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急着想请马秋堂代他一报国仇的牧瑞迟,来到马秋堂的身后低声催促。
“劳你替我带个讯给你的同僚孔雀。”为人恩怨分明的马秋堂,对石中玉并不感兴趣,只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他就得公事公办。
石中玉搔搔发,“说。”
“九原国这仇,地藏定会报。”
“没问题。”知道自己已在别人地头上占不了好处,石中玉也大方地允诺,勉强算是对他的一种回报。
“你就这么放过他?”牧瑞迟不置信地看着马秋堂,还以为他会杀了石中玉向帝国示威,或是以石中玉来要胁孔雀。
马秋堂瞥他一眼,并不怎么欣赏他那套玩阴的手法,更不想在石中玉不带兵只身前来,又无敌意的情况下,仗势欺人留给帝国话柄。
“他是帝国的人!”牧瑞迟忿忿地跳起,快步走至石中玉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尖,很不得能够挑起他俩之间的火线。
“喂,冤有头债有主,你老兄别一直弄错人行不行?”石中玉气岔地瞪着这个老害他拳头直犯痒的男人,“你家又不是我灭的,干嘛老要栽到我的头上要我认?”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呀。
愤怒早已蒙蔽了他的理智,“你与孔雀皆是四域将军,你也同罪!”
“去你的同罪!”石中玉火冒三丈地一拳将他给揍回马秋堂的脚边。“他是管西域的,我是管南域的,他爱在他的地头上干啥关我屁事?”
“我同意。”马秋堂神态漠然地颔首。
“但——”牧瑞迟还想说些什么好改变马秋堂的心意,不料却在下一刻,立即遭他足以冻死人的寒目一瞪。
“你若还想在我黄泉国栖身,就把嘴闭上。”
站在一旁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石中玉,在牧瑞迟气短地缩至后头不再出声后,摸摸鼻尖道出正事。
“老兄,我家的小巫女在你手上是吧?”他才懒得管那个讲原则的马秋堂究竟在想些什么,现下他只想带人回家。
马秋堂耸着肩,“她走了。”
怔愕当场的石中玉舌头差点打结。
“走……走了?”就这么简单?在来此地前,他早巳想像过千百种爱染可能会有的下场,事先也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他独独没有想过走了这两字。
“我放了她。”在他投以充满不信的目光时,马秋堂淡淡地再附上一句。
他的两眉几乎挤成一团,“那她上哪去了?”
“与我无关。”失了兴致的马秋堂懒得再理会他。
“慢着。”石中玉一定得先弄清楚,“在放她离开这前,你是否曾对她严刑拷打?”这些三道的神子,会绑爱染来此就是为了谕鸟所带来的神谕,就不知这个神子为了得知神谕……
“没必要。”出乎他意外的,马秋堂的表情似有些不屑。
他谨慎地再问:“那可有逼她说些什么?”
“不需要。”人格一再遭到质疑,马秋堂不悦地板起了剑眉。
“那就好。”他朝身后的携云与握雨弹弹指,“咱们走。”
跟在他后头的握雨,莫名其妙地看着前一刻还好好在跟对方头子谈话的他,下一刻在转过身时即变了张脸,一副急着去投胎的模样。
“主子,咱们干嘛走得这么快?”他还有别的事要办吗?
石中玉边走边瞪了瞪不识相的他。
“闭嘴。”能侥幸全身而退就赶快走为上策,不然待会那个姓马的要是变卦,人单势孤的他们就得在这糗大了。
像是看透了石中玉的心声般,马秋堂留人的声音果然在下一刻响起。
“石中玉。”
他大叹倒楣地紧急踩停脚步,顿了半晌,才僵硬地回首看着那个从头到尾都摆着一张死人似的脸,啥子表情都不曾有过的黄泉国地主。
马秋堂示威地把话说在前头,“下回,你若再敢踏上黄泉国,我不会手下留情。”
石中玉敬谢不敏地抬高了下颔,“这你放心,你家也没啥好逛的,下回就算你派人抬轿来请我,我也不会赏脸再逛一回!”
