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小师妹死定了!”
“依我看裴师兄才死定……”
裴明一听之下,只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他适才被人一时气糊涂,又见小姑娘挑衅之下,心里只剩下定要让她瞧瞧厉害的念头。此时方猛然醒悟,对面的小师妹只得练气期一层修为,如何能挡得住自己所炼之“北游剑诀”威力?他心下大惊,想撤回灵力已然来不及,只见那冰剑宛若巨大旋转的涡轮横扫一切。
裴明吓得脸色都灰了,他不顾一切飞身扑去,大喊:“师妹,快避开!”
可已然太迟,那飞剑势不可挡,剑意肆意横飞,整个空地登时飞沙走石,草木碎屑满天都是。
这便是琼华派唯一以剑修传世的御察峰不传功法“北游剑诀”,此剑诀霸气冲天,相传练至精妙处,当能断水移山,不可一世。修此剑诀者,若凝不出剑意便罢,若能领出剑意,所使出飞剑之威力,则会远胜于施为者修为。
但凡事有正有反,福祸相依。北游剑诀虽威力极大,然却极不易驾驭,一旦出岔子,便横扫一片的殃及池鱼,祸及无辜。施法者无端添杀孽,报应迟早还于诸身,此剑诀非善法,故整个琼华派上上下下,只有一人能以元婴神力,驾驭此剑诀。这人便是御察峰长老,掌教涵虚真君的师兄道微真君,裴明不过练气期弟子,却能使出这一手,那只意味着一件事,道微真君已然有收他为徒之意。
只待他筑基成功,便会青云直上了。
但这一切得建立在今日曲陵南没死没重伤的基础上。
裴明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小师妹何辜?处处挑衅他,言语侮辱他的都不是那个小姑娘,她不过是初来门派,事事不通,那一句“回家找你师傅教”也只是无心之论,自己却在盛怒之下,将往日种种憋屈算她头上,使出这厉害杀招,此番师妹若因此而陨落,他于心何安?
裴明大吼一声,双掌齐出,变化繁多的水箭齐齐射出,企图将冰剑档上一档,可“北游剑诀”何等厉害,那水箭未尝触及剑身,便已被四下激开。巨大的冰剑之下,一个小姑娘仗剑而立,昂然抬头,眉目如画的五官中坚毅果敢。
裴明一愣,他原以为这小师妹不是被吓哭,便是要腿软,哪知他全看到一张宛若冰雪渗透其内的小脸,面无表情,似乎世上再大的凶险到她跟前,都只剩下拼与不拼两种选择而已。
突然之间,小姑娘瞳孔收缩,身形拔地而起,纵云梯使得妙曼潇洒,仿佛繁花漫步,清露摇枝,她想也不想将灵力瞬间凝结剑柄,哄的一声点亮整把短剑,紧接着清叱一声,带着火焰的剑被她用力一投掷,直直落入冰剑飞旋的中心。
喀嚓一声,低阶法器被搅断,再听数声喀嚓,又断成数截。
冰剑飞行的速度却慢了几慢,霎时间,小姑娘运起手掌,数道蓝色火球嗖嗖声投掷向冰剑上下左右四个方位,随即小姑娘大吼一声,一个硕大的火球自双手中奇迹般地揉捏而起,轰隆一声,直直丢到冰剑之上,连同四个小火球顿时燃成一片,三昧真火威力非凡,瞬间将那冰剑整个笼罩在火光之中,冰水滴答融化。
裴明再不迟疑,抢在冰剑落地之前飞过去将小姑娘拦腰抱起,飞扑到一旁。他刚一落地,只听身后轰鸣巨响,整个讲经堂正殿大柱被冰剑撞塌,半间大殿顷刻间分崩离析,成为一堆断壁残垣。
众弟子惊魂未定之余,却听裴明一声惊呼:“师妹,小师妹!”
