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于授业解惑,理家主持的退休老师,从来对地理没有任何概念。在家如此,现在到了上海更甚。因此,老俩口外出,引路带路和指路全靠白何。
当然。
虽说。
来过上海好多次了,但他实际上对上海的路途也不清楚。好在上海的交通十分发达,轻轨,公交基本上是都实现了无缝连接。
事前。
弄清楚要到哪儿。
然后上网查360上海交通,只要你输入的出发地和到达地正确,基本上毫无问题。剩下的,不过是熟悉地名,站名和区域性参照物。
尽管。
白何对自己很自信,可仍时时闹笑话。
这不,他刚安慰完老伴儿,旁边就有人提醒到:“大爷,南京路在黄浦区,上海没有个淮海区的呀。”白何回头,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干部模样老人,微笑地看着他。
“正巧,我也到南京路,你和老伴儿跟着我就行了的呀。”
白何笑着点点头。
然后看看退休教师。一般这时呢,白何就自觉退下,一切寒暄客套等,概由普通话很好的她来对付,老伴儿自然奋勇跟上。
“那谢谢你了哟,大爷,南京路还有多远?”
“还有四五站的呀!听口音,你们好像不是阿拉上海人的呀?”
老伴儿脸色暗暗,摇摇头:“不是!”她又看看对方,疑疑惑惑的:“大爷,我好像认识你呢?”干部矜持地微笑不语,又主动介绍到。
“南京路的游客老多,二旁尽是大商场,如果想吃得不错又便宜,可到二旁的巷子里,有的是各种餐厅的呀。”
第二十二章 南京路上 三()
“谢谢!”
白何大喜过望,微微皱起了眉,他也觉得似乎在哪儿,看到过这位上海干部?平时老伴儿常唠叨的“每顿吃二大碗干饭”,确有其事。
白何。
自小喜欢锻炼。
这种习惯成了自然,伴随了他大半辈子。因此,白何身体在同龄人算好的。老伴儿嘴里的每顿吃二大碗干饭,还只是个平均数。
如果哪天遇到老伴儿弄的菜可口。
那就不只是二大碗干饭啦。
正因为如此,外出逛街的吃饭问题,就成了老俩口的心病。白何饭量大,可死要面子。不管内地或上海,餐厅送上的碗筷,都是最小号的。
这本是业界。
心照不宣的经营方式。
再说,现在还有谁进了餐厅,只顾拚命刨饭的?基本上没有了嘛。进得起餐厅的食客,一般都应该有点素质。
而有素质的食客。
进餐厅即是为肚子,也更是为了面子。
所以,在优雅的进餐环境中,点菜,呷酒,把盏小叙,然后潇洒的叫一声:“服务员,买单!”没有双手油腻的洗碗烦恼,也没有抓起扫帚,面对遍地拉圾的嫌恶。
只有当上帝的轻松愉悦。
是一种多么令人美好陶醉的享受。
可这白何皆因他食量过大,要了第二碗饭后,绝对才刚感到饱了二分,可不好再扯起嗓门儿叫服务员,只好给伴儿支嘴。
“你就说自己要吃,叫服务员再给你舀一碗,最好多舀点。”
可是。
退休教师偏偏相反,即喜欢进餐厅,又最讨厌给人家添麻烦。长此以往,逛街吃饭便成了二人之间,很有些心宣不照的尴尬事儿。
所以。
反差大。
白何最喜欢的是那些路边小店,老伴儿却根本瞧不上眼,巷中饭馆,因为在这种店里用餐,要吗替客人盛上一大钵饭,由着你自个儿忙乎。
要吗。
任客人嚷嚷着舀饭。
多少都习以为常,还真诚的劝到:“觉要睡好,饭要吃饱,人才不老!”“谢谢!”一路上都在暗暗为此揪心的白何,热情得十分可疑。
“谢谢你了,哎大爷,那些巷中店的卫生,还可以吧?”
话一出口。
白何立即发现,自己等于是说了句屁话。果然,上海干部愤懑而委屈的扬扬眉,只差点儿没一耳光,煽到白何脸上。
“说什么呀?唉大爷,你说的是什么呀?阿拉上海可是国际大都市,不论大街小巷高级或平民饭馆,可都是把食品卫生放在经营之首的呀。”
老伴儿的眼光。
也扫了过来,没有愤怒,只有讥笑,带着白何熟悉的潜台词,这让白何崩得下涨红了脸孔。嘎!崩!嘎!公交车停下上下客,复又起动。
驾驶员技术好。
开得平稳,伴着悦目的自动报站车……
“阿拉上海!”干部大爷还在义愤填膺,白何突然想起自己的确认识对方。待对大约是气愤过度,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喉咙,无奈停顿一刹间。
斜着眼儿。
白何笑问。
“嗨,你不是那晚在欧尚,被老太太训着逼着,为你小孙儿吹汽棒的湖南老表吗?”
第二十二章 南京路上 四()
对方呆呆,也上下打量着白何,然后,居然还想绷着面子。
“大爷,你,你是不是认错了呀?”
