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快平静下来,欧阳凝视着身前的少年问道。这个少年名叫萍兰,是几年前被慎行从街上捡来的,后来就在阁里生活。
“你……你是谁?”萍兰惊魂甫定,眼里已没有刚才的恐惧。
“你先别管我是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语气沉肃,竟让人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半年前的一天夜里,忽然有人包下了整个藏心阁,可又不曾开席宴饮,只把门都关了。第二天阁主忽然宣布要闭阁了,每人发下一笔为数不少的奉金,便把大家都打发了。后来竟还把楼给卖了。”说话的时候,萍兰的眼睛里一片迷惘,看得出都是实话。
“可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本来我是打算在这再呆上半月才回老家去的——我不能让家乡的人看出我是干什么的,只希望从此凭这笔钱安分平静的过日子。哪知,”萍兰的声音开始急促起来,“在我就要离开的头一天,忽然一些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大爷找上我,要我留在这里帮他们找人,不然就要我的命……”
“ 就是刚才那人吗?”
“是的,那人是那几个大爷的手下,本来都会有好几个人跟着我的,只要看到有人接近就打晕了带回去,今天不知怎的另几个好像一时没跟上。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人抓了不少,可好像都不是正主。不知道你是……”
“现在你没时间管这么多,聪明的赶快走,离这里远远的。”
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欧阳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在半年前便开始在这里找人了,而自己离开辉都只有半个多月,这么说来,这批人只可能是……
翻进别人家的院子里,偷了一件发白的深蓝色粗布麻衣,拿出怀里的药粉,三两下又变成一个黝黑瘦弱的十七八岁的少年。灰头土脸,其貌不扬,厚厚的嘴唇配上斗鸡般的小眼,模样全然不讨喜。
施施然回到街上,本想先找间店填下肚子,可没走几步,便感觉不对劲了,不时改变行走的速度,身后被人盯梢的感觉更明显了。往身上一看,糟了,手上抓的仍是先前的包袱。欧阳开始小跑起来,在行人交织的大街上左拐右绕,可总也甩不开。这时后面的人也明显了,竟是五六个的一群大汉,也闷头向这里追来。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欧阳往前面一堆聚在一起的人影里一钻,一下失去了踪影。
欧阳躬身躲在人群里小心地向外望,那几个大汉正停在一旁,想是突然失去目标,正在四处寻找。其中有几个正好往这边看来,有一个刚想走上来,被同伴拦住了,颇有点投鼠忌器的样子。
肩上忽然被重重的拍了一下:“小子,干什么东张西望的?还不快报上名来。”欧阳猛地转过身,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被挤到人群正中被团团围住的一张桌子边上。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眼角余光感觉有几道目光扫视过来,情急之下,两字一下冲口而出:“没事!”
“噢,叫梅石是吧,好,在这里按个手印就行了。”
别无选择之下,欧阳浑浑噩噩的在面前的纸上印上了手印。完了之后,欧阳被推到一边,手里被塞上一张纸和几个沉甸甸的东西。不远处那几个大汉想是没有收获,站在一旁低头商量着什么。
被其它身影挡着,一时半会不虞被发现,欧阳这才有瑕低头察看手里的东西。左手沉沉的竟是几百个制钱──在这里各个国家都实行铸币制,手上这几十个钱已够合家生活个一年半载的。心觉不妙,欧阳打开右手心里捏成一团的纸,赫然是一张卖身契,写着:本人梅石自愿卖身为奴五年,得钱两百钱。下面是自己刚才按的鲜红手印。欧阳这才注意到周围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个个粗布麻衣,看来都是些穷人家的孩子,家贫自愿卖身的,外圈则是几个满面风霜一脸悲色的老人,正与这些孩子依依惜别,看来是他们的家里人了。欧阳还没来的及想怎么从这群人里挤出去而又不让那些个大汉注意到,已经有几个管事打扮的带着手下开始推赶着这群少年向不远的马车上走去。欧阳无奈之下只好随波逐流,眼看着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车帘放下来了,将那几个追袭的大汗隔在外间,欧阳现在只能希望半路上再逃跑了。
马车徐徐而行,将那几人的身影远远地抛在后面。欧阳开始打量身边的一切。这是一辆中型马车,车厢不大,挤了七八个人,外边车辕上的驾车人不算,内里最靠近车门的还有一个青衣汉子,想来是看顾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的。看向身边的人,都是一脸面黄肌瘦,脸带悲戚,满面稚气与恐惧。欧阳把身体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不那么醒目──看不出看管还挺严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门边的人三十上下,看起来还算和气,但那身结实的肌肉与筋骨显示出是个会家子。回想刚才看到一众管事的下手,人人气定神闲,看来都颇不简单。刚刚那些追赶的人不敢上前询问,想来一是怕会泄露身份,二便是对这些人也颇为顾忌吧。自己这两手在现代看来还有些用,在这武术时代可就是三角猫了,即使一时可以像上次般偷袭成功,可在这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逃过其它人就不大容易了。看来,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
