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着手比出木桩的粗细,对此津津乐道的样子。
“听说这次,不木大人要亲自带人进藩府暗杀尾张侯。”
“暗杀?”
清次感到吃惊,又吉却没有发现似的继续道:“总而言之,杀掉藩主就行了吧!不木大人却说不但要杀了藩侯,连他的儿子和妻妾也要杀掉,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女人又没做什么,何必杀害她们呢?”
清次沉默了一会儿,回想一下,刚才双叶掷出的十方手里剑的确像是被德川幕府灭族的忍者们所使用的武器,这么一来,她所说的宿怨也就不难理解。
德川家康任征夷大将军的那一年,那一族人就被幕府处刑从此灭绝。
不过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双叶的目标应该是在江户的将军,而不是尾张藩侯才对。
或许关键在于那个切支丹的信物,双叶说过要为它的主人复仇,也可能就是德川纲成下令剿杀异教徒而埋下的怨恨。
女人总是感情用事,但是清次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颇有头脑的女人,而且身手也很好,如果不是这样大概就很难服众。
只不过即使如此,要和尾张藩侯作对,仍然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的,除非她能够找到更为有利的靠山和支持者,这个人也必须具有一定的实力和能力,甚至需要有相当的财力才行。
他心中一动,忽然问道:“不木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这个,我不清楚,总之,一定就在这几天。”又吉自信地道:“不木大人说,他走出家乡,一心就想为首领效死,别无他念,机灵的事情是别人的,和他无关。”
——这家伙,和你的个性到很像。
清次在心里默念,这种一心赴死的人大概就是最适合当刺客死士的。
既然这样,他也不能再犹豫,一定要立刻离开这里才行。
离开之后就去那古野城。
一瞬间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慑住了,为什么要去那里?是要告诉秀家有危险?还是干脆就直接去保护他?
“又吉,能帮我一个忙吗?”
“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把我的刀找来,你知道放在哪儿吧?”
又吉点了点头:“就在库房。”
“嗯,没办法拿进来……”
“为什么不能,那本来就是您的东西,我这就去拿来。”
清次苦笑,伸手拉住立刻要转身出去的又吉:“你拿来之后,放在外面院子里的那棵树后面,不要让不木看到,我自己过去取。”
“……”又吉想了想,他抬头看着清次,知道他是想要逃走却还是答应了。
在他心目中,清次是值得崇敬的对象,虽然又吉的目标因为接触了太多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在不断改变,但是对某一个印象深刻的人保持着憧憬却是一时间无法变更的事实。
“好吧,您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
他端起水盆,又放下,把地上染了血的白布浸到水里,然后才打开门走出去。
这是第一次,清次看到又吉的细心,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似乎并不是真的没有头脑,或许反而有着不为人知的天生的才能也说不定。
过了一会儿,又吉再来的时候,手里端的却是饭菜。
他对清次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对门外喊道:“不木大人,不木大人,您快来看这是怎么了?”
站在门外的不木虽然不知道又吉进进出出的究竟在干什么,但只要自己守着门口就不会有问题,他打开隔扇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清次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怎么了?”
不木的右手放在刀柄上慢慢走过去。
清次的脸色苍白,左手臂上血肉模糊,而且还有不断流出的血染了一地。
“血总也止不住。”
怎么可能,不木皱了皱眉,伤口看起来还很新,倒有些像刚弄上去的。
但是不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如果要逃走的话,就不应该故意弄伤自己。
以他现在的状况,徒手和自己搏斗本来就没什么胜算,更何况左手还不能用力。
就在不木思忖的时候,忽然感到脚边湿漉漉的。
低头一看,从墙角边流淌过来细细的一条水线,仔细分辨却好像是灯油。
就在这个时候,墙边的纸灯骤然烧了起来,一瞬间,火焰顺着那条细细的灯油痕迹烧过来,不木立刻本能地一抬脚,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巨力的冲撞。
又吉发出了一声惊呼,腰边的佩刀已经被人拔出,刀刃反射着月光往不木的脸上挥去,使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一个没有站稳就坐倒在地上。
清次毫不犹豫,直接越过他身边投入黑暗的庭院中,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不木用力握拳往地上捶了一拳,提起身边的刀追去。
虽然他不可能跑远,但是青鬼门的屋敷庞大,结构也相当复杂,如果有什么人在里面藏身,或是伺机逃走,想要在黑暗中一下子找到他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不木在这个时候,头脑中想的全都是要杀了他,事实上,他原本就打算今晚又吉睡了之后动手,却想不到会闹出这种意外。
现在不管清次会不会把这里的事出卖给藩内,原本的计划都必须要全盘取消,这里的屋敷也不能再住下去。
一想到这里,不木更是怒火上升,也不去管房子里正着火,跳进院子到处搜查起来。
双叶走过回廊,她静静地看着不木发狂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房内烧火的地面。
灯油自然是故意打翻的,但是连这么简单的诡计都没能看透,或许他真的只能干死士的工作。
