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枪法高明,但毕竟不知变通。这般以枪杆来接住我的枪,高明则高明矣,却实在华而不实。他的枪已只能防守,如果我以投枪术将白垩枪掷出,则正中他背心,他哪里还逃得过去。哪知我的枪正要脱手,那人却笑了笑道:“真的么?嘿嘿。”
这声音还带了些稚气,语气又惊又喜。我一听这声音,惊叫道:“小殿下!”白垩枪已脱手掷出,我的右手一把抓住枪尾,用力拖了回来。
这正是小王子的声音!每次我回到帝都休整,都去扫一下郡主的墓,而小王子每次都来陪我。我算是他名义上的姐夫,他对我极为佩服,每次都缠着要我比试,甚至在郡主墓前都用筷子比试过一次。我恍然大悟,才知道曹闻道为什么会对这新兵如此恭敬迁就。屈指算来,小王子今年已满十七,虚岁也已十八,正是军校毕业了。
我带转马,跳下来道:“真是小殿下么?”
他也带住马,摘下护面,笑道:“楚将军,我的枪法真的好么?”护面下,正是小王子那张俊秀之极的脸。一年多不见,他又长高了许多,只是脸上还带了些稚气。
看到他,我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名义上我也算是宗室,但不知为何,看到那些宗室子弟总是气不打一处来,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小王子了。我道:“当然好,已经比我高明许多了。”
小王子撇了撇嘴,正要说什么,武昭已走了过来,他的脸有些发白。方才我要以投枪术,他定然已看在眼里。这点距离,白垩枪虽伤不了人,但一旦掷中,小王子定然坐不稳马鞍,会被我打下来。他一到我们跟前,跳下马来道:“小殿下,我说你现在尚不是楚将军对手,你还不信。”
小王子嘻嘻一笑,道:“是啊是啊,我险些被楚将军的投枪打下来。”
武昭道:“你还笑!楚将军不明底细,若误伤了你,我和他如何向王爷交待。”
小王子将护面挂到马鞍上,道:“武昭老师,这你也太小看我了,要连这一下都顶不住,我这几年军校也白上了,怎么能到地军团来。”
我大吃一惊,道:“什么?小殿下,你要到地军团?”
小王子又是一笑,武昭在一边突然正色道:“地军团都督楚休红接旨。”
他从怀里摸出一卷帛书,我连忙跪下,道:“臣楚休红接旨。”
“自新帝元年七月十七日诏曰:查安乐王世子弓马娴熟,公忠体国,才堪大用,即日起为地军团监军,共赴国难,钦此。”小王子要做监军了?我又吃了一惊。监军是从今年开始的设立的,大概太子即位后,觉得诸军将领手握重兵,不可不防,因此设立监军一职。各部监军不是内监就是宗室,可与帝君直接联系,地军团此番休整,正是等着上面派监军下来。我和诸将说起此事,都觉得不知来个什么人,若是个毫不知兵却又颐指气使的宗室内监之类,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没想到居然会是小王子。我不禁有些喜出望外,磕了个头道:“臣遵旨。”
等武昭收好圣旨,小王子马上过来道:“楚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这回我要大杀一阵了!”他年纪虽小,却胆大包天,当初还是个半大小孩就敢和蛇人正面相抗,现在长成了,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听他的意思,恨不得马上就要上阵。
我笑了笑,道:“没有这么急。另外,监军可不是上阵的,你可不能随便冲杀。”
“什么!”小王子叫了起来,“那可不成,我要和帝君大哥说一下,不要当监军了,还是当个骁骑。对,这名字威风。”
骁骑只是个中下级军官,和监军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可也没有军校生一毕业就当骁骑的。我怕小王子真的心血来潮,非要当骁骑不可,他毫无经验,只怕连我也指挥不动,反而添乱,再另外派个内监来做监军,更是麻烦,忙道:“小殿下,监军之职极其重要,非你不可,帝君深思熟虑,你也不要让他为难。”
小王子想了想,半信半疑地道:“是么?那能不能和蛇人厮杀的?”
我暗自叹了口气。虽然小王子做监军比旁人要好得多,可仍然是件叫人头痛的事。我道:“当然也要的。军中每个人都是战士,我也不例外。”
小王子这才道:“那也好。”他看了看四周,又笑道:“楚将军,那以后我就是你手下的大将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监军并不是将领,而且监军的位置其实比主将还高,我应该说是小王子手下的将领才对。不过我怕这般一说,小王子又要节外生枝,也不再多说,只是道:“小殿下,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小殿下现在是军人了,这一点千万不可忘记。”
小王子心不在焉地道:“我知道了,定然服从你的指挥,放心吧。地军团什么时候才出发啊?”
我道:“还要休整一段日子吧。小殿下,趁这时候,你多熟悉一下铁甲车。”
铁甲车已经成为地军团的主力战具,比骑兵的地位更重要。小王子点点头,又道:“对了,楚将军,还有一件事。”
我道:“什么?”
