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封信发出去，当天晚上罗兰就收到回复。拆开看了一遍，暗自松了口气。五家友邦的领主都接受了邀请，并且字里行间流露出乐见其成的态度。这表明罗兰不是一厢情愿，五家友邦的主政者也都意识到了组建“远东经济共同体”的必要性，大家的目标一致，接下来的谈判无非是针对合作细节的讨价还价。
七月七日上午，“远东论坛”会场早已布置妥当，九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会场中接二连三的升起传送光柱。首先到场的是基特兰德领主夫妇，接着是矮人领主布拉图·锻铁，卡罗尔亲王携爱妻赛奥多拉夫人一并赶来，北海湾的女王柳博芙·扬波与妹妹维克托莉亚携手现身，最后到来的是灯塔山传奇大法师“红袍”安德烈。
寇拉斯父子作为东道主，带领内阁群臣盛情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一番寒暄过后，与会各方相继落座，会场中的气氛也转为严肃。
罗兰身为“远东经济论坛”的召集人兼主持人，为这次盛会制定了四个议题，讨论顺序也颇费了一番心思。首先进行的议题是“建立统一市场”，各邦先要就此议题达成共识，后面三项议题才有继续协商的可能性。
“市场”这个词在不同的语境下有不同的定义。罗兰在国际合作的语境中提出的“统一市场”，主要是指“生产要素市场”，一般包括以土地为代表的自然资源（劳动对象）、劳动力、资本、技术与信息。
市场经济要求生产要素商品化，以商品的形式在市场上通过市场交易实现自由流动和优化配置，从而达到最高的经济效率。按照这一愿景审视现状，就会发现远东境内目前还存在许多妨碍市场充分发挥效用的障碍。比如国境线的存在，首先阻碍了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同时也把土地等自然资源分割开来，像居民那样被打上“国籍”的标签，要是开放给外国人使用，就成了损害国家利益的卖国行为。
罗兰倡议建立统一市场，就是要消除寇拉斯王国与五家友邦之间那些妨碍生产要素自由流动的障碍，为此就需要各国同意取消彼此的关税，取消彼此之间的边检站，允许友邦人士在本国开办企业、开采矿山、耕种农田，并且给予本国公民相同的待遇。
罗兰把这个议题抛出来，如同抛出一颗炸弹，支持者与质疑者划分为两大阵营，展开了激烈的争辩。
罗兰不急着说服别人，先耐心倾听各邦代表陈述看法，了解他们支持和反对建立统一市场的原因。
支持罗兰的一方包括基特兰德、冰风谷和北海联邦，建立统一市场会给他们带来明显的好处。
拿基特兰德来说，这个建立在露西亚高原上的城邦已经具备重工业基地的雏形，以采掘煤铁矿藏、冶炼生铁和粗钢作为支柱性产业，但是并不具备设计加工复杂机械的能力，无法消化巨大的钢铁产能，再加上北方高原气候寒冷，不适合发展种植业，必须把大部分钢铁出口到寇拉斯王国换回谷物。双方各取所需，如果能够消除钢铁…谷物贸易环节的关税，交易成本大大降低，基特兰德人自然乐见其成。
另一方面，基特兰德贫瘠的土地养活不了过剩的人口，青年失业率一度居高不下，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充当雇佣兵替人卖命。在罗兰看来，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马尔萨斯陷阱”。自从寇拉斯王国确立以推动工业化为基本国策，基特兰德人就发现了跳出陷阱的契机，纷纷南下打工，为寇拉斯王国提供急缺的工业劳动力，同时也缓解了基特兰德本土人口膨胀造成的社会压力，可谓双赢。
