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子此行多承关照,为了表示感谢,我不会杀你。”杨锋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中的毒叫做摧心散,是由摧肠花和碎心草炼制而成,碎心草生长于苏武牧羊的北海苦寒之地,摧肠花却来自南海极热之岛,这两种花草都是剧毒之物,中毒之后,四肢无力,武功全失,每日里有半个时辰受肝肠寸断之苦,生不如死。”
他放了一颗药丸在桌上,说道:“每半个月吃一颗,可保性命无忧,若过了期限,十二个时辰内五脏块块碎裂,七窍流血而亡。等你抄录完剑典,我再将解药给你,那时你就和从前一般无二。”
他低头看向奇才,“这世上除了我,再无第二人可解此毒。奇才,你躲不开我的,想清楚,你还年轻,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方树之。”
第120章 120。紫云庄(二)()
奇才抬头看着他英俊的脸,脑中忽地闪过方树之的话,“你若身负剑典,这一生休想再得安宁,不仅是杨锋,天下人都将觊觎这武学至宝,必将对你不择手段,到时你是否能熬得过去,能否守得住剑典?”
却听杨锋叹了口气,说道:“奇才,你这么聪明,真是招人喜欢,若投在我的门下,我可以将毕生的功夫传授于你,这不是你长久的愿望吗?”
“拜你为师?将来像你一样无情无义,狠毒心肠?”想起少年时对他的崇拜与迷恋,奇才心中全是愤懑。
“对我来说,只有目的和手段,情义都是负累,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影响对事情的判断。看看你这个有情人就知道了,以你的聪明才智,本不该被什么情义迷了双眼,一而再地陷自己于绝境。”杨锋说道。
奇才咬紧牙关看着他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他面无表情,说道:“没有我,你会死得很惨,我可以解除你的痛苦,奇才,你真的完全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奇才咧嘴笑了,越笑越是欢畅,直笑得浑身发抖,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杨锋冷冷地看着他。
他终于止住了笑,说道:“师傅,你功夫高超,你手段高明,你智谋过人,可你怎么这么背呢?你处心积虑多少年,算计了一代剑神,可连剑典的影子都没见到!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搏得大侠的声名,眼看便可坐上掌门的位置,可是一招不慎落得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王奇才一个无名小辈,何德何能,让你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对付,还有幸吃了这么稀有的毒药。你这么机关算尽,我哪能让你失望?剑典就在这儿。”他指了指脑袋,“有本事来拿!”
杨锋脸上怒气一闪而过,霎时便换上一丝冷笑,他站起身来说道:“你好好想想,不用着急,我相信你过两天会想通的。一会儿常槐会带你回房间,你该庆幸庄里没有地牢。”
他走了出去,黄面皮的常槐带奇才来到一个院子,那是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很是幽静,院门并没有落锁,想是他们拿得稳奇才跑不出去,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常槐告诫他不要到处乱跑,说庄内机关重重,一不小心便会送了性命。
奇才盘腿坐在炕上,引导内息,试图运气驱毒,怎知一口气只在丹田打转,怎么也出不来,憋得他面红耳赤。奇才试了无数次,累得大汗淋漓,却毫无用处。正着急着,忽觉腹内一阵巨痛,像一把刀子在里面来回搅着,他大叫一声,翻滚于地,牙关紧咬,全身颤抖,霎时浑身出了一身透汗。
奇才将身体尽可能地蜷曲,好似煮熟的虾米,即便如此也不能减轻痛苦,他身体内无一处不疼痛万分,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小刀,在自己肚子里一下下地割着,又好似有一把大锤,轮番敲击着,敲得他浑身的骨头块块碎裂。
原来这就是肝肠寸断,果真、果真是生,不,如,死。
时间极为漫长,他真的希望自己就此死去,好过如今这般受罪,好在他后来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醒来时天色漆黑,自己合衣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奇才静静地躺在那儿,过了好久才挣扎着爬到炕上,费力地脱掉衣服,扯过被子睡了。
早晨醒来时,阳光已爬上了被子,枕边是干净的衣服,桌子上摆着些吃食,奇才起来用过饭,身上有了些气力,精神也好了一点,见旁边放着些笔墨纸砚,想必是给他抄剑典的。奇才扯了张纸,擤了擤鼻涕,随手丢在地上。
他心里突地害怕起来,不知那肝肠寸断的疼痛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到底能承受多久,想起自己对方树之说过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我答应你,必将剑典传与何青青,且只传她一人,即便是死,也不会对杨锋吐露半句!”
是的,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奇才咬牙恨恨地想着。如今他更加理解当日的方树之,怎么会像杨锋这种人屈服?自己若是实在受不住痛苦,便一头撞死,绝不能屈服于姓杨的!
