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坐在一旁,低着头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钓鱼。
“阿姐,回房里去睡吧。”
沈琴一听,惊醒了过来,伸出手摸了摸十八娘的头,已经不烫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次我们再也不去听什么审案了,竟然遇到了这么惊险的事情,十八你都吓晕了,受了惊,烧了三天才醒来。真是佛祖保佑。”沈琴双手合十,不等十八说话,就让西屏和东珠,去通知沈耀和沈庭了。
十八娘抚了抚额头,有些无语。这些都是她谋划好的,怎么可能被吓晕呢。
她只是高估了自己这个十三岁的病弱身体,看起来好似快刀斩乱麻,实际上,她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种方法,以备完全,好在,她运气不错,朝华真的自寻死路了。
这么快就开始生病了,她怕是真的时日无多吧!十八娘伸出来来,她的手指修长,对着光一看,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甲没有涂凤仙花汁,看起来也是一种不健康的白。
不一会儿,沈耀和沈庭就急冲冲的跑了进来。
沈耀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沈庭却是一巴掌拍到十八娘的后背上,得意的说道:“我还以为十八你多能,原来是个胆小鬼。”
十八娘被他一拍,猛的咳嗽起来。沈庭吓得手一缩,想给她拍拍背,却又不敢再动手。
沈耀将他往一旁一推,说道:“阿庭给十八倒杯水。”
说着自己给十八轻轻的拍着背。他的手又暖又轻柔,像是在给小婴儿拍嗝一样,有些痒痒。
十八娘顺了气,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朝华被处死了吗?”
沈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午门斩首。我去看了。”
“真好,很快就轮到下一个了。”十八娘眉眼里都是笑,“今天我们吃虾吧,前些天我庄子里的庄头说,虾肥了,要给送过来。朝华不是弄出了什么盆盆虾,蒜蓉粉丝虾,油淋大虾吗?今儿我们吃全虾宴,用荷花当碗。”
“好。琴娘去让厨房弄虾吧,顺便摘些荷花荷叶来;阿庭去寻几壶好酒来。十八娘这里有我照料着就行。”
沈庭一听到要喝酒,高兴得不得了,扭头就跑,沈琴看了看沈耀,又看了看十八,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了句:“好”。
等他们二人一出去,沈耀就变了脸。
他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搁,怒道:“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你怎么能和黑羽卫搅合在一起?李子期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与这样的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你这次是运气好,冒险行事才成功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赵义不想杀朝华,万一朝华没有反,万一她改朝换代成功了,你怎么办?她不死,你就要死。”
“唐炮漕帮萧然柳彦张问天,全都是你设计安排的吧,你当真是好大的手笔!你一个闺阁女子,唐炮和火铳的图纸哪里来的?李子期给你的对不对?你允诺了他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等哥哥们都出息了,咱们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之下,再杀了朝华。”
“你有没有想过,娘真正的心愿是什么?我寻过娘身边的袁阿么了,她说娘的遗言,是让我们平安喜乐,不要报仇。仇要报,却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你明白吗?”
沈耀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骂得十八娘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不过是担心罢了。
“大兄,我是母亲剖腹取子的,在胎里就中了毒,活不过十八岁。所以,祖母才给我簪了昙花,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急切的除掉朝华了。因为我怕我死的时候,大仇未报。”
沈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将桌子上的碗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砸碎了个杯子,不碍事,一会再进来收拾。”
门外的西屏闻言,住了脚,“诺”。
沈耀的脸刷白的,像是陡然之间被什么抽去了血色,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过了一会,才艰难的问道:“崔闽能不能治?”
第六十四章 不能嫁他(三更)
十八娘摇了摇头,崔闽最后给沈耀治腿的那次,十八娘问过他了,“我还有得治吗?”
崔闽却是不答,只说,“你这病,我不接。”
怪医崔闽,只医能医之人,他不接,也就是治不好了。
沈耀一听,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伸出手去,捂住了十八娘的眼睛。
“都怪哥哥们没有用,不但不能为你遮风挡雨,连帮忙都力所不能及。你允诺了李子期什么,我去还他。”他的声音有些潮湿,沙沙的。
十八娘想,沈耀大概是哭了。
“所以,哥哥要替我嫁给李子期吗?”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样,耍刷在沈耀的手心里,他觉得更加酸楚。
“啪”的一声,沈耀一掌打在窗棱上,怒道:“无耻小人,乘人之危,你才十三岁,他都多大的人了!”