不再多语的马秋堂,在得了他的答案后,振臂一挥,不理会犹有不甘的牧瑞迟,即转身率大批来众离开,而朝反方向离去的石中玉,则在身后阵阵的马蹄声与人声渐行渐远后,放心地吁了口气。
两脚踩在沙地里的他,抬起一手遮住刺目的日光,此刻高挂天际的烈日,将眼前遍地的黄沙映照耀眼金黄,风儿自云间探出温柔的手,一阵又一阵地轻抚着沙丘,带着细沙四处飞扬。
能脱身离开黄泉国,他是该感到庆幸的,可此时的他,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采,他的两眼徘徊在这一片茫茫惑人的漠地里,怎么也想不出,已经离开黄泉国的爱染,能够靠一己之力上哪去。
难道她回丰邑去了?
不对,听她说,她在来中士前就跟她家的老头,因为要不要被丰邑当作礼品般献出的事闹翻了,依她倔强的性子来看,她不太可能会拉下脸回丰邑。
或者,她回中土去了?
可那个只要出了城就会迷路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路回家?
站在原地发愁的石中玉,想不出此刻爱染会在哪,也不知在这片沙漠里,该上哪去找她。
第五章
接连着好些天,天色皆是阴霾的,远处天边的云朵,像是身着一袭黑衣的寡妇,雷声躲藏在其中鸣呜咽咽,近处顶上的云朵,则据是披了一层又一层灰纱的怨妇,丝丝阳光也无法偷掀起一道隙缝,一窥妇人面貌,为大勉透出些许光明。
爱染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与她作对的天际。
在差点渴死前走出漠地后,她独自来到了一座在漠地边缘的小城,贱卖了身上值钱的首饰筹得了盘缠,她离开小城,再次像只无头苍蝇般地到处找着回家的路。
都因近来天候不好不出日,反神子又敬神而近之、憎鬼而远之,见着她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成群结队地聚在一块,以不友善的眼神瞪着她,或四处追着她打。在这块属于神子的土地上,她根本就无从分辨方向,当她终于自一名愿意与她开口说话的神子口中间出目前她身处何地时,她发现,不善认路的她一路下来并不是往东走,而是朝西北,此时的她已离中士愈来愈远,就快靠近地藏的另一个国家鬼伯国了。
嘹亮的鸟鸣声划过她头顶的天际,爱染抬首一看,一只连着好些天都跟着她的飞鸟,再次在她的顶上盘旋。
她曾听石中玉说过,天宫的神子生来就会差遣鸟类,在连马秋堂都已知道她知晓第三道神谕的事后,或许整个三道都传遍这个消息了,说不定,这些日子来她常看见的那些鸟儿,就是天宫派出来找她的探子。她简直就跟个人人都想缉拿的要犯没两样。
一颗扔向她的石头,令她在些微的痛感中回神,爱染中断了思绪,环首往四下一看,而后她不禁倒抽口气。原本行人寥少的街道,不知在何时聚集了不少的神子,从他们的眼神中,她再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受欢迎,还有,她要是继续这么大剌剌地站在这儿的话,不用再过多久,她定可以招来更多也更难以招架的麻烦。
在下一颗孩童们手中的石头扔向她前,她拉紧头上的黑纱覆住她那张白皙到几乎没什么血色,一看就知道来自冥土的脸庞,快步地跑向街道的另一头,但那些先前只是远站在一旁瞧着她的样子,这回似乎不打算再让她这个外来客独来独往,数不清的步伐声,在她急于离开时也自她的身后跟上。
奔跑中,斜打的雨丝凑热闹似地落下,她边跑边回头,发现愈下愈大的雨势并没有浇熄那些神子追逐的热情,她逃命似地加快脚步绕过街角,接着诧愕地止住脚步,怔看着前头街道上另一群似也在听到消息后,正四处在找她的神子。
