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再次移动,凄婉的旋律依依不绝。轻轻吸一口气后,竟和着琴声唱了起来,那美妙绝伦的嗓音远不只天籁二字可以形容。
一音刚发,满坐阒静。楼下的喝酒人竟忘了把酒咽下去,只愣愣地含在嘴里。青楼的女子们也一脸错愕,不知道姐妹里面竟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凝神而立,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呆呆望去。
“风无情,叶凋零……心随风去,空留下喃喃叹息……君记否,雕阑水榭,共倚残霞;玉砌楼台,醉看风雨……尘缘欲断,香梦难续,终是难守今世缠绵……”
唱的不过也只是那些儿女情长空悲叹的艳词,但只要从岳凌楼的口中出来,就好像是被失过妖术一般,连西尽愁也跟着呆住了……
正如岳凌楼所料的那样,此时常桐已经到了翠微轩楼下,听罢此曲,急忙招来鸨母问说:“这唱歌之人到底是谁?”
老鸨笑道:“是翠微轩刚进来的一名姑娘。”
常桐一听,急不可耐道:“那你快把她叫下来,让本公子瞧瞧她的模样。”
闻言,老鸨你脂粉过重的脸竟露出了难色:“只怕她现在还不能下来,因为楼上还有一位客人呢……”
“我叫她下来也不行?”常桐皱眉反问,语气里带着阵阵怒气。他是堂堂千鸿一派的总舵主,云南这片土地,就是他的势力范围,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现在不过是想见一个小小的妓女,竟然还有人敢给他脸色看。
“恐怕……还是不行……”见常桐生气,老鸨的声音立即低了下去。他知道常桐的身份,知道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但因为早先就拿了岳凌楼的银子,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看到鸨母为难的样子,常桐更加恚怒起来。只见他突然拍案而起,握紧一柄装饰华贵的长剑冲上了木阶,边走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我倒要看看她接的是个什么客人,竟敢如此嚣张!不把我们千鸿一派放在眼里!”
见总舵主动怒冲上楼去,千鸿一派其它跟着舵主来寻欢作乐的人也匆匆拿了武器跟着朝二楼奔去。楼底的客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越谈越欢,惟独老鸨见情况不妙,担心闹出什么事情来,连忙拦住了常桐道:“常公子,你看你这样上去……”
此时常桐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一把推开老鸨冲上楼去。
“常公子,常公子……”
被推翻到一边的老鸨还不死心地跟了上去,企图拉住常桐的袖子。
其实老鸨刚才说的一番话都是岳凌楼今天早晨刚到翠微轩时教给她的,她既然已经收了岳凌楼的银子,也就只有乖乖按岳凌楼交待的话去说。
但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被这么一件小事给弄大了。现在常桐气势汹汹地提剑冲上楼去,还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鸨母可不想让她的翠微轩被血溅红断了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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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楼下传来的阵阵喧哗还有楼梯仄仄的响声,岳凌楼微微一笑,他知道是常桐要上来了。
“你可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岳凌楼平静地笑着,表情仿佛在说这一切的发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之后怎么应付他也早有计划。
“当然记得……”抱着看好戏的想法,西尽愁回答道,“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岳凌楼点头道:“很好。”
西尽愁一手拉住马缰,一只手抱住昏迷不醒的岳凌楼,隔着衣物按住怀中人不断渗血的腰部。岳凌楼的体温正在不断的下降,手脚也变得冰冷。发觉这一变化的西尽愁低头一看,只见岳凌楼的嘴唇已呈酱紫色,血色也渐渐从皮肤上退去,变成死尸般的僵白。
很明显的中毒迹象!
难道那湖里的食人鱼竟是带毒的?西尽愁心里奇怪,狠夹一下马。要快!一定要快!不然就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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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阵阵,月已高悬。
喧嚣了一整天的离阳街道也安静下来。离西尽愁把岳凌楼送到丘然医馆已过了大半日,现在已是二更天了。岳凌楼正在一间客房里休息,他身上的毒虽然已没大碍,但因为失血过多,仍处于昏迷的状态。
此时,丘然正在后堂的一间露天阁子里款待一位稀客。
只见丘然斟了一杯酒递与西尽愁,有些戏弄地说:“我就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原来……是为了救一个美人啊……”
西尽愁只笑不语,轻轻晃动着酒杯,低头闻着酒香,望着那倒映在杯中的皎月出神。
但丘然却不放过西尽愁似的接着说道:“人家都说我丘然医馆不出死人,今天你竟然带了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进来,岂不是安心砸我的招牌?”
西尽愁也跟着笑了起来:“丘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样的病人到你这里不能治好?连半条腿都踏进阎王殿的人都能被你给拖回来,还怕我这个小人物砸你招牌?丘大哥真是太过谦虚了。”
丘然坦然道:“倒不是我谦虚。只是那毒虽然厉害,但人却中毒不深。毒术只停留在皮肤表层,并未流进血液。所以只需给他加盖几床棉被,让那毒随着汗液排出来就行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医术……”呷一口酒接着开玩笑说,“常听人说隐剑西尽愁很有女人缘,身边总有美女相伴。此话固然不假,不过……”
丘然说到这里顿了顿,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瞅了西尽愁一眼。
“不过什么?”西尽愁边说边把一片凉肉送入口中,偏头望着丘然,一点也猜不出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这话还不完整,应该说成是总有美人相伴……”
“美人?”西尽愁还是不太明白丘然的意思,听上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啊,干嘛这么特别强调一下?
