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这样下去,当不了尾张的藩主。”
“那种事情,现在别拿出来烦我。”
清次沉默了一会儿,跟在秀家的身后。
走过了几个房间之后,忽然看到一扇敞开着的门。
他停了下来,说:“等一下。”
秀家有点奇怪地回头望着他:“怎么了?”
清次瞪大了眼睛望着那道隔扇问:“这个孩子是谁?”
“孩子?”
秀家怔了怔,转身走到他的身边也向那打开着的隔扇内看去,但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哪里有什么孩子?”
他狐疑地问了一句,却听到清次惊讶地道:“啊,消失了。”
黄昏逢魔时刻,一句话说完好像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阴冷起来,秀家只感到清次拉住他的手腕往里面一拖,他没有站稳,进去后直接扑倒在清次的身上。
隔扇随即被关上了。
暗淡的夕阳真是不可思议的颜色,红彤彤的透过纸隔扇映照进来,整个房间不但是昏暗的,而且有一种让血液涌动的暗红色。
清次就压在只穿了藏青窄袖和服的秀家身上,他紧贴着绸质的衣服,然后松开一只手,伸进了对方衣襟不整的襦袢中。
秀家压住他的手,清次以为他要推拒或是反抗,可是秀家压住了他的手掌之后很快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微微地抬起上身,把自己的嘴唇凑到了清次的嘴边。
紧紧抱住那灼热的身体,不管是哪里都好,全都留下热吻。
清次的手往下滑到秀家敞开的下摆中,掀开着物抚摸他的腿。
他修长的手指从小腿一直往上,经过膝盖内侧然后变成整个手掌覆盖在大腿深处。
秀家挺起身,全身一用力反过来把清次压到下面,他跪伏在清次的身上,从颈项吻到他的胸口,他们的呼吸互相交融,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节奏。
没有比肉体更诚实忘我的了,世俗的一切全都放在一边,不管在何处,周围就立刻好像变成只有两个人。
一再压抑隐忍的欲望和想要发泄郁闷的渴望就像暗潮涌动积聚已久般地喷发出来,转眼间就让人坠入难以形容浑然忘我的欲望之海中去了。
热烈的喘息声回荡在耳边,清次侧过头来轻噬着秀家的耳廓,用自己的脸颊摩擦着。
瞬间变成了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的状态,因为迅速攀升起来的情欲而在光裸的背脊上渗出一层薄汗,在这个赤红的房间里更加深了奔放而热烈的气氛。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明明应该是激烈搏斗似的场面却出奇的安静,安静到连苍穹下的晚霞,院子里的落叶,时间的流逝,空气的流动,一切平时无法听到的声音全都清晰可闻。
现在已经不是在这个世上了吧。
自己究竟在哪里呢?
一阵接着一阵沸腾奔涌的快感之中,头脑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清次紧紧地搂住秀家赤裸的身体,而秀家也回应他。
他们互相紧贴着,每个部位都贴在一起,四肢纠缠在一起,一点空隙都没有。
就是这样,再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容纳其他人,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穿插分开他们的空隙,就这样一直在一起。
清次安心地低下头,迎上了秀家还没有平息欲望的眼睛,很快地,他们重新吻在一起,口唇相交久久不肯分开。
新一轮的疯狂,疯狂之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两人在这一动不动的静谧之中互相拥抱着对方,汲取对方身上的热意,思想停滞,同时看着隔扇外渐渐变成了深红又渐渐冷却下来的清冷的暗黑天色。
“好累。”
秀家“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清次的话:“虽然很累,但是很好。”
清次用力抱紧了他:“那么把心烦的事全都忘记了吗?”
“算是吧。”
秀家好像很认真地在回答他的问题,但最后却笑了出来。
“如果我说没有忘记,那么你辛苦想出来的,那么拙劣地把我骗进来的手段不就白费了么?”
“不要说出来。”
他们静静地靠在一起,既不说话也不动。
隔扇外有侍女跑过,早就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定有人到处在找秀家吧。
但还是不想出声,不想出去,就这样一直静静地躺着,互相依偎着。
然后,连月亮都升起来了,发亮的月光一直满进来,渐渐填满了面前的一片空地,也爬上了赤裸着的身体。
“这样子,对月亮可真是不敬。”
“嗯?”
秀家望着透过隔扇那模模糊糊暧昧不清的月光说道:“小时候听竹取物语,有一位叫做赫映姬的公主,住在月亮上。”
“那又怎么样?”