时间慢慢流逝,欧阳迟迟找不到脱身之法,这些人对于已签下的家仆管教甚严,欧阳只能任这马车将他带到盲不可知的地方……
终于,在经历四天暗无天日的行程以后,车马来到了目的地。欧阳踏下马车,还来不及适应刺目的阳光,几个金色大字便映入眼内──傲龙堡。
熟悉的名字,欧阳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直到“堡主”两字投进耳内,才一下子恍然:“傲龙堡啊……老天真会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嘴角竟扬起一抹微笑,挂在现在这张木衲丑陋的脸上分外显得异样。
傲龙堡,地处炎国南部著名大城谭因,本是武林世家,却在上代堡主赵清德手里,一变而成当代巨商,专营酒楼、客栈、茶馆、妓院,由于其雄厚的武林背景,黑白两道都颇为顾忌,因此商路上一路水到渠成。到了现任堡主赵宁轩手里,更把事业拓展至完、琥两国,成为一个游离于政治与国界之外的商业王国。这样的组织自然引来各国之忌,但赵宁轩表面全不问国争,俨然是个单纯牟利的生意人,现今三国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为难。再加上傲龙堡行事向来低调,因此外间对其印象只止于黑道巨富而已。
欧阳众人在那高耸雄伟的巨大城堡前面的广场上集中,验明正身后便各自分发到不同地方,从此正式成为堡里的家奴。拜欧阳现在不讨喜的外表之赐,他理所当然被分到堡内最偏僻的伙房。
跟在伙房管事山叔身后,欧阳和另一个小伙来宝一起踏进了内堡的伙房。这里位于傲龙堡西侧,就在刚刚建起的内堡后面,位置偏僻,里面有几百坪大,还算干净,入门就是五六个灶台上放着好几口直径一米左右的大锅,其它小灶为数更是不少,整个伙房看起来足可媲美现代大型酒店的厨房,只是简陋了些。现在正好是午后时间,伙房里除了几个擦洗洒扫的下人便没有其它人了。
“这里就是你们以后干活的地方,等一下我先带你们去住处,把东西放下后便来这里帮着干活。”那山叔慢条斯理地说完,摆摆小胡子,便屁颠颠地当先走了出去。
住处和欧阳预想的一样简陋:一间阴暗的小屋,里面两边是粗糙的长形木板,上面还凌乱地堆着一些粗布衣衫。
“以后你们就跟其它人一起睡在这里,被单等会跟我去拿。以后你们就是这伙房里的杂役,要好好干,”说到这里,老头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除了这里和伙房,平时不可乱闯。记住,这里可不是普通人家,一旦被发现,必定严惩。不要说我没有警告你们,一不小心连命都会丢了!”欧阳两人霎时满脸煞白,噤若寒蝉。老头看他们的样子,自认为教育得够了,轻咳一声:“好了,其它规矩以后慢慢教你们,现在跟我走吧。”
欧阳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干粗活的一天。来到“这里”这么久了,想想虽然遇到不少逆境,可还真从没做过“劳动阶级”。再加上“以前”从没干过,刚开始还真是有点笨手笨脚,不用刻意假装,在众人眼里这个叫梅石的瘦黑小子完完全全就是个傻瓜──而且是无可救药的那种。
“笨蛋,怎么连打个井水都不会,滚一边去。”废话,除了开水龙头,他还真没用别的方法取过水。
“白痴,我要的是稷子,你这拿的是什么?这是孬种!”哎,没想到他欧阳也有被人骂作五谷不分的一天。
“真是想不通余总管怎么会大老远的挑了你这么个笨蛋进堡。”因为他这根本是自己送上门的。欧阳在来到这里不久以后便弄明白了他一直想不通的事:因为傲龙堡前些日子刚扩建了西侧内堡与北边客居,堡内人手不够,依照惯例,为了堡里的安全,特地由余副总管远到外地挑选一些家仆,当然,这些人事先也不知道要去的竟是傲龙堡。所以他们才会大老远舍近求远的去找人,阴差阳错之下才把欧阳弄到这里。
直到欧阳的手不需化妆便已显得十分粗糙的时候,他终于学会一直以来自身完全欠缺的东西。现在即使让他自己一个人留在深山老林里,他也能活上个一年半载的了。而这时距离他进堡的时候已过了三个多月。
这段时间让欧阳充分体会到当一个傻瓜的滋味,更让他真真正正了解到:除去身份、地位,剥去所谓的学问、才智,他也只不过是个彻彻底底的愚人。
从没有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缺陷,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也不过是那些一无所能纨绔子弟之一。
这三个月虽然累点,欧阳心里还是觉得值得的。从对生存技能一无所知到现在一人便能张罗几十个人的饭食,欧阳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就像残缺的月终于圆满,这时的他竟感到意思满足。也是在这时,他才开始思考要怎么离开这里了。
因缘际会之下进了这傲龙堡,本想会会那位赵堡主,现在看来这样的机会不大。而仅凭自己一人想在这人家的地盘上搞出点事来,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这样的想法让欧阳最终决定尽快出去──毕竟,若想为月讨回公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过事情总是不会尽如人意,至少在欧阳看来,老天总是在开他玩笑……
