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或是找个借口散心的人一茬接一茬。这段闹“非典”,倒隔了不少人和事,也安静了许多。韩处长过去是隔三间五下来走走的人,“非典”已闹了两个来月,大概实在把人憋得慌。韩处长这次是来检查信息网络建设的。信息工作现在纳入了年终综合评比的一项指标,大家不敢怠慢,这不怠慢的核心是先把人招呼好。
韩处长是中午饭前到的。陆天翔和信息科科长小王招呼,在秦皇大酒店住下,洗了把脸就吃饭。中午饭大秘书长也到宾馆陪同,以示重视。吃完饭大秘书长就走了,他一天到晚工作头绪太多了。吃饭时碰上了纪委那帮办案的,他们的工作仍在继续。下午上班,陆天翔和小王陪韩处长去了长宁市城建局、粮食局了解信息网络建设情况,四点一过,工作就结束了。韩处长让陆天翔联系萧汛。萧汛过去在长宁市政府办公室时跟韩处长都很熟。韩处长也写点东西,还出书,他们算是文友。韩处长过去每次来,都要跟萧汛见见,两人哥呀妹呀地很亲热。机关里没事解嘴渴的人很多,倒不一定非要有什么。陆天翔想,萧汛年前还请自己吃过饭,晚饭干脆放到文豪食府那里去吃,顺便用公家的饭局把人家的情还了也好。
陆天翔说:“萧汛的妹妹年前办了一个文豪食府,环境还不错。”
韩处长说:“萧汛给我说过。年前一直没有时间过来,过罢年又闹‘非典’。”
陆天翔听出韩处长的意思也想到那里去,就说:“那晚饭就安排到文豪食府去吃怎样?”
韩处长一听当然高兴:“好好好。”
陆天翔就给萧汛打电话。萧汛说她现在就在文豪食府,市文化艺术界正在那里举办抗击“非典”义务书画活动。陆天翔没有感到奇怪,萧汛的不甘寂寞他是知道的。文豪食府生不逢时,年前开张,年后就遇“非典”,好名字也带不来好生意。在那里举办义务书画活动,一方面是为饭店的经营造势,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在政治上作秀。而且,就萧汛来讲,她恐怕更看重后者。陆天翔说,韩处长过来了,让他跟你说吧。陆天翔把手机递给韩处长。
韩处长拿着手机说:“妹子,哥都想你了。……前段来不了嘛。现在就过来?行,行啊。”
韩处长对陆天翔说:“那咱们现在就过去吧。顺便参加一下书画活动。”
陆天翔一想起长宁那帮所谓的文化人就犯怵。没有几个认真读过几本书的,视界狭窄,又不下工夫于艺术,却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整天争来斗去。书协的两个长宁“名”书法家文竹和另一位,去年竟相互厮打扯着衣领到萧市长跟前断官司,市长把陆天翔叫去,劝了半天才好生劝走。
文豪食府门口悬挂了红底白字的横幅:“众志成城,抗击‘非典’——长宁市文化艺术界义务书画活动。”地上铺满了花炮的残骸,门口摆了一长溜写字台案,五六个书画家、作家正在挥毫泼墨写字画画,跟前稀稀拉拉地围着一些闲人。
看见汽车停在门口,萧家两姐妹忙迎了上来。萧汛穿了一套藏蓝色西服套装。萧沣则穿了一件艳红的大衣,嘴唇依然涂得红亮突出。
韩处长一下车,先和萧汛握过手。又握住萧沣的手,停在那里半天不放,眼睛有些直。他问萧汛:
“这是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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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过的,咱妹萧沣。”萧汛介绍说,又转向萧沣,“这是韩哥,省政府韩处长。”
“韩哥好。”萧沣说。
“姐妹俩一个赛过一个漂亮。怎不早给我介绍?”
“你不来嘛。”萧汛笑道。
围在台案前看写字画画的人不时往这边看,弄不清又是什么大领导来了。
陆天翔在旁边笑。韩处长仍然拉着萧沣的手。五十开外的人看年轻女人大概都漂亮。
有几个这阵子没有写字画画的文化人也凑过来,萧汛把他们介绍给韩处长。韩处长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萧沣的手,跟大家握手。
《沉浮》十一(2)
萧汛说:“韩处长可是个大文化人,也给我们留个墨宝吧?”
