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擦了一下,钟禺谷忽然轻声道:“进来吧,没人了。”
门微微地推开一条缝,进来的却是许寒川。在会议上许寒川侃侃而谈,此时脸上却带着一股谄媚的笑容。一进来,他便跪下道:“钟将军神机妙算……”
“把门关上。”
钟禺谷用刀指了指门,许寒川连忙关上门,才小心翼翼地道:“钟将军,正如你所料,马耀先这莽夫果然一下子便跳了出来。”
钟禺谷将刀擦了擦,拿到眼前,侧身看了看,道:“事情都办好了?”
“方将军说了,他与向大统领禀报此事,大统领说钟将军识大局,为共和政府立下这等大功,定是共和国的开国功臣。”
钟禺谷冷笑了一声,道:“功臣?共和军不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的么?怎么还会有功臣一说。”
“这当然只是个说法了,嘿嘿。”许寒川讪笑了两下,道:“钟将军,东平城一失,帝国门户大开,将来便是想划江而治也是不能够了。大统领的共和军得了天下,钟将军就是大将军了。”
钟禺谷的手指在刀面上轻轻一滑,差点连手指也割破。但他脸上仍是声色不动,道:“这是将来的事。军中军心如何?”
许寒川脸上的笑容一下褪去了:“不好说。卑职也打探了民心,没想到居然有近一半还对帝国抱有幻想,尤其是马耀先那一军七千人,根本搬不动。”
钟禺谷垂下头,只是沉思着。许寒川接着道:“其实,钟将军,趁马耀先兵发在外,派个死士过去将他刺杀了,岂不一了百了,轻轻易易?何必要这等曲折。”他还待再说,忽然看见钟禺谷脸色已变得铁青,后面的话已吓得吞了回去。
钟禺谷长吁一口气,道:“寒川,不是这等简单的。我向共和军投诚,是为了黎民百姓免受刀兵之苦,马兄终究是军中同袍,我不忍为一己之利出此下策。反正到时辅弼二堡定挡不住共和军的铁蹄,让他象一个勇士战死沙场,也算对得起他了。”
“钟将军真是仁者之心。”许寒川又谄媚地笑了笑,道:“只是这么一来共和军就会受到无谓牺牲,只怕……”
“不用多说了,战士总要死在战场上。”钟禺谷将金刀插入刀鞘,重新挂到腰间。“寒川,你要注意马耀先一部动向,在辅弼二堡被攻破后他们定会鼓噪,要注意弹压。”
许寒川行了一礼道:“寒川遵命。”
“你去吧。”钟禺谷挥了挥手。这个计划太过险恶,钟禺谷也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可是许寒川却没有走,反倒长身,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道:“等等,钟将军,我还有句话。”
“什么?”钟禺谷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沉。许寒川做他的幕僚也有好几年了,可是今天这个熟悉的人却好象变得那么陌生。
许寒川淡淡地笑着,道:“钟将军,你还在犹豫,是吧?”
象是被击中要害,钟禺谷脸上闪过一丝惊恐,道:“当然不是,你怎么这么想?”
“钟将军献城,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请钟将军不要三心两意了,否则的话,事情又要出个差池。”
“你在威胁我么?”钟禺谷心头升起一股怒火。此事虽是许寒川提议,他也向来首肯,而许寒川对他向来恭敬之至,此时却仿佛有恃无恐,一下跋扈起来。
“卑职不敢。卑职一生无他长处,只是行事从不后悔。钟将军,天下无难事,最怕的就是躇踌不前,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的箭了。”
钟禺谷眉头皱了皱,手在腰间的刀环上握了又松,半晌才道:“好吧,一切由你便宜行事。”
许寒川微微一笑,心知钟禺谷权衡再三,终于打消了犹豫之念。他躬身深施一礼,道:“多谢钟将军以大义为重。”
他倒退着走出门去。刚把门掩上,只听得内室里传来钢刀出鞘之声,“嚓”一下,想是那口金刀深深斫入了桌面之中。他淡淡一笑,向将军府后门走去。
一走出后门,两个等候已久的随从迎上来,将他扶上了马车。马车不太宽大,车帘垂下,里面黑糊糊的,他一进车厢,一个人轻声道:“许先生,钟将军主意定了么?”