他们纷纷跑了过去,却见裴明抱在怀中的小姑娘脸色雪白如纸,小巧的嘴角间不断地溢出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更
☆、第 37 章
曲陵南感觉自己飘在半空。
宛若柳絮一般,一会有风吹东边就朝东边飘;一会有风朝西边吹就朝西边飘;这等经验新奇得紧;半点不随她心意;然而微风徐徐,四下温暖和煦;就这么漫无边际地飘来荡去;小姑娘觉着也没啥不好。
她依稀是记得飘荡之前的事;跟琼华派那帮无事瞎嚷嚷,嚷半天又不见动手的小弟子们搀和着,最后还是她挑了其中一个打了一架;不曾想对方着实厉害,变幻出的冰剑霍霍生威;若不是她的驳火术还过得去,非血溅当场,搅成肉泥不可。
然那冰剑委实难对付,她于霎时间将浑身灵力运作暴涨,连连抛掷三昧真火,这等消耗已到经脉不堪重负的地步,故浑身灵力一旦抽空,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直直摔下。
接下的事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小姑娘惬意地飘着,她心忖,自己也算做了该做的事,拼尽全力打了一架,打不过便是打不过,怨不得旁人,更加怨不得自己个,回头想想,此生所打过的架,每场都用心用力,毫无遗憾,能做到这点也算值了。
只是就这么一命呜呼有些可惜。
师傅要能再见着一面该有多好?
曲陵南恍惚之间,似乎听见师傅的声音在前边喊,只是雾霭重重,月迷津渡,亦梦亦幻,不知所踪。
“小南儿……”
这回是真听见了,师傅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装模作样,可曲陵南却不由得满心欢喜,她左看右看,一片白茫茫中,哪里有师傅的踪迹。
“师傅你在哪啊,我瞧不见你。”
“我自然在应在之处。”
“那就是哪啊?”小姑娘偏着脑袋问,“你能说句明白话不?”
“不过一月不见,你怎的越发笨了。”
“哪里是我笨,分明是师傅你不肯好好说话。”曲陵南高高兴兴地道,“师傅,你露个面呗,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咧。”
孚琛不以为然地道:“就你这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有啊,这一月我做了可多事呢,你听听啊,”曲陵南板着手指头一样样说给她师傅听,“驳火术我有练啊,现下已会放火球哪。太师傅给了我好大一个院子,师傅到时候你随我住呗,我把最大最暖那间房让你便是,可惜院中原本有棵大花树,被我不慎给烧了,师傅你要爱这些个花花草草,到时咱们再种些好的便是;还有啊,我悄悄跟你说,那个叫毕璩的大师兄想为难我,被我说打架吧,他又临阵退缩了,真没用。”
她不知不觉地坐了下来,这一个月所受委屈涌了上来,却又被咽了下去,她抱着膝盖,幽幽叹了口气,问:“师傅,咱们非跟着呆着么?我不稀罕这里。”
孚琛沉默了一小会,柔声问:“为何?可是有人欺侮于你?”
“那算什么事,”曲陵南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她皱眉道,“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两不相干,谁也不欠谁。这的人爱穷讲究,骂架的多,动手的少,也不知怎生想法,动动嘴皮子能把对方怎样?多余,还不若挽起袖子干一架痛快。可我不喜欢这,不是因为这些个男男女女。”
她认真地思忖了一会,轻声道:“我不喜欢这,是因着,这里不像我该呆着的地方,我有时候瞧着毕璩师兄他们吧,好看是好看,可好看得忒没劲,我要在这呆着,不是得像他们那样么?动不动讲规矩,拿辈分,再不然便是比功法,比师尊,看谁修炼到几层几层什么的,这样一目了然的日子过着有意思么?”
孚琛语气中带了笑意,温和地道:“是挺没意思。”
“可不是,”曲陵南一拍大腿,跳起来愤愤地道,“连个野鸡兔子的影儿都没见着,我想挖个陷阱捕头走兽的吧,还没动手,毕璩师兄就会罗里吧嗦,什么灵兽皆公物,不可私下处置,这破规矩忒多,师傅,咱们收拾收拾,去哪都成,就是咱们在那大冰洞的时候,那怪物不也随便宰?”
