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律,只看上你。”
“但凡有一点他法可想,我也舍不得!”孚琛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痛苦而坚决,“可是陵南,我没法子!师傅,无法可想!”
作者有话要说:师傅也不好受。不过他确实不是好人,所以活该啦……
☆、97第96章
九十六
修士结双修大典;真要操办起来,一点不比凡尘俗世中的愚夫愚妇纳亲嫁娶简单。而本次双修两修士,一是玄武大陆鼻祖级修士;一是琼华派新秀弟子,两人身后皆站着道门正宗两大门派,他们的喜事,若要操办;自然要分外盛大隆重;言外之意,也即是分外繁琐。
自那日禹余城城主携上品法器为聘;亲至琼华派为自家老祖宗定下双修大典正日日期后,琼华与禹余城两边便就本次双修大典上各种繁文缛节展开一长串没完没了的商议兼讨价还价。
禹余城由能说会道的左元宇长老率几位擅长应对俗事的宗门弟子前来;琼华这边,则由玉蝉真人带着毕璩等人应对。涵虚真君私底下给弟子们交了个底,此次咱们琼华非要嫁个弟子过去巴结太一圣君,而是太一圣君让其徒子徒孙来求咱们许以好妇。玉蝉等向来唯恐天下不乱,一听掌教此言,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要借机将琼华派这些年在太一圣君手里吃的亏一一讨回来呀。遂个个摩拳擦
掌,恨不得长舌利如剑,好与禹余诸人唇枪舌战一番。
双方争执从双修大典宾客宴请名单一路争到曲陵南日后于禹余城中享有之尊号,刀光剑影,寸土不让,大有国事相争的气势。在场虽有毕璩这等老成持重之人,怎奈一方分毫算尽,一方生怕吃亏,现场几可称之为硝烟弥漫,刀光剑影,他纵是再有心想早些促成此事,也是有心无力。
如此一来,倒让曲陵南清净了俩天,实际上,她亦精神萎靡,不愿做任何事情。当日她以为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松口,旁人便奈何她不得。岂料事到临头,根本无人问询她之意见,左律一声令下,禹余城上下走动,禹余城一表态,琼华这边又岂能好无反应?两派中人为她的事忙了个底朝天,可她这个当事人却全然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她便开始策划逃跑。
双修是什么她也不愿去弄懂了,反正说得跟成亲差不多,而在曲陵南看来,但凡一男一女,好好地非扯上成亲这点事,就通常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没见自己生母为没能成亲黯然神伤,英年早逝?而自己生父,成亲当日血溅喜堂,虽说祸端半是因她而起,可事情的结果,却能见到。
成亲就不是什么好事,双修也定然如是。
凭什么要她跟左律一块她就得听着?
原想着师傅能替她撑腰,没成想这回连师傅都让她乖乖听话别折腾。
那还指望什么?
曲陵南想起来就有些愤愤,但一念及那日孚琛抱住她时痛苦的双眸,又有说不出的难过。
她晓得师傅这回八成是没法子,也许有法子,但他脑子里尽是“与左律双修是曲陵南的最好机缘”,怀着这等念头,便是有法子,估计他也要推三阻四,各种彷徨。
曲陵南长长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也晓得人有不同身份,就要有不同的顾虑。师傅纵使在琼华地位卓著,可他亦有许多不得已的无奈。
确实无人能无拘无束活于天地。
只是旁人是旁人,她却是自己,琼华众人待自己再好,为它拼命可以,但为它委屈自己而活,那还不如当初不入琼华,留在山野里打打野兽便好。
曲陵南将东西打点清楚,收入自己的小储物袋中,抓起铜镜,趁着夜黑,悄悄潜出浮罗峰。
孚琛就在离她不远的洞府中,曲陵南丝毫不敢大意,早便命清河于房中布下迷幻法阵,造出人尚在其中的幻象。
而孚琛留在浮罗峰的禁制,也被清河轻而易举打开,下山小径清晰可见,曲陵南临下山前,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
此一别,师傅定会大怒,只是不知他会生气生多久,自己不在他跟前伺候,也不知他会不会有人伺候喝茶等事。
曲陵南垂下眼帘,轻声道:“对不住师傅,后会有期吧。”
她捏住铜镜,铜镜顷刻间变化为可载人大小,曲陵南一跃而上,哑声道:“清河,走。”
铜镜一个盘旋,立即朝前飞去。就在此时,曲陵南只觉脚下一个踉跄,清河在铜镜中忽而道:“不好!”
