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五羊城七天将之首的丁亨利,难道还畏刀避剑不成?”
丁亨利也笑了笑,道:“当然怕,平时我拿刀子削水果都有点担心会削破手。不过,”他抬起头,声音也大了一些,道:“丁某是共和军之将丁亨利。”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丁亨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向我表明,他并非何从景的私人么?我看着他,道:“丁兄,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丁亨利道:“楚兄请说,只消我能回答。”
“南武公子其人,到底是谁?”
他笑了起来:“果然,你也猜到了。”南武公子是苍月公的儿子,他也留在五羊城。苍月公当年把共和军的指挥权交给何从景后,这人就显得极是神秘。上一次他定计要我去刺探何从景的秘密,我就觉得此人大不简单,连白薇都为他所用,那么郑昭自然也是他的私人了,只是我没想到丁亨利也是南武公子的人。我道:“南武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丁亨利道:“人中龙凤!苍月公高标共和之帜,但我觉得,以苍月公的能力,要把共和付诸现实尚有距离,能建共和者,大概唯有南武公子了。”
他说得如此夸张,我心里大不舒服,道:“你方才还在说明君贤臣不足恃,现在又在大赞南武公子是明君了。”
丁亨利正色道:“南武公子并非是君。人力有时而穷,但也有一些人能力极强。像你我都是征战杀伐之材,非治国安邦之材,而南武公子则是经天纬地之人。”
我心中大不服气,道:“好吧,日后定要见识一下丁将军所言这经天纬地之人。”
这南武公子与我素昧平生,但在五羊城时他就想利用我,而丁亨利对他又如此推崇,不知为什么,我登时觉得此人实在很讨厌。帝国军中,我最讨厌的人大概就是毕炜了,因为毕炜总喜欢算计别人,而这南武公子在算计人这点上倒与毕炜别无二致,只是计策有高下之分而已,所以毕炜好用计而不能笼络人,南武公子算计了别人,别人还当他是好人。他这种人,说得再好听,也只不过是个何从景一般的野心家而已。只是我知道丁亨利对南武公子敬若天人,我要是说了这番话他也听不进去。日后丁亨利落到我手上,就算求死我也不会杀他的,但这南武公子就绝不能饶了。
想到此处,我站起来道:“丁兄,明日就要进攻了,我也要速速回去准备,先告辞了。”
他也站起身,道:“对了。来有件事,北门外地势不平,你千万要小心。”
他说这话时,却全然一片诚恳。我心中一阵激动,点了点头道:“好的,丁兄,你也千万要小心。”
他脸上仍是微微笑着,但在一瞬间,我看到他的手指极快地一颤,不由大感惊奇。丁亨利这人极其镇定,从他的样子上看不出心里的变化。我苦修《道德心经》,虽然对读心术仍然毫无头绪,但是察颜观色的本领却已大有长进。丁亨利纵然镇定,毕竟不是神仙,我说的话平平常常,到底哪一句打动了他?但此时丁亨利已在送客,我也只得向外走去。
共和军的营房内,人群川流不息,但声息非常低,我暗自咋舌于丁亨利治军之严。地军团之精锐,为人公认,我带兵也够严了,但也做不到共和军现在这样子。丁亨利如果真的成为我的对手,实在是个很可怕的敌人。
刚出门,冯奇已迎上来,道:“楚将军,回去了么?”
我道:“是。”却见他面色有点异样,道:“有什么事么?”
