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曲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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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曲三千-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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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秀家吗?” 

熟悉的声音从回廊的另一头传来。 

秀家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兄长德川光正。 

虽然这个时候听到同父异母的兄长呼唤,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但秀家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厌恶光正。 

与其说互相憎恨,倒不如说是因为各自身份的关系而十分疏远罢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秀家就被母亲告诫不准和光正一起玩耍,虽然表面上还显得不怎么在意,阿舞由夫人却常常在他面前说,那个低贱的下人生的儿子,和他在一起会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阿舞由是亲王之女,而且又是正室,理所当然看不起侍女出身的侧室於序之方,而对于比自己早生下少主这件事更是难以释怀,趁着於序之方有孕在身无法侍寝的机会,每日缠着丈夫,终于也如愿以偿地怀孕,生下了秀家。 

但是光正是长子的这件事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对此阿舞由夫人直到离开尾张留居江户之前都还耿耿于怀。 

庭院中的僧都盛满了引来的泉水,慢慢倒向池塘,清澈的水流倾完的时候,空了的竹筒撞在石头上,传来一声悠扬的敲击声。 

兄弟两人刻板地互相道好,光正特地把目光投向庭院中的花架。 

“朝颜也凋落了呢。” 

他说话的声音中带着一点讽刺。 

本以为今天的朝阳升起时,这个即不亲近又时时妨碍着他的弟弟已经不复存在,但现实却事与愿违。 

浪人果然是不可信任的,卑劣、低贱、无信义可言。 

他恨不得立刻把那个人找来,亲自砍掉他的头颅。 

“不过,有一件事却很有趣。” 

想起不久前信俊在他耳边说出的隐晦之事,面对着秀家的光正收起愤恨的心情,更加深了语调中的嘲弄。 

“听说你昨天很晚才回来,不知是去了哪里?” 

秀家皱了皱眉,他不想再提昨晚的事,但光正却好像对他的行为了如指掌似的,丝毫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舞风游廓的若鹤太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虽然谁都听得出是狡赖,但在这样公然的场合下,秀家不得不如此回应,他微微地向兄长行了礼便准备走开。 

光正的声音却从后面传了过来。 

“秀家。” 

他冷冷地提醒道:“你应该知道,武士是不准进入那种地方的,如果这件事被父亲大人知道的话,你猜会怎么样?” 

秀家以及光正的父亲,也就是尾张藩现在的藩主,从二位权大纳言德川纲成是个恪守纲纪赏罚分明的男人,即使对待妻子和儿子也从不放纵半点,幕府禁止上级武士和贵族女子涉足游廓戏院,一旦发现轻则不得婚配,重则剖腹以谢,如果被纲成得知这件事,后果的确是难以想象的。 

听到兄长充满了恶意的声音,秀家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光正后面的那些话却令他瞬间改变了颜色。 

“秀家,转过身来。” 

光正命令他的弟弟回头和他对视,他望着秀家满头漆黑的发丝,以及没有剃去的额发,用一种冷峻的声音说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头发很碍眼,都到了这个年纪还像个孩子一样,虽然隐海那和尚说是受到佛祖启示而必须蓄发才能让你活得长久,不过我现在终于明白那样做的意义了。” 

光正笑了笑,他的目光深深地刺入了秀家的双眼中,微微侧首望着他道:“像这样留着前发,毫无武士之风,难道是想和若众少年一样去勾引男人吗?秀家,昨天晚上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秀家顿时瞪大了眼睛,漆黑的双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开口时甚至感到自己的声音都有了一些变化。 

“昨天晚上有什么事?” 

光正毫无笑容地望着他:“问你自己,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的是男人。” 

一瞬间,仿佛连指尖都冻结了,秀家双眼中所有的疑惑、不安、揣测,全都凝结在一起,变成了生硬而寒冷的坚冰。 

“你说什么?” 

光正走到他的身边,淡淡地道:“把自己送给男人肆意玩弄,这种事,即使是身为兄长的我也不可能说得出口,所以我不会告诉别人,只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光正却忽然收住了声音,慢慢地从秀家的身旁走了过去,他的目光在秀家身后的久马脸上扫过,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 

“收拾得很干净啊!” 

听到这句话的久马全身肌肉立刻绷紧。 

什么都逃不过这个男人的眼睛。 

但是为什么他会知道所有的事?难道昨天的估计错误? 

这一切,其实全都是光正的安排?可是听他的口气,又好像愤愤不平,没有得逞似的。 

是哪个过程出了差错? 

久马几乎要把双手的骨头捏碎一样地用力,庭院中的僧都又敲击着石块发出了“笃”的一声。 

“光正殿下!” 

他忽然转身跪下,对着光正低头道:“请问您昨天在那里吗?” 

“什么?”回应的声音没有温度地响了起来:“那种肮脏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去。” 

“那么,这些事,都是光正殿下编造出来的了?” 

