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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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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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头,他睡得正香,两手搁在胸前,动也不动。

你还听到什么了?

我默默地想着,心头惧意渐深。哪知我刚这么想着,那衙役突然又开口道:“小人别的也没听到什么。”

这话接得也太顺了吧,我惧意未销,又是一阵怀疑。说不定那个衙役才真的有读心术。

“大人,什么是读心术?”

那衙役突然又说了句梦话。他说得平平静静,和平常说话没什么两样,但这一句话却象是根棍子一样,把我一下打蒙了。

他明明是接着我在说话!难道……

难道我修成的不是读心术,而是摄心术?

一想到这儿,我登时一阵兴奋,看着他,心中默念道:“把听到的全都忘记。”

那衙役什么也没动。我这才醒悟过来,他就算忘了,我也看不出来。我睁着他的后脑勺,突然默念道:“站起来!”

这只是我在想,但那衙役却象是我手中的木偶一样,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我。他眼闭着,面目呆滞,仍是一副沉醉在梦乡中的情景。

真的是摄心术!我一阵兴奋。摄心术比读心术更强,连真清子也只会读心术,不会摄心术,没想到我没学会读心术,反而学会了摄心术!

那衙役仍是直直地站着,动也不动。我看了看他,又在心里对他道:“向前走!”

他呆呆地跨上一步,仍是象个木偶一样,好象身上有看不见的细线连着。这一步跨上,另一步马上又跟了上来,离我一下子近了许多。他面无表情,这样僵硬地走着,简直象是一具活僵尸,我心头一凛,默默地道:“快退回去!”哪知这回却不灵了,他的右脚又跨出了一步,我急了,在心底喊得急了,几乎要喊出声来,但那衙役却根本不理睬我,仍是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实在太象一具僵尸,我心头一寒,正要不顾一切地叫出声来,突然有个人叫道:“小方,你做什么?”

那衙役已经走到坐笼前,被这一声喝,一下站住了,但人却依然保持着向前的姿势,登时身体一冲,向前倒了下来,“砰”一声摔了个嘴啃泥。他象是一下子活了过来,从地下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道:“我怎么了?”

另一个衙役欠起身子道:“小方,你是睡糊涂了吧,我看你在梦游,真吓了一大跳。”

他看了看我,我连忙闭上眼,只留一条缝,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摇摇头道:“大概真是梦游吧。”

除了梦游,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我不由一阵窃笑,天亮了。因为下半夜我一直在打坐,倒不再有困意,虽然人坐在坐笼里,仍是精神奕奕。卫宗政和另两个审官里来,见到我的样子,他们都是一怔,大概在坐笼里关了一夜仍然面带笑容行若无事的,只有我一个。他一定本以为今天我会痛苦流涕地要求招供,没想到我什么事都没有,大感意外。

这一天审讯,卫宗政问的话仍是以前我救二太子那一程的前后经过,陈忠和我用传声筒说话的事一点不提,大概那个他安排在里面的衙役真的全忘了,一句都没跟卫宗政说过。我说了一通,仍是坚持诸将无罪,只是二太子在疑神疑鬼。卫宗政今天也客气多了,他虽然多半是二太子的人,却果然言而有信,象个主持公道的人。

这一天审读仍无结果,卫宗政脸上已露出了焦急之色。晚上,以前那两个衙役被换班掉了另两个,这两个人中只怕也象那“小方”一样,有卫宗政安排进来的人。这一晚我很早就打上坐,等他们睡着后,我又按昨天所做的,对他施上了摄心术。

 ※ ※ ※

只是奇怪,这一次我虽然极为卖力,但他什么事都没有,我东试西试,他仍是躺在躺椅里打着鼾。弄了半天,见他仍然毫无反应,我也只得放弃了。

难道昨天晚上那摄心术只是我的错觉?但是今天卫宗政并不曾把昨晚上我与陈忠商议的事抖出来,只怕那个小方真的按我的命令把这事忘掉了。可昨晚能成,今晚为什么又不灵了?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端倪,不禁有些失望。可能,昨晚的摄心术只是偶然成功的吧?如果不知道何时有用何时没用,那也实在没什么用处。

我略略伸展了一下身体。由于拼命想用摄心术,以至于身体酸痛不堪,我调匀了呼吸,又开始打坐。如果不会打坐的话,坐笼的确是种酷刑,但是保持打坐的姿势就可以长久不动,也不会太累。

到了这时候,我也只能硬挺下去。卫宗政让那个小方骗得陈忠相信,只求陈忠不要太轻信了。还好,陈忠对这事本身也知之不详,恐怕就算他说的都是实话,也只会对二太子不利。

在一片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

雪白的手指,梨花一样的面容。虽然眉目已经模糊不清,在记忆中也渐渐淡了,但是我知道那就是她。

不知坐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开锁的声音惊醒。我睁开眼,却见一个衙役正打开坐笼的门,道:“楚将军,出来吧。”

我钻出坐笼时,他小声道:“楚将军,你真是条硬汉。”他的话语大是敬佩,只怕我在这坐笼里呆了一天两夜仍然不松口,单这一点也够让他佩服吧。

我道:“要杀我了?”

