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实言。”不知自己还能在他那双犹如猎鹰般的眼眸下撑多久的爱染,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
破浪不语地低首看了她一会,仿佛自她眼中读出了什么后,他意味深长地再看她一眼,而后不再追问地转身扬起衣袍,大步走出石室。
紧窒在胸口的气息,随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缓缓自爱染的口中轻吐而出,她一手轻按着胸口,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瞧了瞧脚边那只已死的谕鸟,在王府管家派人来将他拾走时,她感伤地抬首目送,却迎面撞上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在与紫荆王有短暂的交集后,身为紫荆王巫女的应天,表情不善地直瞅着她,爱染不语地撇过头,并不想去探究那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不满与暗妒,在转身与另外两人颔首示意后,她一刻也待不下地走出石室。
当沁凉的夜晚空气再次拂上她的脸庞时,步出府门外的她这才发现,她今晚的麻烦事并不只有一桩。
沐浴在府门红色灯笼的灯影下,坐在马背上的石中玉,魁伟的身形显得格外的高大招人注目,表情写满不耐的他,似乎已在外头等了许久,而在府门两旁的府卫们,则是张大了眼,讷看着素来与紫荆王不和的石中玉,竟会委下身段来到死对头的地盘上接人。
几串细碎的脚步声,在一出府门瞧见石中玉时,不约而同地在爱染身旁停下,正欲打道回府的喜天与乐天,不语地对爱染挑高了两眉,而出门送客的应天,则是完全不掩脸上的厌恶。
爱染没好气地一叹,懒得去管此刻她们在想些什么,踩着重重的步伐大步大步走向石中玉。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活像地下情夫的他一脸的委屈,“我不能来接你?”要不是因为担心她,他哪需要来这鬼地方?他都这么纡尊降贵了,她还摆脸色?
她一手抚着额,头痛万分地问。
“我不是叫你别跟来吗?”在他出现在此地后,明日铁定又有一堆数不完的闲言闲语可听了。
“你管她们会怎么想?”趁她没多加防备,石中玉一脸无所谓的弯身将她拉上马,扶着她坐稳后,随即低首给她一个热情的吻。
“大庭广众……”大惊失色的爱染赶紧伸出两手捧住他直向下探的脸庞,频频以眼神向他暗示身后有哪些人在看。
“是夜半三更。”他愉快地咧大了笑脸更正,仍旧不死心地想一亲芳泽。
“不行,不行……”她使劲地抵住他,在他怀中左躲右闪。
“谁管她们看不看?”就是刻意要演给她们看的石中玉,非但对她们的视线不痛不痒,还将爱染的双手扳至身后,倾身准确地覆上她的唇瓣。
只是在他的唇触及她的那一刻,同时也采取行动的爱染,已用力以额撞向他的额。
“我说不行!”撞完人的她抚着额喊疼,“好痛……”
“咱们不是早就说好……绝不可以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吗?”石中玉不满地一手抚着自己被撞疼的额际,另一手则是飞快地抬高她的脸查看她的情况。
“我说过……看时间,看地点!”火气一上来的爱染,当下顾不得什么形象地与他开火,“你这颗石头做的脑袋究竟该怎么说才会说得通?要不要我替你在上头凿两个洞,好让你这颗闷热的脑袋通风一下?”
”那你也不必每回都把自个儿当成十八铜人撞呀!”又心疼又火大的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她的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你有意见?”她火气旺旺地凑上前与他大眼瞪小眼。
他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说着说着就同她撩大了铜锣嗓,“就是有意见!”
她晾高一边的黛眉,“那你是想在这同我吵?”