“久马大人!”站在光正身边的信俊大声道:“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放肆了吗?”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久马毫不退缩地回应:“如果不是编造的,或是信俊大人也看到了的话,请说出那个男人是谁?” 

“那么,你是替秀家承认这件事了?” 

“久马!”秀家在他背后叫道,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住口!” 

“光正殿下,请您说出让我信服的话来。” 

光正伸手拦住了正要出言反击的信俊,从上面俯视着久马,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 

“那我就如你所愿地告诉你吧。” 

光正抬起目光看了一眼被无法忍受的愤怒和太过残酷的现实所逼迫,轻微发着抖的秀家,冷冷地道:“虽然不是亲眼看到,但是信俊,我确实有交待你派人暗中‘保护’秀家殿下的吧。” 

“是,我按照您的吩咐,让十影跟着去了。” 

听着这些毫不犹豫的谎言,久马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但却更加压低了自己的身体。 

“请问十影现在在哪里?” 

“你要去找他吗?”光正皱着眉说:“真可惜,他已经往生了,我又怎么能让知道这件事的人活下去呢?为了保护我的弟弟,一个忍者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是不是久马?你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吧。” 

光正的声音中的确充满了了如指掌的稳定,杀死阿枝的事也被他发现了吗?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下等侍女,但是在藩城中杀人也是一件大罪。 

久马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甚至在这一刻生出了干脆杀死眼前这两个人然后剖腹的念头,但是秀家的声音及时阻止了他。 

“可以了,久马,够了。” 

那个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久马听在耳中,却几乎不敢回过头去。 

光正稍等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当他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停下来说:“似乎忘记重要的事了,十影回来的时候说那个浪人,似乎也经常出入舞风,也许你枕过的女人的膝盖,隔天晚上也被那个男人依靠着吧,你们之间的交情还真是复杂得让我吃惊啊,对了信俊,他叫什么名字?” 

“椎叶清次。” 

“没错,叫椎叶清次,我记住了。” 

光正一边笑着一边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 

久马不敢站起来。 

他双手着地等待着秀家的反应。 

他会怎么做? 

愤怒吗? 

身后一片安静让久马感到全身冰冷,他慢慢地抬起头往后看了一眼。 

出人意料的,秀家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冷静,既看不到愤怒也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丝毫也不回避久马的目光。 

他开口道:“你看什么?怕我会寻死吗?” 

“不,请不要那样做。” 

“我当然不会,为什么我要为那样的人去死?” 

秀家冷冷地道:“去把他找出来。” 

 

备注: 

僧都:又称“惊鹿”、“惊鸟器”,原本为引水竹筒发出敲击石头的声音惊吓飞鸟,后为增加庭院禅宗悠远的意境。 

第九话?奉行 



次日,七月十五,是魂祭的日子。 

神社前的路上到处都挂起了四方的白纸灯笼,商贩摆出各种货品来迎接这个重要的节日。 

到了夜晚的时候一定会很热闹吧。 

染丸走在往近郊去的路上,他听到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清次答应过他的事,并没有反悔。 

这个男人似乎对周遭的事不怎么特别关心,而且对人情世故十分冷漠,染丸请他去家中时也被冷淡拒绝了。 

但奇怪的是他却毫不犹豫地拿出钱来给他,那个样子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金子,或者说那些钱根本就是不义之财。 

事情是不是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染丸并不清楚,但即使是不义之财,能够拿出来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本身也是一件难得的事。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金币,就在往前走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撞倒了。 

双方力量的悬殊差距立刻使他往后退了一步摔倒在地,背部撞在地面传来一阵疼痛。 

“啊!” 

出乎意料的,被撞倒的明明是染丸,可撞倒他的人却比他叫得还要响亮。 

仿佛是被踩到肚子的猫一样,和那人身形不符的尖锐怪叫声惊动了路上来往的行人。 

一个近乎七尺高的男人站在染丸的面前,留着满脸的胡茬,不像样地用布带绑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衣襟敞开,胸口有着十分复杂的刺青。 

他的腹部滚圆,腰带几乎都无法承受那个重量似的往下低沉着,上面还插着一把刀。 

在这个男人的身后站着其余几个跟班,每个人身上都有相同的刺青,只是复杂的程度略有区别罢了。 

仔细看的话,全都是些狰狞的鬼面。 

“啊呀,这不是荒井家的小鬼吗?” 

“不木……” 

“你说什么?” 

听到染丸直呼他的名字,立刻装作没有听到似的哼了一句,男人巨大的身形挡住了头顶的阳光。 

染丸咬了咬牙,低头道:“不木大人。” 

“这样才对,武士家的儿子难道不懂得礼仪么?你把我撞痛了,这可怎么办呢?” 

“……”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谁都看得出来是故意寻衅滋事,但周围的行人全都避开了。 

“说话啊,是不是应该赔钱给我?” 

