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全本)作者:兰晓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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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全本)作者:兰晓龙-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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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吃。不过后来我赶来几只鸡。”
  死啦死啦:“鸡连虫子带花一块啄了?”
  我绷着脸,我们割花叶子割得不亦乐乎,“嗯哼。”
  死啦死啦便赞叹着:“你可真是久经战阵。有今日之孟烦了,非一日之寒。”
  “从能够到桌子。我就往家父的砚台里注入香油,好让他想奋笔疾书污了宣纸。你呢?你这么乖僻。准也是和你爹打了十几几十年的战。”
  死啦死啦:“我能够到桌子时,我爹已经没啦。我也没桌子去够。我识字是趴地上识的,浮尘作纸,指头子做笔。为什么不说树枝子?因为戈壁草原找不着树枝子。”
  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但我不想听,我甚至不看他:“哦嗬。”
  死啦死啦冷不丁又是一句:“你早就想到啦。所以你一路都坐立不安的。小太爷呵,伪保长家的汪小太爷。”
  又被刺到了,我往后跳了一步,咒骂:“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
  死啦死啦:“话是你自己说地。你老子从八股到西学盛了个满腹经纶,可就是一事无成,只会坐家大骂国家时局,军人战争。你明白得很的,祸事临头,除了嘴皮子什么不利。对自己都缩头的家伙一定缩头,往上冲的多是些把什么苦都吃透了的,干了一辈子活下辈子还是干活的。你跟迷龙他们混一堆不外是想沾个阳气,你不想缩头。你打五年仗啦,你会信只骂街地人能有顶着刺刀面事的勇气?有那种他早已做事而不是骂街。你明白得很的。”
  我把刀插回鞘里。站在那发呆,现在真是连泄愤这样的事也做得索然无味了。
  死啦死啦就给枪上着膛走开:“汉奸可耻啊。其心可诛,罪无可赦,天不行道我行之。砰砰两枪,两个。”
  我:“得得得得。你歇歇。”
  死啦死啦:“你怕呀?”
  我:“怕你个鬼。你才不会开枪。不过你会把我妈吓得再背过气。”
  死啦死啦就不把枪放回去,挥得我只担心他走火,那真能把我妈再吓背过去。
  死啦死啦:“这么好到手的正义不要白不要啊!只要动个手指头就有了。狗肉都做得到一——哦,它是动动嘴啦。咱们仗打不好。国治不来,至少还有本事逼全国人玉碎吧?哦,有半拉已经成瓦啦,那至少还有本事逼家里老的玉碎吧?”
  我:“行了行了,你放回去吧。”
  死啦死啦:“正义啊,伸手就拿到。你不要啊?”
  我:“好啦好啦,我阴得很,行吗?我就想在我父母坟头流点猫尿,全了孝名再了无挂碍地一路忠将回去,好不好?现在打个折扣,好不好?”
  那家伙终于把枪还回套,阴谋得逞地笑:“又吹上啦。你要真这么想我请天老爷把你劈啦。”他现在总算是认真了:“孟烦了啊,认识不短啦,我第一回看见你做件人事,就不要再掺水啦。我们来了,就真是接二老回去尽孝的,孝是天经地道的东西,不是你这人渣子死要面子装出来的一脸正义。”
  “嗯哪。”我闷闷地说,又闷了一会:“谢啦。”
  这时候我们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地压抑着。
  死啦死啦:“你妈喜极而泣啦。”
  我:“不是我妈。”
  我家老子瞪着窗花子,木讷多年的表情挤出了一个表情,做诗的激情和能为他是早就没有啦,但至少还有背诗的能为。所以他转了身,对了我们,吐了口气开始咏哦。他永远给自己做成这样一种错觉,他是世界的正中心。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等待一个表演。
  我父亲:“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我的父亲站在书堆中间,书用油纸包着,大部分连包都没开,从墙根一直堆往天顶,他旁边的几个书架子也是这样堆着。
  我的人渣子朋友们挠着头,干瞪着眼,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发的哪门神经。
  我吁了口气,脚真是连走带站地快要断了。我找个书堆坐下等他表演完。
  我父亲:“咄!休坐!”
