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园子里这一耽搁,曹颙回到曹府时,已经是申初(下午…)时分。
还没到门口,便见曹府门前,红彤彤的,满地的鞭炮碎屑。
曹颙见状,既是欢喜,又有些担心。
早在天佑与左住兄弟上京前,曹颙就同冯先生就三小的学业做过恳谈。
据冯先生说,三人中,天佑资历最好,功课最踏实,左成次之,左住最差。
此次秋闱,天佑、左成问题不大,左住则在两可之间。
“老爷回来了……”门口小厮看到曹颙一行,高声欢呼着,迎上前来。
随即,曹元、吴茂、吴盛几个也从大门里出来,满面欢喜地迎接曹颙回府。
曹颙翻身下马,问曹元道:“三位少爷考得如何?”
曹元躬身道:“老爷大喜,三位少爷都中了。大爷中了第九名,柏二爷中了四十二名,松大爷中了一百三十七名。”
曹颙听了,脸上也不由露出欢喜。
顺天府乡试录取举人都有定额,顺治初年是每科一百六十八人,康熙三十五年改为一百四十一人。
左住的一百三十七,是倒数第四,可谓是运气颇佳。
“打人往马家、朱家报喜了没有?”曹颙笑着问道。
“先前太太吩咐下了,已经使人去了。”曹元回道。
曹颙点点头,又问了两句家务事,就回了内院。
兰院上房,喜气洋洋。
初瑜与田氏都在这边,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天佑与左住兄弟,心下甚是欢喜。
三个孩子同时下场,最怕有上有下,那样的话,即便有中的,也不好太热闹。
现下,却是无憾事。
左住、左成兄弟“双喜临门”,天佑的中举也给曹家“锦上添花”。
田氏眼睛湿湿的,笑中含泪,不停地拿帕子擦拭眼角。
见曹颙进来,除了李氏,众人都站起身来。
曹颙给李氏请了安,同田氏见过,又对孩子们赞了两句,便先回梧桐苑。
待曹颙梳洗完毕,换了家常衣服,初瑜带着天佑他们到了梧桐苑。
“孩子们想要去琉璃厂,预备明日的谢师礼,我想着谢师是大事,外头的东西,优劣难辨,还是从府里预备的好。”初瑜笑盈盈道。
“正该如此。”曹颙点头道。
见天佑欲言又止的模样,曹颙道:“明日起就要忙了,今儿你们想要出府就出府,只是记得不要太晚回来。”
天佑忙应道:“谨遵父亲吩咐。儿子们出去,不是乱逛,是答应几个买谢师礼。即便是自家预备,怕也是要走一遭,那几位同窗到京后,就在会馆里埋苦读,对城里很是不熟悉,儿子们总要尽尽地主之谊。”
孩子们渐大,往后在官场仕途上,经营的就是人脉。
只要不是吃喝嫖赌的狐朋狗友,曹颙当然不拦着,便道:“会馆人来人往,到底不便宜。不拘中与不中,若是有同你们兄弟关系好的,有心留在京中,可以请到府里安置。”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一会儿出府前,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若是有寒门士子,又不愿过来住的,可帮衬一二。”
三小齐声应了,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夫妻之间,心意想通。
待孩子们出去,初瑜便笑道:“这回老爷可算不用再担心,也能欢欢喜喜地给左住、左成两个准备亲事。”
曹颙道:“马俊已经是正四品,湘君的外祖去年放了安徽布政使,左住要是秀才,马俊不会说什么,那边的亲戚少不得要挑剔几分。”
初瑜道:“是啊,世人多长着一双富贵眼,与其顶着个秀才的身份娶亲,还不若捐个出身更体面。”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有丫鬟来回话:“老爷,太太,东府四老爷来了,在前院客厅候着。”
曹颙听了,抬头看了看座钟,才申正(下午四点)时分,还不到落衙的时候。
他心中纳罕,去了前院,就见曹项穿着官服,坐着吃茶。