石中玉顿愣了一会,慢条斯理地转首看向身后那些鄙视爱染公私不分的巫女,正以冷飕飕的表情瞪着爱染,他撇撇嘴,更加用力地一一瞪回去后,再低首小声地在她耳边进滦。
“咱们回家再继续下一回合?”像这种小两口吵嘴甜蜜蜜的事,他才不要与那些女人有福同享。
“行。”爱染回答得相当爽快,巴不得早点离开那些瞪得她发毛的同僚。
策马带着爱染离开紫荆王府来到大道上后,石中玉随即脸色一变,腾出一手抚上爱染的额际,在发现仍是有些肿烫时,他解下佩戴在腰际上的玉牌,动作轻柔地贴上她的额。
“不疼了吧?”他拉来她闲着的小手帮忙按着。
“好些了。”心火渐消的她靠在他怀中,闭上眼享受着玉石带来的清凉感。
“哪,谕鸟可有说些什么?”石中玉轻摇着她的肩头,耐不住好奇地想知道,在四名巫女齐出下,究竟是问出了哪些神喻。
爱染一迳沉默地看着夏夜街头的夜景,并不太想提起方才所见所闻的一切,但在他的催促下,她只好把她刚惹上的麻烦事说出口。
“其中一只谕鸟说,天孙与女娲分别在天苑城与九原国。”
“另一只呢?”顿时觉得事态严重的他,立即紧张地追问。
她顿了顿,在他怀中的身躯明显地变得有些僵硬,“紫荆王并不知道第三道神谕是什么。”
听明了她的话中意后,他大感不妙地压低了嗓,“但你知道?”
“嗯。”她开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神谕的内容,我必须代谕鸟传达给某人,也只能告诉那个人。”
“我的姑娘……”他一手掩着脸哀声乱叫,“出门前我不是才告诉过你别生事吗?”她的八字是天生就跟麻烦连在一起的吗?
她脸上写满沮丧,“我是身不由己的。”若是可以,她也很想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啊。
石中玉百般无力地叹了口气,“反正现下大错已铸成了,你仔细听着,今晚这事千万别让他人知道,不然你的麻烦就大了。”早知道他就不该把她借给紫荆王,这下子不但他俩没太平日过,还可能会平白无故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事。
莫名其妙被卷进浑水里的爱染,同样深感无奈,她将身子往后靠进他的怀里,不断回想着方才紫荆王不相信她的目光,她并不认为紫荆王会相信她的那番说词,或许方才紫荆王会放她一马不加追问,纯粹只是看在石中玉的面子上。
“我想,最快今晚,最迟明日,紫荆王与孔雀就会出兵。”伴随着令人思绪烦乱的马蹄声,石中玉低沉的话语,一下子就令她绷得够紧的心弦再次拉紧。
她猛然在他怀中抬首看向他,“出兵?”
“以他俩的个性,他们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威胁陛下的隐忧存在。”为免她会掉下马,石中玉边说边将她压回怀里。“因此在三道派人依神谕找到天孙与女娲前,他俩定会采取些手段好阻止神谕成真。”
大为震惊的爱染忍不住揪紧他的衣领,“他们会灭了天苑城和九原国?”
“或许吧。”除了这种作法外,还能有什么手段?