只是,只是死是那么容易的事么?便是他死了,杨锋也会去寻何青青,她也逃不脱悲惨的命运。方树之说的对,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得更强大,不论是自己还是青青。自己要变强,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保护何青青。
他心里慢慢做着盘算,如今这情景,怎么看都是个绝境,怎么想也无法可解,任他想得头疼,也想不出所以然,算了,先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地底的石牢都困不住他,不信就逃不出这紫云庄。
奇才慢慢走出了院子,信步走去,路曲曲折折的,不知到了哪里。走了许久,眼前出现一个池塘,塘里是盛开的荷花,阵阵清香沁人心脾。他沿着湖过去,荷花连绵着,堤岸曲折弯绕,竟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正想着这池塘怎么这么大,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院门,怎么看怎么眼熟,进去一瞧,正是自己居住的小院,原来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
奇才微微气喘,对自己如今的熊包样极为愤恨,居然连个小院子也走不出去,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他的无敌轻功,逃出这个牢笼?
肝肠寸断的折磨来得比昨天要早,不断冲击着他的承受极限,当他蜷缩着垂死挣扎的时候,心里想着,把剑典交给他吧,爱谁学谁学去,自己已经受不了了。
可是痛苦过后,他无力地喘息着,像摊烂泥似地堆在地上,心里又呵呵了,不过如此,不过如此罢了,这不又熬过来了?小爷还怕了你不成?
躺了半日光景,奇才又出了院子,换了个方向,向荷塘的另一边走去。越走越觉得此处不简单,仿佛有什么阵法一样,即使试图记住路径,他还是很快迷了路。正四处望着寻不到路径,不知哪边传来清冷的琴声,若隐若现的,带着凄凉的意味。
天色渐晚,月亮爬了上来,奇才沐着月光,穿过重重花影,向着琴声摸索而去。远远地见那边一处水榭,半在岸上,半在水中,一个女子正在临水抚琴,琴声不疾不徐,似在轻声诉说着心事,虽有哀怨,却带着些缠绵的意绪。月光漾在水面上,一波一波地发着亮,那琴声却越发地悲凉,虫声起伏,连这满月的夜也显得孤寂了。
第121章 121。杨月儿(一)()
奇才立住了脚,出神地听着。忽地琴声骤止,尾音划破月夜,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郎君,何不移驾过来一叙?”他抬头看去,杨月儿正盈盈地站起,窈窕的身影临着水,平添了些仙气,朦胧的月光打在她脸上,远远地看不清楚。
奇才不由自主抬步向前,可是眼看不过是隔了小小的一方水,竟怎么也走不过去。正惊诧着,小云几步便跨了过来,笑道:“你还真是笨!”扯着他左三右四后二前五走了几步,眼前竟现出一座窄窄的木桥。
奇才步上水榭,杨月儿略略行了一礼,脸上无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好似不是她将他诳到这儿,也不是她刚刚还发出如此凄恻之音。
“这偌大个庄子,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叹了口气。
奇才道:“你与夫君团聚,不知有多少话可说,还要谁来陪呢?”
她脸色暗了一暗,声音也低了下去,“他的心里装满雄心壮志,脑袋里全是阴谋诡计,哪儿会有我的位置?哪儿会有时间陪我?”
奇才暗暗冷笑,没再说话。这两口子半斤八两,她的诡计也未必少。
一只手忽地抚上了他的脸,带着一点体温一丝香气,就那么轻轻柔柔地抚过来。奇才偏头躲过,杨月儿的手一下子顿住,然后轻轻放下。她轻笑道:“奇才,你真是可爱。”
她又叹了口气,“我弟弟也像你这般大,想必也如你一般高了。”
她弟弟关自己什么事?奇才不吭声,只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杨月儿的身影映在浮动的湖水中,弯弯曲曲地变了形状。
她自顾自地说道:“他离开时只有六岁,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她的声音忽地有些发颤,“我常常梦到他,可每次他的脸都不一样,白天我见到哪个孩子,夜里他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这几次梦里的他,竟全是你的样子。”
她抬手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哽咽道:“说起来,我早已忘了他的模样,再见也是认不出了。”
她的话语里有深切的悲痛,让人无法漠视,奇才站在那儿一时有些无语,想了想问道:“你弟弟,你们怎么会分开的呢?”
她忽地破涕为笑,眼睛里还带着泪花,说道:“奇才,你终于肯好好地和我说话了呢!”
奇才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她并没有要他开口的意思,只自顾自说道:“若你不嫌烦,我讲自己的故事给你听吧!这些事过去好久了,再不说都要忘记了。今天正想找个人聊聊,你想知道什么,我绝不隐瞒,算是你陪我说话的报答。”
奇才心中悲叹一声:她这是拿准了他不能活着出去了!