“你就不用避讳我这个老头子了。”丘然竟朗声笑了起来,拍拍西尽愁的肩膀道,“虽然我年龄大但还不至于迂腐。时下流行些什么,我还是略有耳闻。况且此人的确比很多女子都更有姿色,也不难怪贤弟你会……”
“打打打打打住,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西尽愁怎么越听越胡涂。
丘然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今天你送来的这个人……可是个男的。”
“男的!”西尽愁大吃一惊,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到,“长成那样竟然是个男的!”
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西尽愁感慨自己竟然连男女都分不清楚了。
看到西尽愁诧异的表情,丘然大笑了起来:“看来你这副表情,想必你是真不知道了。不过……”话锋陡然一转,丘然的眼神变得阴翳起来,忠告道,“不过这个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好……”
“怎么?”没想到丘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西尽愁也跟着紧张了一下,问道,“难道丘大哥你知道他的身份?”
丘然低头淡笑着,摇摇头,暧昧地说道:“其它的我不敢多说,但单就看人这一点,我比你多活的这几十年可不是白活的。从那个人的身上,我只能感到一种讯息而已——那就是危险。”
猛然抬眼,丘然的眼睛里有某种非常深沉的东西。
西尽愁低头叹一口气,不再说话。危险的气息么?无所谓了……反正也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罢了,也许明天就会分道扬镳。现在,西尽愁的心里挂念的却是一个人——就是尹珉珉。不知那小妮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中篇〉
夜又深了一层,清月被几缕浮云蔽住了银辉,只有几点寒星在夜空中忽明忽暗。蓦然袭来的一阵夜风,吹灭了摇摇的烛火。一个小丫鬟呀地惊叫一声,然后打开了火折子,把蜡烛再次点上。
夜风未停,烛火摇曳。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火,想把烛台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才刚转头,便瞥见病榻上睡着的岳凌楼。
今天晌午,这少年被送来的时候,己是嘴唇乌黑面无血色了,小丫鬟吓得急忙回避,哪敢多看几眼。而现在,毒已解开,岳凌楼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小丫鬟忍不住靠近了几步,跪到岳凌楼的病榻前。
昏黄的烛火还在晃动,那不定的柔光打在岳凌楼的脸上,浅浅的毫毛也有了一层淡金的颜色。真的好美……小丫鬟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岳凌楼的睡脸,轻声感叹了一句。这么美丽的人只怕是天宫中也难看见。
忽然,岳凌楼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小丫鬟吓得慌忙起身,转身就欲逃出病房。刚跑出几步,再回头一看,见那少年还安睡在床上。小丫鬟这才舒了一口气,但她突然发现岳凌楼竟把一团满是血渍的白衣紧紧抱在怀中,觉得有些奇怪。眨眨眼,再次走到病榻前。
那团白衣当然不仅仅是白衣而已,里面还藏有刘辰一的人头。
岳凌楼一直死死地抱着,拔也拔不出来。丘然认为那抱在胸前的白衣并不影响他包扎腰后的伤口,于是见拔不出来也就不拔了,所以丘然并没有发现那白衣中的秘密。
小丫鬟慢慢靠近岳凌楼,伸手拉住那白衣的衣角,拽拽,不动。丘然都拽不出的衣物,小丫鬟自然也别想拽出来。但小丫鬟却做了另一个丘然没有做的动作,她用手指戳了戳那团白衣,硬的,不像是衣物啊,那是什么?
边想着,小丫鬟边抬手掀开了白衣,烛火还在闪!
烛光照在了刘辰一的脸上,那脸上凝着黑血!
“啊——”
一声尖叫劈开了夜的静默。突然,烛火灭了,因为烛台掉落到地上,接着小丫鬟也跌坐到地上,不断地往后退缩,身体瑟瑟发抖。
叫声以后,屋外也变得嘈杂起来,阵阵脚步声朝着这个房间走来。
就在这时候,岳凌楼蓦然睁开了眼,他是被小丫鬟的叫声给惊醒的。他醒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按紧怀中的白衣,当手掌触及那坚硬的物体时,岳凌楼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在。但立刻,他便发现那白衣竟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刘辰一僵白和血红双色混杂的脸。
被发现了?运功想要跳窗逃走,但脚尖刚一用力,便从床上跌倒在地板上。想必是昏迷了太长时间,所以全身依然没有什么力气。
不等岳凌楼从地上爬起来,房门已经被人撞开!
刘辰一的头颅自岳凌楼的怀中滚落出来,滚到他手边一米外的地方!
