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那位正怀着第三胎呢n
“哦,”他摸着头回答,“我觉得她还算不错。”
“我想想——什么时候生啊?”莫瑞尔太太问。
“哦,我估计现在随时都会生的。”
“噢,她确实不错吗?”
“是的,一切正常。”
“上帝保佑,她一向不太结实。”
“是的,可我又干了件蠢事。”
“什么事?”
莫瑞尔太太知道巴克不会干出太蠢的事来。
“我出来时没带去市场买东西的包。”
“你可以用我的。”
“不,你自己也要用的。”
“我不用,我总是用网兜。”
她见过这个办事果断小个子矿工在星期五晚上为家里采购杂货和肉类,对此她
不禁心生敬意。她对丈夫说:“巴克虽然矮小,他比你有十倍的男子汉气概。”
就在这时,成森进来了,他非常疲倦,看上去有些虚弱。尽管他已经有了七个
孩子,但他还是一副男孩似的天真相,还是一脸傻呵呵的笑,不过他的妻子倒是一
个性子泼辣的女人。
“我看你们已经扔开我了吧?”他不痛快地笑着说。
“是的。”巴克回答。
刚进来的人取下了帽子和羊毛围巾,他的鼻子又尖又红。
“恐怕你冷了吧,威森先生?”莫瑞尔太太说。
“确实冷得刺骨。”他回答说。
“那就坐在火跟前吧。”
“不了,我就在这儿好了。”
两个矿工都在后面坐着,没人能劝他们坐到炉边那儿去,炉边是家中神圣的地
方。
“请坐到扶手椅上吧。”莫瑞尔兴冲冲地说。
“不了,谢谢你,这儿很好。”
“来吧,来,当然应该坐这儿。”莫瑞尔太太坚持着。
他站起身笨拙地走了过去,又笨拙地坐进了莫瑞尔的扶手椅。这有点熟不拘礼。
不过炉火使他感到温暖而舒适。
“你近来胸部怎么样了?”莫瑞尔太太问道。
他又微笑了,那双蓝眼睛熠熠闪光。
“哦,不错。”他回答。
“有点像开水壶里的水咕噜。”巴克不客气地说。
“啧—啧—啧!”莫瑞尔太太啧啧连声,“你那件绒布衬衫做好了吗?”
“还没有。”他微笑着说。
她大声说:“为什么还不做好?”
“快了。”他笑道。
“啊,等着去吧!”巴克叫道。
巴克和莫瑞尔两人对威森都有些不耐烦。不过,他们俩的身子还结实着呢,至
少体力上是这样。
莫瑞尔一切准备就绪,他把钱包推给保罗。
“数一下,孩子。”他谦恭地说。
保罗不耐烦地放下书和笔,把钱包底朝天倒在桌上。里面有一袋银币,共计五
英镑,还有金镑和一些零钱。他很快地数着,参照着帐单——帐单上写的是出煤量
——把钱按顺序放好。随后巴克又看了一遍清单。
莫瑞尔太太上了楼。三个男人走到了桌边,莫瑞尔,铸为主人坐在了扶手椅上,
背对着暖暖的炉火。两个包工伙伴就坐在比较冷一些的位子上。他们谁也不数钱。
“辛普生该得多少?”莫瑞尔问道。伙伴们把那个上日班工的人该得的工钱认
真盘算了一遍,然后把钱放到了一边。
“还有比尔·内勒那份呢?”
