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菊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但我可先说好,姑娘已经把自己的身子糟蹋够了,现在开始要好好调养,行动饮食,都得听我的安排。再不可以冒雪弹琴,晚上吹着冷风观星。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请王爷过来,让王爷禁你的足,连床也不许你下。”
她越说越认真,娉婷忍不住轻笑起来,柔声道:“都清楚了,娉婷知道以前错了。”
她声音婉转动听,姿态飘逸舒展,只浅浅一笑,眉头眼角如美艳了十倍,看在他人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醉菊被她软言酥语一送,倒不忍再加责备,只好握着她纤细手腕,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中暗叹,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世佳人,如此风韵,不近身则罢了,一日近了身,谁又挡得住她千般婉转心思,独步风流。
既替楚北捷欢喜,又为楚北捷忧心,正叹息间,瞥到楚北捷进来,醉菊连忙站了起来。
“王爷来了。”
“把脉了吗?”楚北捷问:“病情如何?”
醉菊淡淡扫娉婷一眼,答道:“没有大碍,只是要好好调养。醉菊先下去开方熬药吧。”出了房门,给娉婷一个单独面对楚北捷的机会。
娉婷斜靠在床头,眼波随着楚北捷转动,见楚北捷靠过来,露出比平日更欣喜的笑容,主动扯住楚北捷的衣袖,道:“王爷坐过来,娉婷有话要告诉你。”
楚北捷坐下,娉婷的视线落到他手中的宝剑上,奇道:“王爷要去练武吗?为什么拿着宝剑?”
“本王现在就要赶回都城。”楚北捷深深端详心中最美丽的女人一眼,把手中的宝剑交给娉婷:“你还认得这把宝剑吧?本王腰间双剑,其中一柄离魂,和归乐定五年不侵之约时已经作为信物给了何侠。这柄神威,和离魂是一对的。”
娉婷骤闻楚北捷要离开,脸上原有的喜悦一扫而光,接过沉甸甸的宝剑,低头凝视剑鞘上精致的花纹,默然不语。
楚北捷又道:“这里地处偏僻,我留下漠然和亲卫们保护你。万一……万一这里出了什么我预想不及的事,你派人持这柄宝剑飞骑到南边二十里处的龙虎兵营,向那里的大将军臣牟求援。他认得我的剑。”
叮嘱完后,见娉婷脸上一片落寞,不禁举手,用粗糙的大掌抚平她额头的发丝:“怎么不作声?”
娉婷把神威宝剑平放在床头,缓缓靠进楚北捷的胸膛,彷佛要从这里吸取力量似的深深呼吸,半晌,低声问:“王爷是要去打仗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进犯东林?”感觉楚北捷身躯微微一硬,娉婷立即伸出白皙的手掌,轻轻捂住楚北捷的嘴,仰头道:“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楚北捷见她楚楚可怜,情不自禁将她用力抱紧,沉声问:“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娉婷静静看他良久,问:“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楚北捷生在正月初六,到现在只剩不过十五天,如果真要赶回来,快马来回,在王宫逗留不可以超过四天。
目前边境具体军情尚未得知,楚北捷也不敢轻易下断定四天能否从王宫脱身。
他不想敷衍娉婷,沉默不答。
娉婷不以为意,眸中藏着温馨的笑意,抬头对楚北捷道:“王爷是天生将才,此地到王宫,来回路程十一天就够了,四天的时间,足以使王爷取得大王亲授的兵权。娉婷并不贪心,只是希望在王爷领兵赶赴战场之前,回来见娉婷一面。娉婷要在王爷生辰那天,和王爷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楚北捷心中一动,问:“什么重要的事?不可以现在告诉我么?”
娉婷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透出一点点倔强和任性,摇头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选个难以忘却的好日子说才行。”
楚北捷还要再问,漠然已经大步跨入屋中,禀报道:“王爷,一切准备妥当。”瞅了瞅屋中情形,小心地问:“是否晚点出发?”
“不,立即出发。”楚北捷松开娉婷,将她安置在枕上,看她青丝散开,秀美无伦,刚毅英气的脸上露出怜惜,终于开口道:“我会尽量赶回来。”
深深凝视那顿时透出欣喜无限的明亮眸子片刻,毅然转身,跨出房门。
最好的骏马喂饱食粮,已经在大门处嘀哒嘀哒踏着小步。
楚北捷翻身上马,虎目往漠然身上一扫。
漠然咬咬牙,对他重重点了点头。
楚北捷这才收回视线,对门前留守的众多亲卫扬声道:“本王到王宫领了大王的授命,会赶回来与你们会合,再往边境接管兵权。小子们,好好看守,不要出任何差错!”
众亲卫都是沙场上厮杀出来,身经百战的老手,一听见有敌人大兵压到自家国境,热血早就沸腾起来。楚北捷此言一出,个个斗志昂扬,轰然应是。
楚北捷淡淡一笑,马上扬鞭,坐骑撒开四蹄,在积雪上飞奔而去。
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骄傲的背影,在远去的视线中越显刚强。
娉婷在屋中,静静拥被而坐。
听见墙外远远传来一阵呼声,秀眉微动,知道楚北捷已经起程,心中一阵空空落落。
“王爷知道了吗?”