见曹颙进来,他起身道:“大哥。”
曹颙点头回礼,两人分宾主落座。
曹项仔细打量两眼,方松了口气,道:“听说大哥回京,弟弟挨不到落衙,提前一步回来,大哥气色还好。”
曹颙听他有宽慰之意,心中很是熨帖,道:“在外两年,日子很是滋润,也算得了逍遥自在。这两年,恒生与这边府里多劳四弟照看,辛苦四弟了。”
曹项摆摆手,道:“侄儿懂事,大管家又能干,实没用弟弟做什么。”说到这里,添了笑意道:“还没恭喜大哥,今科曹家多了三个举人,我这做叔叔的,都觉得光彩。这次可要好生操办,正好府里也热闹热闹。”
曹颙这次免官不清不楚,消息灵通的,晓得他回京另有重用;有些得了红眼病的,也将曹家说成是衰相必露,身为先帝旧臣,曹家就要遭清洗之类的话。
曹项心中郁闷,怕闲话传多了,引得长辈们忧心,想着借着几个侄儿中举之事,好生请一回客,破了这个谣言。
曹颙虽平素不爱招摇,可也并不反对这个提议。
他没有想到辟谣什么的,而是想要在亲戚朋友前,让几个孩子多亮相一回。
虽说之前,熟悉些的亲朋故旧,也晓得曹颙除了亲生子、养子外,还有两名义子。可因左住、左成当时年纪小,鲜少在人前露面。
如今已经定了左住下聘的日子,田氏母子搬离曹府在即,让他们兄弟在亲戚朋友前亮相,往后看在曹颙的面上,多少也能照应一二。
说完这个,又说起明日拜房师、拜座师之事,房师还好,是曹项翰林院的同僚;座师却是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张廷玉。
曹颙虽除了直隶总督、直隶巡抚,身上还有兵部尚书的衔。
加上他在京,八成就要进户部,与张廷玉为同僚,不宜带天佑他们出去谢师。
曹项便主动请缨,道:“大哥,明儿就由我带着侄儿们去谢师吧?”
曹颙道:“正想要劳烦四弟,如此就拜托了。”
曹项笑道:“家中子侄出息,这是极体面之事,正是求之不得。”
见曹颙面有乏色,曹项没有久坐,商量完正事便走了……
章佳宅,上房。
宁太太坐在炕上,面露诧异之色,道:“没看错,那两个都中了?”
地上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管事,躬身回道:“小的瞧了三遍,元松少爷是一百三十七名举人,元柏少爷是四十二名举人。”
宁太太点点头,吩咐跟前侍候的丫鬟,赏了那管事一吊钱,打下去……
汗,原以为中午能出医院回来,没想到熬到下午,耽搁到现在才更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喜临门(二)
待管事的出去,宁太太带了几分唏嘘,对侄女兼嗣媳戴佳氏说道。
“真真没想到,那么一个吃喝嫖赌的爹,一个婢子出身的亲娘,倒养了两个好儿子出来。”
戴佳氏笑得有些勉强,道:“就算是种子不好,也要分养在谁家。听说曹大人待这兄弟两个甚好,视若亲生。有他扶持,外加上兄弟两个也争气,将来也错不了,
宁太太眉眼带笑,道:“正是,正是。原想着他们兄弟两个就要成亲,我这当祖母的也不能干看着,总要送几个侍候的人过去。如今他们有出息,家业只会越来越兴旺,少不得再挑两房能干的管事为他们打理家务……”
见宁太太是真心欢喜,戴佳氏的心里少不得酸上一酸。
早先这双生子没露面前,姑侄两个尚且能一心一意,对付永亮生父一家;现下有了双生子,宁太太自觉多了几分底气,对嗣子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容忍。
之前碍于曹家的情面,加上永亮想要攀附那边的关系,已经将田产分了一些给左住兄弟。
虽说大家都心疼,可是权当拉个关系,找个靠山。毕竟左住、左成还小,辈分又低,即便是正经嫡宗,也无碍永亮现下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左住、左成兄弟两个这般争气,舞象之年就有了举人功名,说的又是官宦之间的女儿。