算了,反自己闲极无聊,时间一大把,听就听吧!听了也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如此想着,他已说出了口:“你讲吧,我也想死个明白!”她的笑容僵了一僵,说道:“好不容易找个人陪,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轻扯着他的袖子坐了下来。
杨月儿说道:“你只道我是那肮脏地方出来的,怎知我本来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受父母宠爱。我爹爹本是朝廷地方大员,娘亲是大家闺秀,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活活,那时真好啊!记得那时娘常教我唱歌:‘月亮坐在山顶,金牛掉进深井,那梧桐的叶子啊,飘呀飘呀,一百年,两百年,左转右转,上转下转,青蛙跳,明珠照,一头扎进水里面,水里有个天呀,水里有个天。’”她轻声哼唱,脸上闪着光辉,纯洁得如孩童一般,奇才看着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深山中的王家庄。
她又说道:“还记得娘亲坐在院子里,弟弟在娘的怀里,我伏在娘的膝上,她就哼着这首歌,慢慢地我们都睡着了。那年我才十一岁,什么也不懂,每日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弟弟小我六岁,还识不得几个字。我常常带着小云,哦,小云是从小伺候我的丫头,只小我两岁,我们就如同姐妹一般,我常带着她偷跑出去玩。家里后门出去有一座小山,平时少有人去,很是僻静,那儿虽然不大,却是真正的乐园,我们常在那儿采野花、捉蜻蜓,玩得自由自在。我只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快活地过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孩童似的欢喜已然不见。
杨月儿道:“那天,我和小云又跑上了山,正玩得高兴,却见一棵大树下站着个人,那人可真高啊,脑袋几乎顶着树枝,他的脸一半遮在树阴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我。我们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玩儿了,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家里,心口还在怦怦乱跳。回来后我心里总不安宁,眼前老是晃着那两只眼睛,那眼睛发着光,一闪一闪的。我早也想,晚也想,竟一时也忘不掉。他是什么人呢?他从哪里来?他还会在那儿吗?我一时不敢再去,心里忐忑地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我可实在忍不住了。就壮着胆子又跑到了山上,可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树下空荡荡的,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有些失望。”
“又过了半个月光景,我和小云拿着一只蝴蝶纸鸢,跑到山上去放风筝。那天玩得真开心,可是纸鸢忽然挂在一棵树上,怎么也扯不下来,我们站在树下,伸着脖子向上看,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旁边伸出来一只手,一把便将纸鸢摘了下来。我一抬头,正见到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纸鸢,我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连气都喘不匀了。那人忽地开口道:‘左边的翅膀断了,得收拾一下。’说着蹲在地上,径自鼓捣起来。这次我没有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个子比常大叔还要高,样子比汪大哥还要好看,这两人都是爹的侍卫,总是拿着刀站在爹爹身后。他在树上折了根树枝,拨出剑来,从中间细细地剖开,抽出断了的那根换上去,用线一点点缠住,他的手指很长,骨节泛着白,看起来很有力。我正走神,他已将纸鸢递给我,说道:‘好了!’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很好听。我接过纸鸢,不敢抬头看他,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第122章 122。杨月儿(二)()
杨月儿道:“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是娘亲早早就教导过,男女授受不亲。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见到男子理当避开,可是我不仅不想避开他,心里竟有些盼着见到他了。于是第二天我又去了,他在那儿,我心里暗暗地欢喜。他和我说话,问我几岁,是谁家的孩子,声音温和极了!我很害羞,除了家里的下人和爹爹的几个侍卫,我都没怎么和别人说过话,尤其是这样又年轻又好看的男人。于是,于是我说话也结巴起来,他问十句也答不上一句,我心里羞愧极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他并不在意,只随意地说道:‘真巧,我也姓杨呢。’,我的心慢慢安定了些。”杨月儿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苍白的脸飞上了些粉红,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有莫名的光在闪动,此时她是如此美丽,奇才竟有些看得痴了。
她又说道:“自那之后,我常常去见他,总是在那棵树下,那树就像是他的家。有时我想,他是不是每天在那个树洞里睡觉呢?我曾经把头伸进去,里面真的挺大的,我拿这话问他,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我看得呆了!虽然他说话很温和,可是很少笑,他笑起来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爱笑呢?他喜欢和我说话,我也喜欢和他说。我就叫他大哥,什么都讲给他听,弟弟会尿裤子啊,娘亲教我弹琴啊,爹爹不让我进他的书房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都默默地听着,很少插嘴。从来没有一个大人这么耐心地听我讲话,我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他说道:‘你这么一个大小姐,爹娘怎么会准你到这儿来玩?’我伸了伸舌头,说道:‘这是我的秘密,连同你都是我的秘密,只有小云知道,小云不会说。’”
“那时候的日子很快活,我真想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夜里打更的老张头生病了,说是晚上遇到了鬼,第二天就捂着心口大声叫疼,白天叫晚上也叫,嚎叫的声音听起来真可怕,他叫了三天死掉了。过了几天,爹爹的书童也病了,一样是心口疼,也是喊了三天死掉了。大家都说宅子里有鬼。不知不觉地,家里变得奇怪起来,娘亲开始唉声叹气,动不动就抹眼泪。爹爹心事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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