这笔钱也从这一堆里扣出了。
接着,因为威森住在公司的房子里,他的房租已经在总帐中扣除了,莫瑞尔和
巴克就各自拿了4先令6便士,还因为总帐中扣除了莫瑞尔家用煤的钱,巴克和威森
各拿了4先令。算清这些之后事情就容易了,莫瑞尔一人一个金镑的分着,直到把金
镑分完。然后又如数平分了5克朗1先令。要是最后还剩一点钱无法分,就由莫瑞尔
拿着供大家喝酒用。
之后,三个男人站起身来走了。莫瑞尔趁他的妻子还没有下来,溜了出去。她
听见了关门声,就下楼了。她匆匆地看了一眼烤炉里的面包,又扫了一眼桌子。她
看到给她的钱放在那儿。保罗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但现在他注意到母亲在数这星期
的钱,而且越数越生气。
“啧啧啧!”她啧啧连声。
他皱起了眉。当她发火时,他就无法工作了。她又数了一遍。
“只有25先令!”她叫道,“帐单上写的是多少?”
“10镑11先令。”保罗烦躁地说。他担心要发生什么事。
“他就给我这么少,25先令,还有他这星期的俱乐部会费!不过我清楚他,他
认为你在挣钱,因此他就不用管家了。不行,他挣的钱全用来大吃大喝了,我要给
他点儿厉害!”
“噢,妈妈,别!”保罗喊道。
“别什么,我想知道!”她叫嚷着。
“别吵了,我都无法工作了。”
她安静了下来。
“是的,这很好,”她说,“但是你想没想过我怎么过日子呢?”
“可是,你吵吵嚷嚷的,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倒想知道如果你拿着这笔钱凑合过日子,你该怎么办?”
“没几天你就可以拿上我的钱了,让他见鬼去吧。”
他又开始工作,而她则冷冷地系上帽带。他很难忍受她发脾气的时候。但现在
他开始坚持要让她认识到他的存在和作用。
“看好那两个面包,”她说,“二十分钟后就好了,别忘了取出来。”
“好的。”他回答。她去市场了。
他独自一个留在家里工作着。可是他平常思想高度集中,现在却游移不定。他
听着院子木门的动静。七点一刻时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米丽亚姆进来了。
“就你一个人?”她问。
“还是设计,装饰布和刺绣的设计?”
她像个近视眼一样弯着腰观看这些画稿。
她就这么查看着他的各样东西,追问不休,这不由得让他感到烦躁。他走进起
居室,拿了一捆棕色的亚麻布回来,仔细地把布展开,铺在地板上。这看上去像一
个窗帘,或者门帘,上面用雕板印出一组美丽的玫瑰花图案。
“啊,真美啊!”她叫道。
这块在她脚下展开的布上,有奇妙的红玫瑰和墨绿的花茎子,图案非常简洁,
可不知为什么又有一些妖艳。她跪在面前,黑黑的卷发披散了下来。他看见她妖媚
地蹲在他的作品前,不由地心跳加快。突然,她抬起头来。
“为什么这幅画上有一种无情的感觉?”她问。
“什么?”
“这幅画好象有一种无情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幅很不错的画。”他回答着,小心地把画折好。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在沉思着什么。
“你准备拿它做什么?”她问。
“送到自由商行去。我是为妈妈画的这幅画,不过我想她宁愿要钱。”
“是啊。”米丽亚姆说。他刚才的话有一点儿苦涩的意味,米丽亚姆对此很表
同情。对她来说钱可不算什么。
他把那块布又拿回了起居室。回来时扔给米丽亚姆一小块布。这是个设计图案
完全相同的靠垫套子。
“这是我为你做的。”他说。
她双手颤抖着抚摸着这件作品,一句话也没说,他有些尴尬。
“天哪!面包!”他叫道。