宁太太前几日从府里凑了四个丫鬟,赐给左住、左成兄弟,戴佳氏还带了几分窃喜。
她晓得姑母的心思,不过是想要维持同双生子的关系,还搭上曹府那头。
家中的丫鬟本就不多,齐整的也就这么几个。戴佳氏本还防着,生怕哪个狐媚,勾搭自己丈夫。这些都赏了人,剩下的不是面憨,就是才留头。
没想到,今日又提到赏管事。
戴佳氏如何能不起提防,早在左住、左成兄弟认祖归宗时,族里就有闲话出来,说万没有嫡宗子孙在外,旁支子弟把着宗祠、祖产的道理。
不过是永亮痛快地分了田产,左住、左成兄弟去关外祭祀后,也直接回了清苑,没有相争的意思,那些族老才渐渐熄了动静。
这也怪永亮平素不会做人,孝顺是孝顺,却忘了世情。
既过继到宁太太名下,就已经不是生身父母的孩儿,即便想要照顾拉扯,也只能权当亲戚相处。
不患寡而患不均,既要接济亲戚,日子窘迫的又不是一家,多帮衬两家自然也就无人说闲话,还要人人赞声好。哪里会落到现下这个田地,亲戚里道都要借着为宁太太抱不平的幌子,将永亮贬的一无是处。
若不是嗣子是过继的,嗣媳却是娘家亲侄女,早有人怂恿宁太太去衙门出,告永亮忤逆。
宁太太早年虽糊涂些,经历了家破人亡,又以寡妇身份,拉扯嗣子,支撑门户,已是通达许多。
见戴佳氏目光闪烁,笑得跟哭差不多,哪里还不明白她心中顾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且放心,那两个虽叫我一声‘祖母’,到底没流着我的骨血。你却是我的亲侄女,打小又在我跟前养大……永亮糊涂归糊涂,即便心里牵挂着他亲生父母,却是你男人。我即便不看在他叫了我十多年母亲的份上,也会念着他是我嫡嫡亲的侄女婿……”
“姑母……”戴佳氏泪光隐隐,扶了宁太太的胳膊,低下头带了几分亲昵、几分委屈:“您也晓得,我们爷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也不然也不会痛快地认下松哥儿、柏哥儿。只是他心软,那边一家子又太下作了些。”
宁太太撇了撇嘴,露出几分轻蔑,口中却道:“既是拦不住,就随他,为了这个,你们两个常叽叽,时间久了到底伤夫妻情分。”
这番话听着全是好意,戴佳氏却是遍体冷。
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姑妈么?
人情往来虽从不吝啬,却是要分人。有来有往的,不会短了情面;像永亮生父那边只进不出的,一根针也舍不得。
为了不让永亮接济那边,她气了多少回,现下却似放手不管了。
就听宁太太接着说道:“前几日,松哥儿、柏哥儿过来时,我便对他们说了,代我给曹家太夫人请安。早先没走动,还没什么;现下既通了音讯,也当过去请安。若是没有曹府恩惠,松哥儿、柏哥儿也不会长的这么好。只是曹府高门大户,这礼不可太寒酸,还得显得有心意……”
琉璃厂,松竹斋。
七、八个年轻士子,站在东墙下几案前,听着小伙计介绍上面的几块砚台。
松竹斋是琉璃厂的老字号,不能说都是精品,可摆出来的,都有一番说头。即便不是前朝的老物件,也多是有些年份的精品。
这几个士子,正是天佑、左住兄弟,与莲花书院的几位新举人。
都说寒门出才子,可实际上能打小请个好蒙师,安安心心读书的,即便不是官绅人家,也多是书香门第。
屠夫家的儿子,就是脑子聪颖些,打小没有读书的机会,也多是自从父业。
所谓的寒门学子,不是家道中落,就是父母不全导致生计艰难。
既考科举功名,大家都是抱了做官的打算,对于天佑兄弟,当然是变着法的结交。
到了京城后,更是以天佑是地主的缘由,乐意与之往来。即便有端着架子,不露攀附之态的,也愿意往他们兄弟身边凑。
这点小心思,天佑心里雪亮,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鄙薄的。
