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丁娜鄙夷地瞟了安东尼一眼,转头对罗兰说:“我已经打听过,那个人是非法行医的游方郎中,犯下为人堕胎的重罪,教会有理由怀疑他是魔鬼的信徒,送上火刑架也算不得冤枉,你还有什么好争的!”
“我当然有话说!”罗兰不以为然地反驳,“据我所知,帝国法律并没有将为人堕胎定为死罪,就我个人的观点,这甚至不能算是一种重罪。”
“不好意思,你对帝国法律的了解还不够深刻,”帕拉丁娜微微冷笑,“堕胎罪属于教会裁判的范畴,一切生命都是秉承神意而生,凡人没有权力剥夺胎儿的生命,这是无可争议的谋杀,死不足惜!”
“然而就算按照圣光教廷的经义,也不能就这样简单粗暴的下断言。”罗兰据理力争,“胎儿尚未脱离母亲的子宫,没有沐浴阳光就不算获得培罗神恩,只是母亲体内的一个血肉器官而已,母亲有权力处置它,如果打胎算是犯罪,那么割掉赘肉瘤、剪指甲、剪头发是不是也算罪行?”
“你确定要跟我这个培罗的圣职者进行神学辩论?”帕拉丁娜微微扬起的唇角分明在嘲弄罗兰班门弄斧,“你大概读过几本我们教会的典籍,可惜只是一知半解,今天我就给你上一课,好好听着,胎儿与其他人体器官不同,具有灵魂,这灵魂来自其母领受的神恩,是吾主的赐福,胎儿的亲生父母尚且无权扼杀这个小小的、纯净无暇的灵魂,何况一个游方郎中!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憎恨的就是杀害婴儿的屠夫!”
罗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与一位情绪激动的女士辩论可不是明智之举,况且帕拉丁娜有一点说得对,他这个辛德拉信徒对培罗的教喻只是一知半解,根据圣光教会的伦理与帕拉丁娜这位准传奇培罗牧师争辩,形同戴着镣铐跳舞,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这时窗外传来盔甲碰撞的铿锵声,引起罗兰注意。转头望向窗外,广场上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士,手持绘有培罗圣徽的钢盾,似乎是宗教审判所的骑士。他们列队走到火刑架跟前,将那个游荡郎中解下来,戴上手铐和脚镣,半搀半拖的带回宗教审判所。
“把一个人绑在火刑架上,一整天放在那里不管,既不行刑也不释放,临到天黑又押回牢房,这算是怎么一回事?”罗兰喃喃自语。
“的确有点古怪……”帕拉丁娜也是满脸疑惑。
就在两人猜测内情的时候,安东尼端着两大杯啤酒回到自己的座位,将其中一杯啤酒递给罗兰。
罗兰与他碰了碰杯,随口问:“你打听到了什么传闻?”