“那个时候,因为身边总是不时有危险的事情发生,常常要担心下一刻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母亲大人把我保护得很好,甚至不允许有一个人接近,这种过度的保护最后变成了一个坚固的牢笼,把我孤立起来,没有人敢靠近,没有人敢和我说话,常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没有朋友吗?那久马大人呢?”
清次这样问的时候,看到秀家的嘴边浮起了一个笑容。
“久马是个很好的侍从,但是太过执著就容易走向悖德的角落中去,一旦有人做出什么对我不敬的事,即使是杀人他也能够轻易办到,我虽然不喜欢他这样,但是同时又很感激能有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不然,也许我就没办法能活到现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着很深的情谊。”他停了一下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赫映姬的故事,是一个叫做阿曼的侍女告诉我的,她是个只负责打水擦地板那些低贱的工作,一点地位也没有的下级侍女,有一天我因为晚上睡不着走出去,看到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她看见当时还只有六岁的我在回廊上,就过来抱起我,把我放在膝盖上讲了那个故事。”
秀家靠在清次的身上,慢慢地说道:“她一边说一边流泪,到后来就只是用力抱着我反复说‘怎么办?怎么办?’第二天,她被人发现死在井里了。”
清次把自己埋在他的颈窝里,闭着眼睛听他说话,从颈脉那里传来的轻微跳动令人舍不得离开,他静静地听着秀家所说的话一直没有打断。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个拥抱,却是懂事以来整个童年中唯一有过的一次,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和男女有关的事吧,阿曼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后来对我说的赫映姬的故事,大概就是因为那些事情在这纯净的月光下,实在是太污秽了。”
他的话刚说话,就感到脖子上一阵疼痛,清次吮住他的喉咙,语音含糊却也听得很清楚。
“是你想得太多了,她想看的话就让她去看吧,让那个月亮里的公主好好看着。”
他伸出手臂非常用力地抱紧了秀家,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然后抬起头,在银色的月光下望着他的眼睛。
“我要让她嫉妒得立刻就要下凡来。”
备注:
赫映姬:又称辉夜姬。
第四十四话?胎动
微风中传来了清脆悠远的“叮”的一声。
双叶身穿的水蓝色窄袖和服上点缀着海浪纹样,凸起的白色图案从左至右地打着卷,一分为二的龙纹饰带在背后打结,也没有梳头,就那样静静地以手指抵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在廊下。
听到那清脆的铃声,她睁开眼睛望着回廊下挂着的风铃,浅蓝色的纸片上写着“静忍”两个字。
夏天已经过去,风铃也早就该拿下来,但是双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发出了动人心弦的声音,在微风中转动着的风铃,却迟迟没有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双叶细长的眼睛抬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你回来晚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然后又走动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
“嗯,是回来晚了。”
双叶冷漠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问道:“让你去办的事,办成了没有?”
脚步挪动声依然轻微,除了双叶大概没人能够察觉得到。
染丸走到她的身边跪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
信封上写着“柳井大人亲启”等字,笔法有力,不像是一般武人写的。
双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问道:“吉池他答应了没有?”
“……”染丸犹豫一下,但是看到双叶正在等他回答,最后还是很快地说道:“风来寺的监察柿右卫门所调查的事,虽然还只有一点眉目,但是按照原来说好的拿给吉池照摄看了之后,他立刻就他答应我们的请求,同意加入起义,而且刚刚得知从屋敷出发前往江户奉令改革藩政的密使,务必要在他出尾张领土之前阻拦,吉池集结了三千人的浪人和豪农,随时可以调用。”
染丸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
“按照吉池的意思,他将会派遣几名亲信的浪人作为番头参与起义,这么一来,也就等于我们的人马有近半数要归他统领。”
双叶没有说话,她纤细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却又很快地舒展开来。
“那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
染丸过了很久之后问了一句:“这样好吗?”
“什么意思?”
“虽然说是互相利用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是那个男人不值得信任,对于这种没把握的事,能不能再多考虑一下呢?”
“染丸,你怕死吗?”