冯奇道:“方才魏风突然犯了绞肠痧,痛晕在地,我让他躺在车中了,我去让他出来。”
这车是我乘来的,若是架子大一点的如毕炜然,一定不允许士兵乘坐,但我一向觉得自己应该与士兵同甘共苦。除了要我和士兵睡同一个营房,受不了那种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外,其余一律平等。魏风若是疾病突发,让他坐我的车自也应该。我道:“不用了,反正两个人也能挤挤。”
丁亨利忽然在一边道:“楚将军,你部下有得病了么?我马上叫医官给他看看吧。”
我正想说好,冯奇忽道:“不必了,多谢丁将军美意,小魏还是早点回营去便是。”
冯奇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想他多半是不相信丁亨利的好意。他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道:“那就快些回去吧。”
丁亨利却道:“楚兄,丁某也略通医道,让我看看他得了什么病。”他忽地一把拉开了车门,便要跨上车去。他这举动大不寻常,我吃了一惊,眼角瞟了一眼冯奇,却见冯奇眼中已有些惊慌之色。我心中一动,知道定然有什么内情,也一下踏上踏车,道:“魏风,你没事吧?”说着,已抢在丁亨利跟前。这车并不大,要挤两个人已是很难,里面那魏风正躺在座椅上,余下的空间更小。我挡在丁亨利前面,他也没办法再上来,只是道:“楚兄,这位兄弟的病情如何?”
魏风平躺着,脸色确有些不好,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湿湿的,额头却烫得吓人,惊道:“出了这许多汗?魏风,你现在身上痛不痛?”
丁亨利也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伸进手来摸了摸魏风的额头,道:“只怕是吃坏了。我这儿有点行军散,服下去应该会好些。”他伸手到怀里摸出个瓶子来,我接在手里,他扭头道:“来人,倒碗凉开水。”
冯奇和丁亨利都有些怪,此时我已经瞧出些端倪来了,但冯奇既然要瞒住丁亨利,我就先帮他演这一出戏再说。此时有个士兵端了一碗水过来,我托起魏风的背,道:“魏风,来,吃点药。”
魏风被我托起来,只见他两眼眯成一条缝,脸上毫无血色,一副病容,呼吸也很细。我把行军散倒在他嘴里,又把一碗水让他喝下半碗,道:“冯奇,魏风以前得过这病么?”
冯奇道:“他吃多了鱼腥往往如此,想必来这儿吃了些海鱼吧。”
我把碗还给丁亨利,道:“丁兄,我得马上回去了,还请丁兄恕我不恭之罪。”
丁亨利叹道:“楚兄,你真是爱兵如子,难怪地军团能够名震天下。”
我正色道:“地军团名震天下,那是地军团的弟兄们英勇,与我可没什么关系。”车中挤了两个人,车子都在有些晃动,我现在也只想早些回去。丁亨利道:“那后会有期了,先预祝一战成功。”
车子开动了,冯奇给我在前赶马,其余几人骑马相随。一路上,我只觉魏风身上仍是烫如火烧,也不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冯奇急着回去,我只道其中有什么秘密,但看魏风这样子,难道是真的魏风得了急病么?
此时已进了地军团军营,冯奇急匆匆进营,杨易、曹闻道和廉百策都迎上来,冯奇却不理他们,一直驶到我的营帐前。我呆了呆,敲了敲板壁,道:“冯奇……”
我话没说完,冯奇低声道:“楚将军,魏风椅下有个人,快把他拿出来,否则他就完了。”他说得很急,我呆了呆,道:“有人?”座椅下可以放点小东西,但那地方并不大,除非是小孩才钻得进去。
此时魏风忽然一骨碌起身,脸上的病容已爽然若失,道:“楚将军,在这下面。”他一把掀起椅面,却见里面果然塞了一个人。这人手脚都并在一处,似是个人形傀儡一般,几乎不似真人。我吓了一跳,道:“这是……”
冯奇已站到车门道,道:“楚将军,小魏有一手本事,能把人的骨节卸下后再装起来。此人自称是甄侯派在共和军中的间谍,有十万火急之事相报,小人不敢全信他,也不敢不信,让小魏打昏他后卸了骨节塞在此处,若不及时取出,他这人只怕真要闷死的。”冯奇是路恭行一手训练的,对文侯自然不会有好感。现在纵然不是敌人,言语间对文侯也无丝毫敬意。这人自称是文侯的间谍,冯奇自然不管他会不会吃苦头。
我没想到这魏风居然还有这种本领,又好气又好笑,道:“魏风,你倒是个做人贩子的好手。”
魏风微微一笑,道:“好叫楚将军得知,当初路将军练我十人,每人都有一样特异本领,便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取人性命的。”
当初便是为了暗杀朝中政敌,路恭行才训练这十剑斩吧。其实暗杀一道实在是旁门左道,练了一辈子,却没多大效用,顶多只能出奇制胜而已。十剑斩上战场,只怕还不如寻常士兵,像冯奇的弹弓,虽然足以惊世骇俗,但射程不及弓箭长,练起来却比弓箭辛苦万倍。而他们练了一身的本领,也对付不了真正有本事的人,否则早就刺杀文侯去了。只是这一身华而不实的本领现在却大派用场。
此时魏风将那人从椅下抠出来,冯奇接到手中,魏风伸手在那人四肢百骸一拉,那人骨节“咯咯”有声,倒似在装一个木偶。待那人一被拉直,我吃了一惊,叫道:“明士贞!”