不木那看不清眉目的脸上露出了装腔作势的痛苦之色,染丸忽然跪下,额头碰到了地面。 

“请原谅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几个字却引来了一阵嘲笑。 

“听起来一点也不诚恳,真的是认真在道歉吗?还是心里想着要我去死呢?” 

不木的目光落在了染丸紧握的右手上,阳光下虽然不明显,但却可以看到一点光亮。 

“噢,你手里握的什么,拿出来给我看看。” 

虽然嘴上说着拿出来,却已经有手下擅自跑过去想要用力扳开染丸的手掌。 

但就在这个时候,清次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我改变主意不想借钱给你了。” 

大概没有料到会有人出声,已经握住了染丸手掌的男人怔了一下,不木那双隐藏在浓黑眉毛下的眼睛已经望向了清次。 

“把钱还给我吧。” 

染丸回过头去,趁着身边那男人错愕的时候用力挣脱,把手中薄纸裹着的金币扔还给了清次。 

“啪”的一声,因为那个意料之外的动作而被打了一个耳光,染丸重新又倒在了地上,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你是什么人?” 

不木怪异的声音传到清次的耳中,他把接到手的金币塞进怀里,然后才慢慢地道:“不管是什么人,总之,现在钱是我的。” 

不木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冷笑:“又是条丧家之犬,染丸,难道你有钱雇保镖,却不肯把债还清吗?” 

他一边冷笑一边把目光停在清次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不木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笑意。 

“我知道你,前几天我的三个手下去收债的时候被人杀了,那个商人叫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叫茶屋四郎兵卫对不对?不管了,反正就是那件事,杀人的就是你吧。” 

清次还记得这件事,当时那三个人的确都死了,绝不可能会去通风报信。 

再回想一下,杀死他们的时候曾听到附近有异样的声音,或许是被什么人看到也说不定。 

“原来他们也都是青鬼门的人。” 

现在情况逆转了。 

清次并不想惹麻烦,但很显然,目前的状况已经不是因为染丸的关系而惹上的麻烦了。 

即使他不去管这件事,迟早他们也会找上他,所以不使用武力是无法解决的。 

他看到不木庞大的身躯向他走来,左手已经握住了腰边的刀,那是和一般的刀相比,有着稍微明显一些的弧度,并不太长的刀。 

从不木摆出的姿势来看,似乎是使用居合术的流派。 

除了眼前的对手之外,跟随着不木的人也渐渐围拢来,绕到了清次的身后。 

原本就人影稀少的街道上更显得空旷,酒屋中的客人们也摒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看这即将展开的厮杀场面。 

烈日映照下的地面浮起阵阵热浪。 

几乎是没有什么预兆的,灼热的空气忽然被搅动,形成了一道异样的热风。 

不木看似迟钝的身体骤然前倾,右脚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刀已经脱离了刀鞘,反射着碧蓝天空中的云层,一瞬间划过了清次的面前。 

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以及被这个速度所激发出来的力量,实在很难想象是那样一个粗鄙不堪的肥胖男人所拥有的。 

清次手中的折罗丸在千钧一发之际出鞘,仿佛被对方的刀刃吸引,互相磨擦着发出了令人难耐的声音。 

差一点被击退了! 

清次感到手臂一阵发麻,不木的爆发力确实不容小觑,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对方的刀就已经重新收回了鞘中,好像从未拔出来过一样。 

清次望着他的目光忽然往后一转,身后偷袭的男人被他用折罗丸的的刀柄击中了鼻梁,顿时传出了惨痛的叫声。 

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不木的刀光又重新亮起,比第一次更加猛烈的拔刀,空旷的街道上响起了仿佛刀刃要折断般的撞击声。 

清次用左手的力量与之抗衡,右手顺势拔出了腰边的昆罗丸。 

刀刃如同烈日下的寒冰一样散发出冷彻的寒意,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了不木的腹部。 

虽然及时地收势后退,但那肥满的腹部还是留下了一条斜斜的血印,刀锋继续向上,斩断不木的腰带后划伤了他握着刀鞘的手背,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所刺激,不木的右手一松,居合刀的刀鞘随着断开的腰带一下就落在了地上,无法再迅速地把刀收回去了。 

清次挡住其他人的攻击,在不木捡起刀鞘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叫喝声和脚步声。 

听到这些声音的不木虽然愣了一下,但很快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来得也太早了点吧,真是不尽兴,那么,等到下次我们还能遇到的时候再战好了,希望有那么一天。” 

他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带着手下转身走开了。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围拢在清次的身边,是几个带刀的同心。 

整整齐齐的刀锋全都对准了他的要害。 

“在街上拔刀闹事的人就是你吗?” 

清次的刀没有收回去,昆罗丸上还留着一丝血迹。 

他无法辩白,浪人的身份仿佛本来就是“惹事生非”的代名词。 

虽然要闯出这里也不是不可能,但却会因此而成为逃犯,各地的番所会加强盘查,关口也会贴上通缉令,那样就无法再离开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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