贝奥武甫和娜塔莎夫妇这三年来没少享受与寇拉斯王国经济互补带来的好处，当然希望这份红利继续扩大，所以夫妇俩举双手支持罗兰的倡议。别说建立同意市场，就算罗兰要求基特兰德合并到寇拉斯王国版图之内他们也不反对——只要保留领主家族的世袭继承权就成。
第1591章：（Ⅳ）（）
冰风谷的情况几乎与基特兰德如出一辙。远东矮人王族与寇拉斯堡的统治家族有着深厚的世交，矮人领主布拉图·锻铁是鼎力资助鲁道夫一世发动远东革命的老朋友，矮人王子布鲁姆是罗兰的铁哥们。自远东独立以来，冰风谷持续为寇拉斯王国提供吃苦耐劳技术精湛的矿工、铁匠、筑路工和炮兵，还为寇拉斯国防军输送盔甲、武器和大炮，换来当地难以自给的谷物和烈酒，布拉图·锻铁没有理由反对罗兰的倡议。
北海联邦的情况与基特兰德、冰风谷有相似之处，比如农业产出覆盖不了居民需求，不得不大量进口谷物，与寇拉斯王国建立良好关系为北海湾带来了粮食安全保障，即将竣工的北方铁路干线打通了从白鸥港到寇拉斯堡的贸易渠道，这对北海湾是一大利好。
北海联邦也有特殊之处。与主要输出劳务、原材料、初级产品的基特兰德和冰风谷不同，当地的工业技术相当发达，飞艇、机甲和魔导轮船等标志性产业在整个瓦雷斯世界都排名前列。然而这些新型产业得以发展壮大离不开寇拉斯王国的扶持，全靠来自寇拉斯政府的订单才能维持耗资巨大的产业链，失去这个巨大的市场就等于自杀，更何况飞艇、机甲和造船等产业也在反向吸纳来自寇拉斯王国的资本，罗兰投资了上述所有产业并且是最大的股东，当地人引以为傲的飞艇公司、机甲研究所和轮机厂其实都是为王子殿下打工。
此外，北海湾是寇拉斯王国当前最重要的出海口，面包圈海峡是陨星洋最重要的贸易走廊，是北海湾居民赖以生存的命脉，而这一命脉恰恰掌握在寇拉斯王国手里。“寇拉斯岛”驻扎的北海舰队是维护当地贸易安全的保障，岛上还设有寇拉斯王国的造船厂、魔导机车厂和巨鹰驯化基地，事实上已经被打造成寇拉斯王国的海军基地，将来迷锁建立起来，这个抵住北海联邦咽喉要害的岛屿将进化成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商人最识时务，哪怕仅仅是从做生意的角度着想也要抱紧寇拉斯王国这条大腿。
北海联邦是一个以商会联合为根基的国家，政治结构比较松散，各个加盟城邦享有一定的自治权，把这种联邦模式拓展到整个远东地区，对当地人而言是很自然的，只要能踏踏实实的做生意，“女王陛下”与“国王陛下”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尽人皆知北海湾的女王陛下与远东人的王子殿下关系暧昧，最迟等到柳博芙为罗兰生出一个北海联邦的合法继承人那天，北海联邦与寇拉斯王国合并也就顺理成章了。国家版图随君主的婚姻和继承权而改变，在这个时代不仅司空见惯，而且具有公认的合法性。
综合来看，北海联邦与寇拉斯王国在经济层面上已经密不可分，罗兰的倡议无非是对现状加以追认，柳博芙当然举手欢迎。
帕尔尼亚拥有丰富的魔晶资源，以丝绸纺织为代表的轻工业和船舶工业相当发达，但是缺少煤铁资源，沿海地带土壤层薄，分布着许多橄榄和葡萄种植园，却不适合种植谷物。除了进口谷物，帕尔尼亚还需要借助寇拉斯王国的力量对抗来自南方的威胁，阻止“奈落教团”的势力在暮光谷地扩张。
灯塔山是远东魔法文明的中心，保留了奥术时代的文明火种，实际上其文明水平已经超越了通常意义上的工业时代，但是过于依赖奥术建立起来的魔导文明成本太高，难以向普罗大众推广，因此并不具备与其实力相配的政治影响力。另一方面，法师们普遍怀有一种矛盾心理，既希望灯塔山保持遗世孤立的超然地位又无法完全割断与世俗世界的联系，寇拉斯王国的存在恰恰满足了法师们的傲娇心态，成为灯塔山与世俗世界交流的一个窗口。以安德烈为首的八大学派首席乐于看到寇拉斯政府推广他们的天才发明，也很高兴寇拉斯堡大学创立奥法学院，为他们提供一个平台，将守护千年的魔法知识传播出去，顺带发现具有奥术天赋的人才，为这座古老的奥术城邦补充新血。
