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身边亲自抚养,拢翠阁就做了曹顒的卧房。因不朝阳,那里夏日倒也凉爽,住起来很是舒适。
东屋两间和西面结构差不多,只是没有暗阁,也是里间是床,外间是炕的,有时候留着亲戚家的女眷住,算是半个客房。
曹顒回到正房时,老太君正歪在西屋外间的软榻上,两个丫鬟跪在炕上给她捏肩。
见曹顒进来,老太君脸色多了几份欢喜,身子也坐了起来。对于这位对自己慈爱无比的祖母,曹顒却是从心底亲近的,上辈子出生时,父系与母系那边的长辈都已经辞世,虽然自小父母与哥哥嫂子也是宠着,但与这种隔了辈儿的溺爱还是有所不同。
曹顒初到异世,既担心曹家日后的坎坷,又想念着上辈子的家人,心底的孤苦自是无法言表。而这无条件溺爱孙儿的祖母,正好勾起他的殷殷慕孺之情,比对别人更多了几分真心。因此,进了屋子,快走几步,到了炕边,按照旧日称呼,道:“老祖宗起了,夏日天长,怪闷的,孙儿陪您打叶子牌可好?”
老太君见孙子仰着小脸,如此乖巧,心里更似吃了蜜一般,一边拉着曹顒的手,一边点头道好。跟着曹顒进屋子的紫晶与茶晶都是伶俐人,闻言不等孙氏吩咐,就取牌的取配,取钱匣子的取钱匣子。
叶子牌,就是古代的纸麻将,没有中发白与东南西北风,分了“文”、“索”、“万”、“十”四门,每门都是一到九,另外还有“梅”、“兰”、“竹”、“菊”四张花牌。花牌可以当空牌用,有时候也代表财神,抓到了一张输赢就翻一番,两张翻两番,依此类推。玩法与现代社会相似,胡夹子或者单吊,也带点炮的。
曹顒虽然才七岁,可陪孙氏打叶子牌的历史却有好几年,当然不像大人玩的那样复杂,只是抓了几张牌比点数大小罢了,也是祖孙两个无事时的消遣。
炕上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珊瑚,一个叫玳瑁,一个是十四五,一个十二三,也是有眼力见的,见老太君兴起,忙起身将炕几搬到两个主子跟前。
老太君见人少无趣,叫茶晶与珊瑚搭手,紫晶帮着她看牌,玳瑁去倒茶。上了茶水后,玳瑁因想起早间曹顒用的饭少,晚饭还要一两个时辰,就退了出去,到小厨房冲了两份藕粉,又拿了盘老太君喜欢的绿豆糕,曹顒喜欢的肉松饼,放到一个小盘子里端到上房。
大家已经玩了好几把,是老太君与茶晶赢了,曹顒与珊瑚两家输。曹顒正饿着,见玳瑁端了吃的进来,忍不住揉了揉肚子,脸上多了几分喜色。到了清朝这几日,除了担惊受怕外,就是饮食不习惯,吃惯了三顿饭的人,让他吃两顿,怎能不饿得慌。
老太君见曹顒望着吃食,放下手中的牌,打发珊瑚洗帕子给曹顒擦手,然后笑着对玳瑁点了点头:“好孩子,难为你细心!”又对曹顒嗔怪道:“肚子饿了,怎么不开口,厨下的点心都是常备的,饿着了可不冤枉!”
