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个轻松点的话题能将往日的气氛营造起来,却是高估了自己营造气氛的能力。
疏凌一双剑眉拧得愈发紧了,神色担忧:“不是叫你在家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一愣,原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这样。我无辜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最终向着他道:“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一时无语,叹了口气,将我拢入怀中:“你不该来的,这里不安全,你不明白么?”
我:“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怎么会明白,我以为天宫的防卫措施一定是比药乡好的。”
我:“凌叔,他们像是要我去送死,怎么办呢,我现在不舍得死了。”
他将我搂紧一些:“没有人有权力叫你去送死。而且,我也不同意。”
我:“当真可以不用理会么?那爹娘当年又怎么舍得丢下我?”
他身子一僵:“你,你说什么?”
我将他微微推开一些,正好对上他的面孔:“凌叔,你是打算跟爹娘一样,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去送死么?若你当真不在了,叫我上哪里去找你?你要让我找你一辈子么?真够狠心的。”
“小蕖,”他蹙起双眉,声音越发苍白无力。
我晃了晃他身子道:“凌叔,你就带上我吧,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才好。”
感觉不到他有所反应,我又讨好道:“上回丢下你一个人,却是我不对,可是这一回你也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对我不是,就算扯平了,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见他仍旧不言不语,我有些发慌:“你欺负了我一万年我都没跟你计较,我就做错一回,你要记得多久。”
我:“你这是什么表情,到底答不答应我?”
我索性耍赖:“你若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不要跟我说些大道理,我不听。”
我:“还是快些答应我吧,再不答应我要生气了,气坏身子也算你的。”
半晌,他终于无奈地轻抚我鬓角:“罢了,这辈子总是要欠着你了。”
我点头道:“那是自然,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后做事可要小心了。还有,你可不准恨。”
他轻笑:“不恨,欠上生生世世也罢。”
自药乡出来之时仍是天朗气清,此时逸清宫上空却显见得不若往日那样明朗。许是因为各路当值的神仙都去商议大事,亦或许是外头形势已不是方才我看到的那般平静了。
我刚刚将失掉的记忆找了回来,又庆幸我同疏凌毕竟没有失之交臂。且不说我会不会学着爹娘先祖去送死,此刻我是不愿去想那些事情的。
自今日见着疏凌起,便觉得他与往日不大相同。整个人都不似平日里那么有神采,且抱住我的身子偶尔会有一丝颤抖,我不知他在害怕什么,便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自打第一回见他,便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连十万年前那一回,都不曾见他如此慌乱。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仍是那个清隽的三殿下,可那样的疏凌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不是我的疏凌。
方才大殿之上,众人已知道我的存在,往后必然少不得被人一阵骚扰。虽说最终如何只取决于我自己,可这舆论压力倒也不是人人受得起的。我知道疏凌担心什么,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不管怎样,我总是看不得他如今这般心思沉重的模样。
我:“凌叔,没有人逼迫爹娘,我知道是他们自己愿意的。我也知道,是娘亲伙着你一起骗我,若要说恨,岂不是要连娘亲也一起恨上?娘亲必是将我托给你,你的责任便只有一个,就是好好照顾我,旁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终于开口:“与我无关,便与你有关么?”
我一怔,心思被他看穿,总有些心虚:“我惜命得很,才舍不得去送死。况且他们也没说要女娲石做什么,未必就要让我死。”
我不过随口一说,却不料他突然一把捉住我,恨恨开口:“你不准有这些想法,不管要做什么,你都不能去。”
我不知随口一说会将他说得这么紧张,只得使劲点头,最后不知怎么挤了个笑容道:“当然不去,我还要给你生孩子的,你不准生我的气。”
他松了口气,却也无奈道:“跟你说话真是,心力交瘁。”
我握拳:“你说什么!”
他莞尔:“却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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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三十八黑云压境 ……
日子果真没有平静几日,仗却也并没有打起来。
第三日一大早,南天门外黑云压境。上回在魔宫匆匆见过的魔后,领着一干大魔小鬼,浩浩荡荡到了天河边。这副阵仗,委实有些没将天族放在眼里。表面上却是说得很客气,只说两族这些年里也没有好好交流,今日可以进行一场旷古绝今的友好会谈。
自天下大定以来,除了了十万年前那次大战,魔族同天族之间确实并没有什么交流。而仅有的那次大战,说白了也就是一众天兵神将围着一块木头跟一个窟窿作文章,最后以我爹娘的身祭而告终。两族将士并没有切切实实地打过一仗。当真要说实打实的肉搏战,怕只有天下混乱的远古时代了。只是那时,魔族天族的界限却又不似如今这般分明。
在我看来,此次魔族声势虽大,可魔后的这番外交却有些不大合情理。众所周知,魔族有史以来都是以魔君为尊,其间并未出现过女子掌权。{WRSHU}尽管如今大家都知道魔族掌管实权的是这位风姿绰约的魔后,可是门面上的事情没做足,若干年后,却也只能记在野史之上。除非她哪日废了魔君,自己当上女王,否者今日这场“会谈”,以后也不过是个饭后谈资罢了。
魔族此次大张旗鼓地上来找事,天族虽向来比较客气,却也不是懦弱无能之辈,你既是魔后前来,我就应当让天后出面才是。如此一来,便成了两族后宫娘娘间的外交,不动声色的抹去了那层政治色彩。
这场“会谈”挑了个好位子,天河河水奔腾,气势汹汹,单是环境气氛就不同寻常。
我跟暮雪躲在一片云层下面,看着天河两边以娘子军为中心,浩浩荡荡展开的队伍,心头感慨万千。自女娲奶奶采石补天后,神魔两界女子惹事的本事到越发厉害了。难不成这魔后也想干一番大事,好让后世评说?
