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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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慢- 第2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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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明渊面上不露多余情绪,任由靖安侯打量。
  良久后,光线昏暗的书房内响起一声轻叹:“我儿真的长大了。”
  “父亲——”
  靖安侯摆摆手:“你听我说。”
  邵明渊不再说话,身体前倾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明渊啊,你当了二十年天之骄子,忽然听到自己乃外室子的身份,心里很难受吧?”
  邵明渊沉默片刻道:“人这一生有许多选择,唯有出生不能选择。父亲不必替我担心,我早已想通了。”
  清楚了自己的出身,他才能告诉自己,那些年母亲对他的冷眼,不是因为他不够好。
  靖安侯深深看着邵明渊,眼中水光闪动,低叹道:“是呀,人这一生有许多选择,甚至连死亡的方式都可以选择,唯独不能选择出身,不能选择父母。”
  邵明渊静默无言,心中却纳罕起来。
  父亲在他印象中并不是喜欢感慨的人。父亲是一名武将,有着大多数武将的共同点,不善言谈,简单直白。
  难道说,今天父亲叫他前来,另有深意?
  “父亲,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靖安侯微微一怔,而后轻叹一声:“明渊,你大哥与你三弟,皆不如你。”
  “父亲这样说,儿子惭愧——”
  靖安侯笑笑,似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明渊,你无需惭愧,你大哥与三弟不如你并不奇怪,因为你的父亲便是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你是他的儿子,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邵明渊猛然变色:“父亲,您这话何意?”
  话已说出口,靖安侯后面的话反倒顺畅起来:“从你是外室子的谣言传遍了开始,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了。明渊,你听好,你是镇远侯的遗孤。”
  “镇远侯?”邵明渊喃喃念着这三个字,一种巨大的茫然扑面而来,仿佛巨浪把他淹没,连呼吸都是疼的。
  “对,就是曾经镇守山海关的常胜将军镇远侯。二十一年前,也就是明康五年,兰山借着肃王叛乱的余波参了镇远侯一本,皇上龙颜大怒,下旨诛镇远侯全族……”靖安侯把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足足讲了近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邵明渊已经听呆了,喃喃道:“您是说,我其实是镇远侯的儿子,当年被您与几名义士救了下来,就连大儒乔拙都是因为知道我是镇远侯遗孤,才把孙女许配给我?”
  靖远候重重点头:“不错。当初能救下你,亦离不开乔先生的帮助。明渊,可以说你这条命是许多人拿命换来的,看到你这些年来抗击鞑虏、保家卫国,为父很欣慰。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邵明渊脸色却猛地变了,语气微颤:“父亲,那……那您原本的次子……”
  说到这里,邵明渊已经说不下去。
  他实在不敢想象,倘若父亲真用亲儿子的命换了他的命,他余生该如何偿还。
  靖远候轻轻笑了笑,眼中满是慈爱:“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孩子确实天生体弱,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邵明渊松了口气,转而心又悬起:“那母亲——”
  靖安侯苦笑一声:“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母亲在先。我们的次子夭折,当时你母亲产后血崩,没看过那孩子几眼,我以为用你悄悄顶了那孩子的身份,既不担心走漏身份,亦可以让你母亲不必承受丧子之痛,是两全其美之事。只可惜我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敏锐,她竟早早发现你不是我们的次子。”
  靖安侯闭了闭眼,满目苍凉:“兰山狡诈如狐,早年一直不死心追查你的下落。我甚至连你是私生子的谎言都不敢编造,唯恐走漏半点消息让他瞧出端倪。谁知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母亲与我挑明后,我只得推说你是外室子并把你母亲送进了佛堂,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坏在了你大哥手里。”


第653章 不言悔
  说到这里,靖安侯已是老泪纵横。
  他一直坚信说出口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所以镇远侯遗孤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些年,他愧疚过、郁闷过、后怕过,唯有对救下镇远侯幼子一事从不言悔。
  镇远侯曾是大梁的脊梁,挑起了万里山河,这样的人,他的血脉不能断。
  “兰山把持朝政十数年,靠得绝不只是阿谀奉承,你是外室子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之后,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恐怕瞒不住他了,所以把你喊了过来,不能让你再蒙在鼓里。”
  邵明渊垂眸,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呢?感谢上天待他不薄,让他摆脱了外室子的屈辱身份?