这样看来，帕尔尼亚和灯塔山也与寇拉斯王国相互依存，理应进一步加强合作，为何对建立统一市场表现出重重的疑虑？
罗兰仔细观察过后发现理由其实很简单，帕尔尼亚和灯塔山乐于接受资本和商品的自由流动，只是对人口的自由流动心怀疑虑。
正如远东内阁会议上工业大臣济诺维和农业大臣约德尔担心的那样，假如开放各国边境，远东居民会不会大量涌入工资水平更高的灯塔山和帕尔尼亚？两位大臣担心这会使本地出现用工荒，企业主不得不提高薪金挽留工人；赛奥多拉夫人和安德烈也担心远东劳工大规模涌入自己的领地会抢走当地人的工作机会，引发社会矛盾。
劳务的自由流动到底利大还是弊大？这个问题罗兰也曾反复思索。就寇拉斯王国而言，与五家友邦建立经济共同体的确有可能导致劳工外流，进而迫使企业提升工资水平。
那么接下来会怎样？
高工资真的会削弱企业竞争力吗？
从地球上的历史经验来看，某些劳动力富余的出口导向型国家，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低工资带来的出口竞争力的确是一个关键因素，比如罗兰在地球上的祖国。但是反例同样存在，罗兰还记得美国自从建国伊始工人薪资水平就比当时的世界第一工业强国英国更高，19…20世纪，美国工人的收入普遍比英国同行高出三分之一。然而高工资并没有阻碍美国实现工业化，反而大大激励美国人投身于发明创造，开发出许多旨在节省人力成本的新技术和新机器。
寇拉斯王国当前的情况更接近华国还是美国？仅从劳动力供给的角度来看，其实更接近美国。从农场到工厂到处都缺少劳工，连女工都供不应求。若非罗兰坚决反对，内阁恐怕已经出台一份关于“童工合法化”的议案了。
第1592章：（Ⅴ）（）
既然市场上的劳动力供不应求，工人要求提升薪酬水平合情合理，建立“远东经济共同体”无非为劳工阶层增加了些许议价筹码，罗兰并不认为这会显著削弱寇拉斯王国的经济活力，考虑到人力成本增长带来的技术创新激励，总得来说利大于弊。
怎奈帕尔尼亚和灯塔山的主政者们无法像罗兰这么淡定。穷人和富人做邻居，富人难免有更多顾虑，这一点罗兰表示理解。经过连续数日谈判，赛奥多拉夫人和安德烈接受了罗兰提出的折中方案。
这个方案说白了就是简化版的签证制度。寇拉斯王国境内的居民可以向当地政府部门申请旅行签证，持此证件者可以自由进入帕尔尼亚和灯塔山。旅行签证有两条限制，其一是有时间限制，签证到期前必须离境；其二是不允许在境外工作。
事实上签证制度并不能严格限制外籍劳工，这一点没有谁比罗兰这个地球来客更清楚。但是有规矩总比没规矩好，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随着寇拉斯王国经济实力的高速成长，劳工薪资水平上涨，与帕尔尼亚和灯塔山的贫富差距也会日益缩小，出国务工的激励则逐渐下降，到时候就可以免除签证制度，放开边境自由往来了。
“远东经济论坛”的第二项核心议题是统一财政制度，避免双重征税。
对于个人而言，无论是雇工还是雇主，纳税都是一种负向激励，必然会降低社会总福利。如果税负太高，人们就会失去创业的动力，经济陷入衰退，失业率飙升，社会总体纳税额下降，政府推行高税率的结果反而造成财政收入下降的恶果。但是反过来讲，税率太低也不见得是好事，政府无法通过税收保障充裕的财政，那么只能量入为出削减预算，对教育、卫生以及基础建设投入不足，经济发展也会受到拖累。因此，设计一套合理的税收制度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