白何放低嗓门儿。
不客气的提醒到:“你笨,又要面子,脸涨成猪肝,怎么也吹不进。不是我帮你吹,只怕你当时就下不了台。还装什么装?”
嘎!
又到了站。
正好空出二个座位,白何就将其一拉,同时坐了下去。伪装一经撕破,白何便感到一阵恶心,转过头瞟着窗外;而那湖南大爷反倒潇洒,轻松地碰碰白何。
“大爷,好眼力!我当了一辈子副局,也自认为练了一手好眼力,全局千把号人,就没有我叫不出名字的。何改咯 (湖南人口头禅,为什么?下同)就没认出你来?”
一口难听的湖南话。
更让白何恶心。
我是说做人怎么会这样?原来是个小贪官儿。“你是享受离休待遇的局级干部。”白何冷笑笑,决心好好损损对方。
“我可是名正言顺的退休工人,你怎么会认出我来?”
对方一楞。
竟然理直气壮而答:“那倒恩咯(对,是)!”白何霍然转身,侧对着他:“我真后悔那晚帮你吹汽棒,吹了也白吹。”
对方。
翻翻白眼皮儿。
“白吹恩咯(是)什么?不过,我倒是真要谢谢你的呀。”他亲热的又碰碰对方:“要不,我那老书记会一直批评我的,直至她精疲力竭。”
这下。
轮到白何翻白眼皮儿了。
“老书记?哪来的老书记?”“就是我老婆的呀。”湖南大爷一激动,就又变成了上海干部:“她是县司法局的局党委书记兼局长,我是县司法局的第三副局长,”
“嗬嗬,夫妻店呀。”
白何打断他。
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有个这样的一把手老婆,你这第三副局,不就是第一副局吗?”“那倒恩咯(对,是)!”湖南大爷醒悟到了什么,很注意地看看白何。
“大爷,我听你口气充满了火气,这种仇官的愤老情绪,可是要不得咯。”
白何冷冷地。
抱起了自己的胳膊肘儿。“真的,听我说大爷,不要一提起官儿就愤恨。”对方居然老朋友一般,拍拍他的肘拐:“这种中国特色,你我都消灭不了,还得继续下去。我们都老啦,为这生气不划算咯。”
白何掉头。
看着窗外。
“唉大爷,不用自我介绍我也知道,现在,你老俩口是我老俩口一样的苦命人。你看看我们,”曾经的第三副局,声调恹恹的,淡而无味。
听起来。
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曾经出有车,食有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接有脸笑,迎有笑脸,可依然过不了儿女这一关。离退后,我俩老口儿顾不上自己享受,自带工资来上海租房带小孙子,亲家母和儿子媳妇还不高兴,老书记常常气得饭也吃不下……这人咯,真是一辈子不知为了何改咯 (为什么)?有时我真绝望咯,他妈的,一扔手走掉算了咯!要死卵朝天;不死翻个边!后辈的事,不管了咯!”
第二十二章 南京路上 五()
顿时。
嗯。
白何感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对方毕竟是和自己同龄的老人了,人生沉浮,宦海涛天,到头来一样殊途同归,真是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呢。
“唉,人活着没意思。”
“是呀是咯,没意思。”
二老头儿,就像患难与共的老朋友,你一句我一句,掏心掏肺的攀谈起来……终于,自动报站器报到:“南京路到了,到南京路的乘客们,请准备下车。”
下车后。
正逢红绿灯。
但见到那一溜五个十字街口,随着红灯停聚着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犹如月晚下的大海,在安静地积累着可怕的能量。
人海。
由此向四边均匀散开。
顺着被四下高耸入云的水泥森林,紧巴巴围着的街面瞧去,眼到之处,基本上都是晃悠起浮的人脑袋,在上午灼热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犹如因为缺氧而拚命向水面蠕动的鱼儿。
彼时。
绿灯一闪。
刹那间,大海复苏,奔腾呼啸,黑压压的人潮涌来涌去,在斑马线正中相撞竟然打起了涌挤不前的漩涡,一时,各种口音,各种表情和各种催过的哨声车笛,响成一片,那潜藏在其中巨大可怕的能量,让每个亲眼看到的人都感到心惊。
白何虽然。
早见过这情景。
可仍为这凶猛的气势,胆战心惊:“退后退后退后,”他连声招呼着老伴儿:“人太多,谨防撞到你。”“好,重庆大爷,顺着这几条路口,怎么也走得到了南京路,我就告辞了咯。”
湖南大爷。
对白何伸出右手。
“不瞒你老俩口说,老书记在出租房带小孙子,我是约好到中介看二手房的。租房受气咯,他妈的,现在咯咯,我才算看透了这个社会。”
前第三副局。
愤世嫉俗。
握握白何的右手,又对退休老师点点头,踯躅而去。老俩口注视着他有些佝偻的身影,半天无言。尔后,老伴儿回头,眼睛红红的。
“唉,命啊!命啊!一辈不管二辈事?说归说,怎丢得下手,放得了心哦?人家到底是双官儿,离退后再怎么着,二手房还买得起,我们呢?”