她抬头,才发现醉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内屋。
“正月初六是他的生辰,等他那天回来时,我就告诉他。”
醉菊不解,带着点焦急道:“姑娘和王爷直说了就好,为什么偏偏要拖到正月初六呢?唉,怎么越是聪明人,到了这些时候越是喜欢弄些玄虚?这样下去,没事也要闹出点事来。”
娉婷蹙眉,摇了摇头,边思量着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提出要立即赶回都城,我的心里就开始不安,生怕东林都城里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关键时刻,王爷也许需要临危决断,越少羁绊越好。我有孕的消息还是暂时不要让王爷知道,免得成为他的心病。”
醉菊略微惊讶地打量了娉婷一眼,声音放轻了一点:“漠然曾说姑娘有帷幄千里之才,听姑娘的语气,是不是猜到什么端倪?”
“能猜到什么呢?”娉婷苦笑:“我已经很久不曾知道外面的消息了。”
阳凤的最后一封书信,只告诉她则尹已经归隐,再无其他。
也许阳凤也不希望身心皆倦的她,再参与那些烦人的争权夺利吧。
东林与归乐、北漠两国都曾有过大战,三方兵力都有损伤。到现在,真正有实力挑战东林的,恐怕只有一直置身战局之外的云常。
只是,云常为什么一改只守不攻的国策,胆敢威胁以军力强盛闻名的东林?
她回头看醉菊一眼,眉目间逸出柔和的笑容:“不要担心,不管时局怎样变化,有两点我敢绝对肯定。”
醉菊听她柔声话语中带着强大的自信,不由追问:“哪两点。”
“第一点,不论东林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王爷都可以战胜。”
这点醉菊当然同意,点头称是,又问:“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吗?”娉婷眼波流转,透出隐约的自豪:“不论王爷身在何方,只要我有危难,他一定会及时回到我身边。”
醉菊愕然。
这位聪明难缠的姑娘对王爷一试再试,怎料到了此时,她会对王爷的情意如此充满信心?
娉婷对醉菊的愕然表情不以为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慵懒地伸个懒腰:“有了这两点保证,其他的事情又何须我劳神?醉菊啊,你好好照顾我肚里的孩子吧,等王爷回来,我要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醉菊应了一声,出门去看正为娉婷熬制的草药。到了小院,正巧碰上送走楚北捷的漠然。
漠然道:“王爷已经走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是白姑娘出了什么事吗?”表情有点紧张。
醉菊摇头,认真思索半晌,露出少女独有的憧憬表情,幽幽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女人可以找到命中的男人,是一件多么安心的事情。”
连叹了好几声,又感伤又羡慕,扔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漠然,自去看草药了。
楚北捷快马上路,隐居处附近,立即有两只矫捷的信鸽腾空而起,拍打着翅膀,急速飞离。
这位威震四国的将军,即使归隐山林,旁人又怎么敢忽视他的存在。
东林王宫中,威仪的东林王后缓缓步过长达百步的中庭,身后只有四名贴身侍女相陪。王后在一扇肃静的木门后停下脚步,挥退身后侍女,单独走了进去。
“大王,”徐徐坐在东林王的床前,审视夫君的面容,东林王后关切地问:“吃了霍神医命人快马送来的药丸,大王的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东林王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握住王后的手腕:“让王后担心了。”目光移向空无一人的房门处,问:“王弟有消息吗?”
“刚刚接到消息,镇北王已经出发,很快就会到达都城。”王后将呈报上来的消息俱实报告:“他并没有带任何手下,孤身上路,臣妾已经命丞相指示下去,要一路上的城镇官吏小心照应。”
略顿了顿,垂下眼帘:“镇北王他……果然把白娉婷留在了那里。”
“他是为了不让你我伤心,不愿让白娉婷出现在我们面前,才忍痛把自己的女人留下。”东林王猛咳两声,苍白的脸透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润,目光一黯:“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王后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大王不要自责,为了国家,王族中人有什么不可以牺牲?”
说是如此说,一向不露声色的端庄容颜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忧愁。
东林和归乐、北漠两国大战,兵力已经有所损耗。楚北捷在都城兵变后归隐山林,更是给予东林这个原本强盛的国家一次巨大的打击。
若不是楚北捷当机立断,放弃兵权完全归隐,东林不知会分裂到何种地步。不过纵然如此,东林军队的军心已经动摇。
短短一年,四国势力此消彼长,隐隐露出锐意的,正是逐渐由新驸马爷何侠掌握军权的云常国。
这次云常和北漠联军忽至,三十万敌军来势汹汹。东林这个向来到处称霸的国家竟手足无措,生了怯意。
就在这个时候,何侠的亲笔密函却经由极秘密的管道,送到东林王后的手上。
三十万大军压境,要的只不过一个女人。
区区一个女人。
区区一个:白娉婷。
那个害死他们稚儿的女人,那个被楚北捷恨透了却也爱透了的女人,竟是东林此刻唯一的救星。
怎不令人啼笑皆非?
