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现实的工业生产活动中，人们也会发现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用于制造机器的高精度机床，其本身很可能无法以工业化的方式量产出来。在地球上，人们往往借助能工巧匠的手工技艺来解决这个难题，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航天火箭的某些精密部件还是得靠老师傅的双手来打磨。而在瓦雷斯世界，面对同样的困境，魔法的巨大价值就凸现出来，具体应用过程马特维刚刚已经在课堂上演示过。
这意味着什么？
在罗兰看来，这意味着施法者非但不会被工业化大生产所淘汰，而且还会随着工业化的升级变得日益重要，施法者在大工业链条上肩负的使命是处理特殊材料和加工精密机床——也就是马特维所说的“工业金字塔”的塔尖位置。
罗兰完全同意马特维的论断：魔法是一门精妙的手艺，与个人才能紧密相关。不同的法师施展同一个法术很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这一现实使得魔法难以通过工业化的方式批量生产，难以对其进行标准化规范，但是魔法能够也必将为工业化大生产送上强劲的“第一推动力”！马特维维特根斯坦先生这堂课的精髓，就在于对上述现象作出了严谨且生动的论证，为魔法与工业的紧密结合、相互促进提供了理论依据。
一个小时的授课时间转瞬既逝。汽笛声悠然响起，宣告课间休息。
马特维严格遵守自己定下的作息制度，宣布暂时下课，休息10分钟过后继续下一堂实践操作科目。
一个小时的紧张学习过后，学生们大多显得有些疲累，正好趁着课间休息去庭院中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罗兰和妮基塔也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在林荫下缓缓散步。
这时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镇长千金带着一阵香风追了上来。
“王子殿下，妮基塔姐姐，听了马特维老师一堂课，你们有何感想？”伊莎贝尔笑盈盈地问。
“这老头上课挺认真，据说还不收学费，这就更难得了。”妮基塔淡淡地说。至于马特维课堂上讲述的内容，她不做评价，事实上也没有太大兴趣。马特维一直强调的是魔法应该如何为工业化大生产服务，这对机关术士而言是一则神圣不可侵犯的职业信条，但是在法师眼中，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这些机械师和机关术士为什么要逼迫高贵的魔法折下腰为工业生产服务，难道那些工厂主和工人是尊贵的主人，施法者反倒成了卑微的婢女？”妮基塔越说越气，自幼在法师家庭中培养出来的观念受到严重冒犯，负气之下禁不住道出那句被施法者阶层奉为圭臬的狂言：“魔法就是一切，一切为了魔法！”
伊莎贝尔被法师小姐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吐吐舌头不敢多言。
罗兰能理解妮基塔为何反应过激。法师的价值观与机关术士存在难以调和的偏差。法师注重的是魔法本身的奥妙，至于这个法术对普通人而言有什么用，能给社会大众带来什么好处，是否具有商业价值，多数法师是不太看重的，甚至认为考虑这些东西很庸俗，而机关术士恰恰更看重魔法的实践应用，说白了，这就是理论研究者与工程师的观念差异。
为了缓解法师小姐与机关术士小姐之间的紧张气氛，罗兰笑着扯开话题。
“我原以为实现钟表的工业化生产还很遥远，今天听了马特维先生这堂课，我的想法改变了，反而觉得实现上述目标指日可待。”
“其实，这就是我请你们来听课的目的。”伊莎贝尔在妮基塔那里碰了个钉子，却在罗兰这里找到共鸣，兴冲冲地说：“罗兰殿下既然有意把‘赛尔钟表’作为一项王牌产品推销到全国乃至国际市场，为此就需要将当前手工制表的作坊模式改造成产能更高的钟表工厂，为了在工厂流水线上加工钟表，需要解决大量技术难题，尤其是钟表的核心——摆轮游丝系统，对精密度的要求非常之高，现有的机械加工手段不可能切削出符合标准的零件，要实现‘摆轮游丝系统’的工业化就需要精密度更高的加工机床，为此不得不借助魔法的力量，老师今天在课堂上讲授的内容，恰恰为罗兰殿下实现钟表工业化的目标指明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说得非常好！”罗兰不禁为镇长千金的远见卓识喝彩，“伊莎贝尔，我原本只想聘请你担任钟表工厂的技术顾问，现在看来，你的才能不仅限于技术层面，对组织生产和管理工厂也有独到见解，如果费迪南多先生不反对，我想聘请你担任卡隆钟表厂的首席设计师兼厂长，工厂里的大小事情全由你说的算。”
“啊啊啊？！这不是开玩笑吧？”伊莎贝尔激动的瞪大眼睛，俏脸涨得通红。
“我当然是认真的。”罗兰收起笑容。
“这有点太太意外了！”伊莎贝尔患得患失，绕着大树来回转圈，“我这辈子当过的最大的领导只不过是课堂上的班长，您让我管理一家工厂，我能行吗？”
“我给你权力，怎么运用这份权力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罗兰微微一笑，“我建议你就这个问题请教一下你的父亲，费迪南多先生当了这么多年的镇长，想必有不少管理经验可以传授给他的宝贝女儿。”
