一个厨子,遂让无念买煎饼果子的时候给他也捎了一份。”
无念心里哼了声,你可能不知道,薛云鹏府上的厨子,比王府的好上百倍。
车里头更是极静默。
马车缓缓开动,面酱里裹了小葱的气息,煎炸充分的馃子闻起来饱含油香,饼皮用的是清香的黑豆面,烘得松脆宜人。
岳麒麟将油纸包塞到皇叔手中:“我让他们给皇叔也预备了一份。”
无念听见这句,心下才释怀了几分,催马上了路。
车厢里悄无声息,只闻得岳麒麟咬下第一口饼的“咔嚓”声。
岳麒麟发现皇叔正在望自己,惊吞下头一口,差点噎着:“皇叔如何不吃?可是用过了?”
卓颂渊不答:“太子慢点吃。”
“孤独爱这些市井小食,皇叔不要见笑。”
皇叔态度倒很和气:“这也是卷饼么?闻起来很香。”
“皇叔想是没听过北国的煎饼果子?隋喻近来在东四巷找到了一家燕国老夫妇开的煎饼铺,喜宝一早去买来的。”
“嗯。”卓颂渊仍握着那个纸包不动。
岳麒麟心底颇难过:“皇叔就算吃过了,就不能给孤面子尝几口么。”
卓颂渊笑着拿起嗅了嗅,抱歉地坦承:“本王也不能食芫荽。”
岳麒麟大惊:“皇叔也不能吃?孤一吃芫荽,小臂上就会泛一颗一颗的小红疙瘩,又红又痒,呼吸整日不畅,难道皇叔也是么!”
卓颂渊微点了下头。
岳麒麟傻笑:“皇叔,孤还是头次遇见与孤一样的人!”
卓颂渊看着这傻小孩,忍了忍笑:“是自小就这样的么?”
岳麒麟回想:“倒不是自小,孤小时候很爱吃芫荽,那时隋喻还笑孤是头食草小牛。大约五年前,孤生了场大病,病愈便成了这个样子。皇叔您呢?”
“很久前的事了……记不得了。”
“这也记不得,您看孤的记性就极好,五年前的事都记得……皇叔待自己真是太疏忽了。”岳麒麟并不在意,二话不说夺下皇叔手中纸包,又撕下手中半个煎饼塞去:“莫要嫌弃!”
卓颂渊握了这半个饼,手悬停空中,一时不知如何安置。
岳麒麟还在那儿一劲解释:“孤又没咬过……皇叔快尝!”索性把着皇叔的手,替他送了饼到唇边。
卓颂渊动作滞了滞,依言咬了口慢慢嚼下:“很好吃。太子伤臂看来好些了?改日当让薛大人登门道谢才是。”
岳麒麟生怕他将话题引到那晚失踪之事上去,咬着饼直点头:“皇叔赐的大内敷药果然不同,何况皇叔前夜……前夜您还赠给孤那么多糖,吃多了怎能不好。”
“少吃些,小孩子吃多会坏牙的。”
皇叔真是一本正经,岳麒麟眯眼睛笑:“那是那是,幸好孤不是小孩了。皇叔您快吃煎饼,不要嫌弃啊。”
**
这天的师傅是丞相,老头儿未至,卓成义倚在椅子里往嘴里抛糖吃,赵公公从旁劝告:“皇上吃了两天了,就少吃些罢,坏了牙就不好了。”
卓成义不理,依旧一颗一颗大嚼:“好吃好吃。”
赵公公只好换个法子劝:“今日燕太子要进宫读书的,皇上不如留几颗给您的岳哥哥?”
卓成义听着颇有道理,立时收了糖罐子。
是时有位老臣要告老还乡,早早等在宁远阁外,欲见小皇上最后一面。皇叔未至,赵公公便只能引了小皇上先去会那老儿。
入了宫卓颂渊径直往宁远阁,岳麒麟随后便抵了书斋,小六子捧了糖盒颠颠就来了:“这是皇上留给您吃的,您稍待,皇上去了宁远阁,不过丞相随后就到了。”
岳麒麟呆捧那个糖盒,取一粒嚼在口,一样的奶香四溢。她闷闷嚼了数颗,想起昨天自己傻呵呵抱着那只青瓷罐子,一天才舍得吃上两颗。
丞相见到书斋里惟岳麒麟一人,神情尴尬:“呃……老臣见过燕太子殿下。”
岳麒麟倒是热情:“丞相当了皇叔之面不便打听段夫人下落,私下若是欲问,孤却是可替丞相打听一番的。”
丞相气得吹胡子:“臣不认得那个不肖女!”