“是,他不再犹豫了。”
这人声音尖细,似乎还是个少年。许寒川应道:“是,他不再犹豫了。”
车中的那人顿了顿。等车开了起来,那人耳语一般地道:“忠于帝国的部队你想过怎么办了?”
许寒川淡淡一笑,道:“请胡先生放心,他们大都安排到左辅右弼二堡中。马耀先以为这两个石堡固若金汤,打死他也不相信会遭这等攻击。”
那人也低低哼了一声,道:“城中还有一支风军团的百人队,你准备怎么对付?”
许寒川道:“那是客军,我没办法指挥,也派不进人去。不过,”他抬起头笑了笑,“这支百人队只有十来架飞行机,炸雷也不多,何况我可以调走他们一半。如此以共和军的飞艇队进攻,他们自然不在话下。”
那人干笑了一下,道:“自然,许先生。”
此时忽地有一阵阴风吹过,将车帘也吹了起来。天色并不很晚,但是空中已是彤云密布,很是昏暗。许寒川撩起车帘看了看天色,微笑道:“胡先生观天之术真个了得,明天真要起大风了,风军团的攻击力又会打一个折扣。”
他撩起车帘时,车中才透进一些光线来。那姓胡的正襟危坐,虽是坐在车中,头上还戴了一个大大的斗笠,四周还垂着薄纱。车帘一开,薄纱被吹起了一些,依稀可见这人白皙瘦削的脸。
萧子彦刚将飞行机上的螺丝拧紧,一阵风吹过他的脸庞。他因为干得有些累,额上也沁出些汗水,这阵风吹过,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他直起身子,擦了一把汗水,道:“小汤,你那么怎么样了?”
汤维正拿着一罐黑油加入螺栓之中。飞行机在空中顺风飞翔,需要不时调整双翼,因些这些螺栓必须十分灵活,否则一不当心,整架飞行机都会一个倒栽葱落下来的。他将黑油加了一些,从飞行机后探出头来道:“萧队官,好了。”
“明天多半会有一场大战,千万要小心。”萧子彦看了一眼摆得整整齐齐的十一架飞行机,不由叹了口气。战事越来越吃紧,飞行机也得不到应有的检修。这次带来的工匠只有两个,日常维修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战事一起,他们根本来不及。风军团与旁人不同,一旦飞行机失事,士兵就只有死路一条。
无论如何,这十一架飞行机一定要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这时其余的士兵也已将飞行机检查停当,萧子彦一架架看过去,检查一遍后才将众人解散。飞行机的最为重要,失去飞行机后的风军团可以说一钱不值。也许,风军团的价值也仅仅就是这几架飞行机吧。萧子彦不由自嘲地想着。他回到原位,正要招呼汤维回去,却见汤维仰头看天,他道:“怎么了?”
“明天好象要下雨。”汤维从架子上跳下来,“这样的天能升空么?”
我当然可以,别人恐怕很难。萧子彦想着,只是笑了笑:“看了。要是风太大,升空就太危险。不过马将军勇冠三军,明天不行,后天风止了我们再出战也不迟。”
马耀先守辅弼二堡,无论如何守上一天总不在话下。如果风太大,明天风军团无法出战,后天就可以让共和军尝尝震天雷的滋味了。
汤维脸上仍然不见笑容,萧子彦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钟将军请我们喝酒,想开点吧。当战士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有一天就乐得快活一天。”
汤维这才勉强笑了笑。萧子彦虽在说笑,可是在他看来,这笑话也未免太不可笑了。萧子彦又看了一眼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飞行机,对留守的两个士兵笑道:“别担心,我们会给你们带东西回来的。”
※※※
钟禺谷在东平城的一个酒家请客,山珍海错,百味杂陈,风军团的士兵们吃得不亦乐乎,萧子彦端着一杯酒啜饮着,眼里却有点犹豫。他经历过的战事已有不少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有点心神不定。共和军曾经两次进攻东平城,那两次都铩羽而归,劳而无功,所以马耀先才能有此信心一举击退共和军吧。
他刚喝完一口,边上一个士兵端着杯子叫道:“萧队官,来来,我敬你一杯。”
平时萧子彦对下属颇为严厉,但他毕竟只是个百夫长,尽管在风军团中名气不小,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不在操练时,别人也不见得怕他,这人是个老兵,自然更可以随便了。萧子彦淡淡笑了笑,端起杯子来和那人碰了碰,道:“少喝点,明天可能就要出差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萧队官,你放心好了。”那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爽朗地一笑,叫道:“来来来,有谁再来和我喝一杯?”
