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这位神秘的使者进来后,吕玲绮朝欧阳靖点了点头,又返身回带大门外,反手关上大门,提盾持剑,独自把守大堂门外。
欧阳靖凝视那垂首躬背,连双眼都藏在阴影之中的神秘使者,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门外又有吾女亲自把守,使者无需担心走漏消息。何不撤去伪装,让本将军一睹使者真容?”
神秘使者没有说话,只缓缓抬头,挺直腰背,又抬手摘下兜帽,扯下了蒙面黑巾。
看清他真面目的那一刹,饶是以欧阳靖的定力,也禁不住神情一震,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刘……玄德!”
没错,这神秘使者,赫然正是刘备本人!
“温侯别来无恙?”
刘备温和地笑着,温润而有神的双眼,直视着欧阳靖,眼神之中,不显丝毫敌意。似乎他面前的“吕布”,并非恩将仇报、夺他基业,令他恨之入骨的仇敌,而是一个许久未见,交情甚笃的挚友。
欧阳靖深呼吸,镇定情绪,平复心潮,忽哈地一笑,指着刘备说道:“刘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孤身潜入我下邳城中!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刘备摇首,微笑:“不怕。因为温侯不会杀我。”
欧阳靖眯起双眼,逼视刘备,眼中寒光闪烁,宛若扑食前的猛虎:“笑话,我为何不会杀你?”
“既因为我无足轻重,死了也解不了下邳之围。还因为我不能死。”
刘备声音若他笑容一般温和,予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若死,云长、翼德必为我复仇,即使投靠曹操,也在所不惜。而一旦云长、翼德归入曹操麾下,温侯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欧阳靖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刘备笑容不改:“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欧阳靖声音愈发森冷:“然而我也可以将你拿下,以你为质,胁迫关羽、张飞。”
刘备温言道:“以温侯的盖世武力,自是可以轻易擒下刘备。但……我若求死,想来温侯也是阻止不了的。”
欧阳靖嘴唇紧抿,目光凌厉地逼视刘备。
刘备面不改色,笑容满面,温润有神的双眼,毫无惧意地与欧阳靖对视。
对峙半晌,欧阳靖忽然哈哈一笑,森冷杀机消散一空,笑容满是热情,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兄弟:“来来来,玄德贤弟,快请入座!”
他起身离席,来到刘备身边,把住刘备胳膊,热情地延请他入座,甚至亲手为他斟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姜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玄德子夜赶路,冒风雪入城,想是冷得紧了。快请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刘备也不抗拒,安然入座,接过茶盏,道一声:“多谢温侯。我还真是冷得紧,这杯姜茶,来得正是时候。”
大饮了一口姜茶,他双手捧着茶盏,微笑道:“不知我那四位侄儿、侄女可还安好?”
欧阳靖回到座上,笑道:“放心,他们好得很。玄德你的侄儿侄女,不就是我的侄儿侄女吗?他们叫我一声伯父,我又怎会亏待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
欧阳靖满脸苦涩:“只是城中粮草匮乏,难以支应,我堂堂温侯,都只得日食一餐,每餐不过二两烙饼、一条咸鱼。纵是有心好生款待我那四位侄儿、侄女,也实在拿不出好的吃食。只能委屈他们与我一起受苦啦。”
说罢,他深深一叹,神情沉重,隐带惭愧,看上去还真像是在为没能招待好“侄儿、侄女”自责。
刘备见状,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心中震惊:“吕布居然真变聪明了!从前的吕布,只懂得直来直去,哪里会如此惺惺作态?偏还装得跟真的一样!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实力突破,还可以影响智慧?可是……古往今来,不都是越强越蠢吗?”
在刘备看来,强者无需动脑,遇上任何事情,都可以以力碾压,恃力横行。久而久之,习惯了动手不动脑的强者,自然会越来越蠢比如他老祖宗的宿敌项羽,正是鲜明的例子。
而能够在武力强大的同时,还保持着勤动脑的好习惯,始终以智慧驾驭武力的人,历数古今,少之又少。而吕布,显然就不应该是这种人。
心中虽疑惑震惊,刘备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容温和,眼神温润:“不曾想温侯居然艰难至此。既如此,不如让侄儿、侄女们随我回去,也好为温侯省些粮食?”
欧阳靖把脸一板,道:“那怎么行?侄儿、侄女们好不容易来我这里做一回客,不好生招待个三月两月的,怎么说得过去?唔,不过我这里,粮食确实困难……
“要不这样,玄德你支援我两三万石粟米如何?如此一来,我那四位侄儿、侄女们,也就不必跟着我挨饿了。”
“两三万石粟米?”刘备微微一怔,苦笑:“温侯,你这可真是为难我了。莫说我没有那么多余粮,就算有,也运不进城里来啊!”