“不木,你过来。”
双叶向着怒气冲冲的男人道:“别再找了。”
听到她的声音后,不木乖乖地停了下来,懊丧地来到双叶身边。
“啪”的一声。
双叶抬起右手重重地掴在他的脸上。
不木一声不吭地跪着,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又吉本想回避,但是忽然之间两人的静止却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双叶却伸出双手捧住不木那张被须发覆盖着的脸。
她的声音中也没有怒气,只是淡淡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记住要冷静。”
第二十五话?动与静
八月中下,有一件事让尾张藩主德川纲成感到不胜烦扰。
那古野城东南郊外的清井城附近不断有大小的起义举事,虽然并不是什么无法平定的大动乱,但是一次次连续不断的战事传来,还是让人不胜烦闷。
德川纲成暗中思虑着这件事,把秀家叫到跟前。
虽然自认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但纲成总是不由自主地偏向秀家一些,这倒是刚好和两人的母亲相反。
虽然秀家的母亲出生高贵,却无力引起纲成的情爱,生下的儿子能够不受冷遇反而得宠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立嗣的事虽然还没有眉目,但私下却已经有人议论“立弟弟而撇开哥哥,这样做,将来一定会造成家庭不和”之类的话。
纲成自然是一点也不在意,两个儿子之中,光正虽然才能出众,但个性方面过于急进容易犯错,年纪稍小的秀家从小就少言寡语,不过偶尔说出的意见倒是常常深得纲成之心。
这个时候把秀家叫到跟前,其一是想听他的意见,其二也是询问新婚后诸番事宜以表关怀。
仔细听完父亲的话,秀家毫不考虑地说了句。
“那就干脆召募浪人吧。”
“召募浪人?”
纲成一怔,跟着又听秀家说:“因为改易失去封地,四处游荡的浪人日益增多,对城中的治安是个大患,趁这个机会不如挑选一些有才干的,将来也可任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纲成思忖着,虽然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浪人到处游走,求取功名利禄,能称得上人才的却是少之又少。
仿佛是看透了父亲的心思,秀家并不怎么着急地道:“虽说召募来的浪人良莠不齐,总也有些可造之材,也可以选几个授予足轻组头之职,若在镇压起义中立功就可再用。”
“那么……”
尾张藩主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闲聊似的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既然父亲这么说,秀家也就答应了,紧接着父子两人聊起别的话题,刚好句月路过外面的花园,纲成就把她叫了进来。
“从京都来,住在这里还习惯么?”
对于这样的问话,句月微微一笑,立刻点了点头。
“习惯就好,不然我可没有办法向左大臣交待。”
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年轻人,纲成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满意。
秀家的长相有几分像他的母亲,阿舞由夫人年轻时相貌很美,只是个性古怪而且待人冷淡,所以纲成无论如何对她也热情不起来。
而从九条家来的句月更是出类拔萃的美人,两人坐在一起,简直比名画家的画像还要漂亮。
这位平时严谨的父亲笑着站起身来说:“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你们慢慢聊吧。”
于是,房间里立刻就只剩下秀家和句月两个人。
然而纲成永远不会知道,这种两人对坐的场面是如此难挨,秀家一言不发,句月也一直低着头,他们好像既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交谈的话题。
悄无声息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句月忽然叹了一声。
秀家一怔,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听到了她的叹息,以往在舞风那样的风月场所,他还能对着艺妓饮酒作乐忘却烦恼,现在面对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妻子却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更奇怪的是,之前总是想着若鹤,也常会和久马一起偷偷地出去见她,现在虽然不能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却好像已经把她完全忘记了。
唯一没有忘记的,是竹之间的味道,充满了沉香,温暖而令人怀念,屏风上小野小町的和歌记忆犹新,还有那天……
“您在这里稍坐……”
句月慢慢地弯下腰,她行了告退的礼,后面的半句还没有说完,秀家就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要办,你在这里休息吧。”
一边说一边感到歉疚,秀家好像在对自己说,紧跟着又重复了一遍新婚之夜说过的话:“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对我说。”
句月望着他,差不多就在秀家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这个从舆入到现在说话没有超过十句的新娘忽然鼓足勇气,用一种像是思虑了很久的郑重语气开口道:“今晚我在房内静待您的到来,请无论如何让我尽到妻子的义务。”
秀家的脚步一滞,被那句话所产生的千丝万缕的情愫所缠绕着,不再向前移动。
他没有回头看,虽然明知道句月不会露出刻骨的期待表情,却还是不忍心面对她。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件事,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如果不爱她,拥抱她又有什么用?