岳凌楼已经没有时间再把人头藏起来了。他抬眼望向来人,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也没有烛光,他只看见了黑压压的人影。
此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如果现在跳出窗外还有机会逃走,但他却没有逃走。因为他如果逃走就无异于承认了自己是杀害刘辰一的凶手。这样一来他一切的计划便会被打乱,岳凌楼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定还有其它的办法,岳凌楼思索着。
渐渐,房间变亮了。因为空中的那几缕浮云已被冷风牵走,月又明了起来。岳凌楼终于看清了站在最前面那人的脸,那种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岳凌楼背脊侵上一股寒意。
那人正是西尽愁,他在听到尖叫后立刻从阁子那边冲了过来。
岳凌楼不喜欢有这样眼神的人,每当他和这样的眼神对上时,他会觉得自己的一切仿佛都要被看穿,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但是现在西尽愁却没有看岳凌楼,而是低头看着地面上那个恐怖而又突兀的人头。
沉默,还是沉默。
这事情的发生对所有人来说都太过突然。
这所有人,包含了岳凌楼。
岳凌楼顺着西尽愁的目光望向刘辰一的首级,那一刻,他的瞳孔收缩了,发疯般的尖叫了一声,不断向后退缩到病榻边,紧紧抱住了床脚,身体瑟瑟发抖,不敢回头再望向那颗人头一眼。
仿佛刚刚是他第一次看到那颗首级,仿佛刚刚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白衣里包裹着的东西。仿佛他是无辜的,仿佛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已经习惯了去欺骗所有的人,因为他要保护自己……从十年前的那一天起,他便失去了所有可以保护他的人,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而已……
还是没有人说话,但是却有抽气的声音。
西尽愁却走进了病房,拾起了那颗人头,再用白衣包好。
他认得那是刘辰一,两年前云南千鸿一派的少将,后来归属了天翔门,现在却已入冥府。今天,段瑞南死了,刘辰一也死了,两人都是天翔门中的高手,但都死得这样轻易。
西尽愁想不通,现在头绪还太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场风波又要被掀起了……
提着那颗人头,西尽愁转身欲出,但他却突然停住了,因为身边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不要走……不要代他走……”是岳凌楼的声音,此刻他还伏在床脚不敢抬头,像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为什么?”西尽愁望着岳凌楼,不带任何感情地问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把他还给我……好吗?”
岳凌楼的声音已带着哭腔,他抬头回望了西尽愁一眼,瞬时泪水便涌了出来。西尽愁愣住了,纵使他有两个脑袋也想不出这纤弱的少年要这颗死人头有什么用。
“把他还给我……”岳凌楼还在苦苦哀求着。
看到对方泪水婆娑的样子,西尽愁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个时候,丘然走到西尽愁身边说道:“今天你把他送过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抱着那一团白衣,我虽然奇怪但并未多想,没想到那里面竟是……”说到这里,丘然叹了一口气。朝岳凌楼走去。他拍拍岳凌楼颤抖的肩膀,用这种动作来安慰这个受惊吓的孩子,他有着长者特有的慈祥。岳凌楼咬咬下唇,没有说话。
“我想,那人头对这孩子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才会一直死死抱住不放。”丘然说出了他的推测,并且为岳凌楼拭去了脸上的泪迹,但随即却面色一肃,直接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也正是西尽愁想问的问题。
“我……我是……”岳凌楼的眼神看上去很迷茫,“我是……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岳凌楼拽住了丘然的衣袖,像是在哀求丘然告诉他他自己的身份。
丘然先愣住了,岳凌楼也跟着愣住了,然后慢慢送开了手,又突然啊——地大叫起来,用手紧紧捂住了头,好像这个问题让他头痛欲裂。
丘然仿佛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起身对西尽愁说:“我想他大概是因为中毒和惊吓的关系有些神智不清……很可能是失忆……”
“失忆?”西尽愁重复一遍,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因为是从丘然口中说出来的,也由不得他不信。
丘然点点头:“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那人头对他而言很重要,所有不想让你带走,至于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失忆?岳凌楼当然没有失忆。他中的毒只到皮肤,而且也不会因为刘辰一的首级而受到惊吓。不过,岳凌楼的确是在装失忆,被丘然一语点出,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失忆的人是不用多作解释的。因为在刚才的状况下,即使凭他的头脑也难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有一点岳凌楼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丘然要帮他?难道丘然仅仅是被自己骗到了吗?或者还有其它的原因……
此夜岳凌楼并未睡好,辗转反侧一直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虽然后来丘然和西尽愁并没有再逼问他什么,也把刘辰一的头留在他身边。但是岳凌楼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也许到了明天,或者是下一秒,他们便会察觉到事情的怪异,到时自己又该如何脱身?
这丘府上下,唯一让岳凌楼感到不好应付的人便是西尽愁,那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强者气息的男人,绝不好骗!呆在这里越久就越危险。岳凌楼猛然翻身下床,决定立刻就走。
这时,医馆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岳凌楼把刘辰一的头迅速用白衣包好,推开了窗户,足尖在窗棂上一登,身形一闪就已掠窗而出。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段瑞南的尸体还未从那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