曹顒只是笑,这么大的人了,装着孩子哄哄老人还情有可原,毕竟算是为这个身体尽孝,要是开口要吃的就有点不好意思。虽是饿了,但这毕竟是小孩身子,胃口也小,喝了半碗藕粉,吃了两块肉松饼也就饱了。
紫晶去洗了帕子,双手递给老太君。老太君擦了手,见曹顒吃得香甜,也喝了两调羹藕粉,吃了半块绿豆糕,然后将剩下的点心叫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分了吃。虽说点心看着是两盘,但每盘只有四块而已,所以珊瑚玳瑁几个一人一块就差不多空了。
说话间,吃完点心,紫晶与珊瑚叫外头的小丫头倒了新水,又洗了两块帕子,给祖孙两个擦了手,丫鬟们也各自收拾了。随后,大家才又拿起牌,接着玩了起来。
曹顒只是为了哄老人家高兴,并不在乎输赢,但见老太君那边接连的赢牌,不由留意起来,才发现紫晶在老太君身后用手势打出点数。珊瑚实诚,每次点数比老太君大了,就扣牌认输,只说是点小了;茶晶调皮,见点数比自己大了,扣牌认输,点小了,就得意洋洋地赢牌。
老太君哪里在乎这几个小钱,陪着宝贝孙子,有输有赢的倒也玩得愉悦。曹顒看破紫晶的手势,便也学着珊瑚,点数比老太君大了就扣牌认输,叫老太君多赢几把。偏偏茶晶那边手气坏了起来,连输了好几次,结果分在四人名下的几串铜钱就有大半堆到老太君那边。老太君赢得眉开眼笑,只道是今儿运气好。曹顒与几个丫鬟也都笑着,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
又玩了几把,眼见珊瑚眼前的铜钱已经光了,曹顒这边也只剩下几个大钱,老太君怕他小孩子家的输干净心里不痛快,便也不肯再赢了。遇到小点时,就掀开了牌面比大小,遇到大点,就也扣了牌道小。
紫晶站在老太君身后,脸色变了又变,半天没打手势。曹顒猜到缘故,心中颇为感动,连着赢了几把,脸上堆满了赢钱的欢喜。
老太君见孙儿开心,比自己赢钱还快活,乐呵呵地开始输下去。珊瑚年纪大,也看出老太君的用意,便输多赢少,哄着两个主子高兴;茶晶却是没心没肺的,哪里会想那么多,乘着大家都扣牌道小,狠狠地赢了几把,倒也回来不少本钱。
屋子里笑闹不断,外头小丫鬟已经扬声道:“禀老太君,二太太来了!”
老太君闻言放下牌,脸上笑容淡了不少。
那二太太就是曹寅之弟曹荃的正妻,是满洲旗人,娘家姓兆佳,父亲成林在山东任知府。前些年,成林在江南任知州时,与曹家结的亲,本想将女儿嫁曹寅为继室,后因曹寅娶了李氏,就将女儿嫁给了曹寅的庶弟曹荃。
当时,曹荃在杭州府下的一个县任县官,正七品。兆佳氏的父亲虽然不过是从五品,但兆佳氏是满洲大姓,她的伯父玛尔汉是京里的高官。兆佳氏嫁入曹家后也就带了几份小性,总觉得曹家不过是正白旗的包衣,出身太过卑贱。虽然曹玺与曹寅父子接连担任江宁织造,不过是正五品小官。因当时并没有住在江宁,没有长辈压制,兆佳氏就飞扬跋扈起来,摆起满人姑谱,将丈夫曹荃制得服服帖帖。
待到前几年,曹荃升迁为江宁府通判,二房这支就搬到江宁来。曹寅就这一个弟弟,心中偏爱了些,就在织造府西侧给他起了宅院,收拾得妥帖。偏兆佳氏是个不肯安分的,因嫂子李氏是填房,年纪又比自己还小几个月,就怠慢张狂起来,在孙老太君面前也是应付。
老太君做了十多年的“精奇嬷嬷”,最是讲究大家规矩的,哪里容得兆佳氏的无礼,一顿家法下来不说,还让曹荃写休书。
兆佳氏回娘家哭闹,想要父亲为自己做主,只换了两个大耳刮子。成林细细对女儿讲了曹家与皇家的联系,并且说了孙氏一品诰命的身份。因曹家行事一向低调,这些事情本不为外人所知。成林也是在与曹家结亲后,听京城那边的消息才知道的。成林夫妇登门谢罪,兆佳氏陪尽小心,这才让老太君消了气。以后兆佳氏规矩起来,再不敢拿大。
直到两年前,曹顒被赏了“一等轻车都尉”的爵后,兆佳氏就活了心思,想要给儿子曹颂也谋点好处,知道曹家小辈的前程全在老太君身上,便想着法子的献殷勤。老太君被寡噪的不行,就下令免了她每日的规矩,只许她初一、十五过来侍候。即便如此,也没拦住兆佳氏的心思,仍是三天两头的来上一趟。兆佳氏也伶俐,每次来不是牵着女儿,就是抱着儿子,老太君看在孙子孙女面上倒也不好嗔怪。
这日,除了兆佳氏和随行的丫鬟婆子外,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二房的长女曹颖、长子曹颂、次子曹硕。曹颖十二岁,比大房的曹颜大两岁,排行前,因此两府都叫她大小姐;曹颂小曹顒半年,叔伯排行第二;曹硕才一岁半,叔伯排行第三,正学说话。
几个孙女孙子先给老太君请安,又与曹顒互相见礼。老太君虽然不喜兆佳氏,也不好在孩子面前给她没脸,叫人将曹硕抱到炕上,哄着小孙子说话。曹颖则带着两个小丫鬟去找曹颜去了。
曹颂一向调皮好动,在屋子里坐不住,拉着曹顒到了廊外。与曹顒的斯文秀气不同,曹颂虎头虎脑,小身子骨壮壮的,个头也比曹顒高了小半头。
“你怎么去了学上几天就不去了,是不是怕人欺负你,别害怕,有我呢!”曹颂挥起小胳膊,很是仗义地说道。
曹顒只觉得好笑,明明自己还大些好不好,见曹颂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他,因此故作老成道:“二弟,我是哥哥,都是哥哥护着弟弟,哪里有弟弟护着哥哥的道理?”