“也是啊，再怎么说我也是我那‘官迷’老爸的女儿，多少继承了一点他的性格，一想到有机会当厂长，管理成百上千个下属，心情就禁不住兴奋起来。”伊莎贝尔向罗兰感激地笑笑，“多谢王子殿下给我这个机会，我很乐意尝试一下，如果搞砸了，你可不要怪我哦！”
罗兰笑着摇头。是他选择了伊莎贝尔，就算真搞砸了，也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
第1265章：大工业时代的魔法（Ⅳ）（）
妮基塔看到罗兰与伊莎贝尔聊的投契，自己都插不上嘴，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带着困惑大声问：“钟表只不过是一件复杂的计时工具而已，到底是哪一点值得你们如此看重？”
“我亲爱的妮基塔，钟表可不仅仅是一件计时工具而已！”罗兰挽着她的手，脸色格外凝重，“在不考虑魔法造物的前提下，钟表几乎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精密复杂的机械装置，如果我们实现了钟表的工业化生产，就能解决这个时代机械加工领域的绝大多数问题，如果我们能以机器制造出精密的钟表，就有能力在工厂中生产出其它绝大多数机械装置！”
妮基塔对人类技术变革的历史所知不多，不明白钟表的工业化生产意味着什么，而罗兰来自已经完成三次工业革命的地球，当然不会忽视人类技术变革史上这座至观重要的里程碑！
地球上研究人类技术史的学者普遍强调机械钟的重要性，认为机械钟既是技术进步的象征，又是技术进步的深层次原因。正如马姆福特所说：“是时钟，而非蒸汽机，才是现代工业时代的关键机器。”
马姆福特的说法或许有夸张的成分，然而只要一个人对人类的技术进步史有所了解，就不得不认同以下论断：
时钟是机械的、自动的，它在设计和保养时需要一个高水平的精度，因而适合作为其他所有机械装置的典范。
时钟创造了秩序和组织，创建了一套共享的客观信息。
时钟让人们清楚地认识到效率差异：生产率更高的工人以及更好的器具和工具是可见的，每小时可以生产更多的产品。
时钟使对生产力进行比较变得更加容易，进而在较快同较慢之间进行选择也变得更快。
钟表制造者为机械发明物的制造带来了精确度和复杂度的新标杆，而且其中许多人在其他行业上的后续发明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基于上述普遍规律，罗兰根据远东的国情推演出更进一步的结论。
“一台钟表涉及成百上千个精密零件，为了生产这些零件需要组建起复杂的上游产业群；而钟表本身就是许多更为复杂的机械装置的核心元件，由此可以延伸出更为庞大复杂的下游产业群，组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罗兰的话语沉稳有力，仿佛在宣布一个注定将成为现实的预言，目光也由妮基塔脸上转向遥远的天际，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磁石一般吸引庭院中的人们聚集到他身边。
“在那之后，你们就会发现，魔导机车、飞艇和机械铠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高端设备也可以纳入这条产业链的下游，其所需的大多数精密零件都可以在这个因生产钟表而建立起来的产业集群当中制造出来！”
罗兰最初只是向妮基塔解读钟表产业的战略意义，到了最后，转变成面向全体年轻的机械师既兴演讲。
他所做出的这些预言，究竟是高瞻远瞩还是狂人的呓语？还有待时间来验证。但是对于这些出生在“钟表之乡”、致力于成为机关术士的年轻人来说，罗兰话语中描述的情景，无疑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美好蓝图，不经为之心驰神往，热血沸腾！
这时身后传来掌声，罗兰回头望去，看到马特维维特根斯坦正在为他刚才那席话鼓掌。这位向来给人以严谨刻板印象的老人此刻眼中难掩兴奋之色，布满皱纹的脸庞也像年轻人那样因心情激动而泛起红潮。
罗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马特维先生，我刚才那些想法都是受您刚才那节课的启发，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王子殿下说得非常好，眼界远比我这个隐居小镇的老头子开阔，真正受到启发的是我才对。”马特维转身对伊莎贝尔说，“接下来我还有些事情，下堂课你替我上。”
“呃、好的，老师。”伊莎贝尔神色错愕。
镇长千金是学校里唯一的女生，但是她已经跟随马特维学习机关术达十年之久，无论资历还是水平都称得上全班第一，担任代课助教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往常代课都是因为马特维患病无法亲自上课，像现在这种临时通知的情况还是第一回，与他向来严谨守时的作风背道而驰，这使她隐隐有种预感：老师多年来隐居小镇的平淡生活即将发生重大转折。
马特维安排好了教学工作，转身对罗兰和妮基塔说：“我这些年闲来无事，鼓捣了一些小发明，两位有没有兴趣看一下？”
“荣幸之至。”罗兰笑道。
马特维在前面带路，罗兰和妮基塔紧随其后，目光交流时都在对方眼中看出好奇：准传奇机关术士的“小发明”会是什么呢？