“何事?”
“青攰……”他话音刚落,一道紫色闪电劈了过来。曲陵南心下一紧,忙手捏法诀,虚空二剑出鞘,挡了上去,啪啦巨响中,火花四溢,曲陵南凌空转身,一回头,正见孚琛衣袂翩然,手持一柄紫色火焰刀,双侧刻有龙纹,正是那柄上古神器青攰。
“主人,对不住,青攰出手,我的法阵便不顶用……”清河忧心忡忡道,“他怎会此时来坏事?不若我去与他谈谈……”
“不用,”曲陵南凝视着孚琛,轻声道,“他莫名其妙恨我良久,我越是倒霉,他越是开心,况且他本就是我寻来赠与师傅的神器,听师傅的话也是应当。”
孚琛面沉如水,直直盯着曲陵南,冷声道:“你要跑?”
“是。”曲陵南挺直胸膛,“我不愿与左律双修,我要跑。”
孚琛目光锐利,叱责道:“你可知今夜一跑是个什么后果?”
“是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我真个与左律双修是个什么后果。”曲陵南大声道,“你们无人肯听我一言,然我却不能不说,我与左律在一块,除了练功便无生趣,我往后便是修为深不可测,只怕亦是不快活不欢喜,师傅,当日我应承拜你为师,可不是为了今日勉强自己!”
孚琛深深凝视她,忽而道:“双修大典之事已广告天下,整个玄武大陆道门正宗皆接喜帖欲前来观礼。届时别说道修剑修禅修儒修,便是魔修妖修,只怕亦会闻风而动,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它意味着,道门正宗第一修士佐以双修,有望臻至化神后期大圆满境界,继而羽化登仙,成为千万年来修仙得成的第一人。而借以双修结侣,两大门派至此亲厚不同往日,弟子间可互通有无,师长辈更能平心切磋,整个道门正宗一途的前景将日新月异,大为改观。正气一涨,邪气必消,此消彼长之间,玄武大陆将大大不同。而你,亦有望于太一圣君相助下,堂皇冠冕占尽两派好处,你不是对许多修炼法门甚为好奇么?太一圣君见多识广,定会一一倾囊相授。陵南,“孚琛缓和口吻,柔声道,“便是师傅再疼你,却也给不了你这些啊。”
曲陵南慢慢微笑了,她轻声道:“师傅,你说了这许多,却忘了讲,若我与左律双修,你会不会欢喜,我会不会高兴?”
孚琛脸色一变。
“明明我们师徒都不欢喜,不高兴,作甚要强颜欢笑,要委曲求全?”曲陵南道,“你说了那许多,皆与我无关,我为何要管什么道门正宗之前景?为何要管日后我能捞多少好处?”
她咬住唇,哑声道:“明明连眼下都如此难熬,你让我看日后,看什么?看日后能管得了现下,能让师傅你不难过不无奈么?”
孚琛猛地飞近她跟前,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曲陵南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咱们也可以一块走,甭管这个烂摊子,走吧,哪怕回那个上古冰洞去都好,师傅……”
孚琛就如被蛰到一般骤然缩回手,他低声道:“你叫我什么?”
“师傅……”
“那便是了。”孚琛笑了起来,“你是我徒儿,我是你师傅,师尊如父,你要与自己的父亲一道奔逃么?”
