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我的身体掠了过去。虽然这样根本用不出力,但原本就隔得近,我只消转半个身,成为与他相对,这刀子便可以旋过去割断他半个胸膛。明士贞此时这口气还没吸完,我的刀已挥了出去。现在,只有赌一赌,是他先喊出声来,还是我这刀子先切入他的胸膛。
我对自己的刀术很有自信,随着身子转过去,明士贞惊愕的腰也一点点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再快一点!我默默地想着,再快一点,一定要在他喊出声以前杀了他!
刀子已经碰到了明士贞的衣服了,只要再转过去一点,就可以切入他的身体。以百辟刀之利,这一刀足以将他当胸横着割开一条深深的口子,到时他自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可是,这时候我的身体也疼得象要断裂。
这样扭转身体,实在有点过于逞强了。我咬紧牙关,右脚又是一蹬,想借一下力。哪知还没点上,明士贞的刀忽地闪过来,正架在百辟刀上。两刀相交,“当”一声响,他的刀断成两截,刀头落地。
他的刀远没有我的百辟刀好。我还没来得高兴,手腕忽地一疼,如遭利斧斫击,痛得我都差点叫出声来。
这正是斩铁拳!明士贞这人一定和周诺有什么关系!可还没等我想出有什么关系,后面忽地有人叫道:“明大人,出什么事了?”却是门口那两个卫兵在喊。这儿与门口虽不是太远,却有一块大石头挡着,他们看不见我们,却听到了明士贞刀头落地的声音。
完了!我心中一寒。现在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逃。可是,这望海馆的墙如此高法,要翻墙出去,几乎是不可能,何况这明士贞还在边上,那侍卫发现情况有异,一定马上会过来查看的。我又急又气,背后冷汗直流。只一刹那,内衣登时被冷汗湿透了。
明士贞突然大声道:“没事,我出恭时刀掉下来了。”
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帮我瞒着?我不由一怔,那问话的卫兵却笑骂了一句,道:“明大人,没沾到你的屎吧?”
明士贞也笑道:“站你的岗吧,被你一嗓子,我都吓了一大跳。”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我,慢慢向我走来,两手摊开,分明是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的意思。我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握着刀默不作声。
明士贞看着我的刀,忽地轻声道:“百辟刀?”
我点了点头。到了这时候也不必瞒他。他多半认出了百辟刀才为我掩饰的,如果我再不承认,反倒弄巧成拙。明士贞忽然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是楚休红将军。”
我大吃一惊,几乎以为他是个能掐会算的神仙了。我狐疑地看着,低低道:“你是谁?”
明士贞从地上拣起那半截断刀,塞进了刀鞘,低声道:“文侯大人麾下明士贞,见过楚将军。”
他是文侯在这里伏下的暗桩!我恍然大悟,不由暗叫侥幸。没想到明士贞会是文侯派来的人,真是死里逃生。此时我背后仍是凉凉的,身体却软软得几乎要摔倒,方才太过紧张,现在一松懈,但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明士贞低声道:“久闻楚将军大名,你所统龙鳞军现在来了没有?”
我道:“我现在带的是前锋营,来了三十个……”顺口刚说到这儿,却见明士贞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按在嘴唇上,示意让我住嘴。我心中一亮,恍然大语。原来他这话是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如果我只是顺着他的话承认,那一定也会顺口说龙鳞军如何如何。
不愧是文侯派来的人,这短短一瞬,他立刻考虑到那么多,与他相比,我仍然太过莽撞了。我看了看他,目光中已多了三分敬佩之意。
明士贞又低声道:“何从景今日与倭岛使者见面,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另外,楚将军,你要忘记我这个人。”
他把后半段残刀也塞进刀鞘,转身背向着我。我看了一下他的背影,也不再说话,转身向何从景走的方向走去。
明士贞在何从景身边已经有好些年了吧?文侯真个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可乘之机。正想着,忽然身子一震。
不对!
明士贞可能瞒过何从景,但他一定瞒不过郑昭!而明士贞在何从景身边的时间一定不会短了,这么多年,难道郑昭从来没有读过他的心思么?何从景可是知道郑昭有这本领的人,以何从景多疑、精细的性格,岂有不试探身边人心思的道理?难道,我又上当了?
我心中越来越寒。方才只有明士贞试探我,我却根本没去试探明士贞说的对不对。可是如果明士贞在骗我,他又有什么用意,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想得头昏脑胀。现在也没功夫想这些了,不管怎么说,明士贞现在在帮我,他的底细以后再查吧,当务之急是去听听何从景到底与那个“海老”说些什么。幸好这望海馆虽在城中,布置得却大有野越,高树林立,枝翻叶茂,借树木藏身,谁也发现不了。
小心走了一程,前面忽然有一片空地。那是一座很大的假山,做成一个悬崖模样,下面是一个大池塘。这池塘也做得象个海湾,大概是望海馆得名所在。假山上有四个人,一个人手握钓竿坐在悬崖边上,另三个人一前两后站立着,后两人皆是满头白发,正是木玄龄与郁铁波,站在前面的自是何从景了。
我躲在一颗大树后,把手拢在耳边,侧耳凝神听去。幸好海风是吹向我这边的,他们声音虽然不大,却还可以隐约听清楚。此时正听得何从景道:“海老,他们到底适合用意?”
