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麒麟猛地想起皇叔今早也说要赠她侍女之事……娘诶,叔侄俩管得都很宽呐。
“没……孤没有的。”
卓成义有些奇怪:“岳哥哥下月都满十六了,按说已到了纳妃的年龄,就算在燕国未曾纳娶,楚女温婉似水,岳哥哥就没一个心动的?”
岳麒麟抹了把汗,急中生智道:“呃,孤……也不好女色。”
23小棋局
卓成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肉手一把扯住岳麒麟的袖子:“岳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叔叔?”
皇叔?
岳麒麟毫不犹豫点了两下头,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早间皇叔给自己喂食一幕。联起来一想,觉得自己简直不知羞耻,遂将脑袋又摇成个拨浪鼓,连连否认:“成义,你可不要误会,孤断断不是那个意思。孤怎会喜欢皇叔这样的老人家,孤素来尊老爱幼!”
“嘿嘿嘿。”卓成义璨然一笑,却忽然收声不语了。
他笑得岳麒麟暗自心惊,抬头一望,皇叔已然踏入了书斋的门。
“皇叔午安!”岳麒麟慌乱起身,动作慌忙到差点碰翻了椅子。
“午安。”
她想坐又不敢坐,揣着一些侥幸暗暗思量,最末那句话,皇叔应当听不分明罢?
卓皇叔却进而冷言:“往后少不得天天见面,燕太子大可不必如此拘礼。本王自问并无资格教授太子为君之道,但诸国国事想来大同小异,我教皇上临政,望太子悉心旁观,或能对您将来登位亲政有所助益。故而……太子即便嫌恶本王罗嗦,也请多加包容。”
若不是他口气十分冷淡,岳麒麟的眼眶便又要红了。天下怎能有这么好的叔叔!
只是这人太难捉摸,有时春风和煦,简直熨帖人心,譬如今晨;这会儿却又冷得像难化的坚冰,隔了山水千重。
岳麒麟惶恐不迭:“皇叔待孤之心,孤感激不尽,孤怎会有嫌恶之意……”
皇叔缓和些语气:“太子身上有伤,还请快快坐下。”
卓成义亦扯她落座,低低窃笑:“岳哥哥在皇叔面上太过拘谨啦,皇叔真不是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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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这种惜字如金之辈,罗嗦是无论如何称不上的。倒是这枯燥烦闷的政务,经他寥寥数语稍加点拨,再添上一番循循善诱,连岳麒麟这种料子,居然听得一下午不曾打瞌睡。
这阵子岳麒麟吊儿郎当在家号称养伤,皇叔却是日日都往宫里跑的。小肉包勤学不辍,隔了这些日子,握朱笔有模样有样,一派君王之姿,十足霸气。
与她这个扶上墙的燕太子没法比,成义这小孩肥则肥矣,耳大福厚,确有帝王之相。
然而皇叔自己岂不更有帝王之姿?他既然权倾天下这步都走了,何苦独留最后一步,止步不行?天下有几个叔叔,竟是一心意义辅佐自己的侄子的。私心杂念皆无,当真令人称奇。
岳麒麟思忖到这里,卓成义手捧一本折子,恰好笑出了声。
卓颂渊问他:“皇上笑什么?”
卓成义肉手点着折子上的话,笑得脸上肉都发颤:“这个王御史太过胆大包天,在折子上说要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皇叔,皇叔您说朕该怎么回他。”
卓颂渊轻微蹙眉,唤道:“无念……”
可无念这会儿并不在书斋里伺候,这粗心小子理奏折的时候又将它们弄混了。
卓成义不过逗笑一句,他其实是很乖巧的孩子,不等皇叔教导,提起朱笔便书:“‘此本乃朕之家事,难为御史大人忧思至此,然摄政王功高望重,婚姻之事不可儿戏,朕当亲自为其另行遴选贤良淑德的女子,再赐吉日完婚。’皇叔您看这样写可妥当?”
岳麒麟万没想到,卓成义竟是个毒舌胚子,王御史回家有得哭了。
卓皇叔当然高兴终于有了挡驾之人:“甚妥。”
卓成义体贴道:“此种事情平日恐怕不少,皇叔往后还有这样的折子便直接交与朕处置好了,免得看了心烦。”
卓颂渊面上不免小小尴尬,心底却很宽慰:“谢皇上。”
卓成义思虑一瞬,又道:“皇叔,前几日太皇太后与朕说,还常有人上疏请您废朕自立,可有此事?”