前后无路,她也不想闯进附近的民家里给里头的神子逮个正着,浑身湿意的她心似油煎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全身而退之道,但就在这时,一辆自一旁小道疾驰而来,并在她身畔停下的马车,紧紧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在她犹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时,一只素手自车内掀起了车帘,朝她勾了勾指尖,似在邀她入车。
管他来者是谁,反正现下她也没得选,先进去避难再说。
一骨碌冲爬上车的爱染,还没坐稳也没看清车中那个邀她进来的人是谁,坐在外头的车夫已叱声一喝,用力挥着缰绳策马疾驰,飞快地离开神子为数众多的街道,一路朝城外奔驰远离。在车内被震得东倒西歪的爱染,好不容易才扶稳坐正时,丝丝的雨水气味渗进了她的鼻梢。
她皱紧眉心,缓缓抬首看向那个正坐在她对面的女子。
“我是鬼伯国的雨神,雨师。”在她开口前,救她一命的雨师先向她介绍起自己。眼前花容月貌,浑身上下水漾漾的美女,一眼看去,还真像朵出水的芙蓉,爱染仿佛可以自她身上嗅到雨水的气味,她边拧着湿透的衣裳边想,怪不得外头原本已沉闷了好些日的阴日,会在方才突然下起大雨,原来就是因为这个还保有神只一半血脉,不像其他神子早已没有神力的女人施法所致。
打量完了救她免于麻烦的恩人后,爱染并没有开口道谢,因为美女的表情似乎也不要她道谢,相反的,眼中似带了什么目的。
“我不会杀你。”打破车内寂静的雨师,首先向她澄清这一点,像是希望她能够放下戒心。
“但你也不会平白救我。”爱染很有自知之明。
见她这般上道,生性爽快的雨皈也大方地道出救她的用意。
“我只想知道,女娲在哪?”不但是西域将军翻遍了整座九原国都找不到女娲,就连冥王马秋堂也找不到女娲半个人影,同样也急于知道女娲在哪的鬼伯国国王段重楼,在收到消息后也四处在打探女娲的消息。
爱染简直想翻白眼,“我不知道。”怎么只要是有关于神谕的事,这些神于统统都要来问她?
以为她不了解地藏与女娲的关联,雨师沉声地表示。
“女娲的存在,对我们地藏而言相当重要。”
她心浮气躁地拨着额间的湿发,“你不需向我解释这些,因为打我踏上地藏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偏偏就只有你们想知道的,我一概都不知道。”说真的,她已经开始有点恨那个把她绑来地藏的牧瑞迟了。
雨师的眼神还是带着怀疑,“你真不知情?”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隐忍到极点的爱染终于爆发出来,情绪激动地握拳大喊,“就算你们三道每个人都来问我,我还是只能对你们说不知道这三字,因为我真的是不知道你们的女娲或天孙在哪,我更不知道那个听说正在睡觉的海皇什么时候才会睡醒,求求你们就信了我成不成?”
有些被她吓到的雨师,在征了怔后,遗憾地轻叹。
“好吧。”看样子她是真的没撒谎。
“谢鬼谢魈谢阎罗……”她两手合十,感激涕零地一个迳谢起自家所拜的鬼。
“你回去你的故乡吧。”为了避免她再回到四域将军的身旁助威,雨师大方地把这个她认为帝国所养的奴隶还予自由。
“回故乡?”爱染古怪地绕高一边的柳眉,“我只想回中土。”
雨师一愣,“你不想要自由?”
自由?
对她来说,到底什么才是自由?记不起已经有多久没去想过这问题的爱染,结结实实地呆怔在她的问题里。
雨师微笑地一手撑着面颊,“神子与人子终究无法共存,同样的,中土与冥土亦是。你的主子南域将军,充其量只是将你视为一枚可利用的卒子罢了。”
听明了她在暗示些什么后,爱染一反先前的态度,大大地挂下了脸。
“请你别弄错,我从来都不是石中玉的囚犯或奴仆。”
顺着她的话,雨师不以为然地再问:“那你是石中玉的什么人?”