曹颂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你很笨”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我才是哥哥呢!不是说大月份周一岁,小月份周两岁吗!”说着,伸出肉肉的小手,摆着几个手指头道:“你虚岁八岁,周两岁是六岁;我七虚岁,周一岁也是六岁。我是正月生的,你是七月初生的,我不是大了你整整半年?偏偏那些大人们糊涂,还要让我管你叫哥哥!”
曹顒哪里听过这样的算法,脸上不由多了几份笑意。曹颂只当是说动了他,看了看四周,见丫鬟们都离的远,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苇子编的李子大小的蝈蝈笼子,塞到曹顒手里:“给你玩的,老祖宗把你当姑娘似的养,也不许你出门,多闷啊!”虽然给了出去,但眼睛却不离那个小笼子,看来是心爱之物。
曹顒见了不忍,又把蝈蝈笼子放到曹颂手里:“我看看就好了,还是你拿去玩吧!”
曹颂却不肯收,拍了拍胸脯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来的,那成了什么?就是特意买给你的,你身子本不好,再闷出病来可怎么办!”说话间,已经不再看那个小笼子。看来,倒是实心实意给的。
曹顒看着曹颂小大人的模样,心中多了几份感动。虽然小了点,但也是自己的小兄弟。上辈子有哥哥,但因年龄差距大,一直当成父辈般尊敬,手足之情反而不如眼前小人表现的直白。想到这些,伸手摸了摸曹颂前面的小光头。曹颂有样学样,也摸了摸曹顒的额头。兄弟两个,都“哈哈”笑着,带着几分傻气,也带着几分温情。
第一卷 世家子 第三章 双喜
兆佳氏到了老太君院里不久,李氏那边就得了信儿,虽然妯娌感情只是淡淡的,但面上还要过得去,收拾妥帖后,带着几个侍妾丫鬟来到后院。
老太君见了李氏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妾,想到点什么,问兆佳氏:“记得前些日子说起你们院里的宝蝶有了,如今几个月了?”
宝蝶是曹荃的侍妾,本是兆佳氏房里的丫头,有了身孕后扶为妾的。
兆佳氏不似往日那般捻酸拿醋的,而是笑嘻嘻地回道:“八个月了,早安排了院子,接生婆子与奶妈子也找好了,老祖宗就放心等着抱孙子吧!”
老太君与李氏见兆佳氏如此大度起来,都觉得纳罕。兆佳氏身后站着的张婆子上前一步,满脸堆笑说:“还要给老祖宗道喜呢,我们太太又有了!”
老太君望着兆佳氏,脸上多了几分关切:“何时查出来的,前几个月可得小心,这可不是玩的!”