卓皇叔却也坦荡:“是。”
卓成义毫不避讳岳麒麟,走到卓颂渊跟前,倏忽已然跪在了地上:“求皇叔废了朕罢!”
岳麒麟讶然望着那团肉,卓皇叔吃惊得连忙去拽人,已是不及:“皇上怎可跪臣!皇上何出此言?”
小肉身子钉得牢牢,拖不起来,只肯直起身子道:“皇叔待我恩重于父君,若无皇叔,莫说成义,就连今日之楚国恐怕亦是不存在的。外人只道皇叔权倾天下,朕却深明皇叔之心,皇叔本是天命所归,您若有此意,朕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便可行之,如今您是日复一日在为朕亲政操劳铺路,比自己登基岂止辛劳百倍!然而朕不但无所报答,还得恳请皇叔万勿离朕而去,朕没爹没娘年纪尚小……朕只是想,皇叔若当了皇帝,便不会离开朕了,呜呜呜……”
言及此处,别说卓成义泪流满面,岳麒麟亦为这叔侄之情深深动容,狠狠拭了一把心酸之泪。
卓皇叔一番苦心绝无白费,这个肉包明白冷热,知恩图报,将来想必亦是个明君胚子。
然而这薛云鹏好大的胃口,难道他真要拐了卓皇叔私奔?
卓颂渊急急将这包子抱起,安回到了座椅上,温声责怪:“皇上听谁胡言的?臣何时说过要离开皇上。”
“呜呜呜,皇叔……”
想来小肉包这番忧思已久,这会儿算是彻底得了发泄,小孩子哭鼻子撒娇不论场合亦是常情。皇叔望望岳麒麟,凝重面色里稍带了一分歉意之笑。
难道皇叔竟能体恤她此时心境?
人家的叔叔……唉,若有个地方让她即刻遁了多好,她岳麒麟身为外人,杵在这一幕里实有说不出的尴尬。
“臣答应皇上,臣绝不会离开皇上的。”
小肉包泪眼朦胧里使劲点了点头,肉嘴嘟上去,往皇叔脸上“吧嗒”亲了他一脸口水:“这可是您亲口答应的,有岳哥哥为证。”
卓成义目光紧逼,岳麒麟只得讪讪开口作证:“是的是的,孤也听见了,这是皇叔亲口说的。”
小肉包猛抬起头:“皇叔,您说好了不走,那薛大人呢?”
“薛云鹏?”卓颂渊先是有些莫名,很快冷下脸来:“可是他同皇上胡说了什么!”
倒霉催的薛大人昨夜通宵在衙门问案,早晨进完这趟宫,马不停蹄赶回大理寺接茬审理,此刻坐在堂上忽打了个寒噤,喷嚏连天。
他揉揉鼻子,只觉眼前晕黑晕黑,忍不住问了声他身旁差役:“刘头,上回你说你那刑部外放郎中的堂兄过劳致死,是多大岁数死的来着?”
刘头掰了会儿手指头,低头默道:“巧了,走的那年恰好与大人这会儿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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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些时候,卓颂渊宫外另有要臣会见,留了卓成义同岳麒麟两个留在上书房,让他俩一同再读几页书。
卓成义读了许久的书,悄悄摸摸自袖中抽出本折子来,又执起了朱笔。
岳麒麟颇好奇:“成义,你还有要瞒着皇叔批的折子?”
卓成义嘿嘿笑:“嘘,这折子是早上被朕不小心看到,朕便悄悄藏起来了。”
“你不怕皇叔怪罪?”
卓成义得意不凡:“此事还真怪罪不了。岳哥哥你看,这折子是下月初闽皇亲访楚国,鸿胪寺奏请定夺宴请闽皇用的几处备选地点。”
原来是宋福气他爹要来出访楚国,岳麒麟更奇,这事有甚玄机?
“难道不在宫中设宴?”
卓成义道:“宫中自然要设宴,但这位楚皇听说极其风流,格外仰慕我楚国之烟柳秦淮,指明了想要在河舫上饮宴一回的。”
宋福气他父皇年纪一把,竟向往什么烟柳秦淮,还真是老当益壮。不过看鸿胪寺列的河舫名单,一家独一楚,一家天兴斋,最后一家丰泽楼。
秦淮河上亦有许多达官贵人出入正经河舫,远眺烟柳之地,大约鸿胪寺也很怕麻烦,打算安排那闽皇那老儿在河舫上饮宴一餐,遥想一下得了。
“成义,你是不是也想去河舫上玩?”