原以为他这梅石在离开之前就只能呆在这伙房里了。哪知那天鬼使神差之下因为一道鸡茶饭,莫名其妙地就离开了那呆了几个月的地方,成了某人的贴身小厮。
几个月前的欧阳还对厨艺一无所知,只是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炼”,渐渐能煮出些东西来,再加上从前吃过喝过的不计其数,不知怎的这煮出来的东西就越来越好了。本来只是私下里自己用些简单的材料偷着煮点,安慰一下近来被虐待的舌头。可是偏偏被来宝那小子发现了,大声嚷嚷,害得他从此变成伙房里大伙的专属厨师,到后来连山叔也天天来和大家“做伴”。 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会做饭,欧阳被骂作“呆子”的次数渐渐少了,重活也不太叫他干了。可不知那天那个混蛋把他心血来潮做的一道“鸡茶饭”送到某个正挑嘴绝食的家伙那里,害的他一下子引人注目起来。
本来那道“鸡茶饭”也没什么,不过是将鸡肉丝洒上盐和黄酒,片刻以后蘸上鸡蛋糊,在热油中炸熟,捞出放在梗米饭上,撒以绿茶末与紫菜就成了。也不知道是那菜式新鲜,还是那绿茶清香宜人,某个“大人物”因此食欲大开,打听之下,竟把他要了去,说是要他天天帮他做饭。
“喂,今天煮点不一样的,要清淡一点,不过可不要都是青菜萝卜。”声音清甜润耳,可是那语气里却是全然的骄蛮无礼。
看着眼前这算得上是美丽动人的少年,欧阳只能低垂着脸来遮掩眼里的不耐与厌烦。这小子,才十几岁便养成了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德行。挑嘴偏食不说,还动不动乱发脾气。只要菜做的稍不满意,便当面掷在地上,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尊重”。真不知道那个什么大堡主怎么看上这小子了,漂亮是很漂亮,可是那性子真是……
“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做啊!”那叫柔欢的少年挑高眉,斜睨一眼。即使以欧阳现在的心情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一举一动确实娇媚绝伦,一颦一笑浑然天成,诱人之极,连女人也比不上。
不过现在的欧阳对眼前的美景全然无心欣赏,脑子里再次想起自己来的那天那个被替换掉的小子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唉……
还没踏出院子,便听到行礼问好声由远处飘──那个男人又来了。欧阳躬身行礼,感觉一阵风声从头上掠过。这是这男人第几次从自己身前走过了?可叹自己竟然到现在还不知他是圆是扁。堡里规矩是下人见到主子要躬身行礼,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在行礼时偷窥的,为了不引人注目,欧阳自能“入乡随俗”,再加上那人每次去柔欢那里过夜从来不许其它人在场,因此欧阳根本没有机会与那人照面。
午夜,欧阳躺在院子角落小木房里的床上,听着前面主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不堪其扰之下只能百无聊赖地数着窗外天上的星星,不时用手掏掏耳朵。哎,那小子连叫声都那么动听诱人,每每一线拔高带到似断欲折时又慢悠悠降下来,比那场戏子唱的还好听,最特别的是那声音里浓的化不开的情欲,难怪那赵宁轩三天两头便会来这里过夜。据说,除了赵宁轩几年前娶的某位管家小姐,这内堡里还住着那男人的众多男宠、姬妾,俨然一个内宫。由柔欢现在所住的这内堡数一数二的大院来看,这小子现在可是正当“得宠”,难怪平时娇纵蛮横,而众人也任他予取予求。不过在欧阳看来,一切也只是“此时如此”而已,这柔欢进堡不到半年,以后会如何还很难说……
不知道当年的月是否也像现在的柔欢一样呢?这个娇嫩少年眼中的眷恋日益深重了,当年的月是否也是这样一步步踏入那个男人的柔情陷阱的呢?他们得到的所谓“宠爱”是否一样欧阳无从得知,但当时的月决不会像这小子一样傲慢无知。经历过万般磨难的月决不会和这个从小生活优越的小子一样的。柔欢在未进傲龙堡以前本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自恃美貌又受尽宠爱,即便被那赵宁轩强要了来,到目前为止还未受到什么挫折,根本是不知天高地厚。以月那样的美貌尤受到那般命运,柔欢的好日子怕是有限,终有一天他也会尝到和月一样的痛……
当日这般预测的欧阳也未想到,这天竟来得这么快。
那日欧阳和往常一样在赵宁轩来时回到自己的小屋。伴着那忽高忽低的“歌声”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欧阳忽然听到柔欢高亢嘶哑的哭声,狂暴而凄厉,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恐惧。一阵响亮的关门声后一切静了下去,只剩下隐约的低泣,直到天亮也没有消止。
第二天欧阳送早餐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有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少年。仿佛失去了生命里所有的活力,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窗外,脸色苍白如纸,两眼红肿;目光呆滞,对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