岳麒麟自顾自夸那段延卿人中赤兔,马中吕布,老头儿倒精明:“太子骂人甚是高明,骂那姓段的是个孽畜,竟是半个脏字不带。太子尽管骂,老臣教女不当,现如今绝不会心疼的。”
岳麒麟递了颗糖送去:“丞相吃颗糖消消气罢,甜能忘忧,莫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结局又不得更改,岂不徒增伤悲。”
丞相不屑地将糖接来吞入口中,白眉毛展了展:“这糖老臣昨日磕了整整一天,已然将一盒糖全磕完了。燕太子此话有理,怪不得老臣近年嗜甜不已,连豆腐脑也只爱吃甜的了。”
连丞相也有糖吃!皇叔……好周到啊。
岳麒麟在吃食上是个极包容的人,接口道:“孤在闽质子府上食过甜豆腐脑,也是极可爱的食物。”
丞相摸胡子:“是罢?可有的人就是顽固不化,为甜豆花好吃还是咸豆花好吃这桩公案,老臣前两个月还同钱大人为此差点打起来。”
岳麒麟本还想替咸豆腐脑也辩上两句公道话,听见钱大人忽而顿住,问:“哪个钱大人?礼部郎中钱大人?”
“正是他。”
岳麒麟又问:“孤好像听闻钱大人是岭南人来着?”
丞相沉吟:“咦,对啊,他真是忘本!今年春上还赠了臣一罐蜂蜜,说用来临豆腐脑绝佳,后来居然又不爱了!”
岳麒麟还想问,小肉包已然挪到了面前:“丞相早,岳哥哥早。岳哥哥尝过牛乳糖了没有?与你们燕国的乳酪很是不同呢。是不是很甜很好吃?”
丞相也抢着夸好吃。
皇叔真是一视同仁,待丞相竟也是一样的。前夜还……发了场极好的梦,自己果然是个天真的蠢蛋,皇叔待自己已是仁至义尽,怎会如此上心一只萝卜头呢。岳麒麟酸溜溜道:“甚好甚好。”
那一天岳麒麟有些神思恍惚,下午皇叔问她晚上可愿同他上圆觉寺吃一碗素面。
卓颂渊早想带岳麒麟见一见知恩法师。小姑娘尚是长身体的年纪,这孩子过得糊里糊涂,知恩法师医道高明,请他勉励医治看看,总比让毒性久留体内而不作为来得好。
岳麒麟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大好的样子,闷闷托辞身体不好,不愿行路。
卓颂渊遂用那碗面来引诱她:“圆觉寺素面里用了一种南山香蕈,鲜美有奇香,太子上初去南山时还是春季,想必未曾享用到罢。”
岳麒麟吞了口口水,忍了忍道:“孤胃口不佳,皇叔不如带着丞相一道去吃罢。”
卓颂渊暗暗生奇:这同丞相有何关系?
遂继而诱她:“去不去?本王处仿佛还有一罐酸乳糖。”生怕她坏了牙,本打算过几日再送给这家伙的。
岳麒麟皱皱鼻子:“皇叔不如给丞相吃罢。”
这小孩今日如何就同丞相杠上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
卓颂渊依旧好言好语:“那太子好生休息,我们改日再去。”
夜里他放心不下,散步去质子府探病,不想喜望一脸尴尬:“太子……去了隔壁闽质子府,隋将军陪了一道去的。”
卓皇叔踏入闽质子府,眉头骤然便紧了起来,岳麒麟这破孩子,正同宋福气有说有笑坐在院子里吃豆腐脑,同他俩围坐一起的,不是丞相又是谁!
岳麒麟还笑:“不行不行,孤晚饭吃得饱极,哪还吃得了那么多甜食,看来必须来碗咸豆腐脑压一压。”
丞相直摇头:“太子才吃了五碗,小孩子还不如老臣这老头子。”
五碗……这叫做胃口不佳?
