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到时,十六爷已经吃完了一屉包子,正端着剩下的半碗豆腐脑,喝的痛快。
虽说曹颙出城前在家里用了几口早点,可早就克化得差不多了,闻到这包子的香气,肚子里也跟着饿了。
左右同两位王爷都熟,他也就不客气,挽起马蹄袖,坐在十六爷下,跟着用了早点。
这御厨做出的豆腐脑,是外面的豆腐脑比不了的。
豆ua嫩得不行,浇头里的黄ua菜、木耳也是东北奉进的贡品,滋味儿十足。
这青ua碗不大,曹颙直用了三碗才撂下筷子,看得十三阿哥不由莞尔:“可见是饿了,同孚若吃过这么多次饭,什么山珍海味席,也没见孚若吃得这么香。”
曹颙意犹未尽,道:“没想到宫里还有这个。前几年在外头的摊子上吃过两遭,两文钱一大碗,饭量小的,不用加烧饼就能吃的肚饱。只是做的粗了些,多带了豆腥味,做的好吃的少。”
十六阿哥手中拿去一把扇子摇着,听着曹颙话,摇了摇头道:“就你嘴刁,没了豆子味,那还叫豆腐脑么?听说顺天府那边的案子就要审了,你倒是吃喝不误,可是有不少人惦记着拉你下马。”说到最后,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曹颙无奈地摆摆手,道:“难道臣这户部尚书做得就那么不合格?臣这两年也算勤勉,并没有做惹什么天怒人怨的麻烦;同僚之间相处,也多留了余地,没有结仇结怨,怎么就被人不待见?”
曹甲既在柴秀才那边盯着,这些鬼蜮魍魉的行迹也就没瞒过曹颙。
虽说现下露头的不过是司官、佐领之流,可谁都晓得,他们身后有人。要不然,他们掺和这个,同个与宗室有亲得二品大员作对,可不是自己找死。
十三爷的神色带了几分郑重,说得婉转:“户部有银了,张廷玉身上差事又多,顾不到户部……”
十六爷脸上带了讥讽,道:“别忘了还有户部商船,若没有你这个主事人在,你还以为户部能保住它?宗室那些大爷、内务府那些孙子,都盯着这块肥肉……”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反告
今上御下苛严,最恶官场贪墨之事,权贵人家想要财,靠出仕刮地皮无异是火中取栗。想方设法,跟在宗室身后,谋取财途径也不意外。
曹颙无奈地摇摇头,这养廉银也不知能坚持几年。
如今大家并不是熄了伸手的心思,不过是压制而已。
十三爷与十六爷都处理过官员贪污的案子,哪里不晓得官场上这些弊端是禁不了的。
人心贪婪,忠君爱国才是笑谈。
十六爷懒得再提那些人,转了话题,对曹颙说了皇上点选天佑进侍卫处之事。因天佑是郡主所出,身上承爵,所以直接入内班侍卫,从三等侍卫做起。
曹颙少不得说些感念皇恩之类的话。
有一句话,十六爷却是没有告诉曹颙。
前天皇上提及天佑时,还专程问起天佑的骑射情况。听着他的意思,是想要将天佑放在身边,看看资质如何;若是资质好的话,历练几年后外放武职。
只因八旗军中的官职,有些过分集中在几家权贵手中。皇上此举,有用新权贵分权之意;同时也是防范曹家在文官一系中做大。
因天佑年纪尚轻,还不知皇上过几年会不会改主意,十六爷就没将这些告诉给曹颙,省的他白担心。
以皇上的xìng情,只要曹颙没有结党之心,曹家的日子就稳当。
曹颙若真有结党之心,也不会借着官司与流言的便利,断了许多人际往来。
十六爷心中,对皇上对大臣的防范与猜忌只是不屑一顾。
“已经过了好几日了,该了结就了结了吧,这么拖着也不像话。”想起曹家的官司,十三阿哥说道。