“共和军在雾云城设立的议事处,现在换了一个主事的,那个人好像还认识你。”
我怔了怔,道:“认识我?”我在共和军中认识的人不多,较为相投的大概只有丁亨利。但丁亨利是共和军现在的第一大将,总在前线厮杀,不太有可能会来帝都当议事处主事人。我道:“他叫什么?”
小王子想了想,道:“他还带了家眷。父王带我去拜访过一次,这人倒是很会说话,好像,叫什么‘郑昭’。”
郑昭!我吃了一惊。郑昭身有读心术,他来这儿自然可以揣测别人的心思了。不过文侯已经知道他有读心术,只怕这一番暗斗会极其激烈。而让我吃惊的还是他说的家眷。我道:“是他妻子儿子么?”
“他就有一个妻子,听说叫什么段白薇的,是个女将,枪法很不错,还没儿子呢。”小王子也没听出我的声音有些异样,只是缓缓说着。“共和军的人物,看来也很有些出类拔萃的。对了,和那个郑昭一块儿来的,还有个法统的人,居然也认识你。”
我诧道:“法统的人?”这回我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道:“是谁?”
“我也忘了。”小王子抓了抓头皮,看来实在想不起来。我暗自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白薇也来帝都了。我知道她对我有种异样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五羊城时就大为吃醋,所以来帝都才特意打听我在什么地方吧。他是何从景的股肱之臣,何从景对他极为倚重,此番前来雾云城,看来帝国和共和军的合作又深了一步。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好事。
小王子来到地军团后,虽然没什么作为,不过他与陈忠和曹闻道两人混得倒是极熟,反是廉百策,大概还在担心我对他有成见,总不敢与小王子太接近。
休整一月有余,时间已交八月。文侯也来地军团视察了几次,问了我一些地军团近况。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文侯又憔悴了许多。帝都之乱后,官吏经过一番大清洗,凡是江妃与路翔一党,不是遭贬斥,就是被调任闲官,而文侯手下得力之人尚不足以填补空缺,文侯这段时间也一定累坏了。看着他的样子,我因为帝都之乱中与文侯意见分歧而产生的不满了消除了许多。不管怎么说,文侯手段虽然狠辣,却远远比路翔和江妃一党高明。帝都文校经过这一番动乱,彻底对平民开放,官宦子弟最后的特权也被剥夺,似乎倒是件好事,郡主所说的“新时代”,似乎更近了。
也许,没有文侯这样的权臣,帝国也没救了。医者常说沉疴当下以虎狼药,文侯恐怕就是一剂虎狼药吧。
这一天,我陪着文侯检阅完地军团,自己也累得要命。回到住处,让人烧了水洗了个澡,坐在桌前看着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这本书介绍了许多地方的风物特产,有些地方我也去过。只是天机法师在书中所说的“盛产珠玉”或“盛产牛羊”之类的繁华地方,现在却多半已成一片废墟了。
白天文侯和我说起,共和军提出了一个南北夹击的计划。这计划相当大胆,但也确实有效。以往我们和共和军各自为战,总是缺乏呼应,现在帝国军已经在东平城站稳脚跟,共和军也已收复闽榕、广阳二省,只是闽榕省尚有两万余蛇人占住了南安城,死战不退。南安是闽榕首府,城池虽然不算如何高峻,终究也是十二名城之一,共和军屡攻不克,但南安是后防腹地,如果这地方不解决掉,广阳闽榕二省终究不得安宁,因此何从景便让郑昭携来这个计划,要求地军团和水军团助战。文侯权衡之下,觉得此计划虽然也是何从景想利用我们,但南安城确实不可丢失,何从景也答应一旦攻下,南安城可以由帝国控制。闽榕一省是共和军收复的,现在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但南安城如果被帝国控制,那么帝国的势力便可插到五羊城边上了,自然对帝国有利。他想来想去,觉得此事对双方都有利,但要我们出征时尽量保存实力,不要打消耗战。
文侯的心思,郑昭肯定也知道。何从景需要的,也只是让后防安定吧,他现在在往西南一方扩展,已打入南宁省,闽榕安定后,就可以全力经营西南,为将来与帝国对峙做打算了。而何从景的打算也一定在文侯的算计中,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而已。初步定下是八月初出发,邓沧澜的水兵团带我们到东平城后,就分兵两路,地军团从陆路南下,水军团沿海而行,九到十月开始对南安发动攻击。如果顺利,年底前一定要拿下南安城,明年就要开始正式的大反攻。
整个计划就是这样。地军团作为主力作战部队,将十分吃重。我趁现在这个机会多看些南疆地形,到时不至于措手不及。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文侯既然不要我们全力进攻,为什么又要让征调四相军团的大部助攻。我本想问问文侯,但看他高深莫测的样子,又不敢问。文侯虽然说过把我当儿子看待,但我也知道这绝无可能的,我在文侯心目中,顶多只是一个亲信部将而已。
正看着,书房门口被人敲了敲,我抬起头,道:“进来。”进来的是我家的一个差人。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将军,外面有辆马车,是来请将军出去。”
马车?我怔了怔。白天文侯刚视察过,也与我长谈过一次,晚上照理不会来叫我了。我道:“是谁?”