28酸乳糖
第二天岳麒麟独个坐车进的宫;无尘说皇叔晨间抱恙,今日连早朝都是临时请托丞相主持的。
岳麒麟本欲登门探病,孰料无尘道:“王爷说,不能误了太子功课。太子还是去上学吧,一会儿王爷还要会客的。”
岳麒麟扭头上了车;被看一眼很稀罕么!
她这日到得有些晚,书斋里一派争执之声;却是丞相与小肉包在高声争论,细细一听;居然在说皇叔的事情。
“皇上多有不知,王爷最爱吃的东西自然是糖了。”
卓成义不服:“丞相诓朕;皇叔从不吃糖!这糖是镇西将军前些日子从西边带回来献给朕的;怎不见将军献给皇叔呢?那天碍着皇叔在场,朕却怕他又用‘不以物喜’之类的话来训导朕,未敢多食,前日想起才打开吃了,一发不可收拾,前日丞相正巧来这儿,朕才分了那许多给丞相吃,皇叔要是爱吃糖,朕必须分给皇叔啊。”
丞相眉毛胡子大动:“臣再谢皇上赏赐,然而臣以为,皇上您是太不了解王爷了。您当事叔如父,方能报王爷之恩啊。”
小肉包冤枉不已:“皇叔根本就不嗜甜,上回他来赴朕摆的家宴,分明只爱吃几口岳哥哥赠的香草做的鱼羹,那天的点心做的是流沙包,皇叔还说太甜了觉得腻。”
丞相已经是面红耳赤:“皇上此言差矣。咱们做长辈的,往往口是心非,王爷怎会不爱吃糖呢?老臣不会空穴来风,前几日臣是亲眼听见,王爷管镇西将军要糖来着。不然老臣怎知皇叔与臣乃是同道中人呐?”
臣相争得尿急,出书斋出恭,小肉包眼中泪光盈盈,看起来委屈极了,见岳麒麟踏进书斋,他一把攀至她耳畔哭诉:“岳哥哥,是薛爱卿喜欢吃糖!一定是的!皇叔真是将他宠上天了。”
岳麒麟抿唇忍笑劝道:“皇上凡事要往好处想,那薛叔叔岂是那么好哄的?”
小肉包点头抹泪,狠戾道:“所幸朕还另备了一份礼物给薛爱卿,他想同朕抢叔叔,朕就给他送大礼!”
听得岳麒麟脊背生寒,同皇上抢叔叔的人是不是都会倒霉?
那小肉手又捧着所剩无几的那只糖盒:“岳哥哥吃糖,朕太馋了,不然该多留些给岳哥哥的。”
岳麒麟才吃一颗,忙不迭就要找茶喝。
卓成义不解:“丞相有消渴症,岳哥哥也有么?”
岳麒麟足足饮了三杯茶,才停下来笑着咳嗽:“不是不是,这小糖球实在甜得无以复加,多喝些茶水才能解腻。”
**
岳麒麟挂心了一上午,下午皇叔竟抱病入了宫,细看起来面上略显苍白。
两小孩围着嘘寒问暖,小肉包一向孝顺,岳麒麟比起昨天也像是换了一个人。
皇叔只称已然无事,不过是昨夜受了凉。
岳麒麟一直忍到回程的车上再次细问:“可是昨夜圆觉寺风大?”
卓颂渊昨日退出闽质子府,让门前侍卫莫要惊动里边,喜望那头恰好也是忘了报。故而岳麒麟并不知情。
昨夜他伏在案头睡着,晨间被胸间剧痛唤醒,醒来冷汗淋漓,无念吓得急差无尘去通知丞相主持早朝。暑天过去后,这毒发攻心之势竟是愈烈,每每痛得剜心剜肺,呼吸阻滞。如今每遇毒发,总会惦着岳麒麟那小孩儿,她吃过些什么样的苦头?近来屡称秋乏不适,可是余毒作祟?
此刻卓颂渊道:“并未曾去,本王还等着太子康复,好携太子同去。今日可曾好些?”
岳麒麟惭愧不已:“孤好得很。皇叔今日想吃什么,孤不如让厨子李给您做个滑蛋牛肉粥?”