要是再拖下去,勾得那些人胆子大了,还不知会将京城搅合成什么样。
曹颙点点头应了,若是水再浑下去,在旁人眼中成笑话的就不是蝼蚁撼树的柴秀才,而是威信被挑衅的曹家。
等回了城,曹颙便吩咐天佑带了自己的名帖去顺天府拜会府尹。
柴秀才只觉得顺天府接了自己的告状,又将自己安顿在客栈里,外头也有差爷守着,只当自己的官司胜诉有望,却不晓得曹家已经在旗,曹颙又身在高位,这顺天府审理此案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只因在御前走了明路,得了皇上口语,府尹才使人接了状子,这些日子的“查案”也以核准事实为主。
待确定柴秀才所谓“侵产”之事,全无证据;什么约定次子过继外祖香火也是夫妻俩的片面之言,府尹早就想使人将柴秀才打几十板子,了结此案;不过曹家也好,还有那些托中人传话送礼的人家也好,似乎都不打算轻轻放过此事,他这个府尹也只能干等着。
如今曹家长子带了曹颙的名帖来拜会,话中虽有结案的意思,却也又拿出另外一张状纸。
状纸上列了几个人名,正是这些日子私下里去见柴秀才的几个人。
除了司官身份,还有几人是店铺掌柜、会馆文士之流,背后的主子藏的更深了些。
曹家状告这些人恶意挑唆,指示柴秀才攀诬曹家,证据就是他们送到柴秀才处的金银珠宝,证人则包括客栈小二,顺天府值守差役,目睹他们见客栈的其他人等。
府尹看着这状子,只觉得心里寒。
某时某刻,谁人同柴秀才相会,“赠”金银几何,状纸上都列的清清楚楚。
既然他安排了顺天府差役去“护卫”柴秀才夫妇安全,对于客栈里那些小动作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哪里比得上曹家状纸上这一份清晰。
是啊,曹家名声再好,曹颙为人处世再温和,可能熬到京堂这个身份,也绝对不会是软柿子。
谁要想捏一下,怕就要做好断手的准备。
他心中不禁庆幸,老实人怒才最恐怖,幸好他有自知之明,没有指望着踩曹家一脚往上爬。
曹家递状纸,同柴秀才递状纸,自然不会是一个分量。
府尹二话不说,立时签给差役拿人。
目前1ù面的最高品级是内务府那位佐领,府尹也没什么好怕的。
谁都晓得,这些司官同商人背后都另外有主子,可越是这样,越是要早日决断将案子结了,真要是将后面的人拖出来,不管同曹家斗得如何,他这个府尹都讨不到好去。
既是曹家反告,那柴秀才也是拉不下的。
他们夫妇所在客栈又近,不到两刻钟,便被差役拘押到顺天府。
因差役是奉命“拘拿”,即便没有直接上锁链,可凶神恶煞似的,任是谁也瞧出不对。
夫妻两个本就心虚,被这番变故唬得不行。
柴秀才摸出几个银元宝,塞给了来提人的捕快,才晓得曹家反告之事。
两口子之前利欲熏心,大了胆子,才猖獗起来。
被这捕快们押送这一路上,却是才开始后怕起来。
抄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这京里的二品大员,比地方的封疆大吏还嫌贵,远比知县、府尹要可怕的多。
柴秀才的脸色煞白,身子已经哆哆嗦嗦,却是依旧强撑着;庄大姐低声呜咽着,眼泪止不住。
“曹家怎么会上告?曹大人为人向来仁善,因学生岳父的缘故,对庄氏族人多有优待,怎么会如何刻薄?不会是弄错了么,许是有人顶了曹大人的名儿行事?”柴秀才心里没底,讪笑着同那捕头说话,也想要探探底儿。
那捕头闻言,脸上露出讥笑,对着柴秀才冷哼一声,不耐烦道:“刮噪”
京城虽繁华,却也是三教九流集中之地,在衙门当差,什么人没见过?