依例接待闽皇这样大的外事,卓成义理当作陪,根本无须担心皇叔不允。
卓成义边摇头笑,边在折子上以朱笔否了那三处河舫,却写下“醉仙宫”三字。
“醉仙宫,这是个什么地方?”
卓成义悄道:“朕听小六子说,醉仙宫就处在京城烟柳之地的最正中,乃是京城最雍容华贵的销金窟,比朕的寝宫豪华上千倍。朕便将饮宴的地点改在醉仙宫,鸿胪寺的人也不敢说个不字。”
岳麒麟出个馊主意:“皇上想去玩,便让小六子悄悄引你去便好……就是皇上人小,只怕太过惹眼。”和闽皇那个语言都不通的老头子傻兮兮对坐在那儿,有什么乐趣!
卓成义嘴一撇:“朕才不要去,到时肯定是皇叔去。皇叔从不出入烟花之地,哼哼,可我看薛大人就未必了……”
“所以皇上打算……”
“岳哥哥,小六子告诉朕,醉仙宫的对面,有一家醉月阁。那醉月阁里只养清俊小倌,并无女子。皇叔是个明白人,待人却有些实心眼,迟迟未能认清薛大人这个花花大少的本性,朕看得十分不忍……”
岳麒麟有所了悟:“皇上是打算从醉月阁里替皇叔物色个清俊小倌回家寄情,好忘了薛大人?”
呃,愿望许是好的,结局便不大好说。
卓成义摆着小肉手笑得笃定:“非也非也,朕打算安排一出戏,说起来这戏还得请岳哥哥帮一回忙。”
岳麒麟一个警觉:“帮忙?”
“皇叔同闽皇去了醉仙宫,小六子都替朕打听明白了,自醉仙宫花舫二楼雅间的窗格里望出去,恰能望见醉月阁的二楼。薛大人处处留情,皇叔不在意薛大人同女子暗通款曲,总该在意他同男子眉来眼去罢?岳哥哥救过薛大人的命,便引他到那儿喝一壶花酒,想必他也会欣然赴会……朕就是,想让皇叔看见些不该看的……好对薛大人死了心。”
不该看的……这个卓成义也忒早熟了!
岳麒麟为难道:“这个恐怕……难。”
那种地方她自己都从未去过,俩小孩联手摆大人一道的事情当真做得成么?这还不是一般的大人,一个心比海还深,一个人比鬼还精,她真是极度怀疑。
小肉包竟是再次涕零:“皇叔再怎么保证,只要薛爱卿傍着他一天,朕就一天不得安枕。岳哥哥你不知,朕从小没爹没娘,朕只有这么一个叔叔……”
岳麒麟哪里忍心再看小胖子哭泣,连声应了:“孤肯定想法帮你,快别哭了啊成义。”
卓成义自他肉手的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破涕为笑:“真的?”
岳麒麟隐约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还是点了点头:“嗯。”
卓成义又悄声提醒:“岳哥哥,到那天,你千万记得藏好了自己,别让皇叔发现你。”
岳麒麟不住点头:“孤省得的。”
卓成义便唤了小六子进来,嘱咐他将这本折子塞回原先那一摞要派回的折子堆里。
小六子捧着折子领命一走,小肉包终于安心,欢喜不迭翻出棋盘来唤岳麒麟:“岳哥哥我们下棋。”
岳麒麟望望窗外天光:“无尘恐已在外头等着了,不然孤明日再陪皇上对弈?皇上也早些回去用膳罢。”
卓成义抓过一本棋谱,握在手中晃晃:“好罢,朕自己再下一会儿,岳哥哥明天见。”
赵公公自外头进来,恭送走了岳麒麟,起兴凑去望了望小肉包这会儿摆的什么棋谱,看了喃喃恭维:“皇上这一局看起来很难破啊。”
卓成义摆完棋局,撑着肉脑袋苦思这下一子如何落:“那是那是,朕下的可是很大一盘棋……”
薛云鹏此时恰也在大理寺撑着脑袋阅卷宗,忽觉脑后飕飕之声,屋子里不知何时卷来一阵冰寒刺骨的风,他抱着胳膊问刘头:“咝,外头可是要下雪了?”