他把顶层的两个面包拿了出来,轻快地拍了几下。面包已经烤热了。他把面包
放在炉边冷却着。然后走到洗碗间,蘸湿了手,从面盆里拿出最后一团面,放进了
烤盘。米丽亚姆还在那儿弯着腰看她的那块画布。他站在那儿搓掉了手上的面屑。
“你真的喜欢它吗?”他问。
她抬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爱的火花。他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接着又
谈起了这件设计。对他来说,和米丽亚姆谈谈自己的作品是最高兴不过的事了。每
当他谈到自己的作品,他和她的思想交流中就寄托了他的全部激情和狂热。是她让
他产生了想像力。虽然她就象一个女人不了解她子宫里的胎儿一样,不了解他的作
品。不过,这就是她和他的生活。
他们正说着,一个大约22岁左右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矮小,面色苍白,
双眼凹陷,神色冷酷。她是莫瑞尔家的一个朋友。
“把大衣脱了吧。”保罗说。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她坐在对面的扶手椅子上,面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保罗和米丽亚姆。米丽亚姆移
动了一下,稍微离保罗远了一点。房间里充满了新鲜的烤面包味,暖烘烘的。炉边
放着几块焦黄的新鲜面包。
“我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碰到你,米里亚姆·雷渥斯。”比特丽斯不怀好意地
说。
“为什么没想到?”米丽亚姆沙哑着嗓子低声说。
“咦,让我看看你的鞋。”
米丽亚姆不自在地一动不动。
“你不愿意就算了。”比特丽斯笑着说。
米丽亚姆从裙子下面伸出脚来。她的靴子看上去奇形怪状,有一种可怜兮兮的
味道。这使她显得异常敏感和缺乏自信,而且靴子上沾满了泥浆。
“天哪!你这个邋遢鬼!”比特丽斯惊叫了,“谁给你擦靴子?”
“我自己擦。”
“那是你没事找事。”比特丽斯说“今晚这种天气除非有人来抬我,否则,我
才不来这儿哪,不过,爱情可不怕泥泞,对吗,圣徒,我的宝贝?”
“Inter alia。”他说。
“噢,天哪!你竟装腔作势说起外国话来了?那是什么意思,米丽亚姆?”
后面这句问话中有一种显然讽刺的意味,可是米丽亚姆没有听出来。
“我想是‘除了别的以外’的意思吧。”她谦恭地说。
比特丽斯不怀好意地咬着舌头笑了起来。
“‘除了别的以外’吗,圣徒?”她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爱情对什么都
付诸一笑,它不在乎父母、兄妹,也不在乎男女朋友,甚至不在乎可爱的自身。”
她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
“的确,它可算是开怀大笑吧。”他答道。
“还不如说心里窃笑吧,圣徒莫瑞尔——请相信我,这话没错。”她说着又不
怀好意地暗示不止。
米丽亚姆一声不响地坐着,蜷缩在那里,保罗的每个朋友都和她作对,而他却
在这危难时刻不管不顾——看起来就好象他在此时对她进行报复。
“你还在学校里吗?”米丽亚姆问比特丽斯。
“是的。”
“那么说你还没有接到你的通知?”
“我想复活节左右就会接到的。”
“这太过分了,仅仅因为你没有通过考试就把你解雇了。”
“我也不知道。”比特丽斯冷淡地说。
“阿加莎说你和其他教师一样好。这太荒唐了,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没通过考试?”