那衙役低声道:“别多心,这是要放你了。”

要放我了?尽管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喜色,但心里还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欣喜。他大概也察觉了,小声道:“别太早高兴了。”

我道:“还有别的事?”但是他没再说话,和另一个衙役抬着那坐笼下去,另两个带刀衙役带我下去换了身衣服,等再带我上堂,三法司的三个首要官员已坐在堂上了,二太子和文侯也坐在两边。但让我吃惊的是,文侯身后竟然站着张龙友。

我已许久没见过张龙友了,此时看见他,我大感亲切。只不过一个月不见,张龙友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颓唐之色,他穿着一身工部员外的官服,大是精神。他虽是文侯提拔,但现在是工部官员,照理不该来这种场合,现在出现在这儿,大概是文侯作为随从带进来的。

这也该是个好消息吧。看到张龙友一本正经,眼里却透露出一丝欣慰的样子,我知道那不会是个坏消息。在高鹫城里我救过他一次,现在,他也能对我有所帮助了。

我跪了下来,卫宗政看了看我,道:“楚休红。”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卫宗政脸上仍无喜怒之色,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有点惴惴不安地道:“罪将在。”

尽管猜到多半不会有事,便这时候,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担心。

卫宗政道:“你遭谋刺主将之控,经本府会审,虽觉事有可疑,然查无实据,本上天好生之德,姑免罪责。”

我不由一阵晕眩。被关了这么多天,到现在才算松了口气。卫宗政大概是二太子的人,但他的公正清廉之名倒也不是假的,没有为了阿附二太子就随便捏我个罪名。我还没来得及高兴,马上又听卫宗政道:“然事出有因,断非空穴之风,故革去罪将一切军衔职位。”

二太子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也许他仍然觉得这责罚太轻。但卫宗政这个处分还是让我吃惊,他要革去我军衔倒也早有预料,但我的前锋营统领之职是太子与文侯任命的,卫宗政作为刑部尚书,并没有这个权。我偷偷看了看文侯,文侯的脸上也木无表情,象是根本没听到,倒是张龙友,有些惋惜的样子。

这是为了让二太子出出气吧。我也舒了口气,功名利禄,我都不想了,只望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国家不要我在军中出力,那也只能听天由命。我想起以前曾想过的不从军后要干什么,我识字,也许可以开个小学馆教教学生。只是那时想着和苏纹月两人一起生活,可是现在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正有点伤心,卫宗政这时站了起来,向文侯和二太子一躬身道:“殿下,大人,下官审理已毕,此案如此了结,不知殿下与大人是否满意?”

我不禁有些想象。卫宗政脸上一直板得紧紧的,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笑,但这话说得却有点负气。他夹在文侯与二太子当中,一定很觉难办。我实在象个烫手的山芋,二太子虽是宗室,但文侯实际上代表的就是太子,相比较而言,就算他是二太子一党,也不能不顾忌文侯的意思,而设计想套出实情,却也没问出来,因此这话问的也只是问两人是否满意,干脆不说公正之事了。

不管怎么说,我算是脱险了。

二太子的脸很阴沉,但也没说什么。事实上,我坚决不说,就算杀了我,也无非只是出出气,扳不倒文侯,却更加得罪文侯。他虽然不象风评中那么英明神武,但也不是傻瓜,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该明白。他哼了一声,对身边那侍卫道:“林秋,我们走。”

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什么,那个叫林秋的侍卫在扫了我一眼时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等他们一走,张龙友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肩,叫道:“楚将军,你没事了,太好了!”

他的眼里隐隐有些泪光。我在德洋手下救了他,他一直都记在心里了。我一阵感动,道:“你还好吧?薛文亦?”

张龙友道:“他就在外面,走。”

他拉着我要出去,我道:“等等,我向文侯大人叩谢。”

我走到文侯面前,跪了下来,叩了个头道:“大人之恩,小人永记在心。”

文侯脸上也仍然看不出喜怒之色,淡淡地道:“楚先生,以后你有何打算,”

我现在已无军职,他马上就改口了。我道:“小人还不曾想过。”

张龙友也跪了下来,道:“大人,楚将军……楚先生他文武全才,足当大用。”

文侯点了点头道:“如果楚先生有意,不妨到我府中来吧。”

文侯府中的幕僚也有不少,和以前武侯的幕府一样,聚集了不少人才。张龙友虽然是工部官员,但实际上和薛文亦都算是文侯的幕客。我想了想,道:“小人甫脱责罚,此时到大人府中,不免授人口实。不知军校中是否还能谋职?”