“石头……”惶然的她眼神写满了慌张,期期艾艾地抬首看着他,“我、我……”石中玉一手掩住她的嘴,“无论你知道的神谕是什么,既然你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紫荆王,那现下就什么都不要说。”
“但……”她急急忙忙想向他解释,可却怎么说、怎么做都觉得不对。
他止住马儿,微转过她的身子与她面对面,神色严肃地向她叮咛,“什么都别说,无论会因此而发生什么,都由我替你担。”
望着那双在幽夜中有些看不清的眼眸,爱染的心在沉默与不沉默之间摇摆,当远处的灯火照亮石中玉的脸庞时,她想起那只谕鸟临死前恳求的目光,为此,她不禁选择了对这事保持沉默,将谕鸟所托付的秘密,在这夜关进心房的最深处。
当石中玉再次策马前行时,爱染不安地靠在他的胸前,伸出两手紧紧环抱住他。
她闭上眼,“或许……我们就快掀起一场灾难了。”
“别怕。”石中玉腾出一手将她抱得更紧些,“就算天塌了,也有我为你顶着。”
沉稳的心跳声,透过他的胸膛隐约传来,爱染侧着脸,将面颊贴在他的胸瞠上,仔细聆听着那份属于他的安定力量,但夏夜里的繁虫,却像是不甘寂寞地在道两旁哗声繁唱,纷窜进耳的嚣音,令她,有些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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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染红的天际,在天色未明的清晨里看来有若黄昏,此时南风已停,刺鼻的硝烟滞留在地面上无处散去,依旧隐隐燃烧的星火,仍在已烧成烟烬的焦原上四处窜动。
一夜之间,世居地藏境内广阔草原上的九原国,水草遭大军焚尽,百姓彻底遭灭,当临近九原国的黄泉国收到消息派军来援时,素来搭盖在草原上的帐篷与牲口众多的畜圈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宛如鬼域般的死寂。
来得太迟了……
目睹九原国遭灭惨状的黄泉国国王马秋堂,自责地站在一地灰烬中,在一次次派去搜索的下属来报中,他那颗原本还期望能够找到幸存者的心,无法制止地往下掉至了谷底,当下属再次来报时,他忍抑地握紧了拳心。
“段重楼知道这事了吗?”鬼伯国地远,就算派军赶到,也已是于事无补,但发生这事,身为地藏的国王其一的段重楼却不可不知情。
“末将已派人通知鬼伯国国王。”遭烟雾熏黑了脸的幽泉,心情沉重地在他身后禀报。
马秋堂转身看向他,“查出是谁干的了?”
“据报,此事乃帝国四域将军之一孔雀所为。”
“帝国?”语气宛如二月寒冰的他,自身上散放出的冷意,几乎要让脚下的星火凝冻成冰。
“是、是……”遭他眼神震慑住的幽泉,倒吸口气后,有些惧怕地低着头。
熊熊怒火在他眼底翻腾,“此地有无活口?”
“无……”战战兢兢的幽泉,压低了脑袋不敢直视他。“但九原国王子日前带牲口出国买卖末在国内,屑下已派人传讯请他速返。”
他撇过头,“家国已毁,回来了又能如何?”
多年来三道与中土互不兴战,在帝国兵力于四域将军麾下已达额峰后,三道就算是有心想重返中土,但惧于帝国军容壮盛,三道始终是想为而不敢为。可没想到,首先打破双方所伪装的和平者,竟是帝国这一方,而帝国何国不挑,偏挑上了几乎毫无武力、仰赖畜牧维生的九原国?
倘若帝国一如以往,仍是不将三道放在眼里,那么此番挑衅是为了什么?九原国究竟做了何事得付出灭国的代价?
“你可知孔雀为何兴兵?”马秋堂阴沉地看着这片已遭毁,却可能连个原因都求之不得的焦土。
“九原国会遭此横祸,听说是因为帝国谕鸟来谕,说是女娲已转世回地藏,天孙则将重返天宫。”
“谕鸟?”他迅即回首,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
“是……”
马秋堂不得不联想。
“那天宫是否也遭帝国派兵灭了?”
“方才末将收到消息,天宫三山中,托云山天苑城已遭紫荆王所灭,事前,毫无警讯。”
孔雀所挑上的九原国,本就不具什么兵力,可紫荆王找上的天苑城,并不像九原国一般,没想到紫荆王还是在短期内就路天苑城给铲了。
“海道呢?”
该不会也同样遭到毒手了吧?
“谕鸟谕中未提及海皇,故海道三岛未遭波及。”
马秋堂意外地挑高一眉,就只因谕鸟未提及海道,故海道即可逃过一劫?看来不只三道的神子们相信南风之谕的传说,就连帝国的皇帝也信这套,不然,帝国也不会突然发动大军袭向遭点名的天苑城与九原国,以免日后神谕成真。
自众神隐遁后,三道的神子们便一直在等待着谕鸟出现,期待众神能够重返人间,带着神子们返回中土,这百年来,谕鸟的出现与否,俨然已成为三道精神上的唯一寄托,但现下想来,谕鸟虽是为三道带来希望,可讽刺的是,谕鸟却也一进带来了毁灭。
“谕鸟还说了些什么?”为免三道会再遭到帝国来袭,马秋堂谨慎地再问。
“听说最后一只谕鸟在死前将神谕告诉了一名巫女。”
“消息可靠?”
