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没出什么乱子!
三福晋的额娘心神不宁的屋子里直转圈,是不是还有什么忘了教自家闺女的?哎呀,时间太紧都忙晕头了,不行,得再理一遍,万一有什么忘了的女儿回门的时候还可以瞅空子交待交待,掰了掰手指,怎么孝敬婆婆,怎么对待小妾,怎么处理刁奴……
向来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一等公彭春此时正毫无形象的摊手摊脚的赖罗汉榻上,心中暗道:这哪是嫁女儿啊,简直比打仗还累!
董鄂氏一嫁,费扬古府上的气氛是更紧张了,接下来就轮到自家了,这哪是办喜事啊,简直和整形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差不离。
比起淑慧那里乱糟糟的忙成一团,新郎官胤禛除了偶尔接受几句众的调笑,他的日子过得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一应事宜全由内务府和礼部负责,新房也早就翻修好了,乾东五所里的三所,头所住了大阿哥一家子,二所如今也住进去了新婚的三阿哥一家,三所已经收拾停当只等着胤禛大婚直接搬过去了。
只是日子虽一如既往,胤禛的心里却是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的。要娶福晋了,这可是生当中的头等大事,十来岁的少年哪有不激动的。一年多未见,也不知小丫头长成什么样了,行事是不是有所长进,到时候做了爷的福晋爷可得好好的教教她,可不能再像以前面对佟佳氏那样让牵着鼻子走了……要成亲了,是大了,爷可得绷住了,可不能像前几日的婚礼上三哥那样激动得都出糗了,不但喝了个酩酊大醉,还逮着就拽诗词典故的,连久未出现的结巴都冒出来了,真是太丢脸了!
好一通忙乱之后,一切总算赶婚礼前准备妥当了,觉罗氏刚想坐下来喘口气又突然想起来自从接到旨意便一直忙这忙那的,都没来得及教女儿做媳妇与做女儿的不同之处呢,赶紧的叫丫鬟将淑慧给叫过来,她准备面授机宜。
搂着又长高了不少的女儿,觉罗氏这才有时间来体会嫁女儿的那种既欣慰又心酸的复杂滋味。
抚了抚淑慧的后背,觉罗氏感叹道:“皇恩浩荡,给的妞妞指了门好亲事。皇子福晋虽然难做,但毕竟是皇上亲指的婚事,是要上皇家族谱的,只要不行差踏错,纵是四阿哥以后偏宠妾室,只需拿出嫡福晋的款来就不用担心会被妾室爬到头上去。皇家是最重脸面的,但凡晓事些的皇子都不会做出明晃晃的抬举妾室打压嫡福晋的蠢事儿来,顶多是少宠些罢了。嫁过去是做嫡福晋的,能得夫君的宠爱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得也不必因此而增添愁绪。宠爱这种东西实是虚无缥缈太不好说了,四阿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如何做才能得宠,这都是计算不到的,只能靠成亲后细心观察了。情况不明之时能做到的是为四阿哥打理好内宅一应琐事,仔细的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把嫡福晋该做的都做好,纵是不得宠也是能赢得他的尊重的,这样也就足够站稳脚跟了,知道了吗?”
淑慧将头埋觉罗氏的怀里臊得脸颊通红,额娘今儿个怎么说起这些来了,什么宠爱不宠爱的真羞!
觉罗氏好笑的拍了拍淑慧的脑袋:“额娘的跟前还害什么臊?再说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没几日便要做媳妇了,这些都是要慢慢习惯的,额娘不趁着这会子多教教,以后就是想说也没机会了。别的犹可,额娘就担心着头上可是有两个婆婆呢,嫁过去又是宫里住着,也不知道要待到何时才能出宫建府……”说到此处甚是惆怅,后宫妃嫔想见娘家都不容易,何况淑慧只是个皇子福晋。
想到出嫁后想见额娘一面都不易,淑慧也不由得伤感起来,一时也顾不上害臊了,撅了撅嘴撒娇道:“女儿不嫁了,就留家里陪阿玛额娘!”