安东尼灌下一大口泛起细腻白沫的啤酒,擦了擦嘴角,脸色显得异常沉重。
“来龙去脉都打听清楚了,诶,说起来一言难尽。”
“反正我们现在不忙着赶路,正好听听故事,权当消遣。”帕拉丁娜故作漫不经心的说。。。
“这要从一个名叫珍妮的可怜女人说起,她是一个农家女,比出身低微和家境贫困更不幸的是她还有几分姿色,被一个下乡狩猎狐狸的贵族老爷看上,掳到树林里加以强暴,其后不久怀上身孕。”
“在乡下,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光彩事,珍妮被父亲赶出家门,迫不得已进了城,打算找那个强暴她的贵族,要求对方为腹中尚未出生的小生命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可她连那位老爷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奴仆痛打了一顿,丢出门外——显而易见,这出自主人的授意,那个家伙不想承认私生子。”
“年轻的母亲养活自己都很艰难,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婴儿,她去教堂求助,希望教会可以收养她的孩子,然而牧师已经得到贵族夫人的暗示,禁止教会收养这个可能会给她的合法子女带来遗产纠纷的‘小麻烦’。”
“考虑到这位贵妇人不仅是城里最虔诚的信徒之一,还慷慨的向教堂捐赠了一整套纯银餐具,本堂司铎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只能硬起心肠将那个可怜的农家女拒之门外……珍妮走投无路,只好求助于一个跑江湖的郎中,请他帮自己打胎。”
安东尼叹了口气,放下酒杯,仿佛杯中啤酒变得格外苦涩,难以下咽。
“不得不说那个游方郎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次见不得光的出诊进行的很顺利。农家女终于摆脱了腹中拖累,修养了几天又回到乡下田间干活,由于她的体态与从前大腹便便的形象反差太大,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出来,人们很自然的产生怀疑,追问她把孩子送到哪里去了。”
第1672章:帝国掠影(10)()
“那可怜的女人遭到邻里盘问,好似被揭开心头的伤疤,最初还试图搪塞,声称孩子生下来就送到教堂寄养,然而她却止不住哭声,那痛苦、自责、近乎发狂的神态实在引人生疑,甚至有好事之徒当面质问她是不是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可怜的女人吓得发抖,一个字的辩解也说不出,这无异于坦白了真相。”
“就在四天前的傍晚,人们发现她吊死在树林里。尽管这个不识字的女人没有留下遗书,人们还是普遍认为她这是在为杀婴赎罪。”
“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游方郎中为农家女堕胎的风声不胫而走,人们很自然地认为全怪这个卑鄙的刽子手,一对可怜的母子才走上绝路,强烈要求将这恶医绳之以法。”。。
“帝国教廷早已颁发禁止堕胎的法令,并且将替人堕胎的医生视同魔鬼信徒加以严惩,按照往常的判例,火刑架将是游方郎中的归宿。”
“然而今时毕竟不同往日,源自亚珊圣城的教会改革新风尚也吹到滨海行省,本城颇有几位年轻气盛的改革派牧师站出来替游方郎中辩护,由此惹怒了教会中的保守派,斥责改革派牧师的言论离经叛道,违背了教会的宗旨,强烈要求将游方郎中处以火刑以儆效尤。”
安东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最后以玩世不恭的口吻做出总结:“事态发展到这地步,已经与那双不幸离世的母子无关,游方郎中也只是教会两大对立派系斗争的导火索,他的死活取决于两派人马谁能在辩论中获胜,所以你会看到他被绑在火刑架上一整天却没有行刑,这是因为教会改革派与保守派的争吵还没有分出个胜负。”
罗兰默默听安东尼说完,心头似有一团烈火迅速蹿升。在他看来整件事的关键不在于堕胎是否非法,也不在于游方郎中是否有罪,真正使他感到震惊和愤怒的是参与这场争论的教会双方,也包括以此作为谈资的本地市民,竟然没有一人指责强暴农家女的贵族和他那位贿赂教士的夫人。
“强奸犯凭自己高人一等的贵族身份不受指责,被强暴的农家女反倒遭人耻笑;贿赂教会的贵妇不受指责,被教堂拒之门外的母亲却受奚落,违背行善教义、拒绝收养弃婴的圣职者们打着追求真理的旗号党同伐异夸夸其谈不受指责,为绝望中的母亲堕胎、试图将她拖出苦难泥淖的医生却被绑上火刑架等待处决,这是怎样一个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荒唐世界,丑陋得令我感到恶心!”罗兰越说越按捺不住心头怒火,愤然离席,径自走出酒馆。
帕拉丁娜和安东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追了上去。
“有话好好说呀,何必发这么大脾气。”帕拉丁娜追到罗兰身旁,试图挽他的手,却被他断然甩开。
“抱歉得很,我来自远东那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也许是少见多怪,这种事我看不惯,也无法泰然面对。”罗兰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很坏,这样迁怒于人未免对帕拉丁娜太不公平,勉强压下火气,放缓脚步,主动握了握她的手,“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附近走走,冷静一下就好了。”
“不要骗我,你想要的不是散步,我知道你打算干什么。”帕拉丁娜寸步不离地贴在他身旁,眼神分外执拗。
“所以你是来阻止我的?”罗兰冷冷反问。
“你看错我了,不谈什么道德、良知、信仰,单单作为一个女人我也不忍目睹这样的悲剧!一个可怜的女孩连同腹中来不及出生的孩子都被毁了,侮辱与损害她们的人却视之为理所当然,仿佛随手撕碎一张草纸,别说受到惩罚,就连舆论的谴责都不会有,更不要指望他们会发自内心的忏悔,看到这样的人间惨剧,你怎么能够认为我的心里毫无感触,怎么能武断地认定我对珍妮所受到的侮辱与损害无法感同身受?难道你以为帝国贵族都是那种卑鄙冷血的畜牲?我想告诉你我不是那样的人!”