  可是他全族人的性命又怎么算?
  他效忠的君主,却是残忍杀害他全族人的刽子手,甚至连幼童都不放过。
  邵明渊从没觉得这么茫然过。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大逆不道,可是那股怨气盘旋于胸口,无处宣泄。
  靖安侯明显带出老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已经安排你三弟去河渝白鹿书院读书,那里有我的老部下,一旦家中有什么变故,至少能护着他隐姓埋名度过一生。明渊,为父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是让你心中有数,若能有个应对就再好不过了。为父无能,除了被动等着兰山的动作,并无好的办法。”
  在京城,武将是永远干不过文臣的。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往前数百年就没有文人起事改朝换代的,是以历来的帝王都会下意识忌惮武将,而更相信文臣。
  他们这些领过兵的一旦回到京城兵权便被收回,犹如老虎入笼,除了看起来吓人其实一点威胁没有,根本比不了那些天子近臣随便碰碰嘴皮子就能决定人生死。
  靖安侯目光深沉看着邵明渊。
  他知道这个孩子不一样,因为得天独厚的领兵才能,哪怕同样是关入笼中的猛虎,龙椅上那位亦不会随便开刀。
  可曾经的镇远侯同样出类拔萃,最终还是难逃鸟尽弓藏的结局。
  “父亲,您……不必担心我……”邵明渊声音低沉,神色莫名,“那大哥他们呢?”
  “他们?”靖安侯眼中闪过痛楚,“你大哥不能走,他一走就会被兰山看出来了。”
  说到这里,靖安侯闭了闭眼睛:“你大哥是世子,这是他该背起的责任,亦是他该承受的惩罚。”
  早在他收留镇远侯幼子的那天起,他就想过无数遍事情暴露之后的结局,但他不后悔。
  如果他后悔了,那些撞死在龙柱上的御史算什么?那些因为求情惹怒了皇上丢了官职甚至性命的大臣算什么?那些掩护镇远侯幼子逃脱后为了守住秘密自刎身亡的义士们算什么?
  镇远侯不惜百死保家国,他们自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替他保住这一滴血脉。
  邵明渊单膝跪了下来。
  靖安侯忙俯身去扶他:“明渊,你这是干什么?”
  “父亲,请您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靖安侯把邵明渊扶了起来,神色难减忧虑:“明渊,你想干什么?”
  见邵明渊不语,靖安侯吃了一惊:“明渊,你可不要冲动。我知道你手下出众,可你的亲卫统共才数百人,别说京城各卫,单是锦鳞卫都有近万人,一旦与之对峙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
  靖安侯深深看了邵明渊一眼:“更何况你的父亲是令人敬仰的忠臣良将,你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他的名声。”
  “父亲,您想到哪里去了。您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
  “不会乱来就好。”靖安侯松了口气。
  “不过保险起见,三弟去白鹿书院读书正好。”
  靖安侯强笑着点头:“是啊,明天我就让他出门。”
  说到这里,靖安侯犹豫了一下,问道:“明渊,你打算如何做?”
  邵明渊沉默片刻道:“我会想办法替镇远侯全族沉冤昭雪。”
  “这不可能!”靖安侯脱口而出。
  邵明渊眸光微闪。
  靖安侯叹道:“当初的旨意是皇上执意下的,若是镇远侯能沉冤昭雪,岂不是让皇上承认当年是他错了?”
  以明康帝刚愎的性子,怎么会承认自己错了呢?