觉罗氏笑嗔道:“胡咧咧什么呢!还是趁早嫁了吧,有陪着额娘的白头发都得多添几根,太磨了!”淑慧顿时不依,母女俩笑闹了一阵倒是把感伤惆怅之情给冲淡了些。
觉罗氏理了理淑慧弄乱了的鬓发接着交待:“咱们接着说那两个婆婆。佟贵妃处住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她的脾气秉性也应该有所了解了,那是个精明的,只需敬着她即可。她和胤禛本就是养母子的关系,若是她有心维持便不会故意找的麻烦,说不得还会拉拢于以期她和四阿哥之间能转圜一下。若是她开始挑的刺了那便表示她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有变,到时跟着四阿哥行事即可。但有一件需万分意,那便是佟贵妃的亲子十五阿哥,佟贵妃三十多岁上才得了一个阿哥,定是看得跟命根子似的,得记着避着些,行事万万不能惹猜忌,不要跟十五阿哥独处,吃食之类的更是不能碰的,凡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哪怕佟贵妃问意见也只管捡些模棱两可的言辞给搪塞过去。还有虽然不好亲近,但也不能表现得太疏远了,否则看别眼里还只当和四阿哥对佟贵妃有了亲子心存怨言呢,是以但凡送给十五阿哥的礼物都得斟酌着来,要送既不出格又能显出心意来的,且要大大方方的送,这才能给四阿哥做脸。怎么对待十五阿哥不仅要注意拿捏分寸,就是四阿哥也是要小心意着些的,婚后注意观察四阿哥的行事,若是他没有想到要记得想个法子提醒一下,夫妻本是一体,只有他好了才能好,记住了?”
淑慧认真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德妃娘娘那儿呢?女儿记得她那儿也有个十四阿哥呢,是不是也要避着些?”
觉罗氏想了想道:“记得十四阿哥是二十七年生的吧,今年也有五岁了。只要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女,一些忌讳的地方总是要有所顾及的,但十四阿哥与十五阿哥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也不用太过小心。德妃毕竟是四阿哥的亲额娘,两之间目前也看不到什么会产生冲突的地方,再加上四阿哥处境尴尬,作为他的亲额娘总是要心疼上几分的。再有,佟贵妃既有了亲子,以后会怎么对待四阿哥还真不好说,四阿哥若能和德妃之间的关系稍近一些以后也是一个依靠,是以待她其他的子女多尽些心总是没错的。额娘只担心一样,曾佟贵妃处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名义上是佟贵妃教导出来的,怕德妃会对此心有芥蒂,首要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设法扭转德妃心中的印象,不要一看见就让她想到了佟贵妃。”
淑慧闻言眉间微蹙,苦着脸道:“得佟贵妃教导原本就是实情,女儿该怎么做才能使德妃娘娘不将女儿看成是佟贵妃那边的?”
觉罗氏一瞪眼:“什么这边那边的!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么?除了是四阿哥的嫡福晋哪边的都不是!夫为妻纲,夫为妻纲,要给牢牢的记心里!”语气是少有的严厉。
淑慧顿时明白了过来,当即认错道:“额娘别气,是女儿想左了!夫为妻纲,女儿以后一定牢记心!”