曲陵南浑身一震。
“伦理纲常,长幼尊卑,此乃天地秩序,你我修道,不可违天,不可逆地,一天是师徒,终身便只能是师徒。”孚琛带着古怪的微笑轻声道,“你若跑了,师傅无颜面对天下,又舍不得他们追杀你,只有自毁元神以谢罪,只怕即便如此,亦无法平息太一圣君的怒火。届时我琼华精英便是倾巢而出,也不知能剩几人。太一圣君只要杀了一个琼华长老,他禹余城与琼华便至此势不两立,代代血仇,我道门正宗千年基业,说不定,就要毁于此……”
曲陵南痛苦地堵住耳朵,道:“别说了,我不要听!”
“你不听,事情便不会如此么?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四大门派之间的均衡一打破,道门正宗必然气数大减,魔修鬼修一路,肯定会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整个玄武大陆除了修士,尚有无数黎民百姓,凡夫凡妇,正道泯灭,邪道兴旺,到时定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曲陵南伸手一把捂住孚琛的嘴,眼中已蒙上泪雾,但她异常坚定,问:“你是不是一定要我去?”
孚琛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是作为师傅,而是作为你,你是不是还是要我去?”
孚琛痛苦地闭上眼,再度点了点头。
曲陵南缓缓地放下手,愣愣站了许久,她环顾四周,入夜的琼华静谧安详,仙山绰约。
这里,是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有所归属的地方,这里有她许多喜欢的人,护短而啰嗦的云浦童子,好讲规矩却屡为她破例的毕璩师兄,孤傲而又关心她的裴明,温情又俏皮的陆棠,甚至慈眉善目的太师傅、没法好好说话,却能好好袒护她的玉蝉师叔。
还有她最喜欢的师傅。
她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过得好,吃饱穿暖,修炼无忧,她是不愿去与左律结什么劳什子双修道侣,可事关这些同门性命,她却不能只考虑自己。
曲陵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你若执意要我去,那我便去好了。”
她恶狠狠地盯着孚琛道:“师傅,我可是听你的,由始至终,我都是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下面剧情继续反转。
至于师傅这个人,你讨厌他就对了,在这个故事里,他不是好人。
☆、98第97章
九十七
孚琛心里明白;曲陵南是那种不说则已,但一诺千金的人。
她应承了与左律双修,便定会与他双修;哪怕再难为,再不愿,她亦会迎难而上。
他唯一的徒儿便是这样的人,纵使前路坎坷;悬崖峭壁;她若想往,便定然会一如既往;一往无前。
她的关注点从来与众不同,她不会去怨天尤人;不会自寻烦恼,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也因为这样,她以为自己若不想做哪件事,则世上无人能强迫得了她。
可她到底率真,她不知道这个奸诈狡猾的世道,若要旁人做一件他不愿做的事,强迫不过是最低端的手段,在其之上还有利诱,利诱之上还有引导。
引导那个人自我奉献,自我牺牲。
这些话,旁人说都未及孚琛来讲有说服力,孚琛也清楚,他当仁不让,也非做不可。
然而在终于逼得曲陵南点头的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负累。
负累到简直不想再看多曲陵南一眼。
有生以来,文始真君首度于洞府中闭门不出,此时此刻的曲陵南对他而言,宛若洪水猛兽,令他避之唯恐不及。
可正如他对曲陵南所说的,有些事你不听不看,并不等于不会发生。
不用外出他也知道,双修大典有条不紊进行得如火如荼。琼华派护山*震动厉害,不用出去,他也晓得太一圣君已亲临。
左律竟是等不及,早早赶来琼华等么?