“玄德你想想办法,余粮肯定是会有的。”
欧阳靖笑道:“世人皆知,你那位糜夫人的兄长,富甲徐州,区区两三万石粟米,他岂会拿不出来?至于运粮进城,这不劳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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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是温侯……”
刘备还想再说,欧阳靖却是大手一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今冬这场初雪,看样子还要下上好几天。我为人最是通情达理,雪天路难行,你筹措粮草会比平日困难,所以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我要看到三万石粟米。否则……”
他叹了口气,一脸心痛地摇头:“我那可怜的侄儿、侄女们,怕是得饿死一个两个喽!”
刘备看着他那心痛地快要流泪的表情,只觉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好吧,此言不妥,吕布的厚颜无耻,不是早就天下闻名了吗?不然他又岂会屡屡做出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事?
“不愧是面皮厚到能挡箭的男人!”
刘备深呼吸,按捺住想把茶盏砸到他脸上去的冲动,苦笑道:“温侯,十天时间,筹措三万石粟米,还要瞒过曹操耳目,这实在是……实在是办不到啊!若只两万石,我还可以想想办法。”
“那就两万石吧。”欧阳靖宽容地一笑:“我为人最是通情达理,既玄德你为难,那便减一万石,只要两万石!好了,此事一言为定,十天时间,两万石粟米,不得有误!”
他叫价三万,本来就是狮子大开口。能敲到两万石粟米,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汉制的一石粟米,差不多有十五公斤。两万石,就是三十万公斤,整整三百吨。
虽只够一万人吃一个月,但也足够有效缓解下邳缺粮的困境了。
以这年代的生产运输能力,短短十天内,筹措到三百吨粟米,真的只有东海糜氏这种大神壕能够办到了。
刘备看欧阳靖表情,知道两万石便是他底线,绝不会容他讨价还价,当下只能苦笑一声,叹道:“也罢,我就舍出这张脸,向我那妻舅讨两万石粟米来吧。”
欧阳靖满意点头,笑道:“区区两万石粟米,对东海糜氏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而我有了这两万石粟米,不但可以好生款待我那四位贤侄、贤侄女,更能将麾下将士吃几顿饱饭,养足力气,狠狠杀一杀曹贼的威风!”
“杀曹贼的威风?”刘备眼皮微微一跳,试探问道:“难道……温侯还想出城反击?”
“为何不能反击?”欧阳靖凝视刘备双眼,微笑道:“我麾下最强的是骑兵。但在这守城战中,骑兵根本无从发挥。要打胜仗,必须主动出城反击。再说……只要玄德肯帮我,莫说反击,便是击败曹操,也不是没有可能。”
“呵呵。”刘备轻笑两声,避开欧阳靖视线,道:“温侯太看得起备了。刘备麾下,大将不过关羽张飞,谋士不过简雍孙乾,兵不满万,骑不过千。我之军势,连温侯都远远不如,又如何敢与曹操作对?”
欧阳靖笑道:“玄德,你这就太过谦虚了。你兵力虽寡,但都是精锐。大将虽少,但都是万人敌。便连你们家的小辈,也个个都是名将之姿。只要你我两家能竭诚合作,里应外合,如何胜不过曹操?”
刘备笑而不语,只是摇头。
欧阳靖沉声道:“玄德可是信不过我?”
“呵呵。”刘备轻笑两声,垂下眼皮,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茶盏,心说谁敢信你?
丁原信你,被你杀了。
董卓信你,又被你杀了。
我以前信你,基业被你抢了。
你吕温侯背信弃义的名声,那是有口皆碑,我这上过一次恶当的笨蛋,若再信你,岂不是一笨到底,活活笨死?
欧阳靖一看刘备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他又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谁叫便宜岳丈的信誉……好吧,死者为大,就不吐槽了。
“玄德啊……”
欧阳靖上身前倾,一脸诚恳地看着刘备,作推心置腹状:“就算我吕布不可信,那曹操难道就可信?你今天亲自过来与我会面,想来也是心知肚明曹操收拾了我,下一个,怕是就会轮到你啦。
“若等到曹操将这天下间所有的对手,全都收拾干净,他还会留着大汉天子吗?这天下,还会是大汉,是刘氏的天下吗?”
曹操虽终生未篡,但他给儿子铺好了篡位之路啊!
再说,刘备又不能前知,哪里知道曹操会不会篡?
因此,对于欧阳靖这番说辞,刘备心中深以为然。只是……
“温侯,曹操确实不是纯臣,但至少他现在供奉着天子,供养着大汉朝廷。而温侯你……”
刘备摇了摇头,直视欧阳靖,沉声道:“袁术自立伪帝,乃是当世第一反贼,温侯你却与袁术结盟,还要与他联姻……我乃大汉宗室,奉旨讨伐叛逆,怎能与你合作,反戈攻击曹操这大汉司空?我若这么做了,不也成了反贼?”
“前时与袁术结盟,确实是我做得不妥。联姻之事,也是我思虑不周。”
欧阳靖干脆认错:“我已知错,盟约、婚约都不会再继续。并且,倘若此次能击退曹操,我定会派兵攻打寿春,讨伐逆贼袁术。以袁术人头,显我对大汉的忠义之心。”
刘备好笑地摇了摇头,直言不讳:“温侯,恕我直言,以温侯你的信誉……你说攻打寿春,讨伐袁术,这叫备如何敢信?”
