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光作了这样的打算,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僧侣,这座风来寺与其说是座寺庙,还不如说成是效力于藩厅的一处据点,寺僧们也全都是由浪人和下级武士凑在一起,担任着监察的工作。
虽然还算清闲,可是日子一长久难免觉得寂寞难挨,故意散播风来寺有冤魂厉鬼之说,让闲杂人等都不太敢靠近,单身女人当然更不可能找上门来,像染丸这样的少年自动献身正是求之不得,只不过痛快归痛快,净光还没有忘了自己的本分,一边找人回去打听一边盘算着后面的事。
过了一会儿,染丸洗净身体,从门外进来。
净光一下子就愣住了,只见他穿着件淡蓝色带里子的麻布衣服,腰系同色的中幅带子,头发随随便便地扎在脑后,洗净的肌肤在干净的布料衬托下分外的引人入胜。
真的想不起来寺庙中怎么会有如此合他身形的衣服,自己那些部下也算是有心了。
净光嗤笑一声,把染丸叫了过来。
伸出右手轻抚着那还没有干透的头发,手指用力缠绕,慢慢抓紧。
染丸露出吃痛的表情,皱了皱眉。
“既然要搜身,也没有必要特地再把衣服穿上。”
净光松开手道:“不是说要博取我的信任吗?那就让我彻底搜仔细吧。”
染丸站起来,把手臂从衣服的衣袖中褪出来,然后一直向下褪到腰上。
少年健康赤裸的身体呈现在男人面前,隐隐的肌肉和难以形容的柔韧感混合在一起。
他伸出双手搂住净光的头部,让他的脸贴着自己的小腹。
感受到小腹上的热意,净光也伸出手拥抱住染丸的腰身,粗糙的手指由腰部慢慢向上滑上背脊,他伸出舌头舔噬那光滑的肌肤。
染丸低头看着这个已经点燃了欲火,而且正在试图慢慢挑逗起他的欲火的男人,平静的眼睛里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就在他那样看着净光的时候,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就那样被拖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八话?枉死
第二天清晨,无镜在门外扫着尘土,忽然隔扇打开,净光从里面走出来。
他赤着脚,打了个哈欠直直地走出去。
清晨的天光还很暗,往敞开着的隔扇间望进去,里面一片黑暗,没有点灯,所以什么都看不见。
等到“住持大人”走远了之后,无镜才敢靠近。
他脱掉鞋子爬上回廊,在隔扇外踯躅了一会儿,地面上散落着衣服和腰带,满是荒淫的气味。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下极其轻微的铃声。
“音……音四郎……”
无镜的心好像被撩拨着,慢慢地探身进去,伸出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摸索。
“你没事么?”
“……嗯。”
回应的声音有气无力,疲惫得好像下一刻就会随着呼吸消散了似的。
无镜继续往里爬了几步,摸到了染丸的脚踝。
系在那裸露脚踝上的铃铛又发出了一声轻响,忽然从无镜的手掌中缩了回去。
“你怎么了?”
“……过来。”
从里面传来了染丸轻微的声音。
无镜连忙走过去,在他的身边跪下。
染丸的手臂从黑暗中伸过来揽住他的肩背,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那个低微疲惫的声音在无镜耳边响起,染丸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走吧。”
无镜全身一颤,从喉咙中发出了一下吞咽的声音,把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忘记了。
他紧握着染丸的手,听到身下传来的呼吸声,心脏立刻狂跳不止。
“你说什么?”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也没有好好地一心向佛吧,我们一起逃出去。”
“要……要到哪里去?”
“哪里都行,京都、姬路,或者难波的高津,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准没人能找得到我们。”
“可是,钱呢?”
染丸握着他的手指一紧,无镜好像感到从那里传来无意识的抖动,他连忙握住染丸的肩膀问他怎么了。
染丸吸了口气说:“那个人是恶鬼,我们逃吧。”
渐渐亮起来的晨光从门外延伸进来,无镜看到他赤裸的身体上到处都是伤痕,仿佛全身都虚脱似的,有气无力地看着自己。
一瞬间,不知道究竟是心痛还是嫉妒,一种难以忍受的愤怒涨满了无镜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并不是真正的僧侣。”
染丸的眼睛里仿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无镜看着他说:“不只是我,这里的人全都不是。”
“那么……”
“你等着我,把衣服穿上,我很快就回来。”
“你去哪里?”