刘头莫名探头看看窗外:“大人,这才刚刚出伏啊。”
**
岳麒麟出上书房,一见来接之人不是无尘,又是无念,未上车便好言相求:“无大人载孤往大理寺顺道走一遭罢。只一会儿,不用告诉皇叔老人家知道,好不好啊?”
无念同她挤眉弄眼,支吾着答:“呃……这个……”
岳麒麟没留意,笑问:“无大人眼睛不舒服么?孤答应无大人请托之事,可有这般扭捏?”
无念急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不妥的话来,慌忙点头:“好好好,太子殿下上车再说。”
岳麒麟才拨开半点帘子,狗鼻子已然微皱着嗅了又嗅,回头问:“咦,哪来的烤肉味?”
无念只含糊其辞催她上路。
“无大人地道啊。”岳麒麟只当车里有无念小子孝敬他的美食,欢欢喜喜掀帘子往车里头一扑,爬起身一抬头,脸刷地白了。
24南来顺
皇叔不是出宫见客去了么,几时折回来的!
卓颂渊是个板正的长辈,这点光听他平常怎生教导肉包,便可知一二。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个一国太子?已经将父皇的脸面都丢尽了。
要命的是,她方才还说了不该说的话。刺客猖獗,人家早接晚送不就是怕她再遇刺?她的性命自己都不顾念,非要顶着风头去寻薛大人,别人往后还凭什么顾惜她!
她好像真是活腻味了。
“皇……皇叔。”岳麒麟慌乱爬起来坐好,那股烤肉香愈发缭绕不去,她吸吸鼻子,偷偷斜目搜寻,皇叔却是正襟端坐,没见手上又烤肉的样子,她忍得有点辛苦。
卓颂渊果然问:“燕太子欲寻薛大人?”
岳麒麟只好顿首:“嗯。”
“不知有何要事?”
岳麒麟慌乱摇头,硬着头皮道:“没有要事!薛大人昨夜受惊,早上看着气色也不怎么好……说到底这是孤害的,孤生怕薛大人有甚不测,心中挂念,本想去探望一番。”
“哦。”卓皇叔眼睛看车窗外,看起来并不经心。
心中挂念,哼。
近来天光暗得早些,岳麒麟偷眼看他,猜不大透这种神色:“是孤思虑不周,近来孤的处境很凶险,皇叔亲接亲送,孤不但不知恩图报,还这么一意孤行,实在是……太辜负您了。”
卓颂渊依旧注目窗外,并没有答。
岳麒麟原打算悄悄找薛云鹏探讨昨晚在恩觉寺的收获,此事实不方便让皇叔知道,还是暂时泡汤算了。
结果车仍是驶进了大理寺,岳麒麟认得这间衙门,神情颇尴尬:“孤还是不进去了,怎么好耽误皇叔工夫?”
卓颂渊微沉着脸:“难为太子慈悲,亲自救了人还能牵记若此,快去快回罢。”
岳麒麟听着也对,便下了车,不料她入内不多会儿,丧着一张脸又回来了。
卓颂渊问:“薛大人可曾好些?”
岳麒麟道:“怕是真的不好了,居然病了,还发了高烧。”
卓颂渊心中暗骂,他不让岳麒麟赴险,薛云鹏那狐狸居然装病。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想岳麒麟又道:“薛大人可真是操劳,可怜巴巴卧在后堂,看上去快死了的样子。
“噢?”卓皇叔心底又嗤一声:这么夸张?装得究竟像不像啊?
“身上裹了起码七八条被子,嘴里说的胡话好像也都是些案子。他手下那刘头说薛大人是惹了急风寒,一下午连着打了七八十道喷嚏。”
卓颂渊略一沉吟,道:“薛大人那里的事,太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岳麒麟轻轻点头:“知道了。”
卓颂渊听她闷闷不快的声音,心下酸了酸,又补了句:“本王是忧心太子安危。”
岳麒麟直点头:“孤明白的,皇叔一直都是为了孤好的。”
车重往质子府方向驶去,车厢里那股烤肉香经久未散,岳麒麟觉得实在折磨不已,心情好生忧郁。幸亏车已停在质子府前,岳麒麟本当下车回府,卓颂渊却唤住她:“太子仿佛心神不安,可有哪里不适?”
岳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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