酒楼的一角,一队女乐正在弹奏着柔靡的乐曲。那士兵又和人喝了一杯,叫道:“什么曲子,软绵绵的。喂,小娘儿,会弹《国之殇》么?”
《国之殇》是帝国军的葬歌,因为慷慨悲凉,简单易唱,常被当成军歌。只是这支曲子得用铁板铜琶才能奏得出来,那些女乐的纤纤玉指哪里弹得动这等曲子?那个带领女乐的老头子面有难色,站起来道:“将军,弹是会弹,只是……”
“弹吧。”
一直在上首喝酒的钟禺谷突然发话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取出了一支黑黝黝的笛子。帝国军的上层将领多半有吹笛之好,便是楚帅,自己虽然不会吹,身边却总带着一支铁笛,当初萧子彦也见过几次。他见钟禺谷取出铁笛来,心中不由有些好奇,只想听听这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主将笛技如何。
钟禺谷拿出铁笛来,先在袖口擦了擦,放在唇边试了两个音。刚吹出声响,萧子彦不觉有些失望。他虽不擅音乐,但平素便十分喜欢,好坏是一听便听得出来的。钟禺谷的笛技不算差,但也绝算不得好,只能说是泯然众人,平平而已。好在那些士兵们也听不出好坏,只觉嘹亮的铁笛声夹在一片柔靡的琵琶声中,颇有几分气慨,也不识分寸地叫起好了,有人先应和着唱着那支《国之殇》,旁人纷纷应和,一片混乱。萧子彦皱了皱眉,他倒更喜欢方才那班女乐奏的那支《旧梦曲》。
那支曲子大概算得上靡靡之音,可是他喜欢。在那飘忽不定的乐声中,他仿佛依稀看到了旧日的梦境,那时自己穿着宽大的衣服,跟着师傅每天在五羊城习练刀法拳术,那时的小静才三岁,穿着红袄,坐在对她来说太过宽大的藤椅里,笑咪咪地看着他,手上拿着一个筷子插着的米团子。这个场景也有好多次真的出现在他的梦中,以至于萧子彦有些怀疑这究竟是自己的梦还是记忆了。
太久了。即使对于他这么个年轻人来说,这个记忆也是太久了。
钟禺谷一曲甫毕,那些士兵唱的《国之殇》还没唱完,便已是纷纷叫好。钟禺谷有礼貌地笑了笑,站起来向萧子彦拱拱手道:“萧将军。”
萧子彦连忙站起身,回了一礼道:“钟将军,有何吩咐?”
