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连忙答应,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亲手服侍身份如此高贵的秀家,像她这样卑贱的人,平时大概连看上一眼都没有可能吧。
因为感到做梦般的不可思议,阿枝伸手整理了一下沾满汗水的鬓发,有点不稳地站起来。
久马关上隔扇后不久,里面就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不能原谅!
他倚靠着木隔扇紧紧地握住手掌。
久马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把世上最不堪忍受的事强加到秀家身上的人。
但那个人会是谁?
既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女人,难道单单只是个对男人身体有兴趣的尻般之徒么?
不,这决不是意外,从时间地点,还有中了迷|药这些来看,都是有计划的阴谋,可是目的呢?仅仅只是想要羞辱他?
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不可原谅的,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更是绝大的耻辱。
久马压下愤恨的心情,开始考虑从何处入手调查。
不能对外张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甚至希望秀家也不要想起这件事,如果迷|药真的能让他失去一部分记忆,倒是不幸中的幸事。
舞风是必须要查问的,迷|药被下在清酒中,只要稍微花点钱,那些低贱的下人谁都可能会做这种事。
久马深深地皱着眉,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最得意的人会是谁?
德川光正?
和自己争夺父位的弟弟忽然闹出了在游廓宿夜还被不知名的男人强暴的丑闻,不管是秀家本人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家老,甚至是远在江户的奥御殿夫人也全都会脸上无光吧。
如果传到了藩主御前大人的耳中,要让秀家剖腹刑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想到这里就全身发冷。
但是,久马知道,虽然长子光正一直想要得到藩主之位,但这种卑劣的事却也不是他能想出来的,如果是光正的话,大概宁愿找个浪人把秀家杀掉了之。
一想到浪人,那古野城近郊倒是聚集着不少浪人和盗贼,这也是治安不稳的因素之一,或许从那些人中也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久马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背后的隔扇被打开了。
阿枝擦了擦额头的汗,跪下来向久马行礼。
她的脸色因为蒸气而潮红着,但又显得不寻常。
“秀家殿下醒了吗?”
“还没有。”
久马本以为被热水浸泡一下,秀家会很快醒来,但不知道是迷|药的余力太强,还是他本人不想清醒,过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反应。
不过,能够在苏醒之前避开自己狼狈的样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久马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都洗干净了吗?”
“是。”
“那里也洗干净了?”
阿枝的脸立刻涨红,俯下身去道:“是。”
“嗯。”
被她知道了,毕竟是女人,即使还年轻,但却比同龄的男子早熟得多,或许这个时候就在心里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起来阿枝,和我一起把秀家殿下送回房去。”
“是,是的。”
阿枝答应着连忙站起来,她跑进浴室,但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忽然感到从身后伸出的手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就传来了锥心的剧痛。
一段发亮的刀尖从她的胸口穿出,大量鲜血喷溅在地面上,阿枝睁大眼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究竟是早料到会有这种下场,还是因为这一刀太过准确有力地刺中了要害,阿枝很快停止挣扎,随着刀刃拔出慢慢倒在地上。
久马没有一丝停滞,立刻收回手中的刀,提起一边的水桶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秀家的声名。
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这一点,无论什么事久马都会去做。
备注:
番太郎:打更报时的更夫。
尻般:男色。
第七话?青鬼门组
秀家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明,但是远处的天空已有了一点改变。
深蓝色的苍穹染上一丝薄暮,依稀还能听到些鸟叫声。
侍女在门外跪坐等候差遣,角落里的漆涂和纸灯轻微抖动着火光。
他像是惊醒似的一下子坐起来,却忽然感到下身一阵抽痛。
没来由的痛感十分奇怪,是他从没有体验过的一种疼痛,仿佛什么被撕裂了,每一次痛感袭来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灼热。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坐起来,却感到头脑中一片空白。
他是喝醉了?
凌乱的记忆中仿佛有那么一段十分危险,处于生死之间的经历,有刀光,有陌生的人影。
但是他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情形。
如何失去那段记忆,如何回到城中,秀家一点也没有印象。
阵阵袭来的疼痛或是哪里受了伤更是完全说不上来,头脑中净是些乱糟糟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有点困难地站起身,声音惊动了门外随侍的侍女。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寅半。”
“久马在哪里?”