双叶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地传来,她在说话的时候,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染丸于是默默地跪坐在一边。
“如果不怕死的话,就没有什么好坏对错之分,这个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凡事成功了就是英雄,失败了就是尸体,后来的人即使评说起来和我们也没有半点关系。”
“我知道。”
染丸点了点头,他的语调也出奇的平静,但说出了令双叶惊奇的话来。
“我一直都知道你这么做是错的,但是没关系,即使劝你放弃也不会听,你所要追求的,其实就是一死是吧,没关系,我会继续帮你,直到最后的。”
双叶转过头来看着她的弟弟,面前的少年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少年,他有着一个成熟男人所具备的品格,沉稳冷静,能够看透一切,既不是随意让人摆布的人偶,也不是热情冲动不计前前因后果的莽夫,他清楚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甚至预料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即使如此,却还是说出了会一直帮她到最后的话来。
染丸所做的一切,双叶并不是没有看到,也不是故意忽略的。
每次要么遍体鳞伤,要么疲惫不堪地回到她身边,却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她那自私的复仇欲,成全她死在战场上的愿望。
甚至可说,仅仅只是为了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长相方面是一片空白的姐姐的情人而已。
双叶又把头转回来,望着廊下的风铃。
不知道是不忍心这么看着自己的弟弟还是不敢看,在那一瞬间,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细长的双眼中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染丸站起来,就在那个时候,双叶却忽然问道:“你脚上的铃铛呢?”
“在风来寺的时候弄丢了。”
“终于还是弄丢了,我早就告诉你不要戴着那种东西。”
好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情绪似的,双叶冷冷地道:“对于忍者来说,任何会发出声音的东西,都等同于谋杀自己的利器。”
染丸望着她,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廊下的风铃仍在继续响着,清脆地发出“叮叮”的铃声。
双叶的手指从膝盖上抬起,瞬间掷出了一道银色的锐光,承受了手里剑的一击,小小的风铃发出如同垂死般哀鸣的响声扯断了悬挂着的细绳,远远跌落在庭院里。
暗淡的院落中死一般的寂静,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
这一天对又吉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一天。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剑术修习之后,对于用刀仍然毫无进展,一点心得也没有的又吉十分沮丧地坐在门外的砂地上休息。
负责指导剑术的是个皮肤白皙面色红润的年轻人,据说是香取神道流的传人。
又吉对于剑术的流派完全不通,即使被说教了也无从判断好坏,只是从其他人的感叹中勉强知道是个十分古老的流派。
这双手大概真的不适合用刀吧。
又吉专注地看着自己手掌上以前耕地时磨出来的茧子,过了一会儿又用这只手撑着头,十分懊恼地发着呆。
“喂,你在想什么呢?”
一个同样在修习的间隙停下来休息的男人靠过来,坐在他身边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不靠剑术和武力就做出一番大事来呢?”
“哈哈哈,这想法可真有趣。”男人拍着膝盖大笑:“虽然现在不是战国时代,没有那么多战争,不过男人想要干大事,没有力气可不行。”
“……那以前太阁秀吉是怎么干的呢?”
男人一愣,一时间不明白他在嘀咕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又毫不客气地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笑声:“哈哈哈哈,什么,你竟然想效仿太阁秀吉,这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又吉怔了怔,顷刻间也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啊。”
他本来就是那种无论什么嘲笑都可以当作玩笑来看待的人,所以自己也一边笑着一边开口问道:“那么说说你的事,为什么会来这里?家里没有亲人了么?”
“没有了。”男人挺了挺胸膛,好像满不在乎地说道:“全都饿死了。”
他那种奇怪的自豪感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家人被饿死了,而像是他们为了大义捐躯了似的。
灾荒的年头里饿死几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在男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难过的表情。
又吉有点不高兴地道:“你这个样子,被死去的妻儿看到,说不定要怨恨你。”
“不会的。”这个男人依然挺着胸膛道:“我们约定好了,在我去见她之前,一定要高高兴兴地活着,不管是干什么,如果垂头丧气的话,还不如当时就跟着一起去死来的好,我就是那么活过来的,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
他说着转头望着又吉道:“你呢?为什么加入?”
“我?”又吉明白过来道:“我嘛,因为被救了一命,所以无论如何想把这条命当作回报来做点什么。”
“是吗?原来如此,还以为你会是教徒呢。”男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少年:“那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切支丹教徒,两年前被幕府下令实施清剿的军队刺死了,是他亲眼看到的,那些人还逼着他向双亲的尸体上吐口水。”
“这真太过分了。”
“站着的地方不一样,所做的事也会大不相同。”男人收起了笑容,但却只有那么一会儿又立刻继续笑道:“也许你说的对,也有可以不靠武力就做成大事的人,但是我决定了,到时候准要冲在最前面。”
又吉努力地回头来看他,并且第一次看清了身边这个男人的样子。
他长相丑陋,但是看起来倒有几分乡下武士的豪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在向往些什么。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又吉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是一种冲撞。
是毅然向着“死亡”而去的冲撞,对不祥力量的冲击,一种抱着必死信念的纯粹的开朗和快感。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什么名字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告诉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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