孚琛笑出声来,戏谑道:“你倒有脸说,你杀那些低等凶兽,哪回不是仗着为师布在潭水边的阵符脱身?”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嘿嘿地笑,随后又抬头,大声道:“我现下不同了,我会丢火球,那些丑玩意再让我碰着,直接烧了便是。”
孚琛略略沉吟,道:“小南儿,你可知,何以你的驳火术能放三昧真火?”
“啊,不知道,”小姑娘茫然问,“太师傅不是说了功夫精深什么的吗,我有努力勤加练习的。”
“错了,若真这么好用,怎不见毕璩等人练出三昧真火?”
“那是咋回事?”小姑娘猛然想起自己身上古怪的灵力,张开嘴想跟师傅坦白,却又犹豫了起来。
她还没犹豫完,已听见孚琛温言道:“那是因为你已修炼青玄心法的缘故。”
“哦,”小姑娘恍然大悟,道,“青玄心法原来这么厉害,比琼华经还好么?”
“那是自然,”孚琛道,“此乃无上心法,琼华经如何能及。”
“可太师傅说,琼华经才是万有之本。”
孚琛淡淡地道:“琼华派上上下下皆习琼华经,但各峰峰主,各位长老,便是师尊本人,又何尝是以琼华经名闻天下?琼华经道学正统,于巩固道心自有其妙用,然我传你的青玄心法,却是千百年来,无人能得之的秘宝。”
曲陵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师傅,我懂了。”
“你是我亲传的第一弟子,为师一生都未尝服输,你不要给我丢脸。”
“是,师傅。”
孚琛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好好练青玄心法,你现下修为低微,师傅又闭关修炼,怀璧其罪,此秘宝不可令外人知晓,否则引来觊觎者众,便是有师尊照看,你也难保善终。修真人士,多卑鄙无耻,少侠义中正,便是我琼华这等名门正派,同门之间,你也需有防人之心。”
“晓得了师傅。”曲陵南恋恋不舍地问,“师傅,你咋都不让我见一面咧?”
“少啰嗦,为师以神识与你对话,已然耽搁我修炼,屈屈一柄不成气候的北游剑意,就把你打得人事不醒,太丢我文始真人的面子,你还不赶紧醒了找回场子去。”
曲陵南好奇地问:“师傅,原来你跑到我脑子里跟我说话啊?”
“神识。”
“哦,那我能跑到你脑子里吗?”
“待你金丹大成吧。”
曲陵南有些不甘心,又道:“可是我想跑去你脑子里,这样啥时候想跟你说话,就能说上话了。”
“荒谬,你当是村口喊话叫谁谁就得听着么?你身上带有我的灵力,又是我的弟子,又在琼华山一脉不出十里,这才能做到神识沟通,随随便便以神识试探旁人,若对方修为高你甚多,一出手就能震得你经脉瘫痪。”
小姑娘不敢再胡扯了,低头问:“师傅,可是我平日里想跟你说话咋办?”
孚琛沉默了一会,道:“每月,可往浮罗峰送传音纸鹤一只,限五句话。”
小姑娘高兴地道:“是。”
“笑什么,买传音纸鹤的灵石可得你自己出。”
“嗯嗯,”曲陵南点头道,“我自己出便自己出。”
孚琛轻轻一笑,道:“快醒来吧,再不醒来,御察峰的长老再有面子,师尊也饶不了他的传人了。”
小姑娘还待再问,迎面却一阵疾风扑来,整个人被吹得直直摔下云端,砰的一声猛然睁开眼,却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干净的枕席之上。
对面一座落地香炉青烟袅袅,一个童子坐在蒲团上打瞌睡,曲陵南一动,他就立即睁开眼,跳起来冲到她榻前左看右看,道:“哎呀你可醒了,觉着如何?师尊说你起码后日才行,怎的现下就睁眼了?我还想趁着你睡着等会去照顾药田,你都醒了,这下我去不成了。”
曲陵南皱眉看他,那童子口无遮拦,絮絮叨叨道:“你这回可惨啦,经脉受损严重,非上等灵丹滋养不可,不过你不用担心,掌教真君说了,要给你好药别吝啬,御察峰老祖也遣人过来送了好丹药,毕璩师兄把他珍藏的好东西都掏出来了,你师傅文始真人虽说闭关,可也放话出来说,若医不好你,就把我们这丹云峰给拆了,哈哈哈,我丹云峰这么多间丹房炉舍,真人要拆可忒麻烦了,再说掌教真君也不准哇……”
“你谁啊?”曲陵南哑声问。
“哦哦,你不认识我啊,难怪,你才进门多久,我可是在门内已经呆了许久哪,说起来便是你师傅也得喊我一声师兄,可他修为太高,我又多年没长进,这句师兄就当不起咯。”
小姑娘道:“你还是没说,你是谁。”
“是吗?”童子惊奇地眨眨眼,道,“我还是没说吗?”