“那位大人没有说,只说将军出来便知。”
来叫我出去,居然连车都不下,这人的架子也真够大的。我把那本书收了起来,道:“我去看看。”走出去时,心里想着这到底是谁?难道是白薇?她来帝都也没多少天,今天大概有空,便来叫我么?我有些犹豫,白薇并不知道郑昭有读心术,她想的一切郑昭全能知道,恐怕会惹出麻烦来。
刚走到门口,却见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大车。这车也没有家徽,看样子只是寻常商贾所乘。我又是一怔,走到门前,道:“在下楚休红,请问是哪一位。”
“楚兄,快上来吧。”
门开了,露出的竟然是张龙友的脸。他现在已是工部主事侍郎,官职不低了,自然可以坐这等大车。我呆了呆,道:“张兄?这么有空么?进来坐吧。”
张龙友笑了笑,道:“不必了,城东新开了一家胜友楼,我们去看看吧。”
我对喝酒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张龙友这般相邀,倒也不好回绝。我上了车,道:“叫一下薛文亦吧,不知他有没有空。”
我们现在各自都十分忙碌,偶尔才能聚一聚,每次相聚都是四人一起。现在吴万龄跟随毕炜守在东平城,只能把薛文亦叫出来。哪知我刚说出口,张龙友却道:“不用了,今天还有别人在,不要叫他。”
“别人?”我一怔。张龙友算是与人交往很少的,除了我们几个没什么相熟的朋友,我不知道还会有谁在。张龙友只是道:“到了你便会知道,开车。”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这车夫驭车之术倒也高明,一路平平稳稳,走得甚快。我心中狐疑,道:“张兄,到底还有什么人?”
“到时你就知道了。”张龙友低着头,低低说着。我觉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疑惑。张龙友以前不算多嘴,但喜怒总是挂在脸上,现在城府越来越深,我总觉得他似乎戴着一副厚厚的面具,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正想着,张龙友忽然从座位下拿出一套衣服,道:“楚兄,来,换件衣服。”
我呆了呆,看了看身上道:“怎么?这衣服不成?”平时几个老友小酌,我总是穿一身便服,他拿出的这套衣服也只是件极其普通的衣服,实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张龙友低声道:“换上再说。”
我莫名其妙,脱下外套,穿上他给我的衣服。此时车子驶进一条很黑的小巷子里,忽然停了停,张龙友从车帘缝隙看着外面,低声道:“下去吧。”
胜友楼是城南新开的一家酒楼,我虽然没来过,但名声已如雷灌耳,听说连厕所里都装饰满了雕花板,可是这条小巷子黑漆漆的,根本不像是有个酒楼的样子。我不禁一呆,道:“这是哪里?”张龙友却又低下头,似乎躲开我的目光,道:“快下车吧。”他先行推开门,跳了下去。我满腹狐疑,几乎怀疑这是个要害我的圈套,但还是跟了下去。
刚一下车,张龙友敲了敲一边的一扇小门,门一下开了,张龙友闪身进去,扭头道:“快进来。”一进门,那辆马车却又向前驶去,门也一下关上了。我莫名其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黑暗中,张龙友的目光显得十分明亮。他低低道:“有个人要见你。”
这绝不是闲来喝杯酒了。我皱起了眉头,道:“是谁?”张龙友如此神秘,让我忐忑不安。他没抬头,只是道:“见了你就会知道。”
这是个寻常的院落。张龙友带着我走进去,里面黑漆漆地,只点了几支蜡烛,光线十分昏暗。他走到一间屋前,轻轻敲了敲,道:“大人,楚休红将军到了。”
我听他称什么“大人”,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文侯?可是文侯叫我来为什么要做得如此诡秘?难道有什么秘事要吩咐我么?只是即使文侯真的有秘事要我做,似乎也不该由张龙友牵线。我诧异地看了一眼张龙友,但张龙友躲开我的目光,把头偏到一侧。这更让我生疑,我伸手要去推门,又有些迟疑,低声道:“究竟是谁?”
张龙友抬起头。烛光昏暗,映得他的脸也闪烁不定。他迟疑了一下,道:“楚兄,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我也抬起头,心中却升起一股凉意。张龙友这话似有深意,我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他的意思。我心头有些微微地疼痛,声道:“是帝君?”
张龙友眉头一扬,闪过一丝诧异,马上又回复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楚兄,不要怪我,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
我也不想。只是心头更是一阵阵地绞痛。郡主在世时就担心文侯会太过跋扈而产生不臣之心,那时觉得虽然这一天终究会来,但来得还是太早了些。我低声道:“我懂了。”
张龙友站得笔直,道:“楚兄,现在你要回去还来得及。不过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换衣服。你以为甄砺之对你推心置腹,视若子侄么?其实,你们四相军团的都督每日做些什么都在他耳目的监视之下,所以我才让人穿了你的衣服去胜友楼饮宴。”
文侯在监视我?我呆了呆。虽然我没有发现,但我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文侯对人绝不会完全信任,当初我赴援符敦城时,在符敦城的所作所为他都了若指掌,自是那里也有他的耳目在。可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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