白何烦躁。
皱起眉头。
说起钱,不自然。可不说钱,又怎么办?想想老俩口本来也算勉强的养老金,想想这什么都要钱的大上海,再想想疯了般节节上涨的房价,白何烦闷的跺跺脚。
原地兜个圈子。
对老伴儿吼到。
“说好今天出来逛街散心的,怎么又提起这些鬼东东?你老糊涂了哇,走!到地下通道。”顺着车站往前走,迎面就是闻名中外的“新世界”大楼。
楼不太高。
巍然屹立。
楼正中一排蓝色大字,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新世界!一条南京路!大上午的,楼前的空地(人行道)上,居然有着一群中老年人,合着自带的音乐在跳舞。
音乐声。
放得很响。
是那首有名的“何日君再来”,白何招呼着老伴儿停停,,隔着不宽的大街瞧去,跳舞者,男的西装革履,锃亮皮鞋,女的旗袍短裙,嘴唇还勾着胭脂,跳得正欢……
第二十二章 南京路上 六()
“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退休老师有些不高兴了。
拉拉老头子:“大上午就跳上啦?我怎么就觉得有点借尸还魂,借舞消愁呢?”“你这人呀?”白何摔开她,朝地下通道走。
“一不小心就评论上了?这儿是上海!看不惯的东东还多着哩,岂不会郁闷到底?”
“不是我不喜欢。”
老伴儿跟在后面,小声的争辩到:“哪有大上午就当街跳舞的?只有无所事事的人才这样做。何况,街是大家的,不是你几个人的,你几个这么一占用,行人只好绕道走了,这不是乱上添乱吗?他们应该这样想,”
“想个屁呀。”
地下通道。
人如过江之鲫,大家都埋头赶路,一片踢踢踢脚步声。“说人家?”白何停停,待老伴儿赶拢便回手拉拉:“你们跳广场舞不也一样,提起挺讨厌的。”
“我们和他们可不一样,我们是傍晚跳,不扰人,可他们呢?”
“大哥莫说二哥,二个都差不多。”
“你埋头跑嘛,怎么不跑了?”
在老头子半拉半推之下,老伴儿满意的咕嘟咕噜。白何这人顶有意思,每当过街总是不由自主地扔下老伴儿,自己连蹦带跳的跑向对面。
然后。
站下。
朝仍站在街那面的退休教师招手,叫她快过快过。为此,老俩口没少吵嘴,而白何总是笑呵呵的解释:“我不跑快点,你还要走得更慢。我跑过了街,你才知道着急哩。”
出了。
地下通道。
眼前一亮,一条仿大理石嵌套的长街,笔直的穿行在二旁的水泥森林之中,游人摩肩继踵,到外笑声琅琅,不时有电动游览车穿行其间。
正中一条。
粉色大理石墙。
上面是六个鼓凸的金色大字:南京路步行街。屈指算算,老伴口有二年多没来步行街了。所以,早打好主意的老伴儿,一踏上步行街,就宣告似的说。
“先到上海一百看看,我带来的那几件内衣早该扔了,看有没有合适的。”
白何则双手叉腰。
兴致勃勃,眺望着耸入云宵的上海百联大楼:“是不是先开开眼界,听听世界潮流?”“我不是写手,对这些太洋的东东高攀不上。”
老伴儿不听。
丌自转身走向右面。
“我就知道,一百的东西我们老百姓买得起,用起也放心。”她知道,自己领先一走,老头儿准在后面跟来,不用担心的。
进了一百。
老伴儿丝毫没停。
径直穿过琳琅满目的,珠玉首装饰和钟表,踏上通往二楼女装部的电梯,拢时借双脚跨上地板顺势斜睨,老头子,正屁颠颠的跟在后面呢。
白何。
就这样。
一般出来到哪上哪,从不自作主张,任随老伴儿在前领路。即便像刚才那样提提,只要对方不愿意,基本上也就不再坚持。
退休教师。
暗里认为。
这算是老头子,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到底是上海,一百的女装部,符合中老年妇女选择的衣服,样式多,颇具新意,价格也比较适中。
老伴儿到了这儿。
有如鱼得水之感。
上海各种商场里,大部份是中年妇女营业员。许是训练无素?或者是人上了点年龄,自觉性主动性就差一些?
第二十二章 南京路上 七()
老太太。
在内地购物。
享受“上帝”待遇习惯了,总是觉得此时的自己,不是上帝,而是营业员大嫂的仆人。前年,因为一个年轻营业员的蔑视,老伴儿和她吵了一架,至今耿耿于怀。
所以。
今天。
她格外存了小心与谨慎,可看几种衣服后,老伴儿稍稍放宽心,对身后的白何悄悄低语:“看来上海政府作了大量工作,要不,这些营业员大嫂的服务态度,怎么好像提高了点?”
“快看,尽量别试穿,别还嘴,避免起矛盾。”
白何则有些紧张。
不安的提醒到:“还有,不要问还可不可以优惠?步行街上的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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