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石块飞来,天空中像是下起了石头雨,石块狠狠地砸在城墙之上,一片砰砰乱响,石块砸在地上,立时溅起一片碎屑,在场诸人无不骇然色变,吓得连呼喊都忘记了,只是抱头伏在距自己最近的遮挡之处。
季延渥心内也免不了惊慌,面上却不动声色,此时最要紧的是军心,作为主将的他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宋军的弩砲开始反击,双方在短兵相接之前,先来了一场远距离的抛石之战。
契丹精骑冠绝天下,野战无敌,但宋军的器械一向领先于对手,战车强弩制作精良,这也是宋军对抗辽军的本钱。
垛口的瞭望者与砲手配合,投石车不断校准角度,开始时双方都是无目的的对射,之后宋军精准度不断提高,石砲落入城外投石车阵中,将一座座战车击得粉碎。辽军阵地没有遮挡,全部暴露于对方视线之下,自己却看不到城内情景,只能瞄着城池盲射,从这一点来说,宋军占优,但随着时间推移,契丹人数量上的优势渐渐显现,石头雨覆盖城头,宋军石砲攻势受到压制,渐渐落于下风。
砲声持续了一天,直到入夜也没有停息,看样子契丹人要连夜轰击了。劳累了一天的宋军丝毫不敢懈怠,甚至连城墙也不敢下,谁能料到对手什么时候登城呢?
季延渥此时正在东城,忽见一个传令兵弯着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大人,南城,南城要塌了!”
“什么?”季延渥大声问道,震天的轰隆声掩盖了一切声响,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完全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宋兵贴在他耳边,用手拢住嘴,大声喊道:“南城城墙出现缺口,恐怕要塌了!”
轰隆隆的声音全部远去,季延渥的脑海中只剩下几个字:“要塌了,城墙要塌了。”他愣了一下,“嗖”地跳起身来,完全顾不上周围纷纷落下的石块,急急地向南城奔去,他的卫兵都慌乱地随在身后。
南城一处城墙原来便有坍塌,前几日紧急抢修,勉强堆积碎砖烂瓦,以土夯实,经过一天的砲击,城头竟现出一个豁口,虽说不甚大,却极可能成为溃堤之蚁穴。
契丹人见了,便集中了几十门投石机,专向此处抛射,石块不断冲击之下,本就不牢固的城墙大有垮塌之势,若是砸塌了此处城墙,宋军失去了屏障,必定挡不住辽军的冲击,整个城防便可能因这一处弱点而崩溃。
季延渥赶到之时,正看到这一番景象,城外飞来的石砲比别处都要多上几倍,城墙岌岌可危。他焦急万分,大声催促着众人抓紧抢修,驱赶着军民冒着石砲轰击的危险上城,但在投石车的集中轰击之下,宋军只能龟缩在城墙边的砲击死角寸步难行,哪里还能向城墙上运送砖石?抢修变得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
豁口又扩大了一些,照此下去,这面城墙随时可能垮塌,那时等待瀛州城的便是灭顶之灾。
此时在契丹人的营地上,萧达凛骑着马来回巡视,见到这番情景,不禁哈哈大笑,看来用不了三日,只在今晚便可攻破瀛州城。
他下令属国的奚人和渤海人军队在城南集结,随时准备开始登城,大契丹将士的性命宝贵,这种填壕沟、在城墙下堆尸体的事情一向是让属国军队来。
城上的季延渥已急红了眼,想来想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他当即下令,在南城集结精兵,准备出城,冲击城外车阵。
城内城外人声鼎沸,双方都在城南集结重兵,第一场接触战一触即发。
季延渥见城外旗帜越来越多,无数的人正在不断地奔向这里,知道对方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当下再不犹豫,下令打开城门。
忽听有人大喊道:“火,城外着火了!”耳边的砲声忽地稀落了下去,更多的人大喊道:“火,火!契丹人营中着火了!”