“对不起。”
话音落下时,秀家飞快地走了出去,身后的房内只留下句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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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负责召募浪人工作的,是尾张德川家的家臣之子成濑广胜。
新招来的大批浪人集合在一起,经过甄选受命于尾张藩的掌权者。
当成濑要把写上各人名字的名册交给秀家的时候,刚好在路上遇到了长子光正。
“在征募浪人啊。”
光正别有深意地道:“秀家对浪人还不是一般的有好感,那种野狼一样到处流窜的人,到底能成什么大事。”
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落在成濑手中的名册上,忽然道:“可以让我看一眼吗?”
既然是光正要看,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这也不是什么机要的事。
草草地看了一遍之后,光正似乎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他把名册丢还给成濑道:“竟然招了这么多,真是辛苦你了。”
这件事并没有让秀家知道,一来成濑觉得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二来为了减少兄弟两人的冲突,有些事家臣们也会尽量避免。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那古野城中,各方势力渐渐分成两派,各自站在支持的人背后暗中较劲,但是成濑看着秀家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觉察出他有任何焦躁和急于求成的样子。
秀家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名字,这些浪人大多来自失势的大名和武士家,也有率领自己早先的部下一起投奔的,秀家看了一遍之后,表示对成濑的细心甄选十分满意,但是当成濑以为要把名册还给他的时候,秀家却又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
这一遍甚至比第一遍更仔细,一边看一边还轻轻地念出每个人的名字。
成濑只好在旁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秀家没有往下,而是停留在一处,反复念同一个名字。
“内藤正治……”
仿佛在低声沉吟,又好像在反复推敲,秀家忽然问道:“松前藩主的家老内藤清二,他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成濑一怔,想了想说:“长子叫一郎,次子叫丞之介”
“那么这个正治是什么人?”
“可能是分家的人吧,而且内藤的两个儿子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死了?”
秀家不免一惊,成濑接着道:“据说是对松前藩主利广的死因有所怀疑,父亲和兄长随主公殉死后次子更扬言要找出真凶,被幕府赶出封地就下落不明,有人说是遭到追杀早已死了。”
“松前利广不是病死的吗?”
“这就难说了。”
秀家沉默了一会儿,把名册还给了成濑。
他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明天把浪人们召集起来,让我看一下。”
“是,那我先告辞了。”
这一个晚上,秀家辗转反侧。
充斥在头脑中的,全都是关于松前藩的事。
那名字牵扯出来千丝万缕难以理清的头绪,令他无法入睡。
在他看来,这个叫内藤正治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人。
秀家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因为有九成的把握,所以更急于想要证实。
但是证实了又怎么样?
对于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切,如果能有一星半点放在身边的妻子身上,或许就是件好事了。
可是秀家没有办法不去想,句月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的,他关怀爱护她,却无法亲近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平淡如水,好像飓风也没办法吹出一丝波浪,相比较而言,在秀家周身的其他感情就显得太过强烈了。
不管是爱,是恨,是嫉妒还是愤怒,每一样都像狂风暴雨般袭来,令他疲于应对。
秀家睁着眼睛看窗外,句月熟睡的呼吸声轻缓柔和,他默默地数着,心中想到的,却是那人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曾经被人追杀……
在那种生与死交织着的亡命生涯中,结果就锻炼出如此随心所欲,只按照自己的方式求生存的个性么?
那么现在又一次的出现,到底是来见他,还是仅仅只不过想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罢了。
树影摇曳中,句月的身体仿佛动了一下,秀家轻轻地为她拉好被子,在他看不到的那一边,少女的脸上落下两道眼泪。
次日天明。
召募来的浪人武士全都集中在本丸的大厅和大厅外的院子里等待接见。
虽说是接见,秀家也只是出来大致地看了一看,并没有任何要说明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掠过,浪人们虽然原本都是武家出身懂得礼仪,但是在外面游荡了一段时间后,大部分人也开始简慢起来,有些还在下面窃窃私语。
“原来那个就是尾张侯的儿子。”
“怎么还是个少年么?”
在这些人当中见过秀家的人极少,但估算下来,秀家也已二十出头,对于为何没有像其他男子一样剃发多少也感到有些奇怪,只是这并不妨碍别人对他的评价和印象。
“看起来倒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因为身为尾张藩主之子,官居正五位下左近卫少将,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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