卓颂渊摇头:“今日胃口并不佳,就不去太子府上了。”
岳麒麟略皱起眉头:“那……陈皮小米粥呢?这可是开胃的。”
卓颂渊温言道:“本王并非在闹脾气,今日真是胃口欠佳。况且今日早朝乃是丞相主持,晚些时候丞相还要过府禀事的。”
岳麒麟瞪起眼睛,皇叔知道孤昨日是在闹脾气!丢脸丢到了南天门。她一着急就此地无银了:“孤昨日是真的不适啊。”
卓颂渊点了点头:“嗯,本王知道太子是真的不适,故而今日听从太子劝告,将那罐酸乳糖赠与了丞相。”
岳麒麟抢言:“皇叔是想要害死丞相么?丞相有消渴症!糖吃多了不好的!”
卓颂渊自袖袋变出个瓷娃娃,忍笑正色道:“那是不能害了丞相,幸好糖还未曾给出,本王又不吃糖,太子不若勉为其难,受用一下罢。”
岳麒麟托着瓷娃娃细端详,底座是娃娃身子,盖子是个娃娃脑袋,连头上顶了红莓花都朵朵精美,岳麒麟轻轻揭开盖子,里头圆滚滚的白乳糖,酸甜乳香幽幽散在鼻尖。
她取出一颗来,卓颂渊尚在一本正经叮咛:“慢慢吃……”话未完,已被岳麒麟送来的这颗糖封了口。
卓颂渊含到糖时,唇瓣也被她指尖若有似无地化过一瞬,他略有恍惚,直到酸甜滋味充斥了口腔,才缓缓回转了一些心神。岳麒麟仍是笑嘻嘻的:“酸酸甜甜正好开胃。晚上我让喜望给您送餐,皇叔休要同孤客气,孤不过是投桃报李。”
卓颂渊拿这小孩毫无办法,含着糖又无法说话,横她一眼,假意看窗外。
“皇叔这糖是不是很酸?”
卓颂渊摇摇头。
岳麒麟亦抛了一颗酸乳糖到自家嘴里,登时眉毛鼻子差点揉在了一块,这叫做不酸?
酸得何其劲爆。
**
岳麒麟现在急于见一面薛云鹏,丞相自从提起钱大人不食甜豆腐脑之事,她便抓心挠肝地难受,如果钱大人扮成了燕国和尚,那燕国和尚可曾扮作过钱大人?又是自何时起扮的?如果不曾料错,二人身份互换了有一阵子,居然可以神鬼不知。
这阵子隋喻加强了布防,她夜深人静端个棋盘想要跑去宋福气府上下棋,隋喻也是紧跟其后,绝不稍离一步。
皇叔虽然待她愈来愈好,却极上道地对那夜失踪之事绝口不提。皇叔何其精明,他只字不提,必定就是在等她同他乖乖自首。岳麒麟除了装傻,更不敢轻易去寻薛大人,一直想等薛云鹏那里直接出个结果。
一拨人死盯着就怕她犯一回险,她再不要命地溜出去,就太不是人了。
薛云鹏那厢迟迟不得消息,卓成义密谋许久醉月阁大计的日子,却悄然近了。
“岳哥哥,过几天的事情,您可曾给薛爱卿下了帖子?”
“帖子?”
“醉月阁啊。”
岳麒麟差点惊跳起来:“皇上真打算这么干?”
卓成义神情肃穆:“只要能拆了皇叔同薛大人,朕一定得拼上一一回。”
这拆人之事……就算要做,也得看对方是不是真的在一块儿的罢?那些糖……真的不是薛大人吃掉的呀。
岳麒麟面上嫣红:“成义,你为甚一口咬定皇叔喜欢的是薛大人,你想没想过,也许皇叔如今中意的……另有其人呢?”
小肉包作沉思状:“皇叔移情了?若真如此简直完美!既免得皇叔黯然神伤,又能教这薛爱卿在皇叔跟前一露本性。甚好,朕正好添一把柴,绝了皇叔吃回头草的念想。”
岳麒麟听得肺疼,直咳嗽:“成义你当真只有十岁?”
卓成义老气横秋:“年底就满十一,算起来朕距离亲政也不过只剩三年光景了,岁月催人老啊。”
岳麒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肉手,还想劝阻:“皇上将来必定是个贤德明君。明君不可缺了贤臣辅佐,依孤的观感,薛大人的确是个一等一的贤臣,皇上还是得好生笼络安抚为上,没得弄巧成拙,伤了臣子的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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