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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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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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比特丽斯说,“我会让别人先选。”
    “你等着要剩下的对吗?”伦纳德说着做了个鬼脸。
    安妮看着烤炉里面,米丽亚姆被冷落地自个坐在那儿,这时保罗走了进来。
    “保罗啊,这面包可真好看。”安妮说。
    “你应该停下你的活儿呆在家里烤面包。”保罗说。
    “你的意思是你应该干你认为值得干的事。”安妮回答。
    “他当然应该忙自己的事,这难道不对吗?”比特丽斯嚷道。
    “我想他手头一定有不少活得干。”伦纳德说。
    “你来的时候路很难走,是吧?米丽亚姆?”安妮说。
    “是的——不过我整个星期都呆在家里。”
    “你自然想换换空气了。”伦纳德善意地暗示说。
    “是啊,你不能老闷在家里。”安妮赞同地说。这次她很友善。比特丽斯穿上
外套和伦纳德、安妮一起出去了。她要见自己的男朋友。
    “别忘了面包,保罗。”安妮喊道:“晚安,米丽亚姆。我想不可能不会下雨
吧。”
    他们都走了。保罗拿出那个包起来的面包,打开却沮丧地看着。
    “糟透了!”他说。
    “不过,”米丽亚姆不耐烦地回答道:“这又有什么呢,最多不过值两个半便
士罢了。”
    “是这样。但是——妈妈最重视烤面包了,她准会计较的。不过现在着急也没
有用。”
    他把面包又拿回了洗碗间。他和米丽亚姆之间仿佛有些隔膜。他直挺挺地站在
她对面,思索了一阵子,想起刚才他和比特丽斯的行为,尽管他感到有些内疚,但
还是很开心,由于某种不可确知的理由,他认为米丽亚姆活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因
而他不打算表示后悔。她想知道他站在那里神情恍惚地想着什么。他那浓密的头发
散在前额上,为什么她不能上前把头发给他理平整,抹去比特丽斯的梳子留下的痕
迹?为什么她不能双手紧紧地拥抱他的身体呢?他的身体看上去那么结实,到处都
充满活力。而且他能让别的姑娘跟她亲热,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拥抱呢?”
    突然,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当他匆匆把头发从前额上打开,向她走来时,她
害怕得发抖了。
    “八点半了!”他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你的法语作业在哪儿?”
    米丽亚姆不好意思地,但又有点难过地拿出了她的练习本。她每星期用法语写
一篇关于自己内心生活的类似日记的作业交给他。保罗发现这是让她写作文的唯一
方法。她的日记多半像情书。他现在就要念了。她觉得,让他用这种心情来念作文,
她的心灵变化过程似乎真要被他亵渎了。他就坐在她身边。她看到他那温暖有力的
手正严格地批改着她的作业,他念的只是法文,而忽视了日记里她的灵魂。他的手
慢慢停了下来,静静地默念着,米丽亚姆一阵颤抖。
    “今天早晨小鸟儿把我唤醒,”他念道,“天刚蒙蒙亮,我卧室的小窗户已经
泛出白色,接着又呈现出一片金黄色。树林中鸟儿在欢唱着。歌声不绝。整个黎明
似乎都在颤抖,我梦见了您,莫非您也看到了黎明?每天清晨几乎都是小鸟把我唤
醒,鸫鸟的叫声中似乎流露着恐怖的情感,天是那么的蓝……”
    米丽亚姆哆嗦地坐在那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尽力
想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她爱他,但却害怕她对他的爱。这种爱对他来说
是过于美好,使他无以回报。是他自己的爱已陷入误区而不是她的。出于羞愧,他
批改纠正着她的作文,谦恭地在她的字上写着什么。
    “看,”他平静地说,“Aroir这个词的过去分词放在前面时,变格形式要和直
接宾语一致。
    她俯身向前,想看看清楚,弄个明白。她那飘散的卷发挨在他脸上。他吓了一
跳,仿佛被火烫了似的,竟战栗起来。他看见她盯着本子,红唇惹人怜爱地张着,
黑发一缕缕披散在她那红润的脸上。她的脸色是那种石榴花的颜色。他看着看着……
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突然她抬起头望着他,黑黑的眼睛里分明显露着恐惧和渴望、
流露出爱的深情。他的双眼也同样的幽黑,但这对眼睛伤害了她,似乎在主宰着她。
她失去了自制力,显露出内心的恐惧。保罗明白自己必须先克服内心的某种障碍,
才能吻她,于是对她的憎恨又悄悄地涌上心头。他又回到了她的作业本上。
    突然,他扔下笔,一个箭步跨到了烤炉前去翻动面包。对于米丽亚姆来说,他
这一动作太突然了,也太快了,她被吓了一大跳。这真正地伤了她的心,甚至他蹲
在炉边的姿势也让她伤心。那种姿势似乎有点冷酷,甚至他匆匆地把面包扔出烤盘,
又把它接住的姿势也是如此。要是他动作轻柔些,那她就会感到充实和热情。然而
它不是这样的,这使她伤心。
    他折身返回,改完她的作业。
    “这个星期你写得很好。”他说。
    她看出来他对她的日记很满意,但这不能完全补偿她的伤心。
    “有些时候你的文笔确实不错。”他说:“你应该写写诗歌。”
    她高兴地抬起头来,随后她又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我自己。”她说。