  “到了不得不承认的时候,那便只得承认了。”邵明渊眼中冷光闪过,“父亲,我先回去了。”
  “你去忙吧。”
  邵明渊走到外面,正好碰到世子夫人王氏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拎着食盒的丫鬟。
  “大嫂。”
  “二弟这是要回去了?”
  “是。”
  “留下与侯爷一道用饭吧,这两日侯爷没怎么吃东西,正好这些饭菜足够两个人吃了。”
  “不了,大嫂,我府上还有事。”邵明渊婉拒,“大嫂替我多劝劝父亲吧,保重身体才能谈其他。”
  见邵明渊神色匆忙,王氏没有再劝:“既然二弟有事要忙,那我就不留你了,二弟慢走。”
  到了书房门口,王氏把食盒从丫鬟手里接过来,轻轻敲门:“侯爷,儿媳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
  王氏带着丫鬟走进去,劝道:“侯爷,儿媳听说您食欲不佳,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醋腌瓜条和乌鸡粥,您多少吃一点吧。”
  “把东西放下吧,我过会儿就吃。”
  王氏犹豫了一下道:“刚刚儿媳碰到二弟,二弟也说呢,您保重身体才能谈其他。”
  “让你费心了。”靖安侯看着王氏年轻的面庞心中轻叹一声,转而问道,“王氏,我记得下个月就是你父亲五十大寿了吧?”
  王氏一怔,随即点头。
  “虽然你娘家离得远了些,亲家老爷的五十大寿还是不该错过的,你这两天就收拾一下回娘家吧。”
  “儿媳原是准备对侯爷说的,就是秋哥儿与小妞妞都太小了些,儿媳担心带着他们两个舟车劳顿会生病,这次只打算带东哥儿去。”
  靖安侯沉默片刻,勉强笑笑:“是啊,他们太小,就留下来吧,你带东哥儿回去就好……”
  说到后面,靖安侯声音暗哑得厉害,王氏心觉诧异,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劝了靖安侯几句便离去了。


第654章 醉酒
  邵明渊回到冠军侯府中,走在空荡荡的宅院里,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竟然是镇远侯的儿子,那个许多人提起时或是惋惜或是躲闪的镇远侯,才是他真正的父亲。
  明康五年,他与昭昭闲谈时曾说过多次这一年有许多隐秘,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的身世才是最大的隐秘。
  那一年对于他不再是看客,而是实实在在的血雨腥风,人们闻到的每一丝血腥味,都有他亲人的血。
  邵明渊走到凉亭中,在石凳上坐下,吩咐跟过来的亲卫:“拿酒给我。”
  亲卫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将军大人有些不对劲,这种情况下不敢多嘴,忙去厨房拿酒,想了想又体贴装上几盘下酒菜。
  二月春寒,酒菜摆到凉亭里的石桌上很快就冷了。
  那些下酒菜邵明渊一筷子未动,只一杯杯倒酒喝。
  站在亭外的亲卫面面相觑。
  将军大人很不对劲!
  “莫非是与黎姑娘吵架了?”
  “不会吧,咱们将军与黎姑娘一直好好的啊。”
  “那你在这好好陪着将军,我去请黎姑娘过来。”
  乔昭得到消息赶到冠军侯府,一眼就看到邵明渊孤零零坐在凉亭里喝闷酒。
  她皱了皱眉,提着裙摆快步走近,还未到亭子里便嗅到浓浓酒气。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邵明渊转过头来,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露出个温和笑容:“昭昭,你来啦。”
  乔昭冲送她来的亲卫点点头,亲卫们识趣走远,她这才快步走进亭子,在邵明渊身边坐下来。
  素手落在男人握着酒壶的手上,少女含嗔声音响起:“邵庭泉,你这是在喝闷酒?”
