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青镖局的大门,庄希羽根本不辩方向的狂奔着,直到他耗尽力气,才渐渐慢下脚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荒凉的野地,只有几棵老树在旷野中孤独的站着,四周没有一个人。
完全不觉得害怕的庄希羽茫茫然的在不知名的地方踯躅着。他知道韩至永不会追出来,他是一个很孝顺的人,怎么会违逆母亲的话呢?他就算喜欢自己,可在他心里,怕是十个庄希羽也比不上从小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吧?
庄希羽笑了,笑容凄苦,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给自己招致这么大的羞辱。为什么,自己只是喜欢韩至永,为什么他母亲要这么羞辱自己?自己真的下贱吗?不是啊,他只是喜欢韩大哥,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个温和的男子,从来没想过伤害任何人,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呢?
庄希羽摇摇晃晃的走着一棵树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风渐起,庄希羽单薄的衣服无力抵抗傍晚的寒风,他抱起手臂,缓缓的在树下坐了下来,不多时,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老树残破的枝叶挡不住雨丝,很快,庄希羽的身上已经湿透了,他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仍然静静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突然,一把伞遮在他的头顶,突然停止的雨水让庄希羽怔了一怔,他有些呆滞的抬头,就望进了一双深邃如夜般的眸子里。
绝丽的容颜,冷淡的神情,幽深的黑眸,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是江慕天。
庄希羽惨淡的笑了,似乎自己最不堪的样子都会被这个男人看见,这个男人专会在他最失意,最落泊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不过,他已经无力去思考,也懒的在乎了。
江慕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然后,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庄希羽面前。
一滴雨水忽然流进了依旧仰着头的庄希羽眼中,他眨眨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眼睛有点花,要不然怎么会觉得江慕天的眼神是那么柔和、那么温暖。看着面前那双纤长的,晶莹的手掌,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可以,他傻傻的伸出手,把自己交到那双温暖的手里,然后就觉得身子一轻,他已经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突然的温暖让混身湿透的他蓦的打了个寒战,这才感觉自己已是通体冰凉,庄希羽不知道自己淋了多久的雨,水顺着他的衣服流下来,也迅速的弄湿了江慕天的衣服。
江慕天感觉到了他的颤抖,把手中的伞递给了身后的随从,反手更紧的抱住了庄希羽,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
好温暖的怀抱,庄希羽蜷进江慕天的怀里,眼眸酸楚不已,突然,他一头埋进江慕天怀中,不可抑制的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痛苦、伤心、难堪仿佛都在江慕天的怀抱里发泄了出来。刚刚在韩家,被韩母辱骂的时候,他强忍着,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现在被江慕天一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脆弱,又哭的这么放肆,仿佛小草终于置身于大树的庇护之下,可以肆意的哭泣和欢笑。
温柔的抱着哭的抽抽噎噎的庄希羽,江慕天眼眸中有着难掩的柔情,他一面轻抚着庄希羽的脊背,温柔的安抚着他,一面不停步的抱着他离开。
庄希羽哭的晕晕沉沉的,伏在江慕天身上迷迷糊糊的几乎睡去。忽然,他全身被浸入了热热的水中,庄希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放进了一个大大的浴桶之中,几个俏生生的丫鬟捧着衣服毛巾香料花瓣等物站在一旁,而桶边两个红衣丫头正给他宽衣解带,服侍他沐浴。