世情如此,即便是他自己,也私下叮嘱过弟弟要好生同弘历相处,为了将来多个倚仗。
今科顺天府乡试,莲花书院共有生员、监生五十五人下场,八人榜上有名,七取一,足以使得莲花书院扬名在外。
听说天佑过来陪大家买谢师礼,除了一个囊中实在羞涩的婉拒外,剩下四个举子都不住口的道谢,兴致勃勃地出来。
随后,天佑就带大家到了琉璃厂。
不想天佑带大家到了顶好的地界,却还是遇到尴尬。
这里的砚台,有数两银子一方,却不适合明日谢师的场合。
座师是当朝大学士,要尽了弟子礼;房师直接关系己身,不能轻慢。
座师的谢师礼还好,天佑已经同左住兄弟商量过,以给自己与左住兄弟凑份子的名义,分摊一半;这房师,除了他与家境最好的谷贤一房外,其他人都是一人一房。
左成脑子最是活络,见大家伙听了伙计报价就没了动静,晓得大家在顾虑银钱,便指着底价九十两的砚台,笑着对其他道:“这方砚样式古朴,芳华内敛。听说张相行事素来低调,这方砚台可做谢师之礼。”
对于座师张廷玉,举子们只在进场时,远远地见过一回,高矮胖瘦都瞧不真切,谁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左成这般说,还是因生活在曹家,又多在曹颙身边听这些政事褒贬,才说出这番话。
大家自然都信服,可是这个价格,却不是谁都能负担得了的。
这四个举子中,只有两个家境颇丰,倒是拿得起这笔银子,可天佑都没开口,他们也不好出头。
百十来两银钱的东西,怎么也算重礼。
房师还好,一百四十一个举子,分到每一房的不足十人,师生之间还能攀上关系,往后出仕,官场上也多了一层关系;座师的话,百十多个举子,哪里会记得他们姓甚名谁?
换做其他人做座师,糊弄过去也就罢了,偏生今科房师,是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的张廷玉,这相爷门生的身份,又委实体面。
那两个掏不起银子的,越在意这“师生情分”,盯着那砚台,移不开眼。
就听天佑道:“座师那边,多是群拜的,也不好真使人捧了一大叠礼盒过去,成什么样子。要不然,大家伙就凑份子,买了这方砚台?”
一句话,得到剩下四个的附和。如此一来,人均十三两,都能承受得了,又能同总督府公子联名,说不定还能得大学士多看两眼。
只有谷贤迟疑了一下,道:“能不能将焦文也算上,他那份份子钱,我来出……”
他口中的焦文,就是留在会馆的那个举子。
这句话天佑本要说的,听谷贤提出,自然无不可。
家中既已经给他们三个预备谢师礼,他们三个也不会联名,说是凑份子,实际上也是在帮衬几位同窗。
焦文虽家贫,性子却好,并没有那种孤高的架子。谷贤的学问在众人中最差,这次考试还在左住后,是倒数第三名。
可他学习勤勉不亚于左住,常向焦文请教功课。平素里,虽没有以师礼对焦文,可也不失尊敬。
不用大家掏钱,自是无人反对,于是天佑便使伙计包了那方砚台,会了账大家离了松竹斋。
大家房师都不同,也没必要在一起逛,就在琉璃厂散开。
那方砚台,则有天佑收了,说好明日在相府前汇合。
“这谷贤倒是应了他的名字,是个够义气的。”回府途中,左住这样说道。
天佑点头道:“正是,焦文也不错。书院出来的那些士子中,他的学问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大截。若不是他家贫,临考前才两日才到京城,水土不服,即便不能中今科解元,前十也当没问题……”
曹府,梧桐苑。
“八旗选秀今日定了日子?”曹颙有些诧异。
皇后还在圆明园侍疾,怎么会有心情回宫选秀?
初瑜道:“我方才听东府婆子来禀,也觉得奇怪。不过现下已经是九月中旬,想必圣驾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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