老人道:“这些海贼倒是胆色过人,不无可取,能用则用之,不能用则杀之。只是,若用了他们,倭人那面就必要断了。”
是五峰船主!我心头一亮,已约略猜到了端倪。
来的那些人,是五峰船主。海贼依靠倭人势力,在海上抢劫过往商船,自然与靠商船得利得五羊城是不共戴天得死敌。当倭人与五羊城联手,海贼势必不能再劫商船了,怪不得他们要竭力破坏五羊城与倭岛联手之计,不惜秘密将倭人得使者斩尽杀绝。而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也不惜代价要消灭正撞上此事得天驰号。
那是我还想不通海贼为什么会突然与倭人翻脸,原来当中有此玄机。而五峰船主居然敢冒充倭岛使者来与何从景谈判,真个如那个老人所说,胆色过人。
这些海贼确实非同一般,在两股势力得夹缝中游刃有余,坚持到现在,五峰船主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何从景此时沉吟了一下,道:“只是,海贼的胃口可不小,在海上飘忽不定,以前总找不到他们。此番既然送上门来,不如将他们杀了,再派人来与源氏幕府联系。”
那老人低低一笑,道:“城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之所在,正如钓钩之香饵。五峰船主的胃口不小,源氏幕府的胃口可更大,若将倭人引来,只怕尾大不掉,难以收拾。”
何从景默然不语。看来他也未必没有与倭人联手将蛇人与帝国消灭后,倭人再消灭自己的忧虑。他想了想,道:“只是,帝国已是外强中干,与帝国联手,付出较多,所得却又较少,实在有些不甘。”
那老人手忽地一抖,钓竿一下举起,钩上挂着一尾鱼不住跳动,在月色中银光闪闪。待那鱼在跟前,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鱼身。这鱼力道不小,身上又都是滑滑的粘液,本来很不好抓,他却轻描淡写的便抓到了手中。他将鱼从钩上摘下,扔进身边一个桶里,又在钩上放了饵料,重又掷入水中,道:“城主,正因为帝国已是桑榆晚景,才会急于联手,不惜以一王一候为质,再提供辎重,源氏幕府可不会答应这等条件的。”
何从景道:“海老,您的意思是与帝国联手较好?”
老人道:“以当前而论,蛇人势大,不论帝国还是五羊城,独立皆难抵挡,唯有双方联手,方能与之抗衡。至于说帝国的实力不如倭人,倒也未必。去年我去苻敦城,见西府军能击退来犯蛇人。虽然那支蛇人并不强,但以西府军便可得胜,帝国军自然更胜一筹。何况倭人去年犯句罗之境,最终铩羽而归,可见倭人实不强与帝国。何况倭人皆贪利忘义之徒,与之联手,定不愿全力在前,只想坐收渔利,与之合兵,所得更少。”
何从景想了想,道:“若于帝国联手,将来帝国对五羊城下手,又该如何是好?”
老人顿了顿,道:“如今这帝国,当年是如何得来得?”
何从景怔了怔,马上一躬身,道:“谢海老指教。”
帝国是大帝当年率十二名将,东征西讨,最终建立起来得。大帝初起时,力量也很小,前后共花费了九年时间,其间三起三落,有一次甚至众叛亲离,连一同起事时得十八子也有一个背叛了大帝,但最终大帝还是得到了这片广袤得领土。老人的意思,也是说何从景一样可以在其间发展势力,走上与大帝同样的路吧。何从景显然明白了这个意思,我听得暗自心惊。虽然何从景最终放弃了倭岛是件好事,可是如果他知道我已经听到了这些,只怕又要有变数了。
正想着,何从景忽道:“海老,我不再打扰,请海老歇息吧。”
他转过身,又向木玄龄和郁铁波行了一礼。却没有向那老人行的礼恭敬,看来在何从景眼里,木郁两人虽然也位列三皓之一,比那海老的地位却低多了。我闪到树后,一动不敢动,只怕被何从景发现。
虽然此次谈判出了些事故,最终还是成功了,只是何从景有不臣之心,我一定要向文候禀告。想到“不臣之心”四字,我突然想起了路恭行死前跟我说的话。路恭行也说文候有不臣之心,倒是无独有偶,便是西府军的陶守拙,也未必就是肝脑涂地的效忠帝国。
野心象一杯带毒的美酒,人人都想,只是看有没有这个胃口吞下去。我不禁暗自失笑,如果我手握重兵,我会不会也动这个脑筋?