我趴在暮雪耳边小声问道:“暮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暮雪顶着羽翎的凤凰脑袋轻轻摇了摇:“我偷偷去过几回魔宫,却打探不到什么,也从没见过那魔君。”
神秘的魔君啊,你究竟存在何方?我心底轻呼,却也越发疑惑。据说自十万年前大战后,魔君就闭关修行,十万年来族中大小事务皆是王后掌管。若是千年百年的,便也没什么好怀疑,可毕竟是十万年。便是从头修行也用不着这么长,魔君这关,未免闭得久了些。可神界也从未听闻魔族又什么动荡不安稳,既然那一厢不惹事,天族自然不会去计较。至于私下里有没有做过调查,便不得而知了。
远远望着艳丽傲然的魔后,脑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难不成其实魔君自那以后其实一直昏迷着,是以这些年来一直是魔后掌权,而魔后要女娲石,是因为不知如何得知女娲石起死回生的功效,想把昏迷的夫君救活了?可是那日我在魔宫里说过,即便石头给了她们也是没用的,怎么这魔后还是如此执着不休。想了半晌,我终于得出个结果:爱情当真令人迷茫。
我只出了一会儿神,那厢已经朗朗开始交谈。几句话听下来,魔后果真毫不隐晦地提到了女娲石。如今女娲石已经欠入我体内,若要取出,我也一定没命了,所以争来争去,他们其实争的就是我。这让我生出一种自己其实是很珍贵的错觉。原来被人争抢,是这么个滋味。
我将这个令人兴奋的想法同暮雪说了,她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眼珠子朝我翻了好几番,说道:“即便没有那块石头,也有许多人将您当宝贝的。”
我得意:“那是自然,凌叔一定是将我当宝贝的。”
她转过去望向天河,我似乎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还有我。”
我轻抚她颈部羽毛,将脸埋过去蹭了蹭:“知道知道,暮雪,你是跟我一起降生的,我从小没有姐妹,我总是将你当成亲姐妹一般的。你这副吃醋的样子摆出来可真是浪费表情。”
她却不再开口,继续观察那边看似平和的场面,只是全身羽毛在风中慢慢展开,微显凌厉。我一手仍旧留在她脖颈之间,却没反应过来她的变化,一不留神,割破了一道口子。
鲜血似玛瑙珠一般滴落,我呆呆望了一阵,才想起使个术法将之凝结。几滴鲜红染在暮雪洁白的羽毛上,很是惹眼。她似乎没有觉察,继续绷紧全身望着同样紧绷的天河。
今日的暮雪,也不大对劲。
疏凌一早便给天君招去商议,我却总觉得他干的其实是个打探消息的线人。否则这么些年他一直闲散在外,杵在药乡的日子比呆在天宫的时间要久得多,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找他一起商量的?不过我既知他不会丢下我一人,便也由得他去,只让暮雪带我过来看看这剑拔弩张的气势。
显然暮雪已经看得出了神,我却越看越没意思。见她仍这副模样,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神,我便偷偷招来祥云,隐了身准备离去。转身之际,竟瞥到魔族那方走出个熟悉的身影。鹅黄的宫装,玲珑的面庞,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透着空洞冷然。
被我打回了原形的毓嬅,如今看来早就换过一个人了。以往毓嬅虽然恨我,却还是有血有肉的,如今似乎已成了魔后的一件工具,只是不知她想用这工具来做什么。如此说来,也难怪东海那龙王看我不顺眼。
魔后一袭艳姿华服,肩头似有只双眼睛时隐时现,仔细一看,却是一只眼神凌厉的黑猫,无端看得人心神不安。纤纤玉指轻轻顺了下那身光泽的毛皮:“毓嬅这孩子可怜,如今也只有女娲石能救得活她娘亲。想必天后也知道,惜瑾是我表妹,娘娘心怀仁慈,难道忍心看着这孩子如此?”