  我只好又连着我十几公斤从未敢解下的装备站起来,以便我父亲继续表演。
  我父亲:“……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事情想开了就简单,父母当然愿意跟我们走,铜钹已经快成死镇了,而且我相信他们也一直是望穿秋水,直到绝了再见我的念头——这部分简单,但是就家父来说,简单之后,通常必是复杂。
  我父亲:“走啊走啊。人生皆虚妄,恩爱痴人逐。速速地走!”然后他平和淡定地说,“只是把书都带上。”
  我焦心地在屋里踱着,几乎绊倒在书堆上。
  迷龙:“我……!”他大概也已经被我家的气场搞到不敢太粗口,于是只好打量眼前的一堆书,那堆书从他脚下一直堆到要他仰头,“……妈妈耶……”
  豆饼在做一种尝试,他试图背上了一堆书包后还能站起来,结果是他仰在地上,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挣命。
  豆饼:“迷龙哥迷龙哥!”
  迷龙头也不回地在绑另一堆书:“翻着吧。我去找只母乌龟来跟你配对。”
  死啦死啦也在挠头,我倒是开心啦,我终于可以把我的灾难加到他们头上啦。
  我:“团座别着急,团座慢慢想。我瞧三十个迷龙也就能把远香斋搬到东岸啦。防水工作要好好做,泡烂一本家父要跟你玩命,都是孤本。”
  死啦死啦:“什么玩意?”
  我:“远香书斋啊。中的西的,古的今的,家父学贯东西嗳,虽说他也不怎么看,而且还不到孟家老书斋的十分之一,可把这票货连灰尘带蠹虫。从北平搬到南边。我家倾家荡产了,再搬到这。老底子都蚀尽啦,现在烦你们搬回去啦。”
  死啦死啦:“……能不能不搬啊?”
  我:“那他就绝不能走啦。你以为他为什么到铜钹就去不了禅达呢?我猜他也就是为了书斋做了保长。”
  死啦死啦:“……这可是你家的事。不要那么幸灾乐祸的。”
  我:“吾宁死。我一开始想做逃兵过来,就是陪死的。”
  迷龙就过来,抱了我们俩肩子,不是为了亲密,而是要耳语。
  迷龙:“我有个法,我把老王八犊子……哦,烦啦他爹绑上啦,背走,我背,我觉着要省事很多很多倍。”
  死啦死啦和迷龙就充满希冀地看着我。
  我:“迷龙我跟你赌,十赔一的档口,到了禅达,你把他放下,他能掉头跳进怒江,扑腾回他的书边——如果不死的话。”
  迷龙:“……这么有种?”
  我:“就这事有种。你想想,他骂了半世汉奸卖国贼,连我们打了败仗都被他骂汉奸卖国贼,最后为这个他自己做了汉奸卖国贼。”
  迷龙挠着头,并且看着他的挠头兄弟死啦死啦:“别听他说啦。你看他高兴得两眼放贼光的。”
  我:“不笑我还哭啊?!”
  这时候我们又听见那个女人的哭声,我也吃不准了,看了眼我父亲,他在监督我们打包。
  我:“爹,妈在干什么?”
  我父亲:“在里屋啊,里屋呢。”
  他指的是与那哭声来源的完全两个方向,哭声是从厢房来的,我也没功夫深究了,因为不辣和蛇屁股几个被派出去找车的,他们推着两挂车子叮里咣当左冲右撞的进来,他们一脸惊惶,那当然不会是因为那两挂车子。
  蛇屁股:“日本鬼子!”
  我们中间便有那么几个人狐疑地看我的父亲,我父亲也许很糊涂,但这方面绝对的敏感。
  我父亲:“过路的啦!你们真当我是汉奸吗?”