那几个文化人立即拍手:“好,太好了。”
那边已腾出了一个台案,并有人张罗着铺纸。正在拍摄新闻的长宁电视台记者也把摄像机扛了过来。韩处长嘴里推辞着,人却已走到案前,提起了笔。他沉吟了一会儿,写了“众志成城”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是机关里常见的那种自信、空旷而又缺乏训练的字。大家又拍手说好。
萧沣说:“韩哥,你给咱文豪食府也写几个字吧。”
韩处长提着笔问:“写啥呢?”
“韩哥随便写就是了。”萧沣说。
韩处长又在沉吟。突然间眼睛一亮,对萧沣说:“那我可就随便写了。”说完,便挥毫在纸上写下了:“古城盛开姊妹花”。
萧沣说:“韩哥这几个字写得漂亮。”
韩处长不无得意地自赏了一阵,又添上落款:“祝文豪食府鸿儒满座,生意兴隆”。接着署了自己的大名。
萧汛拍着手说:“好,好。”那帮文化人也拍手称好。
萧沣说:“韩哥,进去坐吧。”
韩处长进了文豪食府,转着看墙上挂的照片,连声说:“不错不错,格调不错。”他又盯着萧沣问:“‘非典’把生意影响了吧?”
萧沣说:“有影响。不过,我这儿不但环境好,卫生也是长宁一流的,每天都有严格的消毒程序。”
韩处长拧过头对萧汛说:“萧沣看来确实是个女强人啊!”
萧汛很得意地说:“人家比我能干。”
韩处长说:“应该是一个比一个能干。嗯,‘萧沣’,这名字也好。”
萧沣说:“咱们上二楼去看看吧。”
大家于是上了二楼,二楼也是一溜包间。萧沣说:“角上那间是我的办公室。咱们到办公室去喝茶吧。”大家说着话就到了办公室门口,正要推门进去,一个敦敦实实的中年男人从办公室里出来,脸膛红红的,腮帮上的胡楂很浓,是典型的长宁北部山区人的模样。
萧汛在后面介绍说:“这是坤州酒厂的杨厂长。咱们这次活动就是杨厂长赞助的。”
韩处长和杨厂长握手,说:“这就叫企业和文化联姻,是不是?”萧汛又对杨厂长介绍说:“省政府韩处长。”
杨厂长推开办公室的门说:“请进吧。”大家进了办公室坐下,杨厂长拿出烟给大家发,是软中华。韩处长刚坐下,又伸长脖子看满墙的两姐妹与领导和名人的大照片,嫌看不清,又站了起来看,嘴里说着:“不简单,不简单!”
萧汛拉开书柜底下的门子,拿出一本书给韩处长说:“这是我刚出的一本书,请您批评。”
“好,好。写上字啊。”韩处长接过去又递给萧汛。
萧汛弯腰伏在桌子上往书上题写“雅正”之类的话。正写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陆天翔说:“陆秘书长,这本书刚印出来,还没来得及给你送呢。”
陆天翔过罢年不久就听说萧汛的新书印出来了,发得满世界都是。应该就是年前找萧市长写序的那本,不过,她又会怎么处理呢?
“这本书后来做了些调整。”萧汛给陆天翔也拿了一本。
“也题上字啊!”陆天翔说。
“行了吧。给你还写什么字。”萧汛有些脸红。
“你不写上字别人还以为我自己买的呢。”
“别损了。”萧汛笑得很不自然。
陆天翔翻萧汛的书,见书名改成了《帝都新韵》。书前的序下面署名也换成了新来的解市长。原来排在头篇的写城市建设的文章已经抽掉。陆天翔觉得萧汛的“文化推进”战略也不容易,既然一心要博得神的青睐,当然不可以把香烧错了。他估计萧汛很可能是在萧市长走了以后把书重印了一回。
韩处长坐在沙发上喝着茶说:“坤州那地方我过去搞社教待过一年多,人杰地灵啊!看看你们这对姐妹花,不简单。”
《沉浮》十一(3)
萧汛说:“韩处长过奖了。处长才是大文化人呢!对了,你带来的书呢?”