魔后这番话说得我浑身寒毛倒竖,且不说此时的毓嬅早就看不出有哪里可怜,单说他们以这两军对垒的阵势闲话家常,我就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委实想不出该有怎样的心境,才能造出这样的气氛。魔后到底不愧是魔后,这么多年魔族没在她手里灭了,想来不是等闲之辈。
魔后话音一落,毓嬅就向着天后的方向俯身一拜:“求天后娘娘成全。”嘴里说是求,话音却听不出一丝客气。如今这个毓嬅,看来也只剩下了一副空壳子。
天后面色虽柔和,却不见动容之色,轻轻向着那方挥手,毓嬅便站了起来:“娘娘既然开了口,我便如实相告。倒也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一来女娲石并非我私有之物,二来,想必魔后也曾听闻,女娲之石即便给你拿去,也是做不了功效的,不过是顽石一件。”
那厢魔后端了端身子,姿态仍是柔媚万千,与天后的端庄大气不可同日而语。魔后说道:“据闻女娲石需得女娲一族之人方可令其发起功效,而如今世上女娲族仅剩的后裔,便是当年月影上神之女,天族三殿下的夫人了。又听闻那位夫人其实便是当年赤帝神农氏救下的一个女娃娃,不知是否当真如此?”
我略略一怔,这件事不过几日,竟已传得天下皆知。可见这十几万年里,神界凭着生命不息,八卦不止的宗旨,已将传媒这项事业发展得很是壮大。
我一边佩服着这项事业,一边惊叹于天后娘娘睁眼说白话的本事。
天后说道:“小蕖是我故人之女,当年托付于赤帝,同女娲娘娘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不知魔后从何得知那些缪传。”
天后这一句话说得振振有词,我虽知是假话,却也不禁生出一种“事实就是如此”的错觉。
魔后面色一沉,又立即挤了个笑容:“如此,倒是我疏忽了,还望天后不作计较。”
既是客气交谈,那自是双方都需礼让几分。一向以狠厉著称的魔后都摆出和气神色,天后自然不能输了去,摆出十二万分的客气语调说道:“既是要救人,我天族却是可以助上一分的。或许可以让药君诊断一番,看看是否有对策。若是不成,我也可向赤帝讨上几分薄面,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魔后:“娘娘客气了,只是我那妹妹却不是生病那般简单,这么些年名医也请了不少,看来怕是除了女娲石,也找不着第二件能治的宝贝了。”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若是不将我交出去,那也就别谈了。我真不知他们说话为什么总如此麻烦,一切都挑明了不是省事的很,最坏不过打一场。也不用花心思对着不想见的人,徒增心头烦恼。
天后笑容依旧,声音却淡上一分:“如此说来,本宫倒也无能为力了。”
一时气氛冷凝,我略有些兴奋。看来我骨子里其实隐藏着一份乱世情谊,越是剑拔弩张,我就越是激动,面上却也比往日愈加平静。
眼下这局势,谈话怕是谈不下去了。却也不见得能当下就打起来,毕竟天族向来是能打的,如今又在自己地头上,任她魔后如何疯狂,也不至于白白断送自家基业。其实魔族同天族实打实地开战必定是讨不到好处的,是以我总觉得他们必定会出阴招,只是如今看来,却也没见他们当真有什么行动,真是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眼见着一场两河对峙茶话会就要散了,只是客人不走,主人便不大好开口赶人。我正有些坐不住,却突然觉得身下的云头有些不稳。我抱着暮雪稳了稳身子,再回过身子,便受到天河两岸无数目光的洗礼。
藏身的云头不知怎么被吹散,隐身术在方才准备离去时已经撤去,此时我跟暮雪一神一鸟,直直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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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三十九章雨落九天 ……
自打有记忆开始,我就没在大庭广众给这么多人盯着看过,若说最大的阵势,那便是上回偷偷跑去的百花宴,那回好歹还有疏凌撑着场子。这一回虽有暮雪在,可她化作原形,气势上就短了几分。我面颊止不住地抽了几下,最终挤了个估计很不像样的笑容,朝着天后招了招爪子,算是打过招呼。
魔后像是很高兴看到我的出现,面上笑得也比先前畅快,“我们可是第二回见面了,上回失礼与王妃,却是我不对了。”
我不知道这魔后为什么一开口就是为先前做过的事情道歉,分明只想找个话来当开头,她怎么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原本我以为魔族异域之邦,风情不同,想法也会别出心裁,却想不到也还是脱不了俗套。想了想,觉得她或许是认为如今的我比较有用,是以故意套近乎。
暮雪驮着我在天河东岸落地,我懒懒地挪到了天后身旁。向着河对岸仔细看了一阵,觉得于魔后这番话,我委实找不出什么对答之词,干脆不去理她。
我这一番动作其实并没什么特别,大约是因为暴露于众人眼下,是以才显得突兀了些。而四周传来的一阵阵抽气声,想是不仅觉得我突兀,更是惊叹于我面对魔后的大胆,毕竟连天后都要给上几分薄面。
不知为何,我对这魔后一直没有好感,上回莫名地被关进水牢,又听到她跟疏凌谈话时语带羞辱,更是生出一股厌恶。想来我心地毕竟纯良,没法对心术不正的邪魔外道产生共鸣。
不过魔后毕竟是魔后,自然不会因为我不回话就气得吹胡子瞪眼,那是后宫里争宠的小女子才做的姿态。魔后掌管了魔族这么些年,自然要有一代女王的气度,才能管治得井然有序。是以面对我的不搭理,她也不过一笑置之,继续神态自若地与我闲话家常:“上一回三殿下说王妃乃尊神之后,原本我还疑惑,却不想竟是女娲娘娘后裔,当年月影上神之女,实在是手下人办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