眼见淑慧是真的知道错了觉罗氏神情一缓,欣慰道:“明白了就好,万事不能着相。至于怎么扭转德妃的印象……额娘不了解宫中的详情实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常言道一动不如一静,身处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是以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了。额娘不知详情就不能给乱出主意,不过也不用太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有那个心就总得抓住时机的。就是没有此等机遇,徐徐图之也就是了,日久见心,关系都是处出来的,只要真心当她是正经婆婆来敬重着,总有一日她也能只把当成儿媳妇来对待的。”
觉罗氏耐心的教导着淑慧婚后的各种事宜,又将嫁妆单子拿过来跟淑慧一一的分说清楚,哪些是婚后马上就可以派上用场的,哪些是有了孩子之后要用到的……陪送的庄田铺面有哪几处,都做什么营生……陪嫁丫鬟挑的是哪几个,还有陪房不能带进宫可以先让他们打理陪嫁的庄子铺面……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最后觉罗氏还细心的提点了一番夫妻相处之道,只把淑慧听得面红耳赤羞涩不已。
谈话快进入尾声时,觉罗氏又想起了一件事,赶紧慎重交待道:“那佟佳氏虽已如愿以偿的攀上了太子爷(佟佳氏插花:谁想攀上那倒霉的废太子了?老娘是倒霉催的着了哪个小贱的道了!),但仍需小心警惕着些,谁知道她们那种心里是咋想的呢。额娘恍惚听阿玛提起过,那佟佳氏背地里是个胆大妄为的,好像还做了一件什么能惹来弥天大祸的大事。虽然们目前没什么冲突,但也难保她不会起什么坏心思的。再有她毕竟是佟贵妃的亲侄女,们总是逃不脱要打交道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万一一不留神得罪了她,她又佟贵妃跟前下的舌头就不划算了。小心无大错,还是要防备着些才好。”觉罗氏这么一提,淑慧的心里也不由得警惕了起来,佟佳氏给她的印象实是太深刻了,这个女绝对不简单。
时间很快的就到了正日子的前夜,这一夜是觉罗氏陪着淑慧度过的。
夜深静时,淑慧缩觉罗氏的怀里怔怔的出着神:这就要嫁了?!还是嫁给四阿哥……
皇宫里,胤禛也同样的睁着眼睛睡不着:爷要娶媳妇了?!娶的还是那个小丫头……
046 大婚(上)
做新嫁娘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激动、期待、忐忑、幸福、感伤、惶恐……好像都有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大脑中好像被各种情绪塞得满满的;又好像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淑慧端坐在椅子上任由别人侍候着梳妆打扮,而后又站起身换上一件套一件一层又一层的大婚礼服。沉甸甸的礼服裹在了淑慧那还未完全长成的娇躯上;这在平日里定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重量此时反倒不显沉重了;实实在在的重量仿若不是压在了她的肩上而是压在了她的心上,让她那颗仿若飘荡在半空中无着无落的心顿时踏实了不少。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不久便有贺客陆陆续续的上门了,淑慧规规矩矩的端坐着;心思却不受管束的胡乱游荡着。那扇摆放了好些年头的山水画插屏的底座是玉石的么?以前怎么没注意过?那张花梨木的案几颜色有那么深么?上面什么时候裂开那么多的细纹?那个猴子抱桃的小木雕什么时候被磨得那么光滑了?记得四哥哥初初送过来的时候自己还被上面的木刺扎了一下,恼得四哥哥差点当场砸碎了那木雕……额娘鬓边的白发有那么多吗?额娘头上什么时候多了那几道皱纹了?……原本熟得不能再熟的摆设陡然间又变得陌生了起来,原本天天得见的亲人容颜霎那间又模糊了起来……
岁月总是无声无息的滑过;在不经意间就将过去种种染上了斑驳的旧色;而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当你开始怀念时;身边的一切便已悄无声息的染上了岁月的颜色……
屋外传来的一阵喧哗声打断了淑慧漫无边际的思绪,是四阿哥前来行迎娶礼了。淑慧的心里没来由的慌乱了一下,想起自己并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心跳才逐渐的缓了下来。淑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像额娘教导的那样表现得端庄大方,也不知道面上有没有带上新嫁娘的羞涩矜持,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剖成了两半,一半宛如自己长出了翅膀似的思绪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一半面对着眼前走马灯一样转换的场景木然的做出各种反应。
四阿哥行了迎娶礼便很快的回宫了,淑慧的心思又不由得转到了四阿哥的身上来。四阿哥的长相到底是什么样的淑慧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只觉得越是使劲的回想他的长相就越是描画不出来。脸是方的还是圆的?鼻子是挺的还是扁的?眼睛是狭长的还是椭圆的?慢慢的就连身形都模糊了起来,他比四哥哥高还是矮?瘦还是胖?脑海中勾画出的四阿哥形象七零八落的都快不成人形了,淑慧不由得越想越恐慌,她到底是要嫁给个什么样的人?