韩处长说:“不说我还忘了。带着呢,而且带了不少,你和陆秘书长得帮我销售呢。”说着看看陆天翔。
陆天翔笑笑。他知道韩处长说“忘了”的话显然不是实话。韩处长之前好多次来都是带着他出的书。这回又是书。一提起这些叫作“书”的东西他就心烦。他记得已不止一次地帮韩处长推销过书了,有什么机关公文处理方面的,办公自动化方面的,还有调查报告集,杂文散文集,韩处长跟萧汛一样,也是全才。不过,以政府的名义把这些书推销给底下实在和向人要钱无异,能看吗?谁看啊?要说后来发现这些书的用处,还是承天县政府的一位乡党告诉陆天翔的:送给农村的亲戚,把书拆开,一页包一把挂面刚合适。就像“锦州那个地方出苹果一样”,承天那个地方出挂面。尽管毛主席没说,但自古如此。挂面是承天“四宝”之一呢。
韩处长叫司机进来。司机问:“拿多少?”
韩处长看看陆天翔,又看看萧汛。陆天翔明白韩处长的意思,就对萧汛说:“那就都拿下来先放这儿好了,不往机关拉了。咱们一块儿帮韩处长处理。”
萧汛说:“好吧。”
陆天翔就让小王下去帮着搬书。饭店的服务员也帮着搬,一溜人搬上来十五包,三百本书。司机还拿上来一摞没包的书,大概是特意准备送人的。这样那三百本书就可以按整数算账了。韩处长翻开书皮往扉页上写字,给在场的人签名送书。
陆天翔拿着书翻看,书的名字是《寓言及其他》。萧汛说:“韩处长真是全才。不但能写一手好的行政公文,而且能写散文、诗歌,这回又写了寓言。”
“这本书的名字真好。”萧沣也说。
萧汛说:“韩处长还是勤奋。”
“勤奋啥呢,”韩处长喝着茶说,“咱现在工作上也就是混了,在机关出了几十年力,也就落了个处级干部。不给自己找个事干,再干啥去?不过老哥这年龄也无所谓了,属于大家说的那种‘两个不咋样’式干部了。”沉浮沉浮
萧汛问:“啥叫‘两个不咋样’?没听过。”
韩处长说:“一是咱也不想咋样了,二是谁也别想把咱咋样了。”说完便自己先笑起来。大家也跟着笑。
陆天翔知道韩处长说的是实情。像他这样的情况在省级机关一大茬子人呢,就跟在长宁这样的地方五十多岁了还当科长一样,都是很闷气的事。与其说是不想“咋样”了,不如说是不能“咋样”了。
陆天翔翻韩处长的书,翻到一个标题,《蚂蚁和大象》,就往下看:
蚂蚁爬到大象的耳边,搓搓手说:“亲爱的,我怀了你的孩子。”
大象吃了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慢慢悠悠地说:“是吗?亲爱的!那咱们可得多要几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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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吓坏了,一个踉跄从大象身上掉下去,落荒而逃。
陆天翔觉得这则“寓言”有点熟,想了想,原来是手机短信里传播过的段子。
又一篇,《两个女护士》:
一个男医生风流成性。一次上班时间,男医生被一位女士叫出去半天没回来。两个女护士见他的抽屉忘了锁,一个说:“咱们看看他抽屉里都有什么好东西。”拉开一看,里面是一长串避孕套。这个护士有点不好意思,就要推上抽屉。另一个说:“咱们治治他的风流病。”说着,就拿起一个注射针头在那一串避孕套上密密麻麻地扎眼。前面的那个护士突然叫了一声,当场晕倒。
这仍是手机里的段子。陆天翔合上书说:“韩处长想象力丰富啊!”