“脑子不够用,对吗,圣徒?”比特丽斯简单地说。
“真是猪脑子。”保罗大笑着回答。
“胡说!”她叫着,跳起来。她冲上前去扇他耳光,她有一双美丽的小手,扭
打之中,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伸手抓住了他那浓密的深褐
色头发直摇。
“比特!”他伸手理了理头发,喊道:“我恨你。”
她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她说:“我想挨着你坐。”
“我宁愿跟一只母老虎坐在一起。”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在他和米丽亚姆之
间给她让了个位置。
“哟,把他的漂亮头发给弄乱了!”她叫着,拿出自己的梳子给他梳好了头发,
“还有他漂亮的小胡子!”她惊叫着,把她的脑袋朝后仰着,给他梳了梳小胡子。
“这是邪恶的胡子,圣徒,”她说:“这是危险的红色信号。你还有那种烟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比特丽斯往烟盒里看了一眼。
“想不到我还能抽到康妮最后的一支烟。”比特丽斯说着,把烟叼在嘴上。他
给她点了火。她优雅地吐开了烟圈。
“多谢了,亲爱的。”她嘲弄地说。
这给她一种邪恶的愉快。
“你干得漂亮吗?米丽亚姆?”她问。
“哦,非常漂亮!”米丽亚姆说。
他自己抽出了一支烟。
“火,宝贝?”比特丽斯说着,冲他翘起了烟卷。
但向前弯腰去在她的烟卷上点上了火。他冲她眨了眨眼,她也像他那样冲他眨
了眨眼。米丽亚姆看见他的眼睛调皮地眨着,丰满的带有肉欲的嘴唇在颤抖着。他
已不再是他自己了。这让她有些受不了。像他现在这副样子,想跟他没有任何什么
关系,她还不如不在好呢。她看见那支烟在他丰满的红唇之间跳动着。她讨厌他那
浓密的头发被弄得乱蓬蓬地披散在前额上。
“乖孩子!”比特丽斯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也要吻吻你,比特。”他说。
“不行!”她咯咯笑着,跳起来躲开了。“他是不是很无耻,米丽亚姆?”
“的确。”米丽亚姆说,“噢,顺便问一下,你没忘记面包吧?”
“天哪!”他叫了一声,飞奔过去打开了烤炉门,只见一股青烟扑面而来,还
有一股面包烤焦的味儿。
“哦,天哪!”比特丽斯叫着,走到他身边。他蹲在烤炉前,她从他肩膀上望
过去,“这就是爱情使你忘却一切的结果,宝贝。”
保罗沮丧地把这几块面包拿出来,一只面包向火的一面被烤得乌黑,另一只硬
得像块砖头。
“糟透了!”保罗说。
“你应该把面包刮一下。”比特丽斯说,“给我把刮刀拿来。”
他把炉子里面的面包整理了一下。保罗拿来了一把刮刀,她把面包焦屑刮在桌
子上的一块报纸上。他打开房门,让面包的焦味散发出去。比特丽斯一边抽着烟,
一边刮着面包上的焦屑。
“哎呀,米丽亚姆,这次你可得挨骂了。”比特丽斯说。
“我?”米丽亚姆惊讶地叫起来。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阿尔弗雷德会把糕饼烤焦了,你最好在他妈妈回来之前
走掉。圣徒可以编一个谎话,就说他忙着工作忘了面包。只要他觉得这谎话还行得
通就行了。要是那位老太太回来稍早一会儿,她就会打这个忘乎所以的厚脸皮东西
的耳光,而不是打那个可怜的阿尔弗雷德了。”
她格格地笑着刮着面包。连米丽亚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保罗却沮丧地给炉子
加着煤。
忽然听到院子大门砰地响了一声。
“快!”比特丽斯叫道,把刮好的面包递给了保罗。“把它包在湿毛巾里。”
保罗飞跑进了洗碗间。比特丽斯急忙把她刮下来的面包焦屑扔到火里,然后若
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安妮冲进来。她是个莽撞的姑娘,长得很漂亮。在强烈的灯光
下她直眨巴眼睛。
“一股焦味?”她叫道。
“是烟卷的味儿。”比特丽斯一本正经地回答。
“保罗在哪儿?”
伦纳德跟着安妮进来了。他长着一张长长的脸,带有滑稽的表情,一双蓝蓝的
眼睛,流露出忧郁的神色。
“我想他离开你们,是为了平息你们之间的不和吧。”他说。他对米丽亚姆同
情地点了点头,又朝比特丽斯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
“没有。”比特丽斯说:“他吃了迷魂药睡觉去了。”
“我刚碰见梦神在打听他呢。”伦纳德说。
“是啊——我们打算像所罗门判孩子那样,把他瓜分掉。”比特丽斯说。
安妮大笑起来。
“哦,嗳,”伦纳德说:“那你要哪一块呢?”
“我不知道。”比特丽斯说,“我会让别人先选。”
“你等着要剩下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