十八娘一愣,脱口问道:“李子期到底多少岁了?这我确实不知。”
沈耀一算,哑声了,咬牙切齿,那两个字像是挤牙膏一样的从嘴里挤出来:“十六。”
“不可能吧!他才十六岁,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二十六了……”十八娘也惊了,李子期是黑羽卫副使,仅在段齐一人之下,可谓是位高权重。
而且他虽然嘴欠,办起正事来还是非常可靠的,她当真没有想到,他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他长得实在是……太着急了。
转念一想,二十六的话,也不能还没有娶妻,甚至口里还说着什么喜欢的姑娘之类的话了。
沈耀咳了咳,“那他就更可怕了,才十六岁,就杀人不眨眼,而且他还有胡族血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能嫁给他。”
原来,李子期是这么一个猫嫌狗弃的人。
“好好好,既然大兄不满意,那就不嫁。”她活不活得到嫁人那一天都不知道呢,和沈耀因为这个起争执,不值得。
沈耀这才满意,说道:“以后,大兄会从别的方面补偿他的。你的病也要治,崔闽治不了,总有人治得了。大兄一定会让你幸福平安一世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又有些哽咽,伸出手来,捂住十八娘的眼睛。
十八娘心里软软的,她的哥哥不但心软,还喜欢哭,而且在哭的时候还怕丢脸。可就是这样的沈耀,也挺直了脊梁,想要给她依靠。
过了会儿,沈耀又开口说道:“十八最近不要动武归,朝华刚倒,父亲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处置她的,会显得他急功近利,薄情寡义,毕竟他对武归已经一往情深多年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沈泽很好面子,不会留下这么个把柄。
“另外,父亲说已经在给阿琅议亲了,他虽然现在有些不着调,但是却是一个很好的人,和沈瑜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想等他娶了妻之后,再惩治武归。当初阿松给我用的那些药,还有我那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很多都是阿琅偷偷给我送过来的。”
沈琅大约只在沈耀面前,才是一个好人。不然,怎么对着亲弟弟沈瑞,说扇耳光就扇耳光。
“知道了,大兄。我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十八娘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盒,递给沈耀,问道:“大兄,当年你在母亲身边,有见过什么特别的明珠吗?”
赵义那么紧张的抢朝华的珠子,还对沈琴和十八娘都多番试探,朝华又说鲁萍不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么应该,鲁萍也有一颗特别的珠子。
沈耀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躺着的正是赵义赏赐给十八娘的那颗明珠。
这珠子十分的圆润,散发出淡淡的粉色光泽,一看十分的贵重。
“让我想想,我好似是见过的。”沈耀握着珠子皱着眉头,突然恍然大悟,说道:“的确是有一颗。刚开始的时候,母亲都给我当弹珠子玩,后来有一次,母亲的一个指环,戒面掉了,就用那颗珠子给补上了。”
十八娘心中一凛,果然是有的。
“那大兄还记得那指环长什么样子吗?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母亲的梳妆盒里。”十八娘有些着急的抓住了沈耀的袖子,问道。
沈耀突然想起了在大理寺,赵义割掉了朝华脖子上的一颗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是说母亲也……”
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要急,千万别让人看出了不妥。母亲并不喜欢戴首饰,所以那指环也很少戴,我记得是请了一个老师傅,给雕成了一朵花儿。如果没有被偷走,那应该还在,我悄悄的去取来。”
沈耀说着,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鲁氏的嫁妆,十八娘交给他之后,就全部拖到这边来了。
不一会儿,沈耀又回到了寻梅院,从袖笼里取出了那个指环。下面是用素银当底托,上面缀着一朵花儿,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装饰。
这戒指太素,在鲁萍的首饰盒子里,一点都不起眼。便是赵义和朝华来寻,也万万不会想到,竟然有人舍得把价值连城的明珠,大刀阔斧的雕成了这副模样。
十八娘将指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神奇的功效。朝华可是凭空变出了一条鞭子的,那这颗明珠,到底要怎么使用呢?
两兄妹面面相觑,实在是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十八,这戒指给你收着吧,放在我那儿,不太合适。秦昭嫁进来之后,我打算把母亲的嫁妆都交给她来打理。”
十八娘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东西是个祸害,留在她这儿,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她接过戒指,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
“哈哈,我骑马跑遍了长安城,终于让我寻到了最好的女儿红,今儿我们几兄妹,一定要不醉不归。”沈庭还没有进门,嚷嚷声就穿堂过室,传到屋子里来了。
沈琴也紧随其后,笑着说道:“十八想吃的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呢。”
她说着,走过来扶十八娘,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垂了垂眸。
“十八,快更衣吧。就等着你了。”
四兄妹围坐在桌子前,沈耀端起酒杯说道:“我们兄妹,日后定会越来越好,让阿娘含笑九泉。敬阿娘。”
四人将杯子一举,认真的说道:“越来越好,敬阿娘。”
第六十五章 长亭送别
兄妹四人散了之后,十八娘便带着西屏出了府,骑着马直往长亭栈道而行。
通常远行的人都选择早晨出长安,像如今夕阳西下还要离开的人,却是不多。
因此这路上几乎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十八娘和西屏一路疾驰,远远的看到两个人影站在那儿,正是那柳彦和萧然。
十八娘一个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去,对着萧然和柳彦鞠了一躬,“此番多谢两位义士相助了。”
萧然摇了摇头,“我与朝华本来就有杀父夺夫之恨,若不是小娘,定然上告无门。此番能报了仇,小娘对萧然有大恩。”
十八娘从西屏手中接过一个包裹,硬塞到萧然手中,“姐姐此去兰陵,路途遥远,这是妹妹准备的一点仪程,可千万要收下。”
萧然还要推脱,柳彦却接了过来,“如此多些小娘了。然娘,我们前路艰险,就不要推脱了。”
萧然却是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柳彦:“柳公子莫不是要与我同去兰陵?”