    “你应该试一试。”
    她又摇摇头。
    “我们是不是该念点什么?也许太晚了。”他说。
    “是不早了——不过,我们可就念一点。”她恳求地说。
    她现在好象正在为自己下个星期的生活贮备精神食粮。保罗叫她抄了波特莱尔
的一首《阳台》。然后他念给她听。他的声音本来柔和而亲热的,可逐渐变得粗声
大气起来。他有个习惯,每当他被深深地感动时,他常常激动和痛苦地龇牙咧嘴。
现在他又这么做了,这让米丽亚姆觉得好象在侮辱她。她不敢抬头看他,就那么低
着头坐着。她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慷慨激昂。这让她沮丧。总的来说,她不喜欢波
德莱尔。也不喜欢魏尔伦。
    “看她在田野里歌唱,
    远处孤独的高原上的少女。”
    这样的诗句就会让她欣慰。《美丽的伊纳斯》也同样如此,还有……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宁静而悠闲,
    呼吸着修女般神圣的宁静。”
    这些诗句就好象她自身的写照。而他呢,却痛苦地咕哝着:
    “你回忆起了美丽少女的爱抚。”
    诗念完了,他把面包从烘箱里拿了上来,把烤焦的面包放在面盆底,好的放在
上面,而那只烤焦的面包仍旧包着放在洗碗间里。
    “这样,妈妈到明天早晨才会发现,”他说,“那她就不会像晚上生那么大的
气了。”
    米丽亚姆看着书架,上面放着他收到的信和明信片,以及各类书籍,她拿了一
本他感兴趣的书。然后他熄了煤气灯,同她走了出去。他连门都懒得锁。
    直到夜里十一点差一刻他才回家。只见母亲正坐在摇椅上,安妮脸色阴沉地坐
在炉前一张低矮的小木凳上,头发扎成一股甩在背上,两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桌
子上放着那只从裹着的湿毛巾里取出来的倒霉的面包。保罗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了进
来,屋里谁也没吭声。他的母亲正看着一张本地小报。他脱下外套,走去想坐在沙
发上,母亲怒气冲冲地挪挪身子让他过去。还是没人说话,他很不自在。开始几分
钟他假装坐在那儿看着他在果子上找到的一张报纸。后来——
    “我忘了那只面包了,妈妈。”他说。
    母女俩都没有答理他。
    “得了。”他说,“那个面包只不过值两个半便士罢了,我可以赔你。”
    他生气了,把三便士放在桌子上,并向母亲那边推了过去。她转过脸去,紧紧
地拐着嘴。
    “行了,”安妮说:“你不知道妈妈身体多不舒服。”
    她坐在那儿盯着炉火。
    “她为什么不舒服?”保罗不耐烦地问道。
    “哼!”安妮说:“她差点都回不了家啦。”
    他仔细端详着母亲,她果然看起来像病了的样子。
    “为什么你差点回不了家?”他问道,神色还是很严峻。莫瑞尔太太没有回答。
    “我发现她坐在这儿,脸白得像一张纸。”安妮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保罗坚持问,他紧锁双眉,大睁的眼睛里一片深情。
    “任何人都会受不了的。”莫瑞尔太太说,“提着这么多包,又是肉,又是蔬
菜,还有一副窗帘……”
    “可是,你为什么要拿这些包呢,你用不着嘛。”
    “那么谁去拿?”
    “可以让安妮去拿肉。”
    “是的,我可以去拿肉,但我怎么知道呢?你和米丽亚姆走了,妈妈回来时,
家里就没人。”
    “你到底怎么了?”保罗问母亲。
    “我想可能是心脏的问题。”她回答。的确,她嘴唇发紫。
    “你以前有过这种感觉吗?”
    “是的——常有。”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又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莫瑞尔太太在椅子上动了一下,对他的高声嚷嚷非常恼火。
    “你从来不关心任何事。”安妮说,“就一心想同米丽亚姆出去。”
    “哦,我是这样的吗?——哪儿比你和伦纳德差?”
    “我差一刻十点就回家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子。
    “我本来认为,”莫瑞尔太太痛苦地说:“她不会整个儿把你都勾走,弄得一
炉面包全烤焦了。”
    “当时比特丽斯也在这儿。”
    “或许是这样。但我们清楚面包为什么被糟蹋了。”
    “为什么?”他发火了。
    “因为你的全部精力在米丽亚姆身上。”莫瑞尔太太冲动地说。
    “哦,说得好极了——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他生气地回答。
    他苦恼而沮丧,抓起一张报纸就看起来。安妮脱开外套,把长头发编成了一根
辫子,冷冷地跟他道了声晚安,就上楼睡觉。
    保罗坐在那儿假装在念着什么。他知道母亲要责问他,可是他很担心,也想知
道为什么她会犯病。他本想溜去睡觉,就因为这才没去。只是坐在那儿等待着。屋
里的气氛紧张而寂静,只有时钟嘀嗒地响着。
    “你最好在你爸爸还没回来之前先上床去。”母亲严厉地说:“如果你想吃什
么,最好现在就去拿。”
    “我什么都不想吃。”
    母亲有个习惯,就是在每星期五,矿工们大吃大喝的晚上,总要给她带回来点
做晚餐。今晚她太生气,不愿去伙房自己拿,这让她很气恼。
    “如果我让你在星期五晚上去席尔贝,我都可以想象你是怎样一副表情。”莫
瑞尔太太说,“要是她来找你,你从来不会累的,而且你连吃喝都不需要了。”
    “我不能让她独自回去。”
    “为什么不能?那为什么她要来呢?”