窗外的雨势下得又急又大,敲打在车顶上的雨滴像是阵阵有力的鼓声,一声声地在爱染的耳里造成了某种回响,面容覆上一层冷意的她,一语不发地瞪视着眼前善与恶都只在一瞬间的女人。
“你爱他?”雨师开始旁敲侧击起她与石中玉的关系。
爱染阴冷地横她一眼,“我的私事用不着你来管吧?”
“你想证明什么?人子能够接受你?”雨师随即换上一副嘲弄的模样,一改先前友善的态度,“别忘了,你是个巫女,你们流着不同的血,你们永远也不会站在同等的地位。”
爱染闷闷地撇过头,“以一个神女来说,你的话算多了。”
雨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车身示意前头的车夫停下车。
“到了。”马车车轮停止转动时,雨师笑意可掬地替她掀起车帘。
“多谢。”一刻也不想多留的爱染,也不管外头是什么地方,急急忙忙就跳下车。在马车驶离前,雨师探首出帘外,“冥土在你右手边的方向,中土则在左。你的前途,你自个儿决定。”
孤立在滂沱大雨中,不知身在何方的爱染,看着马车在迷蒙的雨丝里离去时,一迳地想着方才所听到的话。
她的前途,由她决定?
她向来就不是个会考虑前途的人,可是身为巫女的她却会考虑命运。记不得究竟是在多久前,好像也曾有人对她说过命运这回事。
当年她若没被丰邑献出,或许她这辈子不会遇见石中玉,他俩将会各据在人间的一角,各看各过浮光掠影的人生。
不相识,不相逢,这就是命运了。
但后来她却没有蜷缩在属于她的角落里,他也没占据着他的角落不动,就像是两朵流云在穹苍间碰了面,而后你缠住我、我绑着你,一同高挂在天际边面对面。
原本不相识,却相逢,这也是命运。
在她的命运中,石中玉除了是道划过她生命的闪电外,同时也是朵黑夜里乍然进放的烟花,他绽亮出最是绚丽光灿的光彩,映照出她寂寞的灵魂。
自听她说过有关于巫女的诅咒那回事,并明白她在为他担忧些什么后,这些年来,石中玉变得愈来愈善战,战功彪炳的他,似乎是刻意想借此证明她并不会为他带来什么灾祸,而他也不会因她而死,他力图扭转她所相信的命运,用积极的行动改变一切,就只是要她安心地待在他的身边。
记忆中,石中玉曾微偏着俊脸,一脸不以为然地反问。
“认命?我从不懂得什么叫认命。我只知道,做人该知命,却不该顺命。”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渐渐地,她由一个习惯躲在柜里思念黑暗的人,变成了一个习惯仰首寻找火花的人,她知道,在她的命运已被他改变了后,她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爱染,一旦她的天空失去了那朵烟花、她的眼前失去了那个她总是等待他回来的身影,那么她的生命,就与关上柜门再次回到黑暗里没有什么不同。
滴落在面颊上的雨滴,为她带来了些许的冷意,同时也提醒了她眼前所必须选择的道路。
爱染看了属于冥士的方向一眼,将头纱拉好覆住自己后,转身走向中土的方向。
LENG LENG LENG
翻遍了黄泉国非但没找到人,还给马秋堂派人赶出境外的石中玉,一路打听爱染的下落,一路顺着她曾走过的地方想追赶上她的脚步,但愈追愈找,他的眉头也就锁得愈紧愈深。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她,不认得路,那就别乱走嘛。
那个女人,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迷路,她没事一路走到鬼伯国去干嘛?她以为她是在游山玩水吗?不认得路也不会乖乖待在黄泉国国境内等他,她以为他不会来找她吗?还是她认为她长得不够显眼,不会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