孚琛木着脸,蓦地起身,他伸手凌空一抹,灵力过处,悬空出来一面水镜,波光潋滟一过,曲陵南俏生生的脸庞跃然而上。
孚琛情不自禁走近一步,“玄水静波”乃水系法术,他用得并不娴熟,水镜之上,人影晃动,声音也听不清,可孚琛却宛若入定,直直站立,凝望着镜中的少女默然不语。
至此之后,他怕连这个不入流的法术都不能用在曲陵南身上了。左律修为高深莫测,有他在场,曲陵南身上任何灵力波动都休想瞒得过他,师徒之间这点欲说还休的期盼,真挑明了太不堪,曲陵南不晓得其中利害,孚琛却是清楚得紧。
正因为太明白,所以愈加不能妄动。
正因为不能妄动,所以愈发算得透彻。
只是机关算尽后,却有未尽人意的遗憾,孚琛没想到的是,自己真的会舍不得曲陵南。
水镜中的少女身旁围着她同龄的师姐妹们,这是临近大典了,女孩儿们奉命前来替曲陵南收拾打扮,琼华派一应师长俱是男修,孚琛自己也断无教导女弟子何为双修的道理,以至于到得这会,能拿出手的只有几个略微老成的女弟子。可她们自己也是云英之身,又有少女情怀,临到现场叽叽喳喳,乱个没完。有人往曲陵南头上戴花儿,被曲陵南一把扯下,有人给曲陵南挑胭脂水粉,被她一下打开。又有人拿大红的霓裳想给曲陵南穿上,还未近身,就足以令曲陵南吓得大叫一声,急急跳开。
孚琛看得笑出声来,他的徒儿一辈子没好好穿一回裙子,这会骤然要将她扮成富丽堂皇的宫装仙女,只怕那丫头心里想的不是臭美,而是麻烦。
笑着笑着,他忽而笑不出来,他看见曲陵南从怀里掏出一根灰不溜秋的发带递给负责梳头的女孩,那女孩一脸不可思议,曲陵南却神情执拗,两人僵持片刻,女孩儿只得败下阵来,接过那发带,给她编到脑袋上。
孚琛认出,那其实不是发带,不过是他取早年游历斩获的一截异藤炼制出的下品法器,当日赠与曲陵南,只是觉着她盯着赤水真君送的碧玉丝绦眼睛太直,简直丢尽他的脸。
可就这么一根灰扑扑不起眼的东西,他的徒儿收得好好的,她双修大典,不戴步摇鸾凤,却要坚持戴它。
就在此时,水镜一晃动,只见云浦童子坐着蒲团满面怒色飘进来,一来就大呼小叫,跳下来叉腰嘴开合个不停,不用听,孚琛也晓得,这是在骂人。他骂了还不过瘾,还抽出拂尘来左右开打,霎时间把众女孩赶得东窜西窜,鸡飞狗跳。
孚琛微微闭上眼,他心忖,兴许云浦比他更适合做曲陵南的师傅。他小气又唠叨,可从未吝啬过给曲陵南丹药;他蛮横又耍赖,可敢冒大不韪真正为曲陵南着想。
不像自己。
“是不是不甘心?”一个男童幸灾乐祸的声音忽而响起,“如花似玉的女徒儿,过不了两日,可就要便宜了左律那个老东西了。”
孚琛眼睁开,案上的小柴刀蠢蠢欲动,青攰的声音继续嚷嚷:“哎呀笑死本尊了,道门正宗过了千年还是这么婆婆妈妈自己给自己下绊脚绳,摔个狗啃泥还得站起来端正衣冠装没事人。哈哈哈哈哈,孚琛啊孚琛,你是不是心痛如刀绞?你是不是左思右想老觉得舍不下?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本尊点你一句,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该!听到没有,你,活,该!”
孚琛面沉如水,淡淡地道:“徒儿有大出息,做师傅只有替她欢喜的份……”
“哎哎,大出息,你还装上瘾了哇,你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大道理趁早收了吧,本尊自上古以来,不知见了多少作茧自缚之流,事到临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可笑之极!舍不得就舍不得,承认吧,有什么害臊?不就对自己徒儿心存不轨,不就想师徒*么?有什么?连想都不敢想的窝囊废!”
孚琛呼吸急促,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胸前起伏,这才道:“你只是一届器灵,自然不晓得伦理纲常乃天地之本……”
“放屁,开天辟地那会,生民还光屁股乱跑呢,哪来什么狗屁伦理纲常……”
孚琛道:“是啊,故凡人繁衍生息,代代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