还没等淑慧琢磨明白未来夫君的长相,候在屋外的女官们便传话说吉时已到,请福晋升舆。
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行礼,淑慧缓缓的站起身,伸出手摘下脖子上的吉祥锁递给觉罗氏,口中叫了声“额娘”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雾气叫人看不真切。觉罗氏伸手接过吉祥锁放入匣中,又使劲的握了握淑慧的手,满腹的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是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女儿,如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时间却是不容人依依惜别,觉罗氏强忍着不舍说了一句“要好好的”便放开了淑慧的手,今儿个是女儿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误了时辰。
淑慧最后忘了一眼眼前熟悉的一切便转身朝外走去,趴在哥哥富存背上被送上了彩舆,然后手里一边被塞了个苹果,一边被塞了一柄如意,头上也被蒙上了一块红色锦帕,视线顿时被遮挡住了。淑慧的双眼在锦帕下睁得大大的,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反正阿玛额娘呆会儿也是要进宫领宴的,还有九天之后就能归宁……淑慧一边拿各种理由安慰着自己一边强忍着满腔的泪意,今儿个不能哭,不吉利……
正是金秋八月,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倒是不显沉闷,只是坐在彩舆里淑慧激荡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想到宫中还有一大摊子的仪式要举行,淑慧也顾不得再七想八想的了,干脆默运了几遍功法平缓了一下情绪,然后便开始将接下来的流程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
只是流程背得再熟,等到实际进行的时候却是一样接着一样的全不及细想。仿佛一晃眼间彩舆便到了三所殿前,三声箭响过后淑慧便被扶出了轿舆,手上的苹果和如意也被换成了宝瓶,然后跨过了火盆又跨过了马鞍,拜天地,入新房……等到在床上坐定,淑慧才想起接下来是要掀盖头了,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出现了四阿哥那七零八落的长相,心顿时提了嗓子眼里。
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根秤杆,淑慧还不及做好心理准备便只觉眼前一亮,盖头被掀开了。淑慧条件反射的便朝四阿哥望去,四目相对,淑慧先是觉得四阿哥眼神真亮,然后目光一扫便放下了心来,原来四阿哥是长成这个样子的,自己一路上都在瞎想些什么呢!心神一定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眼下的情形,顿时脸颊红了起来,强作无事的转移了视线,心里默念着要端庄要大方……
胤禛自是不知道他被淑慧脑补了一回,且拼出来的形象让淑慧都快自己吓着自己了。他只觉得一年多未见小丫头还是那么的鲜活,眉眼长开了些,个头也蹿高了不少,眼神依然清澈单纯……这是自己的福晋,将要陪着自己度过一辈子的女人。
在再次见到淑慧之前,胤禛也曾有过很多的设想。都说董鄂氏——现在要称为三嫂了——是个难得的体面人,他在三哥婚后的第一天也见过,确实长得不坏,当时他也曾有一瞬间产生过这样的想法:若是当时他没开口婉拒了汗阿玛的指婚,这个女人便是自己的福晋了。只是他马上就联想到若果如此,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小丫头会成为别人的福晋?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掐灭了,小丫头就是自己的福晋,怎么可能嫁给别人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哪怕是推掉了一等公的岳家也只是略有遗憾罢了,却从未后悔过当时的选择。
女官们的声音打断了两位新人纷乱的思绪,该行坐帐礼了。二人男左女右坐在一处,衣襟搭在一起,男的衣襟搭在女的上面表示男的压在女的上面。然后撒帐,喝交杯酒,用子孙饽饽。子孙饽饽是半生不熟的,新人要被问“生不生”,这道程序淑慧在家中时被觉罗氏耳提面命了好几次,知道是不能出错的,一时间都顾不上害羞了,赶紧的答了句“生”,脆生生而稍显急切的语调顿时惹得女官们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