洗过一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再喝了一晚热热的红糖姜汤后,庄希羽面颊粉嫩、肌肤晶莹、暖暖的裹在被子里,象是一个大娃娃一样。
江慕天看来也洗了澡,换过了衣裳,一身月白的轻袍,濡湿的黑头用同色的缎带松松缚着,闲散的装束里透出丰神洒然。
“这里是我在无锡的一处便宅,你安心休息。我已经派人和你爹说过了,你不用担心。”
江慕天俯下身,仔细的给庄希羽掖了掖被子,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谢谢你,”
庄希羽嚅喏着道谢,微微躲开了江慕天的手掌,此刻的他又不自禁的畏惧起江慕天来。
“睡吧,明天我会送你回去。”
江慕天感觉到了他的闪避,收回了自己的手,淡淡的说。
两人相对无言,江慕天静静的看着庄希羽,凝立半晌,突然俯下身,在庄希羽的唇上轻轻一碰,然后迅速的站起来,拉开门出去了。
他被吻了,庄希羽被那一吻惊呆了,他傻傻的抚上自己的唇,从来没有人亲过他,他的初吻就这么被江慕天拿了去,庄希羽并没有愤怒的感觉,有的,只是震撼,从没有过的震撼。虽然江慕天那一触轻若鸿毛,几乎不能称之为吻,但是,对未尝情事的庄希羽而言,刚刚那触电般的惊悸却烙在了庄希羽的心底。
6
因为受了寒,又淋了冷雨,庄希羽当晚就发起烧来,江慕天连夜找来了自己在杭州别院的随身医生,为庄希羽看病。
仔细诊过脉,被半夜拉来的大夫终于松了口气,庄希羽只是身子娇弱,所以一着凉就有写发烧,并无大碍,江慕天听了,淡漠的容颜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吩咐大夫开方抓药,自己却起身回了房。
吃了药,第二日庄希羽烧退了些,就吵着要回家,江慕天无奈,只得派人送他回了庄家。
庄衍夫妇早就急的团团转,他们的宝贝儿子从小身子就娇弱,让他们担足了心,最近几年算是好多了,看起来健健康康的,没生什么大病,谁知道这次却不小心的在外面淋了雨,偏偏又被九王爷带了回去,他们也不敢要人,如今总算是回来了,两个人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些。
“羽儿,觉得怎么样?”
庄夫人泪眼婆娑的拉着儿子左看右看,生怕有一点差池。庄衍也忧心的站在一边,直吩咐丫头铺床、暖被、又赶着叫厨房做些参汤来。
“爹,娘,我没事,就是受了点风寒,你们不用担心的。”
庄希羽虚弱的躺在床上,勉力安慰着父母。
“快派人去请大夫,好好给瞧瞧,看你,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这倒不用了,”
庄衍在一旁接口,
“王爷已经请他府里的大夫给看过了,说不碍事,好好将养几天就行了,还把药都送了来,不用再找大夫了。”
庄夫人稍稍安下些心来,又紧着问庄希羽想吃点什么,好让厨房去做,庄希羽不欲拂了母亲之意,想着说要吃羹,庄夫人赶着叫人去做,
庄衍却愁眉紧锁,江慕天为人冷情冷心,偏偏对庄希羽却多加关切,是福是祸,庄衍是在是不知道。只能惴惴不安的静观其变。
庄希羽这一病就是十几天,他每日里恹恹的躺在床上,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庄希音看在眼里,只是暗自担忧。
韩至永自那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庄希羽,心里担心不已。可是韩母每日看管甚严,他也不好出门,今天实在按捺不住思念的他终于背过母亲,悄悄来到了庄家。
庄衍并不知道韩至永和庄希羽之间的事情,在他眼里,儿子还只是一个孩子,虽觉有些太粘韩至永,也只当是小孩子心性,把韩至永当大哥一样看待,没觉得什么异样。所以见韩至永来了,寒暄了数句,就吩咐人带韩至永到庄希羽的房间里去。
韩至永听得庄希羽病了,又是心慌又是心疼,脚步不由得越走越快。进了内院,转过小巧玲珑的花圃,就是庄希羽的卧房,小厮停住步子,轻轻的叫了几声,随后,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挑门帘从房里走了出来。
“晴翠姐姐,这位是韩公子,是来看少爷的,你给回一声吧。”
小厮堆着笑,指着韩至永对那丫鬟说道,晴翠看了看韩至永,回身向里面说了句“少爷,韩公子来看你了。”里面好象应了句什么,晴翠转过头,纤手轻扬,为韩至永挑起了门帘,笑着请他进来。
韩至永瞧着那细竹的门帘,刚才想见庄希羽的急切心情却忽的变成了犹豫,不由的徘徊起来,犹豫片刻,他还是迈步进了房间,晴翠则悄悄的退了下去。
庄希羽本正斜倚在床上看书,听到晴翠的话,手一抖,书落到了地上。听得门响,他垂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对韩至永一笑,
“韩大哥,你来了?”