此人正是明士贞!当初我跟踪何从景,他说他是文侯伏下的暗桩,但文侯却否认了,我一直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人。冯奇听得我叫出那人名字,道:“楚将军你认识他?他真是文侯的人么?”他们把明士贞骨节都卸了塞在车座下带回来,让明士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若我和这明士贞是朋友,他们便有点下不去了。
我道:“快把他带进去,让他躺下。”明士贞此人的刀术拳法与西府军颇有渊源,此番也是认出了他的声音,我才猜到何从景上了前线。只是他求救于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与何从景翻脸了?或者,共和军已经发生了突变?
一念及此,我不禁抖了抖。看到共和军中戒备森严,先前想的只是他们会不会来攻打我们,却不曾想到共和军有发生异变的可能。也许,南武公子突然起事,夺下了何从景的权力?这也未必不可能,怪不得丁亨利会说他向南武公子效忠。
只是共和军迟不生变早不生变,偏生在这个时候生变,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杨易和曹闻道、廉百策一块儿走过来了。方才我进营时,他们便已在营门口迎接,但我根本没理他们,马车也停在了我的营帐门口,他们想必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他们过来时,魏风正和冯奇两人抬着明士贞进帐,曹闻道一见这副模样,怔了怔,道:“楚……”
我不等他再说,把手指按在嘴上,示意让他住嘴,低声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一块儿进去吧。”明士贞到底是怎么被魏风他们弄到车座下的,他又知道些什么秘密,说实在的,我也很想知道。
进了营,我让十剑斩的另九人都出去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说是诸将正在会议。等把帐门掩上了,我道:“冯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奇道:“楚将军,方才我们随你去共和军营中,共和军如临大敌,到处设岗。我们几个也没事,便在一个帐中歇息,结果,就碰上这人了。”
我道:“他说他是文侯大人布下的内间么?”
冯奇道:“正是。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擅作主张,但这人说共和军正在全力搜捕他,唯有靠我们逃出营去。小魏便说要卸了他骨节,将他塞在车座下方能出去。原本也是难为他一下,没想到他一口应承,我们便将他带出来了。属于妄为,还请楚将军责罚。”
我道:“这也不算妄为。他醒了没有?”
冯奇道:“卸骨装骨时都很疼痛,所以小魏用重手让他晕过去了。现在骨节都已装好,想必他也马上就要醒来。”
我点点头,道:“好吧。冯奇,你去灶下让伙头烧点米汤,等一会他醒来让他喝,顺便把医官叫过来。”
冯奇道:“遵命。”
等他出去,我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杨易、廉百策和曹闻道三人,道:“三位将军,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杨易道:“楚将军,明天我们是要攻打西门么?”
我道:“不是,我们要攻北门。”
曹闻道在一边道:“怕被共和军隔开么?”