帕拉丁娜越说越激动,俊俏的脸庞涨得通红,晶莹的泪光在眼中打转。
安东尼快步追上他们,忽然觉察到两人间那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会意地笑了笑,又蹑手蹑脚地走远。
罗兰驻足转身,捉住帕拉丁娜冰凉的纤手握在掌心,强忍着将公主殿下拥入怀中的冲动,柔声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帕拉丁娜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示出内心激烈的情绪。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抬起头望着罗兰的眼睛,克制而坚定地说:“很遗憾让你看到这样的丑事,我不想为自己的祖国辩解,然而相比抨击世道不公,我更想做些实在的事情,为这个灰暗的世界带来一线光明。”
“这也正是我想做的。”罗兰微微一笑,“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行动计划,这里是你的地盘,我听你的。”
帕拉丁娜心情有所好转,思索过后做出安排:“我去拜访那位贵族的府邸,你去宗教审判所,设法营救出游方郎中,给他一笔路费,送他出城逃亡,过后我们回酒馆碰头,如果途中发生意外,及时以‘短讯术’联络。”
“这样安排最好不过,我们这就分头行动。”罗兰从储物袋里找出一瓶隐形药水,递给帕拉丁娜,“拿着这个,可能用得着。”
帕拉丁娜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当即饮下药水,窈窕的身影渐变模糊,不一会儿就凭空消失。
罗兰自行撑起“隐形法术”魔杖,转身走向坐落在市政广场对面的宗教审判所。之前他运用“命运之瞳”观察过,驻扎在审判所的教廷卫士清一色是培罗的圣武士,职业等级都在五六级左右。以他现在的实力,对这种货色根本不屑一顾,出入审判所就像逛大街一般轻松自如。
第1673章:贵族之家(1)()
营救行动唯一的障碍在于罗兰不了解审判所内部的设施,如果逐个房间搜索就太麻烦了。好在不久前习得的8环神术“感应位置”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麻烦,施法同时回想游方郎中的形象,刹那间便可感应到他被关押的位置。
罗兰隐形来到审判所背阴处的围墙下,在一小片树丛中隐蔽起来,施展“感应位置”搜寻游方郎中。锁定目标很成功,对方也的确处于审判所内,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目标的位置正在快速移动!
一个承受了严刑拷打、在火刑架上暴晒整日、体力极度衰竭的人怎么可能奔跑的这么快?更何况他身为死刑犯,本该被关押在牢房中失去自由。
罗兰暗自纳闷,维持施法专注的同时悄悄离开树林,抄近路绕到一面围墙跟前,开启“命运之瞳”静待事态演变。。。
果然不出所料,游方郎中直奔围墙这边飞奔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有着卫兵巡逻的庭院。
罗兰瞳孔微微收敛,紧盯着高耸的墙头,隐约看见一条朦胧的身影出现在墙头,肩上还扛着一个同样处于“隐形法球”笼罩下、身穿囚衣的男人,警惕地四下观望,随即纵身跳下墙头,如同一只灵巧的大猫悄然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罗兰唇角浮现笑意,朝那个隐身人吹了声口哨。
对方吓了一跳,匆忙摆出戒备姿态,警惕地朝他这边望过来。
“安东尼,是我。”罗兰取消隐形。
安东尼松了口气,扛着游方郎中匆匆跑进小树林,没好气地说:“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差点吓死我!”