第362章 361。冲阵()
季延渥正在城门之处,刚要出城,耳听到处喊着火起,放眼看去,只见城外辽军大乱,烟火升腾,契丹骑兵往来冲突,互相追逐。
城外的投石车许多已燃烧起来,一些契丹骑兵手里拿着火把,还在四处投掷,火把所到之处,火苗腾起,浓烟滚滚。
季延渥心中纳罕,难道辽军竟然内讧起来?若是果真如此,自己正可以乘机冲杀一阵。
此时军马已陆续出城,在羊马墙后架好了强弓硬弩,吊桥开始徐徐下落,吊在半空,随时可以铺架在城壕之上,供人马通过,数百骑兵正在城门处整装待发。
此时对面滚滚浓烟中忽有十几骑突出,有两人头盔已掉落在地,火光中只见他们发髻散乱,完全不是契丹人的髨发样式。
季延渥本想下令齐射,此时略一迟疑,难道竟是宋军援兵冲阵纵火,以解瀛洲之围?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两军交战,容不得任何迟疑,若是敌军的计谋,趁机夺城,那便如何?况且辽军营帐重重,宋军怎么便能透阵而过?
他下令预备,弩箭上弦,蓄势待发,宋军的强弩威力非凡,箭矢如长枪,可透重重铁甲,以脚蹬上弦,以铁锤击发,可杀敌于百丈之外。
阵前一片肃静,宋军各自就位,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对面不断有零散的骑兵冲出,向瀛州城冲了过来,一眼扫去,约有百骑之多。
宋军令旗已然举起,只待主将下令,便会万弩齐发。季延渥的命令已到了喉咙口,立时要冲口而出,忽听城上城下齐声大叫,“宋军!是宋军!”“援兵来了!”
只见对面百余骑契丹骑兵狂奔而至,浓烟中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面有大大的“宋”字,众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身格挡着背后射来的弓箭。
真的是宋军!
城上城下先是欢声雷动,之后却都屏气凝神,无数双眼睛盯着奔过来的百余骑宋军,心中都暗暗地捏了把汗,若是辽军自后面追击,不知这些宋军能否逃出生天。
季延渥念头一转,便知是援军无疑了,契丹人总不至于将自己的投石车烧了,至于这些宋军如何杀透重围,便不是他所知晓的了。
他下令放下吊桥,接应冲过来的宋军,眨眼间当先十数人已冲过城壕,直入城门,后面零零散散还在有人冲入,后面契丹人已从混乱中清醒,骑兵开始追击,一时旗帜招展,杀声震天,无数契丹铁骑自阵中冲出,要把这些敢于冲阵的宋军剿杀在瀛州城外。
只是当时宋军伪作契丹骑兵,突然发动,辽军惊慌之下,敌我不分,一片混乱,等到宋军纵马奔向城下,辽军再着人追击,已然是晚了一步。
此时百余骑宋军已冲过城壕,季延渥下令收起吊桥,士兵们扯着巨大的绞索,沉重的吊桥离开地面,徐徐升起。
刚刚冲进来的宋军忽地喊道:“等一等,王大侠还在后面!”这喊声就如一股轻烟,立时消散在城内外的喧嚣声中。
此时令旗已然挥下,城上城下万弩齐发,契丹骑兵纷纷落马,城上投石机也射出石砲,倾泻在城下万千铁骑之中。
烟尘中忽见一人如飞般奔至,千百骑兵在后追击,边追边放箭,而那人竟未骑马,似飞矢一般,两腿轮动,快逾奔马,城上城下宋军都看得呆了。
方才进城的宋军喊道:“是王大侠,王大侠!不要射了,是自己人!”令下如山倒,哪里有人肯听,依然是箭矢如雨。前后箭矢夹击之下,便是神仙也躲不过去,眼看那人便要丧身于两军阵前。
那鬼魅般的人影已到了护城壕边,速度却丝毫不减,倏地落入壕内,没了人影。
已有人大哭道:“王大侠!”“门主!”