我现在当文侯的幕客,那是明摆着算文侯一方的人了,二太子只怕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又要想什么办法来对付我。到军校里,至少还不算直接从属文侯。军校其实也是文侯的势力,我离开军校时,接替我的教官就本是文侯的幕客。文侯道:“这也好,那让胡滔回来吧。”

我又叩了个头道:“多谢大人。”

辞别了文侯,我刚要出去,文侯突然道:“楚先生,小儿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他的话很平和,我转过头,却见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甄以宁真的是他的儿子啊。我有点激动,张龙友已一把把我拉了出去,道:“快走,老薛要等急了。”

外面除了坐在轮椅上的薛文亦,还有吴万龄。薛文亦受伤太重,现在仍然不能离开轮椅,因为行动不便,没有进来,吴万龄则是官职太卑,不能进来。一见我,吴万龄便要行大礼,我一把扶起他道:“吴将军请起,我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了,只是个平民。”

薛文亦道:“楚兄,走,我们一块儿喝一杯,为你洗洗晦气。”

张龙友道:“正是。走,我们也去醉枫楼快活快活。”

醉枫楼。听到这三个字,我有点怔忡。上一次被文侯带到醉枫楼时,还是刚回帝都,躇踌满志,以为可以大展所长。这次去,也算是故地重游吧,但是这个“枫”字却让我想起了她。

她现在究竟在哪儿?也许,已经成为帝君庞大的后宫成员中的一员了。

张龙友和吴万龄两人已先行走了,我推着薛文亦走在后面,薛文亦忽然道:“楚兄,不必多想了,世间事,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如果都放在心里,只怕人担荷不起。”

我有点局促,掩饰地道:“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这种神情恍惚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想起她了。”

薛文亦察言观色倒也厉害。我有些狼狈,道:“没什么,偶尔想起她来了。”

他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

那正是那个叫秦艳春的女子的雕像。上一次看到时,只雕了个轮廓,现在已经清晰很多了,只是眉目神气却已不太象。当然也许是我记差了,除了她,另三个女子长什么样我现在也大多忘个一干二净。

他又叹了口气,伸手将雕像往街边一扔。那雕像在地上撞了两下,断成两截,滚落进路边的阴沟里。

也该绝望了吧。我们能有现在这样子,已经算不错了,那就不要再有非份之想。我想着,这时张龙友在前面回头道:“快点啊。”

我道:“来了。”推着薛文亦走得快了些。

醉枫楼仍然显得豪华富丽,现在人还不多。我们在楼上找了个包厢坐下,张龙友点了些菜,又叫了一坛子酒,四人坐定了,张龙友举起杯道:“楚将军得脱大难,我们先为他干一杯。”

我们四人共过患难,现在张龙友和薛文亦都是文侯跟前的红人了,吴万龄虽然只是个教官,但也比我要高一点,反倒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举起杯来,把酒倒进嘴里。辛辣的酒流时喉咙里,带着甘美的刺痛,登时人有了几分醉意。

酒过三巡,他们都有了几分醉意了,吴万龄还在向薛文亦让着酒,张龙友敲着碗碟,哼唱着一支怪腔怪调的小调,也不知唱些什么,我已经醉态可掬,半伏在桌上。突然有个粗大的嗓子在叫道:“楚将军在么?楚休红?”

那是陈忠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只道又起了什么变故,薛文亦也一阵警醒,道:“陈忠还没走?”

我想起前天晚上陈忠用薛文亦做的传声筒和我商议的事。薛文亦道:“楚兄,他可是为了你不遗余力啊,不惜在文侯大人府中跪了一夜。听说连文侯大人最后也感动了,不惜亲自向卫宗政商议。”

陈忠为了救我,实在是全心全意,只是我庆幸逃脱处罚,都把他给忘了。我有点内疚,东倒西歪地走到门口,叫道:“陈将军。”

陈忠在楼下正在东张西望,听得我叫他,抬起头,脸上浮出笑意道:“太好了,楚将军你在。”他跑上楼来,向我跪下道:“恭喜楚将军脱险。”

我连忙扶起他道:“陈将军,我还没谢过你呢。来,进来喝一杯吧。”

他道:“不了,此事一了,我得马上赶回东平城去缴令,为了向你辞行才来的。楚将军,你自己保重吧。”

邵风观派他来,未必真有什么好心,无非是派个与己无关的人来,就算遭了池鱼之灾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陈忠为了救我,却是真心实意的。

这个实心眼的人,实在连骗他都不忍心。

他好象不知道我已经被削职为民了,仍是行了个大礼,起身要走。看着他要走我道:“陈忠,你自己也要当心。”

他得罪了二太子,如果离开邵风观的范围,只怕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但陈忠好象浑不在意,也不知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想到。他向我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请回吧。”

我想说我现在根本不是将军了,但他这时已经出了门。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久,我都不知是怎么散的,只知道回去时天已黑了,吴万龄陪我着到住处,打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的呼吸也不由一滞。在这一片黑暗中,象是有把无形的快刀插进了胸口,我几乎已失去知觉。

吴万龄虽然没有我喝得多,但也有了醉意,他大概也知道我身上没有火石火镰,帮我点着了蜡烛,大着舌头道:“楚……楚……”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他习惯称我为统领,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让他改口,一时还改不过来。

我道:“好了,你回去睡觉吧。”

等吴万龄一走,我走到床边。因为有两个月没住了,床上已经积了一层尘土。我拿出来抖了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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