怎不令人难堪非常?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却绝没有让人置疑的地方,何侠的亲笔信上,盖着堂堂云常国的国玺,附有云常耀天公主的亲笔画押。
东林王招来心腹重臣,在病榻前商讨。
“镇北王不会同意交出白娉婷。”
“王弟会为我们打胜这一战。”
“大王,”老丞相楚在然匍匐跪下,直接而沉痛地进言:“以敌军的兵力,就算镇北王可以取得胜利,那也是一场血战,我东林兵士会死伤无数。”
东林王环视这几个跟随身边多年的老臣子,不再作声。
那么多的年轻的生命,他东林王族保护的臣民,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即使是楚北捷心爱的女人,也不值。
楚北捷如果仍是东林的镇北王,他就应该知道,不值。
“王后……”东林王在夜深人静时,将已经憔悴不少的妻子召入寝宫。
久久注视着王后脸上尊贵而决然的表情,东林王轻声叹气:“寡人知道,王后在王弟的隐居别院附近,一直埋伏了人马,想报杀子之仇。”
王后脸上毫无波动,坦白道:“不错。”
“可王后,一直都没有给出动手的诏令。”
王后自嘲地一笑,眼神幽暗:“那毕竟是镇北王最心爱的女人,臣妾如果真的下手,那大王和镇北王的兄弟之情,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他不但是大王的亲弟弟,还是守护东林的镇北王,我东林的一道无法攻陷的天堑。臣妾再无知,也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感受,而毁去国家的柱粱。”
东林王与她结发夫妻多年,知她思及死去的两个儿子,心如刀割,将她软软的柔荑抓在掌中,紧紧握住:“王后的心,寡人知道。”
楚北捷,他的王弟,东林最威猛的大将军,威震四国的镇北王,怎么可以原谅那个毒杀了东林年幼继承人的女人?
王后别过头去,忍住眼中泪光,镇定地问:“何侠已经遵守诺言,在边境退兵三十里,等待消息。大王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东林王闭目长思,终于沉重的开口:“派出亲信,接应何侠的一队人马前往王弟的隐居别院,带走白娉婷。都城这边,不惜一切代价,要在白娉婷被接走之前,将王弟留在王宫里。”
东林王的亲笔书信,就这样被送至正沉浸在白娉婷爱意中的楚北捷手上,就这样将无法忘记家国重任的楚北捷,诱离白娉婷的身边。
楚北捷已经出发,披星戴月,挥鞭直赴都城。他不知道,他身下坐骑的每一步,都踏在王宫中这些知情者的心上,踏在他唯一的亲哥哥东林大王的心上。
寝宫中,两下无人。
王后看着东林王日渐消瘦的病容,终于问了几名心腹大臣在东林王面前都不敢稍提的一个问题。
“当边境敌军退去,镇北王知道隐居别院中的白娉婷被何侠的人马掳走后,我们该如何向镇北王交代?”
东林王脸色毫无血色,郁郁中,却仍有一份和楚北捷神似的刚强坚毅,带着王者才具有的笃定和骄傲答道:“不必解释。只要他还是寡人的亲弟弟,只要他还是东林的镇北王,只要他身上还有一丝东林王族的热血,就应该明白面对国家大义,该如何取舍。”
王族,就是要有舍弃自身的精神,将国家和个人连成一脉。
再心爱的女人,比不上东林一片贫瘠的土壤。就如东林王的丧子之痛,不能以失去东林的镇北王为代价发泄。
楚北捷,他唯一的王弟,战场上永远代表着东林的镇北王,永远不该忘记这点。
楚北捷心怀热血,日夜兼程,白娉婷悠闲自在,放歌别院。
他们不知道,与世无争的生活,从来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拥有的。
权势、战争、谋略、甚至亲情织就的天罗地网,已经布好。
第四章
楚北捷在朦胧的晨曦中到达都城。
远远看去,高耸的城墙威严雄伟,熟悉而陌生。楚北捷眯起眼睛,注视良久,才策马前行,在前来迎接的众人面前翻身下马。
“王爷!”
“王爷回来了!”
“镇北王回来了!”
迎接的不仅仅是都城的官员,还有夹道两旁的都城百姓。他们强大的保护者,一度远去的镇北王,回来了。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芒,只有知道内情的三两位东林重臣,悄悄别过头去,不动声色地掩饰眸中泄漏的一丝不安。
负责迎接的是东林最德高望重的老臣楚在然,他站在众官之首,向挺直着身躯,威仪不曾稍减的楚北捷庄重地行礼,直起老迈的腰身:“王爷,您总算回来了。”昏花老眸中有遮盖不住的欣喜激动。
“老丞相。”楚北捷一手挽了这位为东林耗尽了一生心血,满头白发的老臣子,一手将浸满了汗水的缰绳仍给身后的侍从,双目炯然有神,边走边问:“情况如何?”
“不好。”楚在然和楚北捷并肩走在通往王宫的大道中,接受两旁百姓欢呼鼓舞,压低的声音中带了点夕阳西下的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