乱射一阵,契丹人见对宋军防备森严,无机可乘,便拨马回去,重新整顿军马器械,双方又恢复石砲对射,只是南城外的砲击明显减弱,宋军趁机运砖石上城,抢修城墙豁口。季延渥见契丹军阵严整,也不敢出去野战,边放箭边撤回城内。
随即城门关闭,季延渥上了城墙,见城头两人还身着辽军盔甲,对着他怒目而视,一人叫骂道:“你这个狗官,送了我们门主的性命!我杀了你!”拔刀便欲上前,宋军护卫一拥而上,护住主将。
这两人正是荆门虎豹堂香主林虎和张豹,武林群豪千余人到瀛州城附近,遭遇一小队契丹骑兵,群豪奋起将其围歼,得辽军旗仗盔甲马匹。此时两军已开始砲战,奇才与梁世美定计,由他亲自带着虎豹堂,多备火油等物,打着辽军旗号,用缴获来的马匹盔甲,假扮作契丹骑兵,大模大样地穿越契丹大营,来到瀛州城外,在两军鏖战时突然发动,趁夜放火烧敌,毁了数十辆投石车,随后他亲自断后,百余门众冲进瀛州城,林虎、张豹二人本来一直随在门主身侧,怎知战场上极为混乱,不知不觉便已失散,等到分别冲进城来,却发现奇才还落在城外。
季延渥还未来得及问援军来历,见对方翻脸便要动手,那个大汉还在叫骂:“吊桥若晚起一时半刻,何至于门主落入城壕?”他当即喝道:“军令如山,全城百姓系于季某一般,焉能为一人而致万千军民于险地?”
张豹鲁莽,林虎却比他稳重许多,当即止住了他,说道:“门主武功高强,未必便不能生还。”
一名宋将说道:“千军万马之中,武功高强又有什么用?”
张豹对他怒目而视,“门主武功盖世,契丹狗一万个也杀不死他!”
宋将冷笑一声,“又不是天上的神仙!”
话音一落,张豹狂吼一声,挥刀便砍,“老子先杀了你!”那宋将向旁一闪,张豹的刀砍在城墙砖上,砖屑四溅。
宋军呼喇喇上前将他围住,虎豹堂也不示弱,都将刀拔出来,双方眼看便要火并。
此时林虎正伏在垛口向外观看,忽见壕沟内跃出个人来,当即大声喊道:“是门主!门主来了!”
众人都拥到城头去看,只见黑夜中一条人影迅捷无比,一忽功夫已冲到城下,张豹叫道:“开城门!快开城门!”
季延渥丝毫不为所动,深夜之中,敌人重兵在外,城门怎能随意开启?
城上众人都伸颈去看,眼见那人纵身一跃,竟凭空跃起几丈,手脚附在城墙之上,似一条壁虎般向上游动,快速地接近城头,离城头还有一丈左右,又是一跃,越过垛口,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
王奇才朗声道:“在下乃杨延昭将军帐下先锋王奇才,特来瀛州增援,杨将军率军已至城外,诸路军马正在赶来,不日便会抵达城下!“他回身用手指点城外辽营,大声道:“愿与诸君并力灭此胡虏!”
宋军立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第363章 362。火车()
王奇才的大名在北疆守军中无人不知,当年他孤身夜闯敌营,千军万马中斩杀耶律浑,此事一直被人津津乐道,他率军来支援,虽然不过一百多人,众人却立时觉得心神大定,原本对辽军的畏惧也大大减少。
季延渥大声道:“不知杨将军带来多少援军?”他很清楚,辽军几十万主力在此,便是十万宋兵来援,恐怕也没有多大能为。
奇才却没回答他,只是笑着凑到他的耳边道:“将军,我等可是一天没吃饭了!”周围石砲声不断,听到对方说话都极是费力。
季延渥没想到,“啊,那快请府里坐,我亲自为将军接风。”虽然担心城防,却也不能失了礼数,他交待了城上将领几句,携着奇才的手下了城墙。
砲声渐远,身边没有了旁人,奇才道:“军情紧急,哪有时间饮酒,愿先与将军破贼。”
季延渥道:“胡虏势大,如何破之?城内与城外援军如何联络?”
