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廷医生注意到了女孩们态度的改变,当然,他也注意到了舒可今天穿的短裤比上一次的还短。
他继续说道:我们要釐清是机器本身的影响,还是使用机器习惯上的问题。比如我看过一个商务人士的诊,他长期使用手机谈生意,客户有的在美国,有的在中东,有的在西班牙,时差的关係他二十四小时都得应付客户的要求。有时候手机明明没有响,他却以为自己听到铃声,神经兮兮的,晚上也睡不好觉,一直以为手机响了,起床接手机才发现是幻听,这种人晚上睡觉最好把手机电池拔出来,不然不可能一觉到天亮……这很明显是手机使用习惯上的问题,就算他改用PHS手机,幻听的症状也不会改变。
我每天都睡得很好喔。舒可赶紧反驳。
……是吗?梅芳瞪了她一眼。
如果是机器的影响,问题很好解决,就乾脆一点不要再用手机就好了。使用习惯就不好根除,特别是妳又在通讯行上班,情况又更特殊了。张安延医生用电脑的院内查询系统点来点去,足足过了半分鐘才说道:两年前我们院内引进了一台机器,虽然不是什么太新、太高级的设备,但用来帮助睡眠或是稳定情绪,效果还蛮好的,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有睡眠方面的问题,所以要用的话就要预约……今天下午两点到三点半没有人用,妳们想尝试一下吗?
很贵吗?舒可想都没想。
可以用健保卡。张安延医生莞尔。
好啊!舒可用力举手。
那妳自己留下来囉,反正只是睡个觉而已。我下午不想请假……因为下午超清閒的,拿来请假就太可惜啦!梅芳摇摇手。
张安延医生看了看錶,看著舒可小露一下的白皙大腿说:差不多中午了,乾脆一起吃饭吧?吃完了正好送妳去睡觉。
梅芳吓了一跳,舒可却笑得前俯后仰。
九
中午在医院楼下的简餐店吃饭的时候,只剩下舒可跟张安延医生。
梅芳只丢下一句:不要随便来电啊!就走了。
餐还没上,张安延医生拿起口袋裡的夹链袋,从裡面拿出一个白色药片。
要吃吗?舒可随口问,手裡还是一边虐待她的手机。
普拿疼,是我要吃。张安延医生没有芥蒂地将药片放进嘴裡。
舒可好奇:医生也会吃药?
她的眼睛根本不看手机萤幕,手指照样答答答答。
张安廷医生哈哈笑道:医生也会头痛,还会便祕跟胃痛呢。
医生请客,舒可毫不客气点了最贵的去骨蒜味牛小排,张安廷医生则点了一大盘的凯撒沙拉跟一大碗海鲜清汤。两个人边吃边聊,脱离了看诊间,两人一开始的话题还是在舒可的诡异行为上打转。
医生,那电视会自己转台又怎麼解释?
……嗯,这就有四种可能了。
哪四种?舒可一直觉得会把答案拆成好几组方向的人很酷。
第一,有鬼。张安廷医生用斩钉截铁的表情。
啊?舒可的脖子歪掉。
鬼片不是常常这样演吗?电视常常自己打开,门常常自己关上,离人很远的音响自动开啟,早上丢掉的手机莫名其妙回到口袋,冰箱突然自己打开……
等一下,哪有鬼片是冰箱自己打开的啊?那不就变成搞笑片了吗?
冰箱自己打开也很恐怖啊,电影画面还可以从侧面看到冰箱裡的寒气吹出来,白白的,雾雾的,有点感觉了吧?
……
如果女主角一边发抖一边走近,一看,在打开的冰箱裡面竟然看到一隻断手……张安廷医生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戳著生菜,用很平淡的语气继续说:更恐怖的是,那隻断手居然是——那个女主角自己的。
那还是变成了搞笑片了啊。第二呢?舒可有点失望,手指不停。
第二啊,就是电视坏掉。
这个好没梗啊,第三呢?舒可用刀子跟叉子打了一个叉。
第三个可能,就是当时正在梦游的妳动作很快,在妳朋友转身的瞬间就衝到电视机那边把遥控器按下,再瞬间坐回位子上。
……这个不可能啦,就算我醒著也办不到啊。
那就试试看第四吧?张安廷医生抖抖眉毛,说:就是妳改变了妳的脑波频率,切换到遥控器跟电视机之间频率协定,将频道转了台。
舒可瞪大眼睛:哇,这个听起来好有一回事喔!
的确,这就是偽科学的魅力了。张安廷医生一边吃著超养生的生菜,一边耐心地解释:我用了听起来像是科学的语言,为发生在妳身上的怪事做出解释,其实这一点也不科学,因为人脑脑波的频率跟电视机的电磁波频率相差太多,记得吗,人脑脑波最多就是四十赫兹,但电视机的电磁波频率至少是五万多赫兹起跳,完全就不对啊。如果是遥控器的频率,也不对,同样差很多。
……舒可听得有点茫然,但结论应该是……那样的说法不大对吧?