不知道。未必不会,也未必一定会。我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茫然。虽然也知道刀兵四起,只会使生灵涂炭,可如果我有能够席卷天下的实力,我也未必不会去做。此时何从景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路上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也不知使什么滋味。
都一样。如果我是何从景的部下,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可现在,我必须要把他的企图上报给文候知道。虽然今天没什么实质成果,可是知道了何从景的决定,我也放下了心。现在我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和进来相比,也不见得太容易。
我慢慢的向后退去,一边看着那个山崖上的人。木玄龄和郁铁波两人凑到那老人跟前,正小声说着什么。
看来一切都没什么意外,我扭头看了看身后,正想找一个能出去的地方,突然,眼前只觉一暗。
有暗算!我大吃一惊。此时我把头扭过去了,却怎么都没想到有人在这时候暗算我。这人来的好快,如果我再转头面对他,只怕头还没转过去便要被击倒了。到了这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硬碰硬,只希望还来得及。我也不再扭头,人极快的向后一跃。还好我的头是转向后面的,侧着身子跳开也不至于撞到树干上。
刚跳开一步,边上忽然有人长长吁了口气。这声音很低沉,吐气悠长,但也沉重之极。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人已重重一掌击在我的肩头。我情知已到绝路,再也无计可施,不禁闭上了眼等死。哪知刚闭上眼,却听得那海老的声音传过来:“把他带过来吧。”
他们方才就已经发现我了吧,我居然还自以为得计,偷听得不亦乐乎。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带到那老人跟前,无非是晚死一刻,而谈判得事出了这样得变故,说不定也要功亏一篑,现在该怎么办?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
木玄龄年纪老迈,力量却着实不小,拖着我向前走,郁铁波拿着刀站在一边,仍是战战兢兢。看来我这一脚将他踢得不轻,他走路时也有些踉跄。到了老人跟前,那老人忽然道:“放开他吧。”
这话不仅时木玄龄和郁铁波,连我都大吃一惊。木玄龄道:“大哥,这刺客本事不小……”
“放开他,不用担心。”
老人收起钓竿,站立起来转过身,微微一笑,道:“楚休红,好久没见了。”
这老人声音闲雅雍容,我一直一位那一定是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没想到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东平城里收服飞羽时,再雉堞上见过他第一次,在苻敦城的浴室里又见过他第二次,这次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这次他就在我跟前,才算看的清清楚楚。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帮助我,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是望海三皓中的海老!
我结结巴巴的道:“您是……您是……”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老人向郁铁波点了点头,道:“二弟,把刀还给他吧。”
郁铁波一怔,但马上把刀给了我。一握到百辟刀,握的心神定了一些,拿着刀看着这老人,道:“请问,您到底是谁?”
老人微微一笑。他的样子虽然丑陋之极,但气度极是不凡,让握有种身不由己想要屈膝跪下的冲动。他不再看握,对木玄龄和郁铁波道:“二弟,三弟,你们退下吧,握有些话要跟楚将军说。”
木玄龄和郁铁波对视一眼,行了一礼退下去了。握心头疑惑万千,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时那老人又坐下了,微笑道:“楚将军,你也坐下吧。”
握把百辟刀放回刀鞘,盘腿坐了下来。他也坐回原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楚将军,经年不见,你可大有神采了。”
我道:“海老,多谢你的关照。只是小将实在想不通端倪,请海老指教。”
他又笑了笑,道:“世上事,谁敢说能够看清一切?上天既生万物,则万物皆有其理在,只是我们不知而已。”
他的话虽不是回答,但我也听得出他的意思,他是不会回答我的,可是我实在是太困惑了,又问道:“海老,别的事小将也不敢多问,只是想问问,海老你对小将关爱有加,不知为何?”
我看了看桶中的鱼,道:“楚将军,你见这鱼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到鱼身上去了,道:“小将愚鲁,请海老指教。”
“鱼或跃于海,或沉于渊,皆得其所哉。然巨可吞舟者亦曾细若芥子,只是有些可波浪于沧冥,有些未当长成便葬身鱼腹,老朽只是不忍见化龙之器早夭于涸辙而已。”
我皱了皱眉,老人的这翻话多半只是敷衍。我嚅嚅道:“小将智勇皆非一时之选,实难当海老错爱,小将仍是不明。”
他又是微微一笑,道:“大雾弥天,终有散日,有些事慢慢自然会明白的。楚将军,你深有自知之明,仅此一点便远在侪辈之上,便兼有仁义之心,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若栋梁之材只是柴薪之用,岂非可惜?”
我苦笑了一下,道:“海老过奖了,小将可谈不上栋梁之材,若海老仅为爱才,恕小将实在难以置信。”
老人点了点头,微笑道:“不以人谀而忘乎所以,楚将军,你果真又比以前精进。”
我抬起头,道:“海老,小将身受你数次大恩,如今也落在你手上,本不该如此狂妄,然海老若不愿明言,小将也不再多问。”
老人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有些事恕老朽不能明言,老朽亦有一事愿请教楚将军,请楚将军开诚布公答我。”
我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夭请教我,道:“小将不敢,海老请说。”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天生万物,万物可是生来便有贵贱之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大的问题。我一向只觉得,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不论帝君,还是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