“希羽,你怎么了?
韩至永一眼瞧见庄希羽憔悴的样子,心疼无比,赶前几步到了床前,伸手欲握住庄希羽的手,
“受了点风寒,没什么的,我自小身子弱,不打紧。”
庄希羽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的说。
韩至永怔了怔,失落的缩回手,在一旁坐下,幽幽的说,
“希羽,那一天是我不好,可是我娘她,”
“我知道,”
庄希羽打断韩至永的话,不想再听下去,随意的转了话题。
“韩大哥,谢谢你来看我,对了,你镖局的生意还好吧。”
说着话,他的眼睛却落在被子上,不肯看韩至永一眼。
“希羽,”
韩至永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到庄希羽,他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有多深,才明白自己这些天苦苦念着、想着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才知道自己的心也许早就在从湖中救起他的那一刻起就失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是真的喜欢你,希羽,不要避开我,”
韩至永一把抓住庄希羽的手,难掩激动的说。韩至永不是个轻易就可以袒露心思的人,实是多日的渴念、再加上乍见庄希羽病中憔悴面容的心疼让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意,突然示爱,
“只是我娘她,你知道,我爹早死,都是娘一手扶持我们长大,我不能让我娘,你能等我吗?等我慢慢和娘说,相信我好吗?我不会辜负你的。”
看着韩至永诚挚的表情,庄希羽垂下了头,良久,他反手握住了韩至永的大手,轻声道,
“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多久,我都愿意等的。”
看着韩至永狂喜的表情,庄希羽含泪的笑了。是吧,他可以相信他的韩大哥不会辜负他的,只是,他也需要给他时间不是吗?毕竟他也不希望他和家里人为了他而决裂的。
韩至永欣慰的笑了,他的希羽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他是他的了,韩至永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幸福感觉,他轻握着庄希羽的手,絮絮的说着,笑着,体味着自己的幸福。
窗外,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素衣白裳,在窗外凝立着,静静的看着屋内两人在温柔笑语。凝立许久,他转身悄悄离开。
“为什么不进去?”
庄希音悄立小径,面前是着那个伫立良久却没有进门的人。
“他有人相伴,我进去,只会扰他。”
江慕天负手望天,声音清冷。
“真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若非我亲眼所见,一定以为你不是九王爷。”
庄希音悠悠的说,手指抚过花瓣,
“那我应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江慕天斜睇着庄希音,似笑非笑的问,流丽的容姿让庄希音砰然心跳。她慌忙的调开了视线,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可以再陷进江慕天深幽的眸子里。
“若传言不虚,九王爷冷酷无情,权势熏天,飞扬跋扈,总之绝对不是我面前这个体贴温柔,隐忍容让的江慕天。”
庄希音镇定了下自己,淡淡的答。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许是不小心碰到了克星了,舍不得他流泪,舍不得他不开心,”
江慕天倦意的一笑,
“也许这是我一生仅有的柔情,却费在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身上。”
他凝睇着身边这秀外慧中的女子,眼神迷蒙,
“我真的很遗憾为什么喜欢的不是你,然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也许庄希羽会是我今生唯一的抱憾。”
他伸手撷下一朵粉白的花,温柔的递给庄希音,一笑,悠然离去。庄希音惘然的接了花,望着江慕天飞扬的身姿渐渐远去,不由得浅浅一叹。
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吧,她碰见了她的缘,可是这缘却不属于她。
7
几日后就是立夏了,庄希羽的病养了多日,已然好了,但是他却依然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有些烦躁,似乎在等待些什么,又似乎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心中躁动。
也许是因为韩大哥不能陪着自己吧,庄希羽想着,虽然韩至永表白了他的感情,但是现在碍于韩母,他和韩至永难得见上一面。至于江慕天,自那日送他回家后,就再无音信,仿佛自人间蒸发。而不期然的,庄希羽总是会想起他,对于自己为什么念着他,庄希羽却迷惑不解。他喜欢的是韩至永,为什么又会对另外一个男人悬心?