出了院门，走出不远就是一条小河。河畔建有一栋外观酷似仓库的大屋，马特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仓库大门，奋力推开。
“王子殿下，妮基塔小姐，请进来吧。”
怀着好奇与期待，罗兰走进这栋没有窗户、光线昏暗的仓库，隐约看见一台庞大的机器陈列在空地中央，外观轮廓有些眼熟。
“这里到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啊……”法师小姐的眼神不如罗兰敏锐，紧拉着他的手唯恐跌倒。就在她低声抱怨的时候，马特维抬手在墙上轻轻一拍，天花板上的吊灯立刻点亮，“不灭明焰”散发出的光辉将仓库照亮。
稍微适应了一下房间中的光线变化，妮基塔的目光立刻被面前那台外观简洁厚重、极富视觉冲击力的钢铁造物牢牢吸引，不由发出惊呼。
“这是……魔导机车？！”
“的确是一部魔导机车，但是从外观来看，似乎与当今瓦雷斯各国的主流魔导机车型号都有所不同，应该是马特维先生亲手改装过。”
罗兰仔细观察静静陈列在仓库中的这台大家伙，眼神异常明亮。
第1266章：马特维的魔导机车（Ⅰ）（）
罗兰的确不懂魔导机车的技术细节，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为了解决远东铁路动力这个头号难题，他也曾认真考虑过进口国外生产的机车，运回国内以后组织机关术士将之拆解仿造。这种不大光彩的做法，在地球上还有一个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叫做“逆向工程”。认真追究起来，这样搞法未免有侵犯知识产权之嫌，但是瓦雷斯世界似乎并不存在国际通用的专利和知识产权条约，况且无论是在地球抑或瓦雷斯，后发国家试图在工业技术上赶超领先国家，总是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光靠闭门造车式的自力更生，很难逾越专利保护乃至技术封锁这两座大山。
正是因为动了搞一搞“逆向工程”的歪心思，罗兰搜集了不少关于各国魔导机车技术指标的资料，想比较一下哪家的机车性价比最高，以之作为“山寨”的目标。
性能最好的魔导机车产自工业技术最发达的斐真，据说最高时速可以突破100里，跑起来像飞一样，理所当然的，价格也是贵的吓人。其他各国出产的魔导机车，最少也比斐真人的技术落后一代，但是价格更便宜。
至于当前远东运营中的二十部魔导机车，采用的是亚珊帝国的设计指标，在额定载重的条件下最大速度约为60千码/小时，与地球上19世纪中期的主流机车时速差不多，但是实际工作中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时速，远东的铁路运力太紧张，无论载人还是载货都存在严重的超载现象，如果按照设计时速跑，既损害机车的使用寿命，也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因此经验丰富的列车司机总会将时速控制在40里左右。
罗兰不仅搜集机车数据，还通过安东尼·福格尔搞到各国机车的外观图样，对比眼前这台经马特维老爷子亲手改装过的机车，很容易就辨认出其原型来自亚珊帝国，也就是当前远东铁路上跑的那些机车的改良版。
如果与地球上的蒸汽机车做对比，马特维改装的魔导机车在外观上有两处明显的区别：其一是没有那个专门用来装燃煤的“煤水车”，其二是锅炉位于驾驶室后方。这是因为魔导机车的燃料并非煤炭而是魔晶，1磅魔晶产生的能量就足以维持机车工作一个月，占用的空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锅炉位于驾驶室后方是出于避免阻挡司机的视线，至于更深入的东西，罗兰这样的外行人就看不出来了。
“马特维先生，您要请我们看的东西，想必就是这部魔导机车，可惜我和妮基塔都是外行，除了外观略有不同，看不出这部机车与改装之前有什么区别，还请您为我们介绍一下改装后的亮点。”罗兰虚心求教。
自从走进这间仓库，马特维微驼的脊背就不由自主挺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罗兰殿下，妮基塔小姐，这部机车的原型采用的是亚珊帝国15年前的技术，15年来铁路发展突飞猛进，你现在的眼光来看，时速60里的水平已经明显落伍了，我们远东人的新政府是一个讲求效率的机构，怎能忍受那些慢吞吞的老爷车？当初我设计铁路的时候预留了充分的余量，就算机车跑到时速100里也没问题。”
“马特维先生，经您改装的魔导机车，满载时速能达到100里那么快？”妮基塔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可以！”马特维的回答充满自信，“我在故乡建立起这座私人实验室，器材虽然简陋，好歹花费了15年心血，多少做出一些成果，经过改装的魔导蒸汽引擎，功率比原版机车提升了将近一倍，最高时速可以达到110里！”
“就您一个人，在这简陋的仓库里，做出如此伟大的技术改良，实在太了不起了！”罗兰由衷赞叹。
马特维挺起胸膛，望着凝聚半生心血的魔导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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