“久马大人整晚都在门外静候。”
“让他进来吧。”
看着慢慢发白的天色,秀家的目光落在庭院中的樱树上,盛夏之时,树上一朵花也没有。
他静静地望着树叶,过了一会儿,听到了久马的声音。
“秀家殿下。”
“阿犬,你过来。”
秀家把目光转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年轻侍从,他有一副很出色的武士长相,眉目清俊,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男子气概,一举一动中也充满了豪迈。
虽然元服之后不再使用幼名,但是私下秀家还是会用比幼名更亲切的称呼来叫他。
久马微一低头,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
“离开花还有很长时间。”
秀家的目光转回来,望着院子里的樱树。
“嗯,差不多还有半年吧,那个时候御前大人也要去江户了。”
秀家赤着脚走到廊下,天边白色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广,很快第一线阳光就要透露出来。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么?”
久马紧握的手指更用力地刺进自己的掌心,他知道秀家一定会这么问他,即使他无法想起昨晚的事,但身体上的违和却是无法解释的。
“昨晚您喝醉了。”
“就这样?”
秀家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快要升起的太阳,他缓缓地说:“原来是喝醉了……”
不知道究竟是认可了这个回答,还是根本就不信,秀家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他从来没有喝醉过,醉酒对他来说是十分遥远的事,但只要有点常识的人,谁都不会认为下身的剧痛和饮酒有什么关联。
秀家加重了语气:“真的是喝醉了吗?”
“是的。”久马坚定不移地回答:“因为殿下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才不记得昨晚的事。”
没有声音,秀家隔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开口:“我做了两个梦。”
久马抬头看他:“请问是什么样的梦?”
“一个是被人刺杀的梦,还有一个……”
秀家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十分莫名的笑,完全没有注意到久马惊讶的表情,他说:“还有一个,是小时候,母亲大人抱着我赏樱花的梦。”
那个牵动嘴角的笑容如此突然,久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是借着这个梦,若是扯开话题不去问昨晚的事,怎么样也让人松了口气,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一道耀眼的金光正透过远处的屋顶照射进来。
久马就在心底反复地想着秀家所说的,有关于第一个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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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铺满地面时,长屋外响起了争执的声音。
正要离开那古野的清次,被一件偶然的事情绊住了脚步。
他拉开坏朽的木门,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角落里擦拭嘴角,殷红的手背证明他的嘴边正在流血。
“什么啊,才只有两百文,你真的有在拼命赚钱吗?”
“还给我!”
少年跳起来,去抢夺几个比他年长的男子手中的钱袋。
其中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他的双手,另一个抓着他的头发把他压到地上。
“虽然少了点,不过勉强可以买点东西吃,我们就先收下了。”
“快还给我!”
少年不甘心地挣扎了几下,却听到对方哈哈大笑的嘲弄:“这个世上哪有什么说‘还给你’,别人就乖乖还给你的好事啊?”
说话的人朝着少年的小腹用力踢了几脚,让他蜷缩成一团。
就在他们准备扬长而去的时候,清次在后面道:“如果我说‘还给他’,这样的好事,偶尔也是会发生的吧。”
冰冷的刀锋从后面划过,抵住了对方的后颈,清次感到那人全身一下子僵硬,于是又冷笑着道:“把钱还给他,一大早就在我门口吵吵闹闹,本来应该砍断你们一条腿,让你们爬着回去的,不过,既然我们都期待着好事发生,那么只要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一步,就可以完整地滚回去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钱袋被扔在蜷缩的少年身边。
清次收回刀,抬头看了看日光。
时间已经不早,却依然让人感到疲惫,少年一枚一枚地捡着地上的铜钱,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没有哭。
他的脚踝上戴着一枚银色的铃铛,一边捡着铜钱的时候,铃铛一边传出了细碎清脆的响声。
所有的钱都被好好捡起后,少年低着头直接跪倒在了清次的面前。
“请求您……”
他年轻的声音冲向地面,但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清次耳中。
“请您杀了他们。”
清次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正在考虑,又好像根本没有去听他的话。
“您是浪人吧,如果我……”
“两百文钱,我没兴趣。”
清次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充满了慵懒,好像还没有睡醒,十分疲倦地接着道:“而且如果因为被抢了钱就想杀人的话,不如去找近郊的盗匪吧,哪怕为了一文钱,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不是那样的。”少年压抑着自己的嗓音,仍然低着头说:“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想请您帮忙,无论要多少钱,我都会凑足数目给您。”
仿佛是忍受着什么屈辱似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出“我不想死”这样的话来。
清次低头望了他一眼,却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他走出很远,少年依然没有站起来,只是那样跪着,既没有动也没有一点恸哭的的征兆。
如果他站起来追赶,或者哭喊着求救,也许清次并不会停下,但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不甘心吗?