  我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个想自己想得太多的人。
  我们放下书包,拿起武器,纵下台阶。
  从看见那队从菜地里过身,并将路过铜钹主街的日军,我们就知道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了:枪担在肩上,头盔也推在脑后,多数的人手上拿的不是武器倒是一路从百姓田间拔来的菜。他们牵着一头牛,一个在前边牵着,一个在后边赶着,一个在牛背上骑着,颇一派田园风光,这样的军队不可能有任何目的,就是巡逻兼之打劫。
  于是死啦死啦轻拍了我们,让我们回去。他自己转身时却被丧门星一下拉住了袖子。
  丧门星还在看着:日军人的队首已经进了铜钹,他们拉得过长的队尾里,三个日军溜下了田埂,猫着腰嘻笑着,照我们这边而来。
  我们乱成了一窝蜂,收拾掉我们在这留下的痕迹。
  丧门星扒在墙头上,向我们警告着那边的动势:“过来啦,往这边来啦。”
  死啦死啦:“你下来,总不会就进这个院子。”他向我们挥手:“赶快藏好。”
  我们呼呼地已经藏了一大半,就我们几个还在院子里呆着。丧门星跳下来,他疑惑得很。
  丧门星:“……好像就来这个院子。”
  我父亲,刚搬进去最后一摞书,现在跑出来,连呼带喘地把我们往主房里推,“快藏起来。我在就好啦。”
  死啦死啦便和丧门星一起进了主房,“烦啦,你和迷龙不辣进厢房。告他们,非要打起来也不要开枪。”
  我嗯了声便往迷龙、不辣早已进去的厢房去,父亲拉住我的袖子,“那里不能去啊。”
  我不知道他在默唧什么,我也不知道他那一脸惶恐为的什么,我只听见日本人的说话声已经在门外了,我挣开了他,“这是打仗。”
  死啦死啦和丧门星把老头子也拖进了主房,我跑进了厢房,现在院子空了,我看见郝兽医在对面把门关上,而不辣在我眼前把门关上。
  我看着外边空落落的院子,日本人的声音很远,在哼曲子。
  我小声地告诫不辣和迷龙——他们一左一右地窝在门的两边:“不要开枪。”
  迷龙不怎么在乎,“没那么巧的。哪能就来这啊。”
  我也觉得没那么巧的,但还是说:“以防万一嘛。”
  然后我就噎住了,那三名日军已经进了父亲的院子,他们去了主屋打门和叫唤,他们倒是很有礼貌,每一声唤后边都带了个桑字,那是日本人称呼的先生。
  然后我听见从里屋传出来的哭声,它这样传过来真叫我毛骨悚然,我想我身边的迷龙和不辣也一样毛骨悚然。我们一直只关注我们占据的玄关,现在我们后退了,看了看里屋。
  于是我们看见一间空得像牲口棚一样的房间,地上铺着凌乱脏污的被褥,放了些发馊的食物和水,这屋里难以形容的恶臭几乎叫我们窒息,一个女人躺在那里,一直在哭的是她,现在她瞪着我们,她看我们的一眼让我们觉得被鬼看了,她很丑,即使没那么脏,即使没有一双快瞎的眼睛她也长得很丑,粗手大脚和粗糙的皮肤,她属于我们在禅达的田地间经常看到的那种女人,只是那些人是欢快的,她们甚至会主动调笑很需要被调笑的何书光,而这个,却是一种来自地狱的表情。
  她完全是赤裸的,用破烂的被子紧紧裹着,她在剧烈的发抖,她想挣起来,但她显然挣不起来。
  我、迷龙、不辣,我们呆呆看着,有那么一会我们的脑袋里全是真空。
  我亲爱的父亲,我亲爱的父亲。
  那帮热爱田园风光的日军大概觉得营里的军妓不够配给,于是在外边也制造了一个,他们打残了她,然后扔在这里,胁迫我的父亲为他们喂养。
  我亲爱的父亲。
  门响了,门打开,我、迷龙、不辣,我们仨瞪着那三个日军窃笑私语地钻了进来,他们如此投入,进来后还要立刻把门关上,以免让同僚发现,我们也开过小差,知道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差开得就像捉迷藏一样快乐。
  然后我们相互瞪着,现在说不清是他们还是我们被封在门里头了,开门是举手之劳,但没人敢转这个身——三个对三个,公平得很。