“你也没有跟我说要来救人啊。”
“那还不是为你着想,不想打扰你和帕拉丁娜花前月下……”安东尼忽然意识到什么,左顾右盼,“大姐头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她去替天行道,让我来救人。”
安东尼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感慨道:“她这人只是表面强硬,其实心肠很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可别辜负了她。”
“瞧你扯到哪儿去了!”罗兰搓搓发烫地脸颊,迅速转移话题,指着趴在他肩头、气息微弱的游方郎中问:“这位倒霉的老兄怎么样了?”
“吃了不少苦头,身体很虚弱,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用不着火刑伺候就先断气了。”安东尼叹息道。
罗兰抬手按住游方郎中肩膀,释放“圣疗”为他恢复元气,随即施展“祛除疾病”,治愈牢狱之灾造成的暗疾。
看到游方郎中脸色恢复红润,似乎快要苏醒过来,安东尼对罗兰说:“这里有我就够了,你快去找帕拉丁娜,公主殿下脾气火爆,冲动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你去盯着点,别让她干得太过火。”
这也正是罗兰所担心的,点点头,拿出一个装满金杜加的钱袋塞进游方郎中怀里,叮嘱安东尼多加小心,尽快送他出城。随即再次开启“隐形法球”,转身去找帕拉丁娜。
不多时来到贵族府邸所在的别墅区,远远望去,庭院中只有寥寥几点守夜的灯火,显得很平静。
罗兰透过表面的宁静感受到一丝肃杀,加快脚步飞奔过去,刚来到府邸跟前,两扇紧闭的大门就缓缓敞开,帕拉丁娜提着剑走了出来,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息。
罗兰看到她那冷峻的神态,不由心头一凛,迎上去将她笼罩在“隐形法球”内,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都解决了?”
帕拉丁娜轻轻点头,不动声色地回答:“罪人已经得到惩罚,没什么好说的,你那边还顺利吗?”
“安东尼抢在我前面救出了医生,这会儿正在护送他出逃,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帕拉丁娜面具般冷硬的表情明显变得柔和,幽幽地白了他一眼:“用不着你自作多情,我心里有数。”
“我知道你做事稳妥,然而情感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受理性支配,该担心还是会担心,大不了以后我装作铁石心肠,免得好心没好报,关心你还要被你数落。”罗兰委屈地耸耸肩。
帕拉丁娜唇角缓缓上扬,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咬着嘴唇挥拳在他背上狠狠锤了两下。
“你这家伙,就是一张嘴巴会说!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
罗兰被她捶得直咧嘴,忍痛苦笑:“不信就算了,何必动粗……时间不早了,我们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回旅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帕拉丁娜默默点了下头,与罗兰并肩走在空旷静谧的街头。月光在他们身后投下两条剪影,乍看起来是那么相衬,贴近时仿佛可以完美融合,却又修长得近乎刀锋,离得太近难免互相伤害。
……
第二天一早,罗兰、安东尼和帕拉丁娜一行三人用过早餐,再次登上西进的魔导列车。罗兰上车前特地买了一份早报,翻遍所有版面,连夹缝广告栏都没漏下,却没有看到一则关于“游方郎中越狱”或者“贵族夫妇惨遭暗杀”之类新闻。
这说明滨海城的新闻界反应迟钝,抑或有人暗中施压,阻止报社刊载相关消息?罗兰对此不得而知。
列车拉响汽笛缓缓离站,罗兰丢下报纸,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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