“我尚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请各位尽兴,不必顾忌,我会让人结帐的。”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诡诡的笑意,又道:“这儿的女子温柔似水,爱的便是英雄,可不要让她们失望啊。”
钟禺谷的言外之意已甚是明显,所以他话音未落,风军团的士兵都欢呼起来。这酒楼颇为豪华,若非东平城主将请客,他们原本也没钱来这儿消遣。东平城的女子以前就以美貌著称,这儿的更是个个娇艳如花,钟禺谷这次请客可是大手笔了。风军团八十多人虽然也有一些已经成家,但几乎没有一个是之江省来的,在外面本来就憋得狠了,哪里还肯假惺惺的谦让,几个急色的拼命盯着那些女乐,只想找个身体健壮些的。看那样子,只怕钟禺谷一走便要扑上去,扯到内室厮混去了。
萧子彦心头略略有些恼怒。四相军团是帝国军精锐中的精锐,军纪也都是最好的。楚帅明令,士兵有奸、掠、妄杀三斩之罪,犯此三斩之罪,不论是谁,一律处死,因此四相军团从来没出过什么丑闻。钟禺谷虽是帝国军将领的后起之秀,但他所统的不属四相军团一支,大概对于他来说,女色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对萧子彦来说,找这些卖身女和犯了奸罪一样。他抬起头,正待反对,钟禺谷想必也已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抢先道:“萧将军,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也不可扫了各位弟兄的兴啊。”
钟禺谷的话带着玩笑出之,但萧子彦也听得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若是自己拒绝,钟禺谷只怕会发怒,而自己的手下同样不会认为自己做得对。他反对之语本已到了嘴边,此时突地又咽了回去,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行了一礼,道:“钟将军请便。”
钟禺谷哈哈一笑,拍了拍萧子彦肩头,道:“萧将军,春宵一刻值千金。战场上要勇冠三军,闺房里可不要丢盔卸甲啊。”
他的话中有言外之意,边上几个士兵都哈哈大笑起来。钟禺谷话语不多,所以一出口反倒没有架子。到了这时候,萧子彦想要反对也没办法了,只是嚅嚅道:“可是,明日的军情……”
“萧将军放心,正因为要上战场了,才要让弟兄们放松一下。我相信风军团的各位弟兄铮铮铁骨不会给美女泡酥的,哈哈。”
钟禺谷打了个哈哈,将手中的铁笛往腰间一插,又拱拱手道:“各位请便。”转身出了门。他一出门,几个老兵迫不及待的扑向一边的女乐,将那几个女乐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乐器却先好好地搁到了椅子下,防着被撞坏,方才尖声边笑边叫。
萧子彦心中怒意更增,但此时的局面他已没办法控制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过桌上的酒杯,将杯中余沥一饮而尽,道:“小汤,我们走。”又大声对几个什长道:“洪胜东,倪兴武,严平,明日别睡过了头!”
那洪胜东便是先前来敬酒的老兵。他与萧子彦资格差不多,平时关系也不错,此时搂着个女子,已是丑态百出,听得萧子彦的声音,转过头道:“萧队官,你还要去哪儿?不在这儿留宿了么?”
萧子彦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却还是忍住了,道:“我要回去看看。明天不要误了点卯。”
“放心,误不了。”洪胜东说着,已撅起嘴向怀中那女子脸上凑去,那个女子娇笑着,半推半就地挡着。萧子彦再也看不下去,整了整佩刀,便向门外走去。才出门,却见汤维一步三回头地似是十分留恋,他低声喝道:“小汤,你也要去鬼混么?”
汤维吓了一跳,道:“是,是。”他知道萧子彦最是一本正经,自己是萧子彦直接指挥的,若是惹恼了他可不好玩。可是耳边传来屋里男女的欢笑声,又让他心中痒苏苏的似有什么小虫子在爬,实不愿随萧子彦回去。萧子彦见他不情不愿地跟着自己出来,心中忽地一软,叹道:“好吧,你想去就去吧,省得死了还是个童子身。”
汤维闻听,脸上一下堆满了笑意,道:“萧将军,那我们回去?破了童子身,那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去吧,我不去。”
萧子彦冷冷地说了一句,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虽然在走,但听得那些女子的尖声笑语,便是他也有些挪不动步子,他心知若不快走,只怕自己也要转回去了。走了十余步,身后的声音渐渐轻了,却听不到汤维跟上来,他转过头看了看,酒楼的门已掩了起来,声浪还在一阵阵传出来,汤维早已钻了进去。他心头着恼,低低斥了一声:“好色之徒!”
刚骂了一句,却也骂不出来了。这二十三年来,他还没有碰过女人。在五羊城,是师傅管得严,到了军中,却有军纪约束。虽然楚帅所定军规只是严禁奸淫,却士兵成婚却没有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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