    “我没让她来。”
    “你不让她来,她是不会来的……”
    “好,就算我让她来,那又怎么样?……”他回答说。
    “哦,如果事情稍有理智或合情合理的话,那没什么。可是在烂泥里来回走好
几英里,半夜才回家,而且明天一大早你还得去诺丁汉呢……”
    “即使我不去,你也会同样说的”。
    “对,我会。因为这事情没有道理。难道她就那么迷人,以至你必须一路送她
到家?”莫瑞尔太太狠狠挖苦着他。接着,她不说话了,坐在那里,脸扭向一边,
手快速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那黑色的棉缎围裙。这一动作让保罗看得很伤心。
    “我是喜欢她,”他说,“但是……”
    “喜欢她,”莫瑞尔太太说,依旧是那种讽刺的语调,“在我看来,你好象别
的什么人什么东西都不喜欢了,不管是安妮还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胡说些什么呀,妈妈——你知道我不爱她——我——我告诉你我不爱她—
—她甚至从来没跟我一起手挽手走过。因为我不要她那样做。”
    “那你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往她那跑!”
    “我确实喜欢跟她聊天——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和她说话,但我确实不爱她。”
    “再没有别人可以聊天了吗?”
    “没人可以聊我们聊的这些东西——有好多事情你是不感兴趣的,那种……”
    “什么事?”
    看到莫瑞尔太太如此紧张,保罗心里不禁怦怦直跳。
    “哦,比如说——画画——还有书月。你是不关心赫伯特、斯实赛的。”
    “是的,”她伤心地回答说,“你到了我这年纪也不会关心的。”
    “可是——我现在关心——而且米丽亚姆也是……”
    “可你怎么知道,”莫瑞尔太太生气地说,“我就不会感兴趣呢?你从来不曾
试着跟我谈过!”
    “但你是不关心的,妈妈,你清楚你不会关心一幅画是不是具有装饰性,也不
会关心一幅画是什么风格。”
    “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你跟我谈过吗?你曾经跟我谈过这些事情,来试一下
我是否关心吗?”
    “但这不是你所关心的事,妈妈,你知道的。”
    “那么,什么事是我所关心的?”她发火了,他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你老了,妈妈,而我们正年轻。”
    他本来的意思只是想说明她这个年纪的人和他这个年纪的人兴趣不同的,但话
一出口,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是的,我很清楚——我老了,因此我就应该靠边站了。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关
系了,你只是想要我侍候你,而其他的都是米丽亚姆的。”
    他无法忍受这些,他本能地意识到他就是她的生命支柱。不管怎么说,她是他
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他唯一至高无上的东西。
    “妈,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妈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被他的叫喊感动了,引起了怜悯心。
    “看起来很像这么回事。”她说着,气消了一半。
    “不,妈妈——我真的不爱她。虽然我跟她聊着,可心里总是想着要早点回来
和你在一起。”
    他已经把硬领和领带取了下来,光着个脖子站了起来,准备去睡觉了。他俯身
去吻母亲时,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像孩子似的嘤嘤哭泣起来。
这和她平时截然不同,他痛苦得身子也扭动了起来。
    “我受不了。我可以容忍别的女人——但绝不是她。她不会给我留下余地,一
点儿余地都没有……”
    他立即对米丽亚姆憎恨起来。
    “而且我从来没有过——你知道,保罗——我从来没有一个丈夫——没有真正
的……”
    他抚摸着母亲的头发,吻着母亲的脖子。
    “她是多么得意啊,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她和一般的姑娘不同。”
    “噢,妈妈,我不爱她!”他低下头来喃喃地说,痛苦地把眼睛埋进她的肩头。
母亲给了他一个炽热的长吻。
    “孩子。”她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热爱。
    不知不觉地,他轻轻地抚摸起她的脸来。
    “好了,”母亲说,“睡觉去吧,要不明天早上你会疲倦的。”她正说着,听
见丈夫回来了,“你爸爸来了——去吧。”突然几乎带着恐惧,她抬起头来望着他,
“也许我太自私了,如果你要她,就娶她吧,孩子。”
    母亲看上去有些陌生,保罗颤抖着吻了吻她。
    “噢,妈妈。”他温柔地说。
    莫瑞尔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帽子斜压在一只眼角上,靠着门柱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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