李氏在旁,连忙道喜。兆佳氏谢过了,然后回老太君的话:“今儿上午才查出来,这不眼巴巴地过来给老祖宗报喜。说是都两个半月了,怪不得最近没味口,还喜欢吃酸的,以为是天热的缘故,却是有了!”言语中流露出几分得意,因侍妾怀孕的懊恼也一消而散。已经生育了一个嫡女两个嫡子,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就算有庶出儿女也丝毫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倒能衬着她贤惠。想开了这些,她怎能不得意。
老太君听后,笑着点了点头:“‘酸儿辣女’,倒是好兆头,定能生个大胖小子!”说着,看了看大儿媳妇李氏,眼中多了几许深意。
李氏虽陪着笑,却手足冰冷。曹顒出世后,她的肚子再也没有动静,夫妻两个有儿有女倒也不急。只是老太君见长房这支人丁稀薄,曹顒也没有个亲兄弟做伴,每每听到二房有喜事,就要张罗给大儿子纳妾。看样子,不久后,这新姨娘又要纳了。
兆佳氏是知道点缘故的,乐得看李氏笑话,只东拉西扯的逗闷子,哄的老太君满脸欢喜。
不说后院的女眷说着闲话,前衙的曹寅办完公事,却没有回内宅,脸上多了几分忧色。府里的首席幕僚庄常与他宾主相得多年,是诸事不瞒的,见了开口问道:“大人,因何烦恼?”
曹寅见书房里没别人,看了眼庄常,道:“没有外人在,天行兄还唤什么‘大人’,倒是委屈了你,早就升了正五品,却只是不能张扬,连遇到八品小官都要见礼!”
“天行”是庄常的字,除了明面上是织造府的首席幕僚外,他还有个隐秘的身份,就是江南通政司的参议,是正五品的官职。曹寅亦是,除了明面上的江宁织造府的正五品官外,还是通政司的主官通政使,正三品。
江南通政司是康熙皇帝亲自管辖的部门,最初设立是为了更好的掌控江南政局,算是朝廷在这边的耳目。早期主要关注与打压民间的反清力量,待到近些年反清力量消减,通政司的关注范围就广了些,上到官员私密,【。52dzs。】下到百姓民生,都是按期汇总,以秘折的行事呈给皇帝亲阅。因其隐密性,这个衙门除了皇帝与几位上书房的重臣外,并不为外人所知,其司里的上下官员也都隐了身份散在江南各处。
庄常听到曹寅的话,一边抚着胡子,一边笑着说:“东亭兄却是浮躁了,连这般抱怨的话都说出口,却是难得!”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让老夫来猜一猜,莫非是为了大公子!”
曹寅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就是为了这个孽障,已经满七岁,老太君还这般护着,连学上也只去了几日,如此荒废光阴,怎叫人不愁!”
庄常沉思片刻:“东亭兄操之过急,大公子是府里嫡长孙,太夫人偏疼些是人之常情。凭万岁爷与曹家的情分,若是没有意外,这个织造府将来还是要落到大公子头上的,不用太过在意功名。”
曹寅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能马虎对待。现在年纪小还好,再大些要进京当差的,若是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怕是两辈子人攒得这点体面要保不住!”
毕竟是曹府家事,庄常不好多言,又说了一些京城的消息,方散了。
后院的曹顒并不好受,曹颂毕竟是六岁的孩子,安稳了一会儿就开始淘气,撵池子里的白鹤。白鹤都是驯养过的,翅膀也做过修剪,飞不起来,只能四处逃窜,躲开这个小祖宗。
曹颂“哈哈”笑着,膝盖下的衣襟湿成一片,丝毫不顾及,见曹顒在旁边不动,又扬水往他身上洒。曹顒躲避不及,别淋了个正着。
曹顒见曹颂玩得开心,就由他,浑不在意,不想一阵风吹过,湿衣服往身上一贴,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曹顒无比郁闷,看来先不说曹家以后运程如何,养好身体是最主要的,否则这个小身子骨说不定哪天就过去了。
玳瑁正好从房里出来,见了连忙上前,蹲下身子来,用帕子擦了擦溅到曹顒脸上的水,面上满是担忧:“小祖宗,才好了些,再着凉怎么办?”
跟着兆佳氏过来的张婆子出来找曹颂,见了满身是水的曹颂,连忙过去将他从水池子里抱出来。又是一番张罗,出来好几个丫鬟婆子,将兄弟两个的湿衣服去了。曹颂没带换的衣服过来,穿了曹顒的,紧紧绷绷的,小了不少。
折腾了一会儿,到了未时二刻,是晚饭时间。老太君因西府的孙子孙女来了,特意叫厨房加了菜。圆饭桌子就摆在西侧间,按照大家规矩,媳妇儿是不能够上桌的。老太君坐在北面,左手是曹颖与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