我道:“邓将军正是担心会如此。此人叫明士贞,是何从景的贴身侍卫,却不知为什么,现在丁亨利正在搜捕他。说不定,他知道些共和军的底细。”
杨易和廉百策同时一惊,两人齐齐发问。杨易问的是:“何从景也在共和军中?”而廉百策问的是:“共和军中出了什么事了?”廉百策见杨易也问了,忙打住了话头。
我道:“何从景很可能便在军中,我在怀疑,他是不是已被夺权了。苍月公有个儿子叫南武的,此人极其能干,一直不满乃父的残部与信条尽为何从景所有。”
曹闻道倒吸了口凉气,道:“共和军也有这事?我还以为夺权只有帝国才有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什么地方没有。共和军最大的特长,就是编出一些好听的口号,只是没一句真话。”
杨易道:“这明士贞如果是何从景的贴身侍卫,丁亨利要抓他的话,很有可能何从景已被赶下台了,只是……”
他话未说完,廉百策忽道:“不太可能。他们昨天方到,此人当时还跟我交涉了一通,看来是何从景的亲信。不太可能。”
杨易也道:“是有些奇怪,若共和军权力变迁,照例新上台的要马上宣称权力已经转移,否则除非他们是想用个傀儡来瞒一辈子去。何从景此人精明强干,宁死也不肯给人当傀儡的。”
廉百策道:“正是此理。以下克上,事成后隐瞒消息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何从景已受起事者控制,对起事者言听计从,二就是起事者尚不能控制局面,还要借何从景的名义节制军队。这两种可能,第一种不符何从景本性,第二种就显得起事者太无能了,居然会不做准备就动手。而且,在军中动手,是最不安全的,万一有人依然效忠何从景,何从景只消一声令下,便能叫起事者灰飞烟灭。”
我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共和军到底想要做什么?”
廉百策道:“有时,想得太多反而自缚手脚。但我也实在想不明白……”
曹闻道忽然插嘴道:“等此人醒来问问清楚,岂不真相大白了。”
杨易道:“是啊,曹将军此言不错。”
曹闻道一直和杨易不甚相能,杨易也知道曹闻道在五大统领中与我最为接近,有意无意地讨好他,我也不禁暗笑。廉百策道:“只是,他说的便是真话么?”
我道:“是不是真话,看着办吧。”
这时门外有个士兵道:“报楚将军,蒋医官来了。”
蒋医官名叫蒋一模,还是新来的,是叶台的师弟。他的医道也相当高明,地军团原先的医官因为年纪大了,上个月刚退伍,我请叶台推荐一个,叶台便推荐了他的师弟。我撩起门帘,道:“蒋医官,快快请进。”
蒋一模在门口先向我行了一礼,这才走进来。进来后他才发现三个统领都在,小小吃了一惊,行了一礼道:“杨将军,廉将军,曹将军,卑职有礼。”
我道:“蒋医官,你看看这人,怎么样了?”
蒋一模走到床边,将药箱放下,伸手搭了搭明士贞的脉,道:“此人似乎受过极重的撞击啊,周身骨节都曾错位,刚刚接好。楚将军,出了什么事了?”
蒋一模一言出口,杨易他们不知道明士贞方才的情形,还不觉得如何,我却不由得动容。我道:“冯奇没跟你说么?”
蒋一模道:“冯将军就说楚将军营中有个病人,叫我过来看看,他去伙房张罗煮粥去了。”
我道:“此人曾被卸下周身骨节,方才才接起来。蒋医官,他何时能醒?”
蒋一模道:“卸下周身骨节?还真有这本事?”他咋了咋舌,似乎对这种本事更加感兴趣。我道:“你别管这些了,让这人快点醒来吧。”
蒋一模在明士贞肩头胸前摸了摸,又试了试他的鼻息,道:“禀楚将军,此人因为外伤曾极其严重,好在正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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