也就是说,妳用脑波控制电视频道是很合理的解释,听起来也很酷,但从真正的科学上来看,妳根本不可能控制电视频道囉。
是喔。舒可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机,单手手指不停地按来按去。
撇开那天晚上的怪事,两个人开始谈些生活琐事,例如从医生观点的养生减肥观啦,例如从美女的观点谈如何保养大腿小腿啦等等,都是狗屁倒灶。
只是从刚刚一坐下,舒可就不晓得用手机在瞎忙些什麼,停不了似的。
张安廷医生喝完了半碗汤,舒可还是自顾自地在玩手机,只是玩手机出神入化的她,一边聊天都没有半点问题,即使偶尔的恍神也是美女天生的权利。
张安廷医生想问舒可到底在玩什麼,但迟迟没开口。
要观察一个病人,不能不有一点耐心……这才是张安廷医生找舒可吃午餐的真正理由。至於超时的问诊费,嘖嘖,就当作是猛看舒可又白又长的美腿吧!
对了,医生,你可以给我手机号码吗?舒可突然抬起头,眨眨眼睛。
好啊,没事想找我聊天啊?张安廷医生心中一乐。
嘻嘻,不是啦,是想寄个有点不好的简讯给你,你不要介意喔!
……什么叫有点不好的简讯?
舒可没说,只是神秘地看著他,张安廷医生爽快地给了手机号码。
二十秒后,张安廷医生的手机震了一下。
来自舒可,图文并茂的简讯:
图片,是一张乱七八糟看不懂写什麼的符咒。
文字部分则是:
抱歉,各位朋友打扰了,请务必仔细看完。
这是一封带著恐怖厄运的黑色简讯,图片裡的符咒是来自印度黑魔教的咒语,威力强大,已经有多人受害。如果你没有在七天内将这封简讯分寄给一百个亲朋好友,将厄运散去,你就会在七天之后死於非命。
就是酱啦!所以大家接到这封简讯后,一定要用力转寄再转寄囉(不过不要再寄回来给我了啦),我们七天后平平安安再见!
这种简讯,何止有点不好,简直是超烂。
但张安廷医生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很好笑:我就算了,妳从刚刚就一直寄这样的烂简讯给朋友,不怕他们生气吗?
他们才不会咧,这种厄运连锁信又不是我第一个寄出去的,我也是收到别人转给我的啊,他们都可以体谅我啦。况且这种连锁信很平常啊,大家没事就会这样传来传去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连锁信,可以收到就代表你人缘的基本面不错呢。
不过要寄给一百个人,怎麼想都很多。
嘻嘻,通讯录裡随随便便就两、三百个人啊,还OK啦。
不过……不管一百还是两百,用群组寄信不就好了吗?
舒可怔住了。
几秒后,她在简餐店裡失态地尖叫起来:天啊!我怎麼没有想到这麼简单的方法啊!我还真的一个一个传耶,天啊好浪费时间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安廷医生表面上陪著哈哈大笑,心底却觉得,这个女孩真的生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十
医院的专业睡眠诊间。
除看模有样的机器设备外,最重要的,还有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白床。
不用吩咐,舒可自己就躺了上去。
我们先来看看妳的脑波有没有异常。
张安廷医生将几个金属贴片黏在舒可的头上,贴片上的电线连到一台仪器上。这个仪器,可以感应到头皮底下的神经电流活动,常见於世界各国的脑科学研究室。
仪器啟动,舒可的脑波在萤幕上呈现非常普通的状态。
有怪怪的吗?
不,着起来没问题。
张安廷医生将一副全罩式耳机拿给舒可,不必多费唇舌,舒可自然而然戴上。
音乐播放。
舒可闭上眼睛,现在她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好好在这裡睡一觉。
这是什麼声音啊,细细的,我听不出来。
是海豚。
海豚?
研究显示,跟海豚相处过的人,脑波会比较稳定。更仔细说,有百分之八十的自闭症儿童在跟海豚玩耍后,脑波频率会减低四赫兹。
张安廷医生坐在椅子上,翻著刚刚从旁边架上顺手拿来的八卦杂誌,说:让妳听著海豚的叫声睡觉,应该会睡得比较好。好了,妳别想太多了,看是要数羊还是想快乐的事,都好,放鬆心情,也不要有一定要睡著的压力,那样反而更睡不著。
……舒可打了个呵欠。
二十分鐘过去,张安廷医生手上的八卦杂誌已经翻了一轮。
往旁看,舒可的胸膛微微起伏,应该睡著了。
腿好白。张安廷医生大胆地将舒可的美腿看了个饱。
睡是睡了,舒可的手指还微微颤抖。
张安廷医生皱眉,这个小妮子怎麼做梦还在传简讯呢?
观察睡眠至少要九十分鐘,仪器持续纪录著舒可的脑波图形。
中央空调好像有点过冷,他拿起毛毯,小心翼翼地盖在舒可身上。
看腻了的杂誌随手放在一边,张安廷医生打开桌上的电脑,玩起接龙游戏打发时间。接龙玩腻了,就玩伤心小栈。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现在轮到张安廷医生打了个呵欠。
跟所有的男医生一样,张安廷医生对女病患多多少少投注了更多的注意力。
对漂亮的女病患尤其如此……谁不是呢?