像柴秀才被财所诱,黑了心肠算计旁人的人,捕头见的多了。
可如柴秀才这么无耻的,却是少见。
既是晓得曹大人仁善,待庄氏族人也亲厚,还信口雌黄地攀诬求财,真是狼心狗肺。偏生还要做出的君子的嘴脸来,眼下又大喇喇地说起曹家的好了,好像那个在衙门里将曹颙说成贪财小人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捕头行伍出身,自看不惯柴秀才这样的伪君子。
柴秀才还想要再说话,却是被捕头横了一眼,嘴哆嗦着,不敢再支声。
顺天府里,天佑已经走了。
今日虽说衙门提人,只是先行问审,整理案情,正是开堂则是再案情明了后。
见曹家并没有在衙门守着的意思,府尹心中松了口气,既盼着差役将涉案人等都拘押到案,早日结案;又盼着走空几家,少些牵扯。
却是失望了。
在曹府仆人的“引领”下,出去拿人的差役全部都顺顺利利地找到人,一个都没落下。
府尹心里明白,这其中多半是曹家的“功劳”。
想想也是,堂堂和硕额驸、品伯爷,哪里是能随意冒犯的。
等到曹颙落衙,顺天府已经使人到曹府回话,涉案的一干人等,除了身上有官职的两位嘴硬不招外,其他都人招了。
所谓“教唆罪”,可轻可重。
又不是教唆杀人谋逆,一个“教唆诬告”,即便是认罪了,顶多也就打几十板子或是关上一两年,那几个商人招了,也不过是皮肉之苦,还能到此为止,掩住后头的主子。
那两个有职位的,却是干系头上的顶戴。
真要认了罪,不说现在的官职不保;就是以后想要再出仕,也要掂量掂量曹家记不记仇,所以只能咬牙顶住,等着背后的主子保全。
却是没脑子,不想想若是主子真看重,又哪里会让他们1ù面当马前卒……
曹家,书房。
看着天佑交上来的东西,曹颙不由蹙眉。
这包衣佐领是十五贝勒的人,那员外郎背后的主子是已经将为镇国公的十二爷。也是,只有宗室,才会敢不留余地,大喇喇地安排门人出面算计曹颙。
因为他们觉得,曹颙即便觉得,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宗亲身份,使得他们有恃无恐。曹颙若是随意报复,那皇上会怎么看?
将宗室王爷、贝勒不放在眼中,这哪里是臣子之道。
“父亲,十二爷那里还好,十五贝勒那边……”天佑有些犹豫。
曹颙将手中的册子摔倒桌子,道:“不必理会,我们固然是不能将他们怎么样,他们也不敢这跳出来授人以柄,权当不知,该收拾的还是要收拾到底,总要让人看看曹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十五贝勒身份尴尬,十二爷也失了圣心,不过是两只没牙老虎,唬不到人……
魏家,二房,偏厅。
魏文志皱眉看着地上跪着的中年人,道:“你家老爷若真将我们当成亲戚,也不会将我们当成了仇人,开始打官司。攀诬本就有罪,被抓了也不冤枉,怎么这时又想起我们来?”
这中年人是柴秀才身边的管家,因柴秀才夫妇被捕快拘押到衙门,到了晚上都没放出来,这管家就去衙门打探,这才晓得曹家反告之事。
他递了二十两银子,才见了柴秀才一面。
柴秀才已经挨了几十板子,什么罪名都认了,正关在牢里直哼哼。
他是真怕了,想要使人向曹家求情,又没有门路,只好打管家去寻小姨子……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丑态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魏文志本就是少年血xìng,又因自身遭遇,对于所谓亲戚什么的,并不放在心上。
柴秀才闹这一出,给他们新婚添堵,他心中早恨得要死,不去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里有捞起人的兴趣。
曹家既摆出姿态要打官司,御前那边也没有旁的说法,府尹自是怕夜长梦多,巴不得早日结案。
一场闹剧,没两日就落幕了。
两位司官都去了顶戴,其他商人管事霹雳巴拉挨板子,当场就打死两个。
涉案的二千三百两银子,外加五倍罚金,没入国库。这部分银钱,当然由几位“怂恿者”掏。出面“诬告”的柴秀才革了功名,打一百板子,充役三年。
即便衙门向来是减等行刑,一百板子只打四十板子,可真要下狠手了,也直接断送了xìng命。前面的那两个商人就是如此。
旁人执行时,柴秀才被拘在旁边看着。
看到最后,双股如筛糠一般,直接尿了裤子。
被按到长凳上时,他已经吓得浑身软,只道自己也难逃生天。
只是曹家没有示意,差役们也没必要行这阴损之事,柴秀才不过是痛死去了,到底留了一口气。
庄大姐妇道人家,虽有同谋嫌疑,可并没有同柴秀才一般定罪。衙门中妇人打板子是要脱裤子的,良家妇女有几个受得了这个?