  迷龙冲了过去,掐住了一个脖子。不辣是把自己砸到一个日军身上的,他们立刻就滚在地上了。我反应没他俩那么快,所以我看着被他们漏掉的第三个正举起他的步枪。
  我一边拔着刺刀一边冲过去,过长的刺刀没及拔出来,过长的三八步枪也打歪了,我脑子里轰轰的,已经不再去想这一声枪响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们扭在一起,在屋里互相殴打和跌撞着,我们俩一直撞进囚禁那个女人的屋里,那家伙比我壮实得多,肉搏我不是个,他把我丢开,我撞在木板壁上又扑了回去,这回我及时拔出了刀,他一下僵硬了。
  我把他扔在墙上,一次一次地撞击,我意识不到我在捅他,因为我根本没意识到我手上拿着刀,实际上我的每一次撞击都让刀身扎穿了他的身体,在他身后的木板壁上留下了刀痕。
  我发疯似地使用着自己的力气,最后一下把那块木板壁给撞开了棒子,我和那名已经只知抽搐的日军撞进了另一间屋子,我们俩滚在地上。
  这是我父亲的书房,我抬头看了一眼,我父亲坐在他的书堆里。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瞪着我,已经把发抖都忘掉了,而我身下的日军还在做无力的挣扎,他伸出两只手抓挠着我。
  我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的父亲,我觉得我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麻木了。
  那个日本人的手摸上了我的脸,我挥开它,然后摁住他的头。在他脖子上补了一刀,安静了——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父亲。
  然后我起身,抓着我的刀,从刚撞破的板壁里钻回去,血在我身上淋漓,幸好那不是我的。
  我走过那个被囚禁的女人,那女人用那种地狱般的表情看着我,我走出这里,去往玄关。迷龙正把他那名日军顶在墙上掐。
  不辣坐在他对手的手上,一拳接一拳,一个双风贯耳,又一个双风贯耳——他们在对付两个死人。
  “迷龙,他死啦。”我提醒迷龙。
  但是迷龙把死人又掐了一次。然后松手,让那具尸体瘫软在地上。我拍了拍不辣,他给了死人最后一拳,仍然呆呆地坐在尸体上。
  三个因仇恨而疲惫的人,三张因冷漠而麻木的脸。
  如果不是门被死啦死啦一脚踢开了,我们也许就会一直这样发呆下去。
  “兜回来了,准备迎击。”他简短地说。
  他看了眼玄关里的一团狼藉。没责问我们为什么响枪,也没问怎么回事。我们抄起武器跟在他的后面。
  那小队日军翻下田埂。瞬间便在田地里消失了,只留下田埂上的一头牛和扔在地上的蔬菜粮食,累赘之物尽去,他们从日本农夫迅速变成了杀人老手。
  丧门星又扒在墙头窥看外边的动静,一发子弹射碎了他身边的瓦片,丧门星带着被划破的脸跳了下来。
  丧门星:“竹内联队的!老熟人啦!枪准得要命!”
  我:“别跑出镇子。咱们枪只打得百十米,上了空的就是着死!”
  死啦死啦在挠着头苦笑,那并不表示我们会就此饶过他。
  我:“被封在这啦。土包子暴发户,居然清一色的冲锋枪!”
  死啦死啦讪笑一下便钻进了我们原待的厢房,出来时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看我又看看我戳在院角发木的父亲,我只好装作没看见。他是去拿那几个日军的步枪和弹带,扔给我一支,他自己留一支,另一支给了只有毛瑟二十响的豆饼——现在我们总算是有了些长程武器。
  蛇屁股已经在门口和一个躲在斜对面院里射击的日军接火,不辣一个手榴弹摔进那门洞里。
  蛇屁股:“来封门啦!不要被堵住啊!”
  死啦死啦大叫着他的权宜之计:“在巷子里打!别出镇子!清光了鬼子我们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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