“哪里。那都是编着玩的。”韩处长说。
陆天翔觉得现在这人也有意思。文化圈里的人不安生写东西,搞艺术,偏争来斗去地想当那本来不是官的官;搞行政的人却不甘寂寞,附庸风雅要去出书。
大家喝茶闲聊,天不觉已经黑了。萧沣就招呼大家到楼下吃饭。那帮搞活动的文化人已经收了摊子,在隔壁的包间里高谈阔论。大家入座,菜很快上来。萧沣问喝什么酒,萧汛看陆天翔,陆天翔看韩处长。陆天翔知道韩处长虽说喝不了酒,一沾酒就多事多话,是长宁人常说的那种“二两黏”,但每次来都要喝酒,一喝就黏黏糊糊的。陆天翔说:“酒肯定得韩处长定了。”
《沉浮》十一(4)
“有什么酒啊?”韩处长问。
“什么酒都有,茅台、五粮液,还有我们家乡的坤州醇。”萧沣说。
韩处长问杨厂长:“坤州醇就是你那里生产的吧?”
杨厂长点点头。韩处长说:“那就喝咱家乡的酒吧。”
杨厂长说:“那就上我们新推出的五年洞藏。”
酒挨个倒好。陆天翔看着萧汛说:“你发话吧。”
萧汛说:“哪轮得上我呀!韩哥可是公事,还是你来吧。”
陆天翔便站起来举了杯,大家也都哐哩哐当站起来。陆天翔说:“欢迎韩处长到长宁检查指导工作。”大家纷纷碰杯干了。
“不错不错。这酒味道很醇厚。”韩处长说。
过了一会儿,陆天翔说:“韩处长,我敬你一杯。”
两人干了。陆天翔刚坐下,萧汛就举着杯子站起来说:“韩哥,我敬你一杯。”
韩处长说:“跟我妹子这杯酒肯定要喝的。”说着就喝了下去。
萧汛抿了一下就用手捂着杯子想悄悄放下,韩处长拉住她的手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得喝完。”两人拉拉扯扯,萧汛只好喝了,嘴一咧作出痛苦状。
萧沣早已站了起来,拿过韩处长的杯子倒上酒说:“韩哥,我来敬你。一则你是第一次光临文豪食府,二则咱们是初次见面。你说,一杯恐怕不行吧?”
韩处长脸已涨红,眼睛也黏而混浊。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茶,迷离地看着萧沣说:“跟这么漂亮的妹子就是喝倒了也值。妹子,你说咋喝都行,老哥今儿可绝不会落个酒量不行的话。对了,一会儿我给大家讲个‘酒量不行’的段子。”
“那就三六九,往上走。韩哥,你说吧!”萧沣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架势。
“就三杯吧。”韩处长说。
喝了两杯,韩处长非要和萧沣喝交杯酒,大家拍手起哄。萧沣看了杨厂长一眼,很痛快地就和韩处长喝了。
接着杨厂长和小王又敬了酒。韩处长开始话多起来,不住地恭维萧沣,舌头有时候已不能灵活地拐弯了。
萧沣喝了酒,再加上经韩处长再三再四地恭维,脸上云霞灿烂。她说:“韩哥,还等着听你的‘酒量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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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处长又点燃一根烟说:“那我就给大家讲一讲‘酒量不行’的故事。”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说有一个部队小战士得了急性阑尾炎,送到军区医院需要做手术。手术的前一天,一个女护士到病房去进行备皮。女护士捂着大口罩,手拿剃刀正在工作,那战士的底下忽悠悠地就起来了。女护士停住了工作,拿起一团药棉蘸了酒精就朝那忽忽悠悠的东西上捏了一下,酒精一洒下去,战士那起来的东西一下子就蔫了。女护士说:‘躺好,别动。酒量不行嘛,还把你雄赳赳气昂昂的!’”
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萧汛笑了一阵又赶紧收住。萧沣则放肆地笑个没完没了。杨厂长瞪了萧沣一眼,见萧沣仍在笑,就起身出去了。
陆天翔说:“韩处长,这一段下回也可以收入书中了。”
韩处长说:“陆秘书长,你也讲一个。”
陆天翔忙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