“去找钱来。”无镜把地上白色的里衣捡起来裹住染丸的身体,为他拉上衣襟后,又伸手捧住他的脸道:“这个地方,我早就已经不想待下去了,我们去播磨的室津,从那里可以看到海。”
他的话一说完,用力抱住染丸说道:“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就在无镜看不到的背后,染丸的眼睛里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冷酷、振奋、意外、遗憾,奇妙地掺杂在一起,难以形容地混合成了一种谁也不会明白的表情。
他慢慢地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抱紧了无镜道:“我们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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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院的门外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森。
不管是阳光明媚还是风雨肃杀,都没有办法影响这个地方,就仿佛是被神明和众人抛弃,恶鬼横行似的。
无镜穿过杂草,在那个显然是经过挖掘才变得可以容人通过的洞口,先自己弯腰爬了进去。
“要进来吗?或者在外面等我。”
“也让我进去看看吧。”
“嗯。”
无镜从里面伸出手来,染丸把手递给他,也从洞口爬了进去。
他们十指相交,彼此连接着对方。
杀生院的内部其实是个保存得非常完好的庭院,虽然因为没有人打理而杂草丛生,但是依稀还可以看得出原来清幽别致的样子。
无镜拉着染丸走进院落,穿过杂草进入殿堂。
他松开手,趴在地上找了一会儿。
“是这里了。”
染丸走过去,看到掀开蔺席的地板下有一个小小的圆环连接着捻绳的结,无镜用力一拉,就从殿堂正中降下一个木梯。
“有一次我偷偷的进来,碰巧净光……不……柿右卫门也来了,我躲在草丛里,看到他这么做。”
“阁楼上藏着什么?”
“我去看过一次。”无镜露出了微笑:“一两一枚的小判有整整一箱。”
“是金币啊。”
染丸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是无镜没有看到,他先爬上梯子,又听到染丸在下面问他:“你们不是和尚,难道是山贼吗?”
“不是,以后再告诉你吧……”
顺着木梯上去,阁楼上却没有灰尘。
上面堆放着不少金银钱财,也有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挂画和摆设,角落的刀架上还放着一把白鞘短刀。
无镜显得有些激动地踏上阁楼的地板,立刻就去打开了一个箱子。
他把手伸进去,好像炫耀似的从里面抓出两叠金光闪闪的小判。
“怎么样,很多吧,我们可以从三河到远江,然后坐船到室津去。”
染丸走到角落里取走那把刀,拔出来看了一眼又收好,但是没有放回去,他的目光掠过面前的一排架子,最后停留在墙上的一幅挂画上。
不知道是不是真迹的菱川师宣春宫图,内容是十分露骨的交欢场面,挂画没有挂正,稍稍有那么点歪斜。
染丸走过去,伸手把画扯下来,立刻就露出了后面的暗格。
无镜也吃了一惊,以为里面放着什么财宝,可是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几个卷轴。
染丸拿起一个展开看了两眼又放回去,重新拿起另一个。
这些卷轴里记录的是一些搜集来的情报和正在调查中的事件,有关于某几位大名私下密谋不光彩的事,也有家臣不满藩政背地里心怀憎恶有可能谋反的事,林林总总,有些写得十分详细,看来是要呈上去给主君过目的,还有一些则相当琐碎,似乎还在整理之中的样子。
染丸看到第六个的时候,无镜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把金币用一块绢布包裹好,转头对染丸说:“我们快走吧,要是被柿右卫门他们发现的话就糟了。”
“什么糟了?谁糟了?”
染丸的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手上的卷轴中写着一个叫做吉池照摄的男人的名字,下面的内容虽然凌乱,但却看得出是一个企图倒幕的计划雏形,柿右卫门显然还在调查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
染丸把卷轴塞进怀里,转身看着无镜,然后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来。
无镜也抬头看着他,忽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些东西,因为他总是被那眼睛的形状所迷惑,忽略了那些被深藏起来,十分细微的东西。
“在这个寺院里的,全都是武士或者曾经是武士吧?你呢?”
“我,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个只有两百石俸禄的下级武士。”
“这么说,你也可以算是半个武士了。”染丸跪在他的面前问:“那你的真名呢?”