“唉,”
庄希羽郁闷的叹了口气,用树枝拨拉着地面上的青草,无聊的打发着时间,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在园子里看了几个时辰的蚂蚁了。
“希羽,”
庄希羽回头看去,只见韩至永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韩大哥,你怎么来了?”
庄希羽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蹲的时间过长,腿有些酸,他哎呀一声又蹲了下去,手揉着自己的腿弯。
“怎么了,小心一点嘛。”
韩至永一个箭步跨过来,扶住庄希羽,替他揉捏着腿弯。
“有什么事情吗?”
庄希羽奇怪的问,平时韩至永只有下午或是出门和人谈生意的时候才会抽空来瞧瞧他,今天怎么大早上的就有时间来了。
“今天至信陪着我娘去庙里上香了,这些天我瞧你老是闷在家里,气色很不好,早就想着带你出去走走的,就借口说有客人约见,没去,走吧,我陪你出去转转。”
庄希羽微微的笑了,韩至永的体贴让他心里暖洋洋的。他点点头答应,然后换过衣服,和庄衍夫妇说了一声,就和韩至永一起出了门。
天气很好,太阳已经显示出了夏天的威力,照在人身上热热的。街上人不多,庄希羽和韩至永慢慢的走着,很是闲散。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小美人吗?”
浮滑的声调在庄希羽身后响起,庄希羽不悦的回头,原来是那个害他掉进湖里的知府公子胡冠文。胡冠文一瞧见庄希羽,就色迷迷的凑过来,垂涎三尺的伸手就想摸上庄希羽的脸蛋。
胡冠文自那天见了庄希羽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一想起庄希羽娇俏的脸蛋,纤细的身材,他就心痒难忍,他玩了这么多年,还真是少见这种尤物呢。这个精致的小东西,真是让人眼馋的不行。
“胡公子,请你放尊重点。”
韩至永跨前一步,挡在了庄希羽面前,一抬手,拦住了胡冠文那只不规矩的手。
庄希羽躲到韩至永身后,一双手紧紧抓着韩至永,厌恶的看着胡冠文。
“又是我们韩总镖头啊?怎么,救人救上瘾了,也不看看我是谁,敢挡少爷我的路,你不想活了?”
胡冠文拉长声音道,他可一点也不把韩至永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镖头,敢惹他不成?说完,一拨拉韩至永,就想去拉他身后的庄希羽,一面还嬉笑着对庄希羽说道,
“来,小美人,跟我回去,我保证疼你。”
“胡公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过了就不好了。”
韩至永沉声道,一面搂住庄希羽退了一步,回护的意味浓厚。
“嘿,韩至永,你还得势了,今天你走你的,少管少爷我的闲事,我也不理论,要是再多事,小心我让你在这地头上混不下去。”
胡冠文恼了,指着韩至永的鼻子呵斥着。
“胡公子,我韩至永混不混的下去,不由你做主,你最好不要太过无理了。”
韩至永压着心头的火气,毕竟胡冠文是知府公子,得罪了他镖局今后会非常难做,所以他还是一直忍让着,不想得罪他。
“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是不是?好,来人,给我抢。”
胡冠文色欲熏心,一挥手,他身后的一帮打手叫嚣着涌上来,动手就要硬抢庄希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