  邵明渊笑笑:“你来了就不是喝闷酒了。”
  乔昭认真凝视着邵明渊的眼睛。
  对方在她未来之前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眸子里带着水光,眼尾处微微泛红,看起来少了几分清冷自恃,多了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味道。
  乔昭此刻却无暇乱想,眼中满是关切:“庭泉,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忽然身子前倾,把她揽入怀中。
  “庭泉?”乔昭轻喊一声。
  浓郁的酒香让她有些发懵,仿佛连思绪都不清晰了,只得推推拥着她的男人,叹道:“不是说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吗?你才向我父亲保证过的。要是说话不算话,当心你岳父大人再找你喝酒谈心。”
  男人下巴抵住她发顶,望着远方轻声道:“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昭昭,其实对我们武将来说,青山埋骨才是最好的结局。”
  乔昭身体一颤,抬手捂住邵明渊的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青山埋骨,马革裹尸,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不会拦着他。
  乔昭反手把邵明渊抱得更紧。
  “昭昭——”
  “嗯?”
  “我父亲是镇远侯。”
  上方传来男人暗哑的声音,乔昭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是不是很意外?”邵明渊缓缓笑了,浓郁的酒气拂到乔昭面上,让少女白皙的脸颊泛起朵朵桃花。
  “明康五年的镇远侯?”乔昭缓缓问。
  邵明渊轻轻点头:“对,明康五年的镇远侯。”
  他说完不再出声,抱着乔昭一动不动。
  乔昭张了张嘴,抬手轻轻放在邵明渊后背上:“庭泉,你心里难受不要憋着。来,我陪你喝酒。”
  邵明渊伸手提起酒壶倒了小半杯递给昭昭:“我可以多喝,你只能喝半杯。”
  乔昭举杯碰了碰邵明渊的酒杯:“与君同饮。”
  邵明渊举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
  乔昭并不阻拦,看他连喝了不下十数杯,终于睁不开眼睛,老老实实趴在了石桌上。
  “庭泉?”乔昭轻轻推了推邵明渊。
  喝醉的某人伸手把她揽了过来,头靠在她身上,喃喃道:“昭昭,我难受……”
  乔昭眼角蓦地湿润了。
  相处这么久,她了解这个男人,若不是心中苦得不堪重负,他不会把痛苦宣之于口。
  “没事,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你呢。”
  邵明渊闭着眼,心中澎湃的痛苦与愤怒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用力揽住那一点温暖,紧跟着翻江倒海的感觉袭来。
  邵明渊推开乔昭,冲出亭子扶树吐起来。
  乔昭忙走过去,掏出手帕替他擦嘴。
  吐过后邵明渊清醒了些,脸往旁边一躲,赧然道:“别过来,味道不好闻。”
  乔昭睇他一眼:“躲什么?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邵明渊睁着半醉的眼,呆呆问:“什么样子都见过了?”
  乔昭面带狐疑看着邵明渊:“邵明渊,你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我,我想漱口……”邵明渊脚步踉跄往旁边挪了挪。
  乔昭叹口气:“等着,我叫人给你送水,我去煮醒酒汤。”
  邵明渊一把抓住乔昭的手:“昭昭,你别走——”
  “你醉了,我煮了醒酒汤再说。”
  邵明渊摇头:“醒酒汤可以不喝,反正你别走。”
  乔昭无奈,最后只得妥协,扶着邵明渊返回亭子中。
  说来好笑,某人明明喝醉了,却还记得不能熏着媳妇,离乔昭远远坐着,又怕她走人,一双眼睛巴巴黏在她身上。
  乔昭只得喊来亲卫准备醒酒汤,待到邵明渊彻底清醒,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抱歉,以后不喝这么多了。”没等乔昭说话,邵明渊便主动承认了错误。
  “不用抱歉,喝酒也是减轻压力的一种办法。”
  如果闷在心里,她情愿他喝醉了说出来。
  “靖安侯的意思,兰山会因此猜到你真正的身份,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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