她虽有些贪财,到底不是泼辣xìng子,公堂上被传过两回,也都是问什么就老实答了。
“大人,确实是外子见家妹嫁资丰厚,起了贪念……”
“外孙承嗣之事,民妇产下次子后大伯曾提过,被民妇外子拒绝了,说民妇是柴家媳妇,又不是招赘,骨肉没有外流道理。这回改口,只为亡父遗财……”
“‘侵产’之事,只是外子猜测。老父为幕一辈子,岂会两手空空……当年舍妹又年幼,谁也保不准……”
“收银之事是真,当时民妇还诚惶诚恐,规劝过外子……”
巴拉巴拉,竟是问什么回什么,无辜可怜的紧。
柴秀才气得直瞪眼,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咆哮公堂。
柴秀才老实招认“诬告”之罪,也有庄大姐这番功劳。妻子都认了,他再强撑着,也不过是的的挨板子而已。
若非如此,以柴秀才偏执xìng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哪里会那么痛快认罪。
他心里已经将庄大姐骂得半死,想着出去后怎么收拾她了;庄大姐却是见识了公堂律法的森严,心里也对丈夫不无埋怨。
就算想要占便宜,也要掂量掂量自家分量。
白日梦做的是美,也得有命享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只晓得,如今这架势,官司脱身不易,不能将自己陷进去。
她可以没了丈夫,孩子们却不能没她这个亲娘。
等到案子了结,柴秀才被收监,等着往河工效力,庄大姐则被放了出来。
客栈那边的银子都被抄没,庄大姐身无分无,只好厚着脸皮去了魏家。
妞妞依旧“卧病”,魏文志冷着脸出来见客,听着庄大姐哭了一晌,却是只到家中有病人,不好留客。
庄大姐晓得他们夫妻将妹妹、妹夫得罪狠了,却是无人可求,差点跪倒在地。
京城繁华之地,处处都要花钱,给丈夫预备服役时的粗布衣裳也好,准备回乡也好,前提都要有银子。
庄大姐毕竟四十来岁,这哭倒在地的模样委实狼狈。
魏文志皱眉看着,到底顾念妻子情面,叫人拿了二十两银子送客。
柴秀才的劳役,即便不准赎买,可为了日子好熬些,也少不得银钱上下打点。要不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别说是三年,怕是半年也熬不下去。
魏文志当年巴不得柴秀才长记xìng,哪里会掏多余的银子。这二十两银子,也不过是给庄大姐充作回乡路费而已。
庄大姐谢了又谢,这才老实离去。
妞妞从屏风后转出,看着庄大姐的背影,却是恨得直跺脚:“她怎么会是阿爹的女儿,真是将阿爹的脸都丢光了既是要强,瞧不出我这庶妹,就强到底,怎么被几两银子逼得低三下四?也是乡绅家的奶奶,竟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咱们狠心,她还真满京城要饭去不成?”
魏文志挑眉道:“真要是逼着她要饭,那咱们有理也成了没理了。不过是点儿银子,也就这一回。要我说,这才是聪明人,可算是能屈能伸了。若真是愚妇,能全须全尾地从顺天府大牢里出来?”
顺天府开堂那两日,魏文志也代妻出席,对魏大姐的言行都看在眼中。
明明是“同谋”嫌疑,却是话里话外将罪过都推给丈夫,提前一步认下“不举”之罪,也有几分小聪明。
按照大清律,违反律法,同谋也要问罪;可亲人犯法,家人“不举”,却是无罪。
妞妞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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