远东各国当前的税收制度总得来说还算合理，但是也有令人不满的细节，其中之一就是普遍存在“双重征税”现象。
税收制度通常采用两种原则，其一是属人原则，即按照国籍征税，只要你还保留着某国国籍，那么哪怕长期在国外工作，还是要向母国纳税；其二是属地原则，你在哪个国家工作或从事经营，就要按照当地的法律、向所在国纳税。
地球上的国家大多采用属人原则和属地原则相结合的征税制度，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全球化和自由贸易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税收制度也逐渐朝着更方便的属地原则过度。至于瓦雷斯世界，各国根据自身利益采取不同的税收原则，资本与劳务输出国大多采用属人原则，资本与劳务输入国则大多采用属地原则。
寇拉斯王国正处于经济起飞阶段，国内工农业建设搞得红红火火，城镇、道路、桥梁等基础建设快马加鞭日新月异，全国各地到处都是创业机会，如同一块巨大的海绵饥渴的吸收着来自帕尔尼亚、北海湾和灯塔山的资本（包括货币资本与法术资本），同时被吸引到远东的还有冰风谷的矮人矿工和铁道工人，以及来自基特兰德的炼钢工人和建筑工匠，是一个典型的资本与劳务输入国。
在这样的局面下，寇拉斯政府当然乐于采用属地征税原则，外籍投资者和外籍劳工缴纳的税金在财政收入中占据的比例高达三成。
但是，对于输出资本的帕尔尼亚、灯塔山和北海联邦，输出劳务的冰风谷和基特兰德，倘若采用同样的属地原则就势必流失大量税金，因此这五家政府采用的是属人原则——无论你在国外投资还是打工，赚了钱都要在国内交税。
这样就会产生一个问题：在远东投资或工作的群体，将被迫承受双重税负。企业家要缴纳双重税金，难免心有不甘，为了削减成本，就会设法压低工人的工资；工人缴纳双重税金，同样感到不爽，为了弥补收入损失，就要求提高工资。资方与劳方由此产生尖锐矛盾，倘若无法达成妥协，资方就会觉得在远东投资并不划算，选择撤资走人，劳方也会为自己背井离乡外出打工感到不值，动起辞职返乡的心思，结果劳资双方一拍两散，落得个双输的下场，政府也将因此失去一笔税金。
双重征税导致的种种恶果已经在远东各地初现征兆，罗兰可不敢掉以轻心，这次邀请五家友邦来寇拉斯堡洽谈经济合作，其中一个重要议题就是避免双重征税，为外籍投资者和劳工减轻负担。
各方订立分税协议，遵从属地原则各邦代扣税金，远东央行以财年为单位统一清算，资本与劳务输出国、输入国原则上均分税金，从而避免双重征税。
短期来看，分税协议势必使各国财政收入蒙受一定损失，但是有利于激励各国居民和资本跨境流动，优化资源配置，长期来看反而会增加各国财政收入。
……
“远东经济论坛”的第三项议题是“统一货币”。
如果只考虑金银等贵金属铸币，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把铸币上的图案更换一下，币值仍然由贵金属的含量决定，各国的铸币发行量主要取决于国库中的金银储备，与统一货币之前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好处是跨国交易和清算变得更方便，省去了不同铸币之间的兑换手续。
然而自从寇拉斯王国成功发行银钞取代银币，货币制度迈出通往纸币时代的第一步，这件事就变得复杂起来。
金币和银币的价值，主要是由其自身的“币材”决定的。只要金银还是人们追捧的稀缺资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