“平介……森泽平介。”
“平介,我记住了。”染丸看着他说:“我只记住你一个人。”
无镜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发亮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但是下一刻又马上变成了毫无感情的冷漠。
无镜感到腹部猛然一痛,他来不及低头看,只用手摸到了一把锋利的刀。
就是刚才染丸拿在手里的白鞘短刀。
刀锋切入腹部又往旁边一划,内脏破裂血液上涌,无镜从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大量的血沫涌了出来。
“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武士。”
无镜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染丸,就那样睁着眼睛倒在他的肩膀上,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襦袢。
“……室津。”
“叮”的一声,无镜握在手里的金币落到地面上,撞击声在寂静的阁楼上久久回荡着。
染丸拔出刀刃,飞快地离开阁楼越过围墙,直接来到正殿,几个僧侣装扮的男人正在门外扫地。
看到满身是血的染丸出现在眼前,每个人都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是这种表情还来不及转为敌意就已经被一片血光所淹没了,染丸的刀锋穿过这几个男人的要害,迅速有效地把他们送下黄泉,几乎连惨叫声都没有,猝不及防的对手很快就倒在了干燥的地面上。
转过转角时,净光正从那里过来,两人迎面对上,但是染丸的动作比他快得多,一下子就伸手扼住他的喉咙,把他推倒在地上。
他用膝盖顶住净光的腹部,手肘压着他的肩膀,举起的刀尖对准了那因为事出突然而剧烈起伏着的胸口。
净光扳着他的手腕,怒目圆瞪仿佛想说什么话,但是染丸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手中的刀刃落下,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一阵仿佛要把手腕捏碎的力量传来,渐渐又归于无力。
冷风吹过,血腥味飘散开来。
出乎意料的顺利,染丸在净光的尸体上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背脊上浮起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自己刚从生死边缘回来,柿右卫门并不是个无用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昨晚的事令他对自己产生轻视,并因此而掉以轻心的话,躺在地上的尸体会是谁还很难说。
如果没有无镜,想在这短短一天时间里找到那东西也是难如登天,本来到这个风来寺中,他就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现在不管无镜是出于什么目的,爱也好欲望也好,嫉妒或是利用也好,总之确实帮上了忙。
染丸伸手摸到怀中的卷轴,又慢慢地站起来,他走到院中的水井边,装满了两桶井水又走回正殿。
本尊圣堂的正殿外倒卧着刚才被杀死的寺僧,流出的血通过地板的缝隙淌满了一地。
他放下水桶从怀里取出卷轴放在廊下的白沙地上,自己走进殿内跪下,抬头望着金身的千手观音。
佛像低垂眼帘仿佛也在看着他。
染丸提起一桶冷水,往自己的头上浇落,冰冷的水珠混合着血色流淌下来,紧接着第二桶也冲下,他丢开木桶,双手撑地慢慢弯腰伏下,直到额头碰上湿漉漉的地面。
第三十九话?心言
血洗风来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那古野城的尾张藩主耳中。
这件事连同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叛乱军以及因为地震而花费了大笔金钱的修建工作搅在一起,都是令人很不愉快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连城中的气氛也有了微妙的改变,即使碧空万里的大晴天也让人觉得有些黯淡无光。
那座虽然建造时间不长,却也颇有些名声的风来寺不但遭到血洗,而且动手的人事后放了把火,甚至连调查都无从入手。
从久马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秀家在门外投进来的日光下蹙眉,他的目光往旁边坐着的清次看了一眼又收回去,问道:“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现在还不知道,柿右卫门负责搜集情报,因此而惹来什么仇家也是有可能的,虽然他的能力出众,性格方面却是个毫无操守的男人,把这样一个人丢在寺庙那种荒凉的地方,即使没有人找上门来,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出事的吧。”
听完了久马的话,秀家的目光又一次看向清次,仿佛在等着他说话似的,但是清次却什么都不说,眼睛望着庭院里只有树叶的樱树连动都不愿动。
“这件事先放着,久马,最近要你监督城中重建的事宜一定很辛苦吧,也要好好休息。”
“谢谢您的关心。”
久马低头行礼,当着清次的面,以前那种比主仆更为亲近的态度和言谈都没有办法尽情地表达出来,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礼节得当的话,一边感到十分别扭,大概连秀家都察觉到了,可是却没有对此作任何表态,也没有让久马回复原来的样子。
对于这些微妙的变化,清次是浑然不觉的,他好像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只是不停地看着外面的樱树。
“秀家殿下,今天晚上母亲大人从江户请来能剧名人,要不要一起过去观赏呢。”
秀家笑了起来,问道:“演的都是些什么剧目?”
“初番目胁能鹤龟,二番目修罗能敦盛,三番目鬘能松风,四番目杂能班女,五番目尾能红叶狩。”
久马一一回答,秀家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啊,那就过去看看好了,晚上也不必回来,住在你家里吧。”
“万分荣幸,那么我先告辞,回家稍做准备。”
久马抬头看了清次一眼,这个一切别扭的来源也根本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他转身走出门外,经过清次身边的时候又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开花的樱树有这么好看么?”
秀家也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的樱树,看到的是一片绿意。
马上就到秋分日,天气也会转凉了,但是要等樱花盛开至少还得过上一个冬天。
清次看着看着,忽然回答道:“一点也不好看,我只是在想,用那叶子做樱团大概会很好吃。”
秀家愣了一下,在他看不到的身后笑了笑,又抬起头说:“刚才我和久马的话,你都听到了没有。”
“嗯……大致听到了,我看是忍者吧。”
“什么?”
“风来寺的那件事,多半是忍者干的。”
秀家盯视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那是秘密,我不想告诉你。”
“那么放着这件事不说,前天一整天,你都去了哪里?”
“可以不说吗?”
“我可不是在求你。”
“去舞风了。”
秀家的眉梢一动,慢慢地道:“去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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