像他这麼年轻又有前途的医生,整天都收到联谊聚会的邀约,但距离上一次跟女孩子认真交往,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但距离上一次跟女孩子上床,不过是昨天晚上的翻云覆雨……这可不是每个人都享受得到的激烈矛盾。
有人说医生很容易跟护士或是病患谈感情,吃窝边草,是真的。
因为医生如果不想废废地过一辈子,就得投注大量心力在看诊或医疗研究上,时不时还得在期刊上发表些东西打理自己的专业门面,实在不大有机会、有时间,在自然的场合用自然的方式认识女孩子。
这并不是说张安廷想跟舒可交往什麼的,只是,眼前有个不错的女孩,如果不仗著自己的身分与舒可不断对话、相处,再怎麼样也说不过去吧?!
突然,电脑萤幕上的画面整个扭曲变形。
?张安廷医生想,电脑该不会被自己玩坏了吧。
一个警觉,张安廷转头。
睡眠观测仪器上的萤幕也出现不正常的超级波动。
图形变得异常大,线型图好像发疯似地上下飞跃,让人心惊。
手机响了。
舒可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枪与玫瑰的铃声。
张安廷医生早就知道一个常识——将手机放在电脑萤幕旁边,如果来电了,萤幕会出现些微干扰。
但,决计不是像现在看到的画面一样,整个像给扔进海裡一样混杂掉。
铃声未止,睡眠观测仪器上的疯狂扰动持续。
脑波正在恣意张牙舞爪,舒可依旧睡得好好的。
张安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衝出睡眠诊间,看著外面走廊上的……
嘖嘖,这件事真的不简单。
张安廷看著悬掛在走廊上的电视机,电视萤幕一片乱七八糟的黑白马赛克。
平常这间信奉天主教的医院,电视千篇一律都在播放传教性质的节目,属於院内频道。就算不是,肯定也被固定在几个二十四小时的新闻台。
但现在,院内频道竟然跳开了。
一口气跳到根本没有讯号的诡异频道。
他摸不著头绪,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难道这个腿很漂亮的年轻小姐,应该看的是道士,而不是自己?
张安廷医生毫无结论地走进睡眠诊间,远远看见舒可已坐了起来。
作恶梦了吧?张安廷医生微笑打招呼。
舒可没有回话,也没有转头。
只是继续坐著。
张安廷医生一懍,放慢脚步缓缓接近坐在床上的舒可。
他走到她的面前,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睁开眼睛的舒可漠然看著前方,却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她在发呆。
不,是比发呆还要空洞的眼神。
张安廷医生不敢打搅她,只是屏息观察。
舒可慢慢走下床,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外。
梦游的人因为对周遭事物的变化无法彻底掌握,如果走到了户外,很容易发生意外。张安廷医生几乎就要伸手抓住了舒可。
但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
张安廷医生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到底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要接手机吗?
不,舒可连看都没有看手机一眼。
她推开诊间的门,走到走廊上。张安廷医生深呼吸紧紧跟著。
手机铃声结束。
舒可走到橘色的塑胶座椅前,转身,好整以暇坐下。
抬头。
目不转睛地看著充满毫无意义的、黑白马赛克的电视萤幕。
十一
阳明山德卢精神病院。
这是一间由国小校舍原地改建而成的精神病院,依稀还留著日据时代的建筑风格。白色跟翠绿色油漆重新粉刷过的门砖配色佯装新意,却因为几株长达半个世纪以上的老榕树巍峨并排而宣告失败。
在这黄昏时分,夕阳的餘烬将每个影子烧得更加晕长迷离,天生就拥有诡异气氛的精神病院,到了此刻更散发出一股隐性的、扭曲的压迫力。
柜台边的电视,放著公共电视台的总统大选辩论会,连战严厉地指责陈水扁公投绑大选,而陈水扁则批判连战与宋楚瑜之间结合的巧诈关係。乏人问津。
大厅上的电视机则放著东森幼幼台的卡通,巧虎岛,十几个穿著蓝色院服的病患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著,有的还一直有气无力地鼓掌。
已经换上衬衫、牛仔裤的张安廷医生出示他的医生证明……这个动作毋寧多此一举,这裡很多护士都认识张安廷医生,毕竟他当年在这裡实习过三个月,人缘相当好。
姊姊,我找一个叫郭秉承的重度病患。
张安廷医生微笑,手靠著柜台。
一旁的舒可东顾西盼,终於按捺不住,开始玩起手机裡的魔法泡泡游戏。
郭秉承,你是说那个自称是老鼠王的……人吗?
护士小姐根本不必翻院内病患资料,马上就知道张安廷医生所说何人。
恶名昭彰啊!
对啊,就是老鼠王。我有要事想请教他。
护士小姐翻著病人的访视时间表,郭秉承的那几页裡完全空白。
不管是过去两年还是未来好几个月,都没有人来看过他或打算这麼做。
你好像没有预约囉。护士小姐说是这麼说,语气却浑不在意。
没有。那,就当作我是以郭秉承的前任精神科医生的身分,来这裡做病患关怀好了。我想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