“没说。”
“我叫,”童子忽而笑了起来,道,“啊哈哈,你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
小姑娘无聊地挥挥手,发觉自己连挥手的力气都没了。
“小丫头,你怎的不追着问我姓甚名谁,道号为何?”
“不爱说便不说,为啥要问?”小姑娘困惑地问。
“这个,可是我想你追问啊。”童子道,“你不追问,我怎好自我吹嘘一番?”
“哦,好吧。你叫啥?”
“我乃丹云峰首席掌丹房大弟子云埔真人,怎样,你听说过我的大名不曾?”
小姑娘诚实地摇摇头:“不曾。”
☆、第 38 章
曲陵南不明白为何她老老实实说了这句“不曾”后,该童子便脸黑到底;至此一连十数日;都再也不肯与她说话;便是每日给她送滋养经脉的丹药;也是揣着个玉瓶,丢一颗到她身上;照例哼一声;如果小姑娘不看他;这一声“哼”就得再加重语气来多一遍。可若小姑娘想搭理他,他有翻个白眼扭头就走,格外地表演出桀骜不驯的模样。几次三番下来;曲陵南也懒得理会他,她原本便不擅揣度旁人心思;更觉得此举全无意义,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么?世上多少事,就是耗费在这有话不说上。
这位自称云埔真人的童子虽说脾气怪,可送来的丹药却实打实的好,且品种繁多,层出不穷,几乎每个三两天便换口味,云埔真人宛若变戏法般自腰间携带的荷包中掏出糖丸一般掏出丹药丢给曲陵南,转头便走,也不多言一句此为何丹,用法为何。曲陵南留心数了数,在此十来日,童子共换了七种丹药给她,这些丹药中有的指头大小,有的鸽子蛋般大,有的味甜如蜜,有的则酸涩难当,更有甚者,有黑不溜秋的一丸泥丸,闻着既有股臭气,舌头舔舔,味道苦中带冲鼻而来的腥味,令人几欲作呕。
这丹药如斯古怪,便是懵懂如曲陵南,也察觉出不对劲,她手捏丸药,左瞧右瞧,怎么看怎么不像可吞进肚子的东西。
“怎的,我堂堂云埔真人炼制的丹药,你不叩谢恩德立马服下,看什么看?”童子气势汹汹跳进来骂道,“早看出来你这小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吃是吧,把药还我!”
曲陵南偏头盯着药丸,瞥了他一眼,问:“你跟我说话啊?”
“废话,你在此瞧见第三个人么?”
“我还道你不与我说话来着,”曲陵南困惑地皱眉,“你不是每日见我皆没好脸色么?”
童子骂道:“那是你这小丫头孤陋寡闻鄙陋之极,现下又不识好歹枉费本道一番苦心,东西还我还我,不吃我拿去喂灵兽都不便宜你!”
曲陵南一把将丹药举高,不让他抢到,道:“我又没说不吃,分明是你这丸子臭不可闻,别是你自哪旮旯里掏出的旧年变质丸药糊弄我吧?”
“你才变质丸药,呸呸,不对,你个没见识的臭丫头,”童子跳脚嚷嚷道,“好丹药便是存个千百万年都不成问题,何来变质过期一说?差点被你绕进去,我告诉你,你还真别吃,此乃肠穿肚烂见血封喉之毒药,吃了你立马没命!诶,本道便是瞧你不顺眼,便是要药死你,你别吃呀,别吃呀。”
曲陵南无聊地瞥了他一眼,趁着他吵吵闹闹之际,再次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