幽泉有把握地颔首,“是咱们的眼线提供的。”表面上,在百年前皇帝下令将神子逐出中士后,中土与三道就断绝了往来,但在暗地里,三道潜进中土境内的神子可不在少数。
丝丝风儿吹掀起马秋堂的长袍,他转首看去,天色渐明,再次扬起的南风吹散了重锁大地的硝烟,微弱的晨曦穿透犹冉冉上升的浓烟,将黑夜间的惨剧清晰地映人马秋堂的眼帘,他痛心地深吸了口气,不忍地远眺着触目所及蔓延无尽的焦土,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只见处处布满了未烧尽的焦尸,昔日逐水草而居的邻国百姓,再也无法回到他的眼前。
他朝身后弹指,“找出九原国王子,不许他轻举妄动。还有,想办法尽快找到那名巫女。”
“是。”
就着远处地上的星火与晨光,马秋堂踩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一处停下脚步,低首直视地面一会后,他躇下身子,缓缓伸出一手握住露出在残烬外,那只属于孩童的手。
稚子何辜?
第三章
“你灭了九原国?”打从知道府里来了什么贵客后,早等着要兴师的石中玉,心情就一直处于打雷下雨的状态。
“是啊。”人如其名,穿得一身花不溜丢的孔雀,心情不错地坐在友人的院中边赏景边嗑着瓜子,他脸上那副优闲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刚率着大军自九原国返国的人。
难得会对人摆出阴沉脸色的石中玉,两手环胸地瞪着这个行事作风,皆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同僚。
“可以给个理由吗?”
“紫荆王收到消息,天孙出现在天苑城,女娲则在九原国。”他摇头晃脑地说着。“你逮到女娲了?”石中玉所关心的重点只在女娲这两字上头。
他头皮地吐吐舌,“没有。”翻遍了整个九原国也找不到啥子传说中的女娲,这让他不禁要怀疑,这事不是紫荆王弄错消息,就是谕鸟误报。
“那你还灭了九原国?”自石中玉口中爆发出的响雷,当下直接打在他的头顶上。“三道在知道谕鸟这回事后,定会心生不轨。”孔雀爱笑不笑地抚着面颊,淡淡绕高了一眉,“为免三道扛着谕鸟这大旗做些不该做的事,那么趁早削弱三道的实力,给他们个下马威,好让他们因心生畏惧而安分点,灭了九原国又如何?”
石中玉火大地朝他挥出一拳,“你们这些人就这么见不得日子太过太平是吗?”
孔拳一掌稳稳地接住他的拳头,好笑地将他给推至一边去。
“别把话说反了,我和紫苑王不过是防患未然,况且我西域的事,与你这南域将军何干?”女娲乃是地藏的精神象徵,而地藏三国恰巧就住在他所负责的西域里,为了维护西域的安定,像女娲这种对帝国来说的危险人物,一日不除,他就一日有如芒刺在背。
石中玉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管到他人的地头上,满腹郁闷勉以手抹抹脸后,也在石桌旁坐下。
“听说,咏春王为此大表不满。”朝中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主战的当然就是陛下的亲皇弟紫荆王,而另一个主和的来头也不小,刚巧就是陛下的兄长咏春王。
孔雀不负责任地摊摊两掌,“抱歉,咏春王可不是我的主子,他要如何不满,关我何事?”
是不关他的事,只是朝野两派又会因他而闹得风风雨雨罢了。很讨厌朝臣们老爱在四域将军上头大做文章的石中玉,开始想像自紫荆王与孔雀回国后,身为他们顶头上司的夜色,又要因他们而承受多少外界的舆论。
“别脸色臭得跟茅坑旁的石头似的。”孔雀笑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