这个世上有着太多让人不甘心的事,百姓被迫劳作纳贡,贵族们奢华享乐,弱者饱受欺凌,强者肆意施暴,有人死于街头巷尾也是见怪不怪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听到远远传来的那个声音后,立刻惊讶地抬起了头。
“染丸。”
清次微微地挑了下眉毛:“你是武士家的孩子?”
“不是。”虽然矢口否认,但是从跪地的姿势和俊秀的长相来看,并不像是出身低下的人,虽然没有元服,但大概已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嘴角的伤痕不再流血,即使遍体鳞伤,似乎也没有失去那种不卑不亢的神情。
也许又是哪个被断绝家名收回封地,因而失去依靠的武士之子。
幕府为了弱化大名,强化自身的强势地位,不断以各种方式实行改易政策,面前这个叫做染丸的少年,仿佛就是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
“用那两百文钱,请我吃点什么吧,如果不被吵醒,继续睡下去倒不会感觉肚子饿。”
染丸怔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香气四溢的天麸罗和蒲烧六串一盘地放置在盘子里。
因为怕着火而摆在路边的小摊,有着上级武士们无法享受到的美食。
染丸捧了另一盘蒲烧放在清次的身边,一共才用掉六十文钱。
鳗鱼的香味扑面而来,他在清次身旁坐下,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是因为欠了钱?”
“嗯,去世的父亲因为没有谋生技能,所以整日和山贼盗匪混在一起,欠了不少钱,他死后那些钱就要由我们来还。”
清次当然知道没有谋生技能是什么意思,因为改易而四处游荡,生活没有着落,但却放不下武士的身份去做低贱的工作,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欠了多少?”
“其实也不是很多,大概有六两金,一共两万三千多文,本来是可以筹到的。”
染丸一边说一边露出了愤恨的表情:“但是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总是不断被抢走,如果明天不能还清,母亲和姐姐都会被卖到游廓去……”
六两金。
差不多是去舞风见若鹤一次用掉的钱,清次仿佛感到那香气四溢的蒲烧变了味似的。
“那些抢你钱的人,难道不是普通的混混么?”
“原本我也这么以为,可是后来才知道,就是青鬼门的人让他们这么做的。”
“青鬼门……”
清次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是一个庞大的黑道集团,聚集了无数浪人、盗匪、流寇还有在逃的刑犯,甚至还有海盗。”
“居然能向这种人借钱,令尊倒是有着相当的勇气。”
“父亲以前就喜欢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一开始说好了什么时候还都没问题,可是人一死马上就变成了原来数目的好几倍,而且必须要在十天里还出来。”
一般收入稳定的町人庶民大概也要一个月才能赚够六两金的钱,根本不知如何谋生的染丸又怎么可能在十天里凑足数目。
清次吃完了手中的蒲烧,把手伸进怀中。
用纸包裹着的小判还原封未动,他并不会因为没有完成雇主的委托而感到愧疚,当然也就不会觉得这些钱特别珍贵。
或许花钱解决这件事,会比杀人来得有效和迅速。
六枚金币放在染丸手上,少年立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可不要搞错了,并不是送给你,等我什么时候回那古野,你要加以十倍的还我,就当是存放在你这里好了。”
清次淡淡地说道。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时候,他也曾无比希望有人能够向他伸出援手。
染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仅仅初次见面的浪人会用这种方式来帮助他。
这些钱他是从哪来的?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露出高兴和疑惑的表情,只是望着清次说:“我知道这样要求很过分,但是如果您一定要给我钱的话,请至少留到明天我拿去还的时候才离开。”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终究还是会被人抢走的。”
备注:
元服:日本男子成|人仪式。
第八话?法度
走过回廊的时候,池塘里的鲤鱼跳了一下。
轻轻的“扑通”声牵动了秀家的目光,他停下来,往池塘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条红白相间的鲤鱼,落下时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天亮之后,他就没有再向久马追问昨晚的事,以久马的个性,他不肯说的话,谁也没办法让他开口。
秀家虽然心中隐约有些疑虑,但那些想法实在太过荒谬,以至于每次一想起就被自己否定了。
他只记得昨晚那两个梦互相交叠着,一会儿是闪亮的刀锋,一会儿又是温暖而有力的拥抱,穿插着儿时虚幻的风景,绯红的樱花飞舞。
或许那些根本就不是梦,全都不是梦。
想到这里的时候,秀家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并不是激动,而是全身发凉的寒意慢慢爬上背脊,仿佛刚才的那些疑虑被证实了似的,莫名奇妙地产生了焦躁不安的烦闷。
“那不是秀家吗?”
熟悉的声音从回廊的另一头传来。
秀家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兄长德川光正。
虽然这个时候听到同父异母的兄长呼唤,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但秀家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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