奇才道:“不瞒将军,城外并无援军,在下也并非受杨将军差遣。”季延渥大惊失色。
奇才又道:“除了此处一百人,城外还有八百余人,都是武林豪杰自发来援,号为抗虏军,这便是全部援军。”
季延渥的心沉了下去,一时竟觉得有些绝望,嘴上却道:“王大侠忠肝义胆,透阵来援,在下感激不尽。”
奇才道:“在下既已入城,便誓与此城共存亡,将军不必过于忧虑,依在下看来,只要我等守住城池,不出一月,胡虏必退。”
“契丹人好不容易到此,怎么会轻易退去?”
“瀛洲城之地位险要,不敌定州远甚,为什么虏军不攻定州,却来此地?”
“定州城高壕阔,有王大帅亲自坐镇,坐拥十几万大军,想必。。。不太好攻。”
奇才道:“辽军擅野战,攻城一向非其所长,他们不敢攻定州与宋军主力决战,却转攻无关大局的瀛洲,不过是见瀛洲城小兵少易下而已,皇帝御驾亲征,带领数十万大军,却如此畏惧坚城,欺软怕硬,更暴露了其短处。而我们大宋强弩天下无敌,正是守城利器,只要我们守住一个月,或许只要半个月,让胡虏知道瀛洲城是一块硬骨头,他们必然心生退意,再去别处寻软的来欺。”
季延渥心里叫苦,却没好意思说出口,他想说,我们瀛洲就是城小兵少的软骨头。
奇才道:“向来辽寇破城,不为占领,只为劫掠,有利则来,无利则走,若见其城小而难攻,费力又无利可图,贼兵必然退去。”
季延渥道:“王大侠,恐怕瀛洲城。。。便是眼下这石砲攻击,恐怕再攻上一日,城墙便要崩塌,如何能守一个月?”
奇才沉吟了片刻,说道:“投石车乃是木制,方才我等以火把投之,烧毁了不少,若是以强弩带火箭,钉射在投石车上,将其引燃烧毁,如何?”
季延渥眼睛一亮,“可以一试!”
城外辽营忙乱了一阵方才平息。竟然被一百余人冲杀进来纵火,萧达凛大怒,一边整饬军营法纪,加强出入盘查,一边从别处又调了百余辆投石车来南城增援,因为瀛洲南城城墙最不结实,若是昼夜不停地轰击,便可能轰塌城墙,打开缺口,大军一拥而入。
折腾到半夜,所有投石车都已就位,萧达凛骑马来回巡视,只见巨大的车架高耸,排排林立,旁边石块堆积如山,可以想见一会儿万砲齐发,震天动地的场景。
萧达凛冷笑一声,那些可笑的宋军,以为缩在乌龟壳里便能躲得过去?以为烧了几座车便可以高枕无忧?笑话!
他拨转马头向回走,下令石砲齐射,兵丁们搬起石块装上车去。
萧达凛忙了半夜,身体疲倦,心里盼着回去再睡上一觉,催马绕过一堆石块,向着大营而去,忽地觉得后背上刮来一阵热风,带着有力的呼啸之声。
他身高体大,功夫一向不错,虽说疲倦之下,反应却并没有慢多少,当时一个闪身,呼地一声,一条火龙似的长枪贴着身子飞了过去,灼热的火苗差点把他的胡子燎了去。
萧达凛大惊回头,正见到一副惊人的场景。
自瀛洲城头飞过来无数火箭,铺天盖地,将天空照得通亮。远远的还只是一个个亮点,像是天上飞快移动的星河,忽地便已靠近,亮点迅速变大,到了近前便变成了一条条长长的火龙。
强弩的箭矢又粗又长,就像是一条条的长枪,带火的长枪破空而来,“咄”地一声钉在投石车的木架之上,顿时火舌飞舞,木架子上火焰腾空而起。
随着无数火箭飞至,“咄”“咄”之声响成一片,数百辆投石车已有大半冒起火来,几乎变成了火车。萧达凛大声下令,“灭火!后撤!”
可是如此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