欧阳靖再一次深深地感到无奈了。吕布那位便宜老丈人挖的坑,填起来真的好难。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玄德,就算你不信我脱困之后,会兴兵讨伐袁术,但……至少在对付曹操这件事上,你应该信我。
“我如今坐困孤城,外无援军,粮草不济,若不设法解围,只有死路一条。为身家性命计,为麾下儿郎计,我都必须击败曹操。既如此,我若在联合伐曹之事上失信于你,岂不是自掘坟墓?”
刘备轻声道:“温侯,在伐曹一事上,我自是信你会与我精诚合作。但是……我所虑者,是伐曹之后啊!”
“伐曹之后?”
“不错。”刘备目光灼灼,直视欧阳靖:“若你我两家联合,当真击败了曹操,将他赶出徐州,之后你我两家,又该如何相处?会不会前脚刚驱逐曹操,后脚你温侯就将我刘备一举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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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我向来一诺千金!
刘备的担心,正说到了点子上。
欧阳靖相信,如果是真正的吕布,与刘备联手赶走曹操后,有很大可能会翻脸不认人,反手荡平刘备。
可欧阳靖不是吕布啊。
当初他还没有穿越时,就非常欣赏一句电影台词:“出来混一定要讲信用,说……”咳咳,后话暂且不提,总之欧阳靖从小就从那部电影中,学到了做人要讲信用的道理。
“我知玄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念及往事,我也时常深感羞愧。玄德,在这里,我要先对你说一句:对不住啦,过去的事,是哥哥我做错啦!”
说话间,欧阳靖起身离座,来到刘备面前,对他一揖到地。
见了欧阳靖这番作派,刘备霎时动容。
“温侯!”他忙不迭起身,双手扶住欧阳靖胳膊,眼中竟有泪光闪烁:“温侯啊,你真折煞刘备了!能听到你一句致歉,备……心愿足矣,哪当得起你如此大礼?”
“玄德贤弟!”欧阳靖反手把住刘备双臂:“哥哥当年对不住你,恩将仇报,夺你基业,害你白白磋砣经年……我犯下如此大错,便是给你下拜叩首,你也担当得起!”
“温侯!”刘备声线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眼看就要淌下来了。
“玄德!”欧阳靖眼眶亦微微发红,“我只盼,你能原谅我的过错,再信我一次!你我兄弟二人,协手同心,精诚合作,将曹贼赶出徐州!”
刘备感动道:“既是兄弟,那能否让我把平儿他们带回去?”
欧阳靖断然道:“不行!既是兄弟,当然要让他们在我这里痛快玩耍三两个月,让我好生招待一番。不然传出去,旁人还道我这做伯父的容不下子侄,那教我这脸面往哪儿搁?”
刘备又道:“那两万石粟米……”
欧阳靖斩钉截铁:“我向来一诺千金,说两万石,就两万石,一升都不能少!”
“……”
刘备轻轻一吸鼻子,在眼眶里打转很久的泪水,奇迹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微笑道:“伐曹之事,干系重大,备还需与云长、翼德商议一二。急切间,却是做不得决断。”
欧阳靖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应该的。”
刘备又道:“平儿他们在温侯这里做客,备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我可否亲眼看一看他们?”
“这个当然没问题。”欧阳靖答应地很是爽快:“来,我亲自带你去看看他们。”
……
刺史府,一座偏僻的院子中。
关平、关兴、关银屏、张星彩围着一张方桌,大呼小叫不已。
“熟了熟了!赶紧起锅,再烫就老了!”
“哎,给我留……大哥二哥,还有星彩,你们也太过份了吧?一片羊肉都没给我留下?”
“这羊肉太肥,银屏你少吃点,当心长胖……嘶,好辣……快快快,把酒递给我……”
“嘶……呼……嘶……呼……辣是辣,但真的好够劲啊!这种叫辣椒的东西,真是好神奇啊,虽然吃得满头是汗,但真的越吃越过瘾啊!”
“就是,涮羊肉蘸辣酱,吃得浑身热腾腾,顶风冒雪都一点也不觉得冷啊!”
“还有这红星二锅头,真是爽利!从未尝过如此晶莹剔透,纯净无瑕,偏又性烈如火的美酒!唯此等美酒,方衬我等大好男儿热血豪情!来,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慢点喝,这酒太烈,你都喝了半两了,再喝就要醉了……”
“哈哈哈,怎么会?就算是此等烈酒,我最少也能喝足一两啊!”
“兴哥,人家也要喝这酒嘛!”
“去去去,女孩子家家喝什么烈酒?星彩你和银屏喝皮酒就是……大哥来来来,你我再满饮此杯……”
院子外,刘备与欧阳靖并肩而立,看着关兴与关平,各拿着一只比拇指肚大不了多少的袖珍酒杯,郑重其事地碰杯,小口小口地啜饮;再看看关银屏与张星彩,各拿一只海碗,倒上整碗满是白色泡沫的奇怪东西,仰头大灌,一种荒谬感顿时油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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