柳彦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万一朝华余党想对你不利怎么办?既然我们扮了假夫妻,就善始善终,让我护你一程吧。”
萧然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二人原来不是一对真的夫妻。
这萧然是十八娘遍地寻访偶得的妙人。她的确是兰陵萧氏旁支,酒和杀父之仇也是真的。只是她与夫君前来告御状的路上,遇到了山匪,真正的柳彦早就被杀害了。
而现在出现的柳彦,则是李子期寻到的一个奇人异士,家族世代尤善火器。他的父辈们,就是给朝华造唐炮的工匠,只是他们并非奴籍,没有卖身契不受管制,柳彦的祖父不满朝华将唐炮送去赵义军中,却隐瞒唐王。
连夜要将唐炮的图纸送过去,朝华杀人灭口,屠尽柳氏满门。柳彦被祖父藏在树上,目睹了全家人惨死的一幕,也得了那沾满鲜血的唐炮铸造图纸。
是以,柳彦真名叫做柳三刀。
十八娘看着柳三刀,又看了萧然,总觉得二人之间多了什么牵连,若是能成,也算是她做下的一桩好事。
“柳兄,你送然姐姐去了兰陵之后,且避一避风头,你的手艺这次大白于天下,定然有很多人想寻你,你可小心了。”
十八娘说着,舀出一块黑乎乎的牌子,说道:“你若是遇到什么事,拿着这牌子,去寻谨记店铺,掌柜的能帮就会帮你的。”
柳三刀却是摇了摇头,“我们并非为小娘报仇,而是为自己。大仇已报,就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银子可以收,这牌子却是不能拿。若是拿了,万一被抓,会给小娘留下无穷后患。更何况,李世子已经为我们安排好退路了。”
李子期他……
十八娘冲着二人拱了拱手:“即是如此,我也不多言了,二位,后会有期!”
柳三刀和萧然翻身上马,冲着十八娘拱了拱手,一溜烟儿跑远了。
渐渐地,夕阳里,只剩两个越变越小的黑点。
十八娘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也想要策马扬鞭,笑傲江湖。
“西屏,我们回去吧!”十八娘紧了紧手中的马鞭,一脚踏上马鞍,轻轻一点,就坐了上去。大马仰头喷出一口热气。
“小娘,那里好像有一个人!”西屏说着,指着远远的山坡,紧张的说道。
十八娘赶忙扭头一看,一见那高大的身影就松了一口气。虽然隔得稍微有些远,可那么高的个子,还有微卷的头发,一看就是李子期。他也来送柳三刀和萧然了,却没有走上前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唰唰的响,长亭内外长长的杂草纷纷弯了腰,官道上的尘土犹如黄沙,满天飞舞。
十八娘能感觉得到,李子期送给她的那支蜻蜓发簪,正在风中跳跃,好似下一秒,就要升空而去。
她举起手,冲着李子期扬了扬马鞭,大喝了一声,“走!”
西屏远远的看了一眼,打马跟上。
十八娘此刻还不知道,她和萧然,柳三刀还有得是相聚的时刻,也不知道,李子期给柳三刀竟然做出了那样的安排。
回到寻梅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百两一听到十八娘的脚步声,欢快的扑了上来。
狗儿长得很快,百两已经不是来的时候那副软糯糯的样子了。他长得很是威猛,不像狗,倒像是狼。
听说有一个晚上,还对月长啸,吓得隔壁院子里的沈琴,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百两的头,暖暖的。百两心中欢喜,又在十八娘的手心里蹭了蹭。
“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十八娘逗着百两,开口问道。
北流一边接过十八娘的披风,一边回道:“七郎来过了。说明儿邀小娘去马场骑马,也遛遛百两。”
十八娘乐了,“偏他有那窥心之术,我今儿刚犯了瘾,想要骑马,他就巴巴的来邀了。”
“要不说是兄妹连心呢。”北流说着,细细